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依礼芽：打破次元壁

灯光突然亮起，舞台上，一位身材娇小、身着华服的女歌手开始随着音乐起舞。一开口，她浑厚的歌声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她手持话筒，用日语边唱边跳，精准地踩着节奏，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镜头中的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看起来游刃有余。在如此激烈的舞蹈动作之后，她依然气定神闲，甚至连发丝都没有凌乱。

这是2023年5月5日，综艺节目《乘风2023》的播出视频。这段表演播出之后，演唱者美依礼芽的名字迅速登上了社交媒体的头条。很多人被她出色的唱跳能力和活力感染，她的作品《极乐净土》也开始更广泛地流传。

即便如此，大多数中国人仍然不知道美依礼芽的来历。今年31岁的她已在日本出道多年，是日本双人乐团GRARNiDELiA的主唱。此前，她曾在中国的互联网上走红过一次。2016年4月，美依礼芽和两位“舞见”（视频网站舞者）以《极乐净土》为背景音乐跳舞的视频突然爆火，她的舞步“蝴蝶步”成为经典动作，此后，经常有人把自己翻跳的《极乐净土》传到网上共享。有人形容，这首歌在二次元世界里的地位，相当于广场舞领域中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

凭借《乘风2023》上的表演再度走红之后，如今，美依礼芽正和她的乐团搭档、作曲家特酷（Toku）一起在中国各地参加演出，准备巡演。2023年9月22日起，他们的组合GRARNiDELiA将举办一系列名为“星船”（Stella Ship）的演出，演出将在深圳、成都、重庆、上海四座城市举办，目前门票已经售罄。

在日本，美依礼芽本来是二次元领域的知名歌手，一直为动漫、动画演唱歌曲，因此，她在中国的两次走红，也离不开熟悉她的二次元粉丝群体的助威。而除去二次元观众支持这个大背景，美依礼芽个人的故事其实并不离奇。她从一个小歌手出发，十年如一日地磨练，寻找适合自己的舞台。最终，她身上那种毫不懈怠、永远积极面对机会的态度，成就了她。

代表二次元带来的震撼

如今，回忆起2016年《极乐净土》在互联网世界的第一次走红，美依礼芽依然感到不真实。“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实感。‘诶？真的吗？感觉就是这样。’”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而直到现在，她依然不太适应这种走红。2023年7月，有日本电视台采访了美依礼芽和搭档特酷，提到他们的歌曲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状态时，美依礼芽回忆起她走在中国街头被人认出的时刻，还是一样地在怀疑：这是真的吗？

不管歌手本人怎么想，中国的二次元群体一定都还记得《极乐净土》在2016年的第一次走红。那一年，是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这首歌的热度抬升起来。二次元群体，指的是动画、漫画、电子游戏、网络小说等虚拟世界精神产品的爱好者，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或许安静、内向，不擅交流，但其中很多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爱好和才华。这个群体也催生了很多有趣的亚文化爱好，比如“宅舞”。2008年前后，日本视频网站NICONICO上开始出现这种名为“宅舞”的舞蹈视频，一般以动漫、动画或者游戏作品中的配乐为背景，由网友自己在家设计动作，自行表演、拍摄、上传。“宅舞”已经风靡了多年，从海外蔓延到了中国，全世界的动漫展览上也会表演这样的舞蹈。

2016年的那一次，《极乐净土》就是以“宅舞”作品的表演者身份红到世界各地的。那时，还在读初中、高中的中国二次元少年们，几乎都有过在视频网站，被这首歌曲强烈的节奏“洗脑”的回忆，也曾被美依礼芽的服装造型和舞步深深吸引。7年之后，他们的回忆又被美依礼芽在《乘风2023》的表演激发出来。为了帮同为“二次元小伙伴”的美依礼芽提升节目中的人气，很多网友开始组织亲友为她投票。就这样，美依礼芽以人气王的身份，受到了媒体和大众的瞩目。

用网友们经常发的那条弹幕评论来形容，几千万的人气值，只是二次元群体带来的“一点小小的二次元震撼”。《极乐净土》是他们无忧无虑青春时光里的美好记忆，如今他们长大了，他们也真的打破了次元壁。正如影评人谭飞所说的那样：“美依礼芽和她的《极乐净土》，在长期的亚文化讨论、创作与更迭中，成了全球互联网的一种具有情感记忆的特殊文化符号。”透过这样一种方式，《极乐净土》彻底扩展到了更广泛的现实领域。现在在社交网站的视频中，人们甚至能看到上海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也开始伴着《极乐净土》跳舞，丝毫没有违和感。

“艰辛是无可避免的”

少有人知道的是，外表年轻可爱的美依礼芽，并不是那种被大公司严格训练过的偶像歌手。在还未成名的时候，她一度只是一个有点孤单的小歌手，虽然颇有天赋，而且从小出道，但几次组团都未能火起来。多年来，她常常孤身离开家乡参加演出，对家乡的记忆甚至已经所剩不多，她也习惯了独立解决问题。

1992年1月，美依礼芽出生在日本茨城县，从小就外向活泼。那时，她最喜欢看动画片《美少女战士》，还爱模仿片子里面的变身环节。11岁，她还在学校念书时，就开始作为一个女子组合的成员，为动画片演唱插曲。13岁时，她加入了一个爵士演唱团体“原宿BJ Girls”。虽然出道很早，也富有才能，甚至唱过知名电视动画《精灵宝可梦：钻石与珍珠》的片尾曲，但几经辗转，她的作品还是没能激起水花。

直到2010年，美依礼芽才遇见了一位真正和她志同道合的伙伴。当时，作曲家特酷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还使用原名水桥舞的美依礼芽。特酷是个标准的“二次元”人士，从18岁就开始写歌，创作了许多动画、动漫配乐。遇到美依礼芽时，特酷急需找到一位适合和他一起组团的主唱歌手，于是他们交换了作品给对方听。特酷迅速感觉到，这个女声就是他要找的，他坚信两个人在音乐上一定会产生化学反应。

两个人组成的团体最终定名为“GRARNiDELiA”。这个拗口的名字，来自法语“梅莉亚的歌剧院”（“Le Palais Garnier de Maria”），以及特酷出生那年发现的一颗小行星的名字“Cordelia”，是这两个词语的结合。美依礼芽也将自己的名字改为MARiA，这是把她的名字的首字母M，和她在组合中第一次发行的歌曲名《ARiA》组合而成。MARiA这个名字音译成中文，就变成了人们所熟知的“美依礼芽”。

从组合名字的复杂程度上来看，美依礼芽和特酷身上都有浓重的二次元性格色彩，他们都是非常在乎自己兴趣爱好的人。喜欢热血、激情风格动漫的美依礼芽性格热情开朗，热爱宫崎骏作品的特酷则显得文静、理性。他们性格迥异，年纪也相差不少，组在一起却意外和谐。很多歌曲都是由特酷作曲，美依礼芽作词。特酷觉得美依礼芽能力很强，人很可爱，美依礼芽觉得特酷知识渊博，由衷欣赏他对音乐的执着。

虽然两个人合作默契，但一开始，整个组合的发展并不算顺利。GRARNiDELiA发表了不少作品，也积累了一定的粉丝群体，但几年内一直没有大火。在日本，音乐工业的高标准，让许多歌手都严格要求自己，不敢懈怠，一直在锻炼自己的唱跳能力。美依礼芽也是其中之一。除了唱歌，她还开始在NICONICO网站上做“舞见”（视频网站舞者），用组合的歌曲录“宅舞”视频。这不算美依礼芽的本业，但她也做得十分认真，甚至还能设计出精美的舞蹈服装，用视觉效果吸引观众的目光。

互联网确实带来了新的机会。经过《极乐净土》的第一轮在二次元世界的爆火，GRARNiDELiA开始更多地到海外演出。人口众多、二次元人群基数庞大的中国成为他们重要的市场。除了漫展演出、巡演之外，他们还曾多次参与“B站”在网站生日时例行举办的大型演唱会，每次出场都广受欢迎。虽然新冠疫情来袭那几年，全球巡演变得困难，两个人又度过了一段没有演出机会的日子，但好在如今他们还是等来了新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早年的经历，美依礼芽对一切早已经有了平常心。“现在的环境是一个网络社会，竞争也非常激烈，所以，如何展现个性并找到只有自己能做的事情，成了一个重要课题。但是就音乐行业而言，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日本，全世界都是如此。有很多人都在追求同一个目标，所以我认为，这条道路的艰辛是无可避免的。”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用中文唱出“我爱你”

事实证明，美依礼芽在中国的成功不是昙花一现，她对中国的了解和情感，为融入中国文化所做的努力，比人们想象的要多。《乘风2023》节目进行到后来，她和歌手龚琳娜组队演唱中日双语版的《花海》，在这场表演中，人们惊讶地看到，中文发音并不太标准的美依礼芽，在很短的时间内记住了复杂的中文歌词，并在演唱中注入了深厚的情感。

这得益于美依礼芽一直以来对中文的学习。她熟练掌握中文拼音，很多字词即使不知道意思，她也能够大致读出来。她和特酷会定期发布学习中文词汇的趣味视频，两人甚至还学会了“瞅你咋地”这样纯正的东北话。2018年，为了答谢中国歌迷的支持，两个人还特意创作了中国风歌曲《桃源恋歌》。其中，美依礼芽特意写了一句中文歌词“我爱你”，特酷则在编曲中融入了二胡演奏。而她在中国的节目里演唱的《极乐净土》版本里，也有一段特意修改的中文歌词。

透过真人秀的镜头，观众们惊讶地看到，这个异国姑娘哪怕在语言不通时，也能一直敞开自己的心扉释放热情。节目中，同场竞技的伙伴来自不同国家，有人说中文，有人说韩语或英语，还有人说越南语。但美依礼芽毫无社交压力，聊天时如果听不懂，她要么笑嘻嘻地配合对方，要么用肢体“比划”，憨直的劲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中国美食也意外成为美依礼芽在中国通行的“语言”。她的口味一直比较重，最喜欢中国的辣味食物和白酒。每到吃饭时，她都会满眼放光，吃到肚子鼓起时，还会幽默地把小肚子展示给观众看。

这种跨越语言的强大沟通能力，或许是源于美依礼芽略有些郁闷的童年生活。她提到，小时候，因为家里人都必须出去工作，她常常是独自一人在家。“我知道独自一个人时的寂寞和悲伤，所以希望周围的每个人都能笑。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开始主动与每个人交谈，我无法对那些沮丧或苦恼的人置之不理。”美依礼芽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用力、用心的交流，让美依礼芽在中国收获了更多的机会和新朋友。7月，在中国的一档音乐综艺节目中，凤凰传奇与GRARNiDELiA合作，将《最炫民族风》和《极乐净土》合为一首歌曲，凤凰传奇的主唱玲花当场和美依礼芽学起了她的招牌“蝴蝶步”。这段表演，被网友们调侃为如“生鱼片配四川火锅”一般的奇妙组合。

劲歌热舞，是美依礼芽发自内心的喜爱，二次元世界里无拘无束的空间，给她这样有才华、有趣味的人提供了发表作品、改变现实的机会。正如她在《极乐净土》中写下的歌词那样：“如梦似幻依然分不清，不存在虚实的世界，一起前往极乐净土。”如今，她也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可以和那些同样拥有独特灵魂的、二次元世界的小伙伴们一起，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同时畅游，如鱼得水。

（感谢日语翻译杨雅虹对此文的协助）

记者：仇广宇

责任编辑：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