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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笑里藏刀

走了一程,路旁树林突然闪出一人,满身血渍,背负长剑,头发蓬乱,面色苍白。

朱宗潜立刻勒马停车,俯身望着这个人,道:“原来是井温兄,果然不出我所料,会在路上碰见你。”

井温目光投向车厢,依然甚是锐利。

朱宗潜道:“里面是你手下的尸体,你伤势如何?”

井温道:“不太重,但也不轻。”

朱宗潜道:“那么上车吧,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井温惊讶地投他一瞥,便登车坐在他身边。

朱宗潜道:“你先验看死者伤势,我们才商议。”

井温依言检查死者伤势,回到前面座位时,道:“他只受到胸前一击的硬伤而死,这个取他性命之人,不但功力绝强,而且干净利落得很。可惜看不出是什么兵刃和什么家派手法?”

朱宗潜道:“照我的看法,这里面另有文章。”

井温素知朱宗潜智慧绝世,不禁哦了一声,精神一振,等他说下去。

但听朱宗潜道:“听你的口气,可知这死者武功不弱,是以被人一击毙命,你就推断出对方功力绝强,方能如此。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我从现场的地面以及查看他身上衣服以及头发鞋子等等,都能证明他从没有动过手,是以十分整齐干净,以我的构想,他最先是被人用迷药弄昏,放置车厢内,这才加以击毙。”

井温一怔,道:“真的?但他也是个老练之人,岂能那么容易被人迷倒?”

朱宗潜道:“这一点以后定可查出,我这个推测除了上述的线索之外,尚有一个极有力的证据。”

井温道:“什么证据?”

朱宗潜道:“当我发现尸体之时,除了衣服头发齐整如常之外,七窍也没有流血,此是最重要的证据。”

井温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他。

朱宗潜道:“凡是遭受这等硬伤而死之人,是要七窍流血,最低限度口角也会流出鲜血。但他居然没有,可见得不但是事先被迷昏失去知觉,而且是在车内才遭击毙。由于不曾移动之故,口中鲜血便不曾流出。”

井温在鼻中唔一声,探手入囊,口中说道:“你的观察力实在高人一等,使人不由得不佩服。”

他随即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他手掌中捏着一件物事,那是一个精钢打造的圆筒。

这枚钢筒内藏特制的火药和毒针,一按机钮,强力的弹簧把火药和毒针射出去。

毒针可以深嵌入骨,或是深入腑脏,造成极严重的伤势。

如是普通高手,单是这十余支毒针就可以立刻要了性命。

退一步说,即使尚未身死,那一蓬特制火药见风即燃,喷在身上,立刻变成一个火人,虽是在地下打滚,亦无法压熄。

设计制造这宗暗器的人,早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仇家乱刀分尸。

武林中的传说认为这是孽报,因为这一宗暗器太过歹毒可怕,神仙碰上了也难逃一死。

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人物,一听“毒针魔火”之名,无不魂飞魄散。

井温思潮起伏,记起自己不久以前的遭遇,侧眼瞧瞧朱宗潜的身影,不由得打个寒噤。

原来他早先因褚玉钏从洞中冲出遁走之时,敌方之人阵脚一乱,戈远大喝道:“袁兄快追,兄弟独自对付这厮便行了。”

袁负果然率了手下,觅机从战圈中脱身,急急追去。

井温虽已负伤,但他功力深厚,气脉韧长。

这刻独自对付戈远,大可一拚。

那戈远的紫金环亦极是神妙劲厉。两人旗鼓相当的激斗了数十招。

井温可就心急起来,猛冲出战圈,放步飞奔。

戈远紧紧追赶,不肯就此放过他。

自然他是怕井温阻挠袁负他们搜寻,所以定要把他缠住。

井温知道急也急不来,决意先把戈远引开,自己才乘隙绕回寺内,相机营救褚玉钏。

当然这刻他还不知道褚玉钏业已上车逃走了?抑或还躲藏在寺内?

他和戈远在山岭间捉迷藏,好在这一片山岭石窟极多,奔逐不久,总算把戈远甩掉。

然而戈远一直在搜寻他,井温须得躲避过他的搜索,躲来躲去,不觉已绕出老远。

他在一个石窟内匿藏了片刻,再也查听不到追兵声响影踪。

当下走出石窟,往前潜行数丈,忽见大路就在山脚。

井温暗自忖道:“我从大路绕回去,瞧瞧马车在不在,就晓得褚玉钏是否逃脱啦!”

当下迅即奔下山去,到了山脚的树林内,突然感到伤口甚疼,气力减弱大半,心中不禁大惊。

他深知自己如若没有气力,不能与敌人一拚的话,怎能保护褚玉钏呢?

当即停步解衣,查看身上伤势。

事实上他的伤势真不轻,左臂及肩背上的两处伤口,都流出大量鲜血。

由于失血过多,使他气力锐减。

蓦然一声笑声传入他耳中,发笑之人似是没有恶意,甚至一听而知此人甚是和善。

当下转眼望去,丈许外的树后转出一人。

此人身穿长衫黑褂,年约三四旬左右,身材微胖,面上堆笑,当真是一团和气。

他胁下挟着一把雨伞,好像是出远门的商贾一般。

井温万万想不到在这等僻静之地,竟会碰到一个生意人,不禁讶然道:“你是谁?”

那人含笑走过来,答非所问地道:“先生你身上都是血迹,若是在路上被过往之人见到,一定大惊小怪,惊动官府,鄙人替你想个办法。”

他已走到近处,突然间挥伞拦腰一扫,势道劲厉之极。

井温仓卒间挥剑封架,锵的一声,运人带剑被他扫出七八尺。

余劲犹在,不由得一跤跌倒。

他急急提聚气力,疾跃起身,厉声喝道:“你是谁?”

但见这个商贾模样之人面上笑容如故,仍是那么和气可亲。

好像刚才不是他出手,而是别人袭击井温一般。

他这种自我控制的功夫极是到家,换了别的老辣江湖,即使袭击别人之后尚能含笑,这笑容也一定含有别的意味。

但他却和初时全无改变,可见得此人心胸何等的深不可测。

井温从他那把铁伞一扫之威,晓得他功力深厚卓绝,莫说现下自己业已负伤,即使未曾负伤,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

像这般武功造诣之人,武林中真找不出几个。

加上他外表上的特征,便是那和气可亲永远不变的笑容,使他想起一个人。

登时大为凛骇,道:“尊驾莫非是独霸南七省的安顺安老师吗?”

那商贾模样之人道:“好说,好说,鄙人正是安顺,外号笑里藏刀,井五当家想必也曾听闻过,据鄙人所知,井兄你的武功造诣甚高,刚才那一下已试出你负伤后流血过多,以致没有气力。我随身带得有刀伤灵药,乃是少林寺秘制珍品,名为三宝丹,每一副是子母两粒,一粒内服,一粒化水外敷,不消须臾,体力即可恢复如常,伤口也很快愈合。”

他掏出一个小方盒,打开来倒出一枚比鸽蛋略大的蜡丸,又道:“这外面的纸盒亦不是凡物,能够隔绝冷热,所以三宝丹可以随身携带,不怕体温影响药力。”

他丢掉盒子,蜡丸托在掌心,举步走过来。

井温长剑略略向前推出数寸,变成极为凌厉的架式。

安顺这时也不能不煞住脚步,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井温冷冷道:“常言道是无功不受禄,安老师对兄弟并无所求,何以舍得这等贵重之物?即使安老师藏有甚多,毫不在乎舍送一丸,但兄弟却不敢接受。”

安顺道:“这话有理,所以鄙人得赶快说个明白,你敷服此药之后,即须替我办一件事,如若成功,从此之后,你在我保护之下,一辈子逍遥自在。”

井温嘿嘿冷笑道:“兄弟未碰见安老师以前,也能逍遥自在地活下来……”

安顺摆摆手,阻止他插嘴,道:“当然我说的话另有原因,你等我说完了才回答不迟,我现在先说出要你去办之事,就是杀死那朱宗潜。”

他口中“杀死朱宗潜”这句话,有如迅雷一般劈在井温头上,使他感到有点昏头转向。

他瞠目望住对方,心中却一片紊乱,全然猜测不透他在耍什么诡计。

安顺笑嘻嘻的接着道:“你杀死他之后,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把褚玉钏姑娘娶作妻子。二是我不但不把你交给黑龙头兄,还要负起保护之责,付给你满意的财富,让你和娇妻在我势力范围之内逍遥过日。当然这件事进行时须得十分秘密,绝不让第三者得知。因此,朱宗潜的朋友们亦不会找你算账。”

他一提到褚玉钏,顿时使得井温怦然心动,但也十分忧虑起她目下的安危。

殊不知褚玉钏这刻就在附近的一株高树上面,她已被点住穴道,既不能动,亦不能做声但神智清醒如故,也听见底下这两个男人的对话。

井温哼一声,道:“褚姑娘的安危未卜,这笔交易将来再说吧。尊驾的三宝丹兄弟不敢拜领。”

安顺笑道:“别傻了,我若不是已把她从重围中救出,安置在安全地带,焉能与你谈条件?你看,这是不是她头上的饰物?”

他不但拿出饰物作证,并且扼要迅快地把朱宗潜如何出现,其后在外面对付袁、戈二人,他则趁机掳走褚玉钏经过说出。

这么一来,井温不能不相信他,因为那些饰物尚可解释是褚玉钏奔逃之时遗跌地上,被他拾去。

但这一番经过曲折诡奇,决不可能编造出来。

他也意味到对方拿褚玉钏的安危为要挟。假如他不接受的话,安顺将把褚玉钏处死。

井温怕的只是这一点,其次就是安顺要擒下他送给黑龙头这一宗。

他叛出黑龙寨之事,外间全无别人知悉。

但这安顺似乎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居然查了出来。

黑龙寨对付叛徒的手段,当然极为惨酷恶毒。

假如他一定逃不出安顺掌心,那是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在黑龙头手中。

他沉吟不语。

安顺道:“现在已没时间容你考虑了,我看这样吧,你先敷服过三宝丹,始行决定。因为一旦你答应的话,就得立刻行动,也许这刻朱宗潜已离开潜溪寺,驾车返回城里。”

他试探地迫近井温,对方果然把长剑垂下。于是他捏碎蜡丸,里面有两颗金黄色的药丸安顺给他一粒,嘱他吞服,另一粒则捏碎了,洒在伤口。

然后替他包扎,再穿好衣服。

安顺一面替他包扎,一面说道:“我这儿还有一筒‘毒针魔火’,你将毫不费力就射杀朱宗潜。我所以要你恢复体力之故,便是因为你一发动之后,须得立刻逃开,行动非极快不可,免得被他抱住,来个同归于尽。此外,现下京师东厂方面,派了不少高手来对付朱宗潜,你亦须避开他们,迅即南下,才能确保安全。”

他的话都无懈可击,处处设想周到。

井温脑海中泛起和褚玉钏在莺飞草长,杏花春雨的江南双宿双飞的情景。

不由得心驰神醉,已失去拒绝的力量。

何况他一旦拒绝,反过来就是褚玉钏惨死,他也落在黑龙头手中的可怕景象。

然而井温可也不是平凡人物,他曾经当过黑龙寨五寨主的高位,自然除了武功之外,尚有一套本领,才能高踞在那个凶手集团内的五寨主宝座上。

这刻他脑海中同时又泛起一幅景象,那就是这个外貌如商贾,其实是宇内著名“两恶”之一的笑里藏刀安顺,满身是火,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的模样。

那就是说,当井温伤势已包扎过,体力业已恢复。只等对方把“毒针魔火”交给他,他就能使对方立刻毁在这宗天下无双的暗器之下。

假使井温乃是凡庸之士,在这个魔头面前,决不敢动这等歹毒反击的念头。

霎时间,伤势已包扎停当。他略一调息,果然感到体力亦已恢复了七八成。

安顺笑嘻嘻的取出一个精钢打制的圆筒,道:“这就是‘毒针魔火’,任是宇内一等一的高手,若被此物暗算,决计无法逃生,凭着你种种关系,一定可以和朱宗潜接近,其时你只须一按机钮,这个当代奇才就毁在你手底了。”

他一直说着,却不把钢筒交给井温。

说完之后,他似是查听什么声响,走开七八步。

但四下并无异状,安顺的目光又转到井温面上。

井温发觉他这对目光中,好像含蕴讥嘲的意味,心中方自一动。却见他一扬手,把筒抛过来。

井温连忙谨慎小心的接住。

这宗物事到手,情势就大不相同,井温略一检视,已明白如何发射之法。

他随手比划一下,筒口有意无意地指住安顺。

他们相距不及一丈,假如这宗暗器真的有如传说那么厉害,以安顺的功力身手,也很难躲得过杀身之祸。

安顺一直盯着井温,面上笑容如故。

井温比划了几次,最后筒口一径指住对方,这个姿势的确随时随地可以发射出毒针和魔火。

井温淡淡的道:“这宗暗器的威力大概真的很厉害,假如在下仗着此物,与安老师你翻脸动手,不知安老师其时如何应付?”

安顺道:“你既没有轻举妄动,可见得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我不妨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万一我受人暗算而死,褚玉钏姑娘固然治不了,连你也活不过三天。”

井温讶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顺道:“很简单,褚姑娘和你一样,都让我下了毒,假如三日内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定遭惨死。”

井温微微一笑,道:“有时迫不得已的话,来个同归于尽亦无不可。”

安顺道:“这话亦有道理,但难道朱宗潜的性命比之褚玉钏和你自家两条性命还要重要吗?我可不信。”

井温道:“这倒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而是你的允诺如何能使我相信定必实行?假如我依计行事,把朱宗潜杀害了,到头来仍然不免一死,那么,我何必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何况这件暗器用过之后,恐怕再也无法威胁得着你了,你说是也不是?”

笑里藏刀安顺道:“这话说得极是,但鄙人做事向来不肯留任何把柄,今日也不例外。”

他手中雨伞突然蓬一声弹开,圆圆的伞面,足可以遮掩他整个人。

他嘻嘻笑道:“这一把雨伞妙用无穷,防身却敌,不过是其中的一端。”

井温登时明白对方乃是恃此防身利器,所以不怕他以“毒针魔火”反噬。

相信他这柄雨伞的伞面,必能防火,而且面积这么大,毒针虽是厉害,亦无奈他何。

只听安顺又发出和气可亲的笑声,道:“我以前不用此伞,故此江湖上无人得知。此伞是我在七八年前,无意中得到这‘毒针魔火’,为了防御这等恶毒的暗器,便精心设计了这么一柄,我定名为‘百宝伞’。携带时既不惹人注目,使用时,妙用无穷,算得上是我平生得意之作。”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

井温叹一口气,把那筒“毒针魔火”收下囊中,道:“瞧来我已经没有选择啦!”

安顺略略提高声音,道:“好,你答应暗杀朱宗潜了。那么你就到大路边的树林内等着,他不久定会驾车经过,你可上车与他同坐,就在这一段路上,必有机会施展暗器。”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得手之后,即管扬长回到洛阳,可在周公庙门口等我。剩下之事,我自然会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句话一直在井温脑海中回响。

尤其是这刻,他已和朱宗潜并肩而坐,左手探入怀中,捏住那筒“毒针魔火”。

他深知这宗暗器霸道无比,天下罕有俦比。

现在他随时随地取出来,拇指一按机括。朱宗潜虽是盖世英雄,也即将化作飞灰,绝无生理。

朱宗潜当然不晓得,沉声道:“我猜想井兄一定在山岭间甩掉戈远追踪,然后绕到大路,瞧瞧马车,便知褚姑娘可能逃掉。所以我特地驾车缓行,等你现身。我也晓得井兄乃是铁铮铮的人物,今日之事,定必耿耿于心,认定责任全在你身上。”

井温心绪紊乱,漫然应了一声。

朱宗潜忽然有所警觉,但他仍不动声色,又道:“其实井兄不必如此自责,今日之事,祸首在我而不在你。还有一点,兄弟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褚姑娘虽是失踪得十分奇怪,表面上全无迹象可寻,其实在我朱宗潜看来,却不难把她安然救回来。”

他说话之时,井温已悄悄拿出“毒针魔火”。

但听到最末的一句,不禁怦然心动,立即把暗器塞回囊中,道:“朱大侠此言使人大为振奋,只不知朱大侠是否能把计划泄漏一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只要你井兄肯合作,定能迅即得手。”

他说这话时,极小心地观察井温的反应。

井温果然怔一下,露出寻思的样子。

朱宗潜迅快想道:“这件事大有古怪,假如不是另有别的隐秘,则他决不会有此等反应,而是欣然答允才对。现在既然试出隐情重大,我须得立刻抢制先机才行。”

只听井温道:“你要我如何合作?”

朱宗潜答道:“你一定办得到,这个计划且让我再考虑过细节,始能奉告。”

他仰天闭目寻思片刻,才道:“当真简单不过,只要你说实话就行啦!”

井温还未开口,突然感到右手脉门一紧,顿时全身无力。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晓得以朱宗潜的功力,决计无法挣扎。

因此,他动也不动。

朱宗潜又在他耳边道:“井兄快说实话,如若耽误了时机,便无异于聚九州岛之铁铸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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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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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辆马车在大路上缓缓驶去,大约驶行了十余丈,突然间“砰匐”一声大响。

远远望去,但见马车大半起火,驾车的两匹健马骇得乱嘶乱叫,反而在当地打转。

一条人影从林中闪出,放步疾奔,瞬息间已奔到起火的马车处。

他一眼望去,但见前座有个人全身着火,面目已变成一块焦炭,瞧不出生前样貌,甚至连衣服亦通通焚毁,无法辨认出任何迹象。

这人正是“两恶”之一的笑里藏刀安顺,他一挥铁伞,击中两匹健马的马头。

紧接着伸手抓住辔头,猛可向崖边推去。

一阵震耳暴响起处,那辆马车已沿着山崖斜坡滚下去,霎时间连马带车都滚入山溪,隐没水中。

安顺拍拍手,好像要拍掉手掌上的尘污一般,满意地回头向大路的另一边望去。

但见树下站着一个人,身躯靠住树身,面色惨白,此人便是奉命行事的井温了。

安顺道:“干得不错,再往前一点,就很难收拾得如此干净了。你敢是受爆炸之力震得不大舒服?”

井温道:“是的。”

他喘息一下,又道:“褚玉钏呢?”

安顺笑嘻嘻地凝瞧着他,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竟相信我当真会把褚玉钏交给你吗?”

井温面色一沉,道:“原来你已存心耍赖,但我却是迫不得已,只好依你的话去做。”

安顺道:“那也不一定耍赖,假如你出得起巨款,把她赎回去,你们仍然有机会复合。”

井温道:“这种勒索手段,以你的声名地位,也不嫌太卑鄙无耻么?”

这话说得很重,常人实在不易忍受。但安顺却一点也不在乎,面上笑容如故。

他挥挥手。道:“我先走一步,或者有人出的价钱比你高得多,那时我就对不起,要把褚玉钏交给人家了。”

井温忙道:“慢着,你到底要多少钱?你不妨开出价钱。”

安顺道:“你们黑龙寨历年赚进大把的银子,算来总有千万之数。我也探知黑龙头喜欢把银子埋藏在地下,你们各人只知自家经手埋藏的地点数目,这消息确也不确?”

井温有气无力地道:“不错,敝寨的龙头大哥曾分别让我们独自窖藏银子珍宝,他说这样将来每人都有一笔巨金可以养老。”

他说话之时,探手入囊,取出一个油纸封套,又道:“这里面就是我经手的窖藏,藏镪逾十万之数。”

安顺道:“你倒是十分爽快之人,这笔交易一定做得成了,但十万之数未免少了一点。”

井温道:“本人经手只有这么一处窖藏,这话只不知安老师信也不信?”

安顺点点头,道:“大概不会假了。”

他举起百宝伞,遥指井温,又道:“接住吧!”

只听“滴”的微响一声,一点白光疾射出去。

井温虽是听见他喊“接着”却怕上当,诈作不闻,迅即侧身避开。

那一点白光却击中一根幼细树枝,掉落地上。

井温扫瞥一眼,原来是一粒白色丹药。

安顺哼一声,道:“那是解药,总算你命不该绝,因为若不是有树枝挡了一下,这粒解药飞入林内,决计找不回来。我的规矩是每人只给一粒解药,你自己错过,那是你自家的事。”

井温拾起丹药,嗅了一下,但觉得清香扑鼻,似乎真是解药。

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吞服,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细微的语声,道:“万勿服用,提防有诈。”

井温心念一转,仰天笑道:“我们都是长年在江湖上奔走之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安老师想必也不会见怪。”

安顺和颜悦色地笑道:“是不是怀疑我的解药?”

井温道:“正是如此。”

安顺道:“这是人情之常,但你如若不吞服,等到毒发身死,可别怨我。”

井温道:“我目下是否已曾中毒,尚未可知,单凭安老师一句话,自是尚有存疑,等到果真感到不适,我才吞服解药,谅必仍来得及。”

安顺道:“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你明天上午辰时三刻以前,可到周公庙门口会晤,到时你才把藏镪图交我,我也把褚玉钏还给你。”

井温抗声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上午?”

安顺面色一沉,冷笑道:“我叫你怎样做就怎样做!”

井温没奈何,只好拱拱手,道:“那么我先走啦!”

安顺道:“这才是识时务的英雄,你先走一步,我还有些事须得料理。但你记着别耍花枪,例如伪做另一份藏镪地图,我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井温蹒跚举步走去,不久,身形就消失于大路转弯处。

安顺走入树林,毫不迟疑地往深处奔去。

他奔到一处,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但见他目光所注的树上,枝桠间横搁着一人。

安顺放下雨伞,跃上树去,解开绳索,抱住那人跃落地上。

他发出极为和悦的笑声,伸手拍活对方穴道,才道:“褚姑娘,你嫁不嫁给井温?”

褚玉钏泪痕满面,秀发散乱,与她一向雍容华贵大不相同。

她恨声道:“当然不嫁给他。”

安顺道:“但你非嫁给他不可,这是我的命令。”

褚玉钏心想若是说不听他的命令,势必激怒他,被他当场侮辱,因此并不作声。

她早先听到安顺对付井温时的奸狡机诈,晓得此人外表虽是和善可亲,其实比毒蛇还要可怕。

安顺哈哈一笑,又道:“常言道是女人善变,果然不假,你知道朱宗潜已死,可就愿意嫁给井温了,对不对?”

褚玉钏娇躯一震,两行珠泪夺眶而出,失声道:“什么?朱宗潜死了?”

安顺道:“不错,井温刚才已得手,朱宗潜全身着火,顷刻间化作一堆白灰。”

褚玉钏觉察出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禁失声尖叫,猛可双手齐出,向安顺面上抓去。

她十只玉葱似的手指,都长得有尖长指甲,常人如被抓中,定要满面流血。

但安顺是何许人也,岂能让她抓中,只见他身形陡地移后数尺,快如闪电。

褚玉钏抓个空,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安顺似是喜欢见到别人忧急痛苦,放声大笑,道:“喂,你想不想替朱宗潜报仇?”

褚玉钏听得清楚,仰起头冲口道:“当然想啦!”

安顺道:“杀他之人是井温,我也送你一件物事,就可容容易易的取他性命。”

褚玉钏呆了一下,突然把面庞埋在双臂弯中,放声大哭。

安顺嘻嘻的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样趴伏在地上大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唔,我明白啦!她一方面痛心朱宗潜之死,恨不得为他报仇。井温虽是行凶之人,罪责不轻,但她对井温到底尚有多少情份,这是她最大的矛盾。嘻嘻,我倒要瞧瞧她怎生决定?”

他连退数步,伸手往树根一摸,却摸个空。

当即低头瞧看,但见树根处那柄雨伞已失去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面上长年的笑容也消失了,面色大变。

斜对面数丈许外的一株大树后面,转出一人,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劲朗震耳,显示出他内功深厚无比。

安顺急急收摄心神,定睛望去。

但见那人左手执刀,右手提剑,英姿飒飒,丰神俊逸,正是最近崛起于武林宛如彗星般大放光芒的朱宗潜。

褚玉钏也停止哭泣,抬头张望。

一见果真是他,不禁叫道:“哎,你是人还是鬼?”

朱宗潜道:“当然是人,你躺着别动,等我收拾了这个家伙再说。”

话声甫歇,刀剑齐动,锋芒如吐,指住安顺,然后举步向他迫去。

他脚下发出“哧哧”的步声,不快不慢的向安顺迫近。

安顺忙提聚功力,但觉对方气势凌厉,意志坚凝,刀剑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悸胆寒的杀气,森森涌到。

这等威势天下无与伦比,安顺那么功力精湛而又阅历丰富之人,也感到抵挡不住。

但安顺又深知万万不能后退,只要被对方迫退半步,就失去了先机,成为捱打的局面。

况且他一旦后退,对方威势顿时倍增,此时对方出手一击,真有无坚不摧的威力,仅仅是这一击也很难接得下来。

安顺那么厉害的人物,面对朱宗潜强大无俦的攻势,终于也抵拒不住,退了一步。

朱宗潜手中刀剑受到感应,顿时光芒暴射,刀光剑气潮卷而去。

他右手使的是师门秘传剑法,左手则施展雷霆刀法,冷电精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宛如翻江倒海,奔雷掣电般攻去。

安顺早知万万退不得,既然不能不退,便只好全力寻求死里求生之途。

他身子后移之时,左手已劈出一记掌力,雄浑无比。

但这一记掌力碰上了剑气刀光,有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不过他已从这一下接触中,证实了对方的刀剑果真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并非徒具外型威势。

这样他只有逃命一法。

但听他口中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宛如空山荒谷之中,隐隐传来疯人似的狂笑声一般。

他的身子也同时离地,稍稍向前扑出。

两下一凑,安顺的身形登时被剑气刀光网住。

但见安顺在冷电精芒中手舞足扎,好像浮沉在刀剑光浪之中。

一眨间,一条人影极迅疾地从刀剑浪涛中飞出,一个起落,带着刺耳的厉笑声,穿入林中。

当地只剩下朱宗潜一人,他横移丈许,一只脚跨过褚玉钏,便屹立不动。

褚玉钏听得声响,慢慢抬头,扭头来向上面望去,但见朱宗潜面色沉凝,额上现出汗水,双目微闭,正在调息运功。

他跨立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提防敌人去而复转,再把她掳走。褚玉钏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禁大为感激。

她没敢出声惊扰他。

过了一会,朱宗潜长长透一口气,刀剑入鞘,把她拉起来道:“姑娘受惊了,恕我保护不周。”

褚玉钏道:“我该谢谢你才是,你可是受伤了?”

朱宗潜淡淡一笑,道:“这安顺是宇内两恶之一,但心机武功无不高出佟长白之上,怪不得近年来武林尽让这些凶残邪恶之人横行,敢情真是厉害不过,我和他硬拚了七招,功力不免略有损耗,但安顺也被我刀气刺伤内脏,总算给他吃了一点苦头。”

他走到一株树后,在草丛中摸出一把雨伞,拿在手中,份量沉重异常。

那伞柄上共有五个枢纽,朱宗潜略一查看,可不敢随便按动,当下挟在胁下,另一只手扶住褚玉钏,走出树林。

到了大路之上,朱宗潜嘱她稍候,自个儿向伊水奔去。

但见河水滚滚流动,当下拿住雨伞,运功一扔。

那柄沉重异常的雨伞直飞出去,落在河中心,霎时沉没。

他扶着褚玉钏往回走,心中感到十分为难。

因为假如把褚玉钏送回家去,无异是把她送入虎口。

就现下所知,已经有三路强敌打她的主意,一是笑里藏刀安顺。

二是东厂方面高手。

三是黑龙寨活骷髅宋炎。

这三路人马都非同小可,即使让丹青客井温这等高手日日夜夜保护她,但任何一路人马他都挡不住。

可是朱宗潜他自身尚有要事,岂能因褚玉钏之故,长期留在洛阳?

反过来说,他亦不能不顾而去,因为她的灾难完全是由自己而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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