OpenAI董事会解雇CEO，非营利灵魂与野心家的矛盾

投资100亿美元的微软没有OpenAI董事会席位，微软管理层在消息公布前几分钟才得知

文|《财经》记者 刘以秦

11月17日，美国大模型领域最炙手可热的创业公司OpenAI发布声明称，山姆·奥特曼（Sam Atlman）将辞去首席执行官职务并离开董事会。该公司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Mira Murati）将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立即生效。

声明称，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在与董事会的沟通中始终不坦诚，阻碍了董事会履行职责的能力。董事会不再对他继续领导OpenAI充满信心。同时，另一位创始人兼总裁格雷格·布罗克曼（Greg Brockman）将辞去董事会主席职务，并继续担任公司职务，向首席执行官汇报。

11月18日，山姆在其社交账号上表示，很喜欢在OpenAI工作的时间，稍后会公布他接下来的安排。随后，格雷格转发这条内容并表示，得知这一消息后，他给OpenAI发了一条信息，称他决定退出OpenAI。

也就是说，成立8年后，OpenAI成为最受全球瞩目的科技公司还不到1年，两位核心创始人同时离开。

随后，格雷格再次发文称，他与山姆都对这次事件表示震惊，他们都还在努力弄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提到，11月16日，山姆收到首席科学家伊尔亚·苏茨克维（Ilya Sutskever）发来的短信，要求周五中午谈话。山姆参加了一次Google线上会议，除了格雷格外，其他董事都在场。伊尔亚告诉山姆他将被解雇。11月17日中午12：23，格雷格被告知，他将被从董事会中除名（但他对公司至关重要，将保留他的职位），而山姆已被解雇。随后，OpenAI对外公布了这一消息。

截至目前，OpenAI并未对这一人事变动有更多新的解释，包括外界最关心的山姆具体有哪些“不坦诚的行为”。

山姆一直是OpenAI的代言人，上周的开发者大会上，他主持并发布了OpenAI的一系列新产品和服务。11月16日，也就是被解雇的前一天，他还代表OpenAI在亚太经济合作会议上发表了讲话。

据多家美国媒体报道，11月17日，OpenAI临时CEO米拉在公司全体会议上表示，目前公司与微软的关系保持稳定，微软CEO和CTO都对OpenAI的未来表达了“极大的信心”。

谁做的决定？

据美国媒体报道称，微软的领导层是在此消息公布前的几分钟才得知。

此前，OpenAI的董事会由六名成员组成，格雷格和山姆退出后，现由OpenAI首席科学家伊尔亚·苏茨克维（Ilya Sutskever）、Quora首席执行官亚当·迪安杰罗（Adam D‘Angelo）、技术企业家塔莎·麦考利（Tasha McCauley）以及乔治城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的海伦·特纳（Helen Toner）组成。向OpenAI公司投资了100亿美元的微软并没有该公司董事会席位。

声明称，董事会大部分成员都是独立董事，不持有OpenAI股权，包括前任CEO山姆。山姆的收益来源于Y Combinator早期对OpenAI的小额投资。董事会的基本职责是推进OpenAI的使命并维护其章程。

OpenAI成立于2015年，是一家非营利性组织，核心使命是确保通用人工智能（AGI）能造福全人类。OpenAI的受益者是全人类，而非投资人。考虑到AGI的发展需要大量资金支持，2019年OpenAI宣布调整为“利润上限”模式，董事会是所有OpenAI活动的总体管理机构。

具体的模式为，成立一个新的营利性子公司，用于募集资金，但有义务履行非营利性组织的使命，也就是安全和造福全人类。营利性子公司由OpenAI完全控制，允许赚钱但会设置利润上限，包括微软的投资收益也会受到限制。

做出“把核心创始人山姆·奥特曼赶出公司”决定的OpenAI董事会构成有一些特殊。

目前的四名董事中，只有Ilya是OpenAI员工，他是一名AI科学家，加入OpenAI之前在谷歌担任科学家，过去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基本都在讨论OpenAI的技术细节。目前他主要负责人工智能的监督工作。

亚当·迪安杰罗（Adam D‘Angelo）于2018年4月加入 OpenAI董事会。当时他有一个观点：安全的AGI工作既重要又没有得到充分重视。他的观点是OpenAI不应该成为一家科技大厂，因为这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

塔莎·麦考利（Tasha McCauley）今年年初加入OpenAI董事会，她曾创办过多家初创公司。目前她与另一位董事海伦·特纳（Helen Toner）一起担任英国成立的国际人工智能治理中心的顾问委员会成员。

海伦·特纳（Helen Toner）于2021年9月加入OpenAI董事会，她的职责是AI的安全问题。格雷格曾表示“非常重视Helen对人工智能长期风险和影响的深入思考。”

通常公司董事会成员会分别负责不同领域的监督职责，但OpenAI完全不同，四名董事的主要的职责都是AI安全。作为OpenAI最高的管理机构，董事会代表了这家公司的灵魂和初衷：非营利和安全，但在山姆领导下的OpenAI，逐渐偏离了这个方向。

非营利、安全与野心

与山姆一同辞职的格雷格是OpenAI的创始人之一。据格雷格的文章，2015年山姆询问他未来的计划，他表示想做AI，但还没清楚。山姆说他考虑通过YC孵化器建立一个AI实验室，目标是“建立安全的人类级AI”，或许可以合作。

他们很快达成一致，认为必须要通过非营利性组织，才能实现这一目标，因为不会有任何利益冲突来影响这一使命。

但山姆在硅谷的“人设”是野心家，YC创始人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曾评价他“野心超过了硅谷能容纳的边界”、“如果把他扔到某个食人族之岛，5年后他将成为这个岛的国王”。

2014年，不到30岁的山姆担任YC创业孵化器CEO，5年时间带领YC市值接近1500亿元。2015年，他与马斯克、格雷格等人共同成立OpenAI，2019年之前，他的身份是OpenAI的投资人。2019年，他离任YC总裁，成为OpenAI的CEO。今年，OpenAI开始在商业化之路上一路狂奔，包括推出付费版产品、定制化企业版等。今年8月，有消息称OpenAI2023年营收将达到10亿美元，并在2024年继续增长几十亿美元。今年10月，山姆告诉OpenAI员工，今年公司营收将达到13亿美元。而2022年，该公司营收仅2800万美元。

在他的带领下，OpenAI的最新估值已经达到900亿美元。

2022年9月，山姆和雷德·霍夫曼（Reid Hoffman Linkedin联合创始人）的一次对谈上，他提到目前AI领域真正的难题是财富分配、AGI使用权和AGI治理问题。随着AI技术的发展，AGI会变成一种商品，需要考虑让所有人平等获得使用AGI的机会。

除了商业化，山姆与董事会另一层可能的矛盾是“安全”。山姆领导下的OpenAI营收快速增长，具体措施包括C端收费，定制化B端服务，开放GPT接口和应用生态等，但这些都让OpenAI面临安全指责。这是AI安全和商业化之间天然存在的矛盾。

11月8日，ChatGPT和API接口出现“严重停机”事件，整个故障时间超过12小时。主要原因是11月7日开发者日公布ChatGPT更新后，有大量用户涌入，以及由于DDoS（分布式拒绝服务，通常由网络超载引起）和身份验证失败，导致ChatGPT全线宕机。

随后山姆在社交平台上道歉。他说，新功能的使用情况远远超出预期，公司原计划周一为所有订阅者启用GPT，但仍未能实现。由于负载的原因，短期内可能会出现服务不稳定的情况。

围绕OpenAI安全的担忧主要来自数据问题，不少人担心和ChatGPT的对话过程中会泄露数据。今年年初，意大利数据保护局（GPDP）指控OpenAI违反了欧盟的数据保护法，目前该案件还在审理中。

最近的一次关于OpenAI安全性的争议是11月9日，微软在内部网站的更新中提到了“安全和数据问题”，因此切断了员工使用ChatGPT等AI工具。但一天后11月10日，微软就恢复了使用。微软发言人称，微软正在测试一个端点控制系统，中间出现了错误，所以很快恢复了。

今年5月，苹果限制员工使用ChatGPT及其他外部AI工具，因为苹果在研发相关技术，担心机密数据外泄。同月，三星电子发布内部备忘录，禁止员工使用包括ChatGPT、BingChat、谷歌Bart在内的生成式AI工具，因为三星工程师曾在4月将内部原始代码上传至ChatGPT。

今年7月，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对OpenAI发起调查，调查是否通过发布虚假信息损害了人们的利益，以及OpenAI是否存在“不公平或欺骗性”的隐私和数据安全行为。该机构担心ChatGPT和其他AI服务被输入大量数据，而AI公司没有对数据类型进行检查。随后，山姆表示会和FTC合作，并相信OpenAI的技术是安全的。

大模型依靠源源不断的新数据来优化，而商业化又要求大模型在专业领域不断进步。只要OpenAI还在追求营收增长，就必然会面临数据安全的挑战。

曾是OpenAI早期投资人及董事会成员的马斯克就多次表示他对OpenAI的发展不认可，包括微软对于OpenAI的强控制权（这一说法被微软否认），OpenAI对于AI安全方面的把控不够等。今年2月，他在X账号上写道，“OpenAI最初是作为一家开源的非营利性公司而创建的，为了抗衡谷歌，这也是我把它命名为OpenAI的原因。但现在它已经成为一家闭源的营利性公司，由微软有效控制，这完全违背了我的本意。”

马斯克在2018年就退出了OpenAI董事会。另一位前董事会成员雷德·霍夫曼（Reid Hoffman）于今年3月退出，因为他计划投资一家使用OpenAI产品的软件公司，担心会有利益冲突。

责任编辑：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