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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天翻地覆

朱宗潜扶着褚玉钏走了一程,褚玉钏实在走不动了,她不但体力难支,而且双足起了水泡,疼痛不堪。

但她却是外柔内刚,心性强毅的姑娘,咬紧牙关,死命支撑,又走了数丈,褚玉钏头脑间天旋地转,身子向前倾仆。

朱宗潜一手抓住,暗运内力托住她,转眼一瞧,只见她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敢情已昏迷过去。

他胸中泛起无限怜惜,心想她本是富贵名门的闺秀,何曾吃过这等苦头?最近种种遭遇,莫不是被自己所牵累。

这么一想,更是歉疚。这刻大道上,不时有行人车马来往,他可不便抱起她往前走。

当下仍然暗运内力,托住她的身躯,加快速度向前奔。

旁人眼中,除了感到这对年轻男女太过大胆,公然牵扶而行之外,却是不易瞧出女的业已昏迷。

转一个弯,两丈外的树影中走出一人。

朱宗潜迅快奔过去,向那人沉声道:“快躲到树林内。”

三人一齐隐入林中,朱宗潜又道:“井兄你身上血迹斑斑,不可在大路上现身。”

说时,把褚玉钏放在地上,让她靠树而坐,挥掌悬空连拍五下,掌力震动她身上五处穴道。

褚玉钏顿时长长透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她忽然见到面前的人竟是朱宗潜和井温,登时惊讶得连双足剧疼也忘了。

井温躬身行了一礼,道:“鄙人无能保护姑娘,使你受此惊吓痛苦,惶愧之至。”

褚玉钏道:“我们大家都安然无恙,大足快慰……啊!你受伤了?”

井温道:“已经没事啦,多谢姑娘关怀。”

朱宗潜脱下外面长衫,道:“井兄请披上此衫,立刻去办一些事。”

他迅快地嘱咐了好几件事,最后道:“安顺说已向你们下过毒,这话不可全信,亦不能不信,我们当急之务,就是解决这个问题。”井温不敢多问,依言匆匆奔去。

朱宗潜向褚玉钏道:“请你咬牙熬一熬,井温兄若是办妥各事,不久便可以设法使你脱离痛苦了。”他一面说,一面抽出长刀和芙蓉剑,握持手中。

褚玉钏觉出紧张的气氛,便不敢做声,只点点头。

目下他们好像尚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随地会送了性命。因此,褚玉钏根本无暇想及家里,也不遑询问要到何处去。

时间在静寂中溜走,朱宗潜一直如临大敌般握刀持剑,在四周巡逻戒备。忽然听到车声停在林外,接着井温的声音传入来,道:“朱兄,可以走啦!”人随声现,他手中挽着一个包袱进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快,出林之时,朱宗潜已换回长衫火另外用一件宽大的衣服把褚玉钏连头带脚都裹住,抱在手中,奔了出去,一下子跃入车内。

井温亦已换过一套干净衣服,外表上看来很是斯文。他跨上前座,同车把式点点头,马车便迅快驶行。

约莫过了两顿饭之久,马车在一个码头停下,随即驶上一艘宽平的渡船,那艘渡船不等别的客人,一径启碇。

混浊的河水拍打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不一会,渡船已驶到河中心,但见浊流滚滚,四望甚是辽阔。

蓦地一艘快艇从波浪中驶到,一径向渡船撞来,马车内的褚玉钏看得清楚,方自大惊失色。

朱宗潜已道:“咱们下车吧!”她下得马车,但见那艘快艇已贴着渡船前驶。

井温首先跃过快艇,朱宗潜托住褚玉钏玉臂,轻轻一跃,都到了艇上,三人先后钻入舱内,快艇随即顺流而下。褚玉钏双足疼不可当,已没有心思理会这种奇异的安排。

三人在舱内一言不发,那快艇顺着河水疾驶。不久,已驶行了十余里路,忽然靠泊在一个洞湾内。

朱宗潜眼着褚、井二人藏好在树林中,这才独自去了。

褚玉钏忍不住问道:“我们到哪儿去?”

井温摇头道:“鄙人也不知道,但这番周折,却可以使敌人对头耗费许多工夫,那渡船马车快艇都得到重酬,加上鄙人露一手武功的威迫,想来不敢不依言行事。”

褚玉钏问道:“你要他们怎样?”

井温道:“渡船只须直驶黄河对岸,马车则迅即北上。敌人查出马车没有我们,唯有回头再找那艘渡船,把赶车的供词作一对证,这方晓得我们当真乘快艇离开,但他们仍不知我们是顺水东去,抑是逆流而上?是以人手必须分散,等到他们查出那艘快艇,因而得知我们在这儿上岸,无疑已须数日之久,那时节,我们又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啦!”

他们边谈边等,过了一阵,数丈处传来车声,他们都警觉沉默,但眨眼间朱宗潜已出现眼前。

却见他已变成农家少年装束,手中还拿着两套衣服,笑道:“总算事事如意,换上衣服就可以走啦!”

井、褚二人换上衣服,井温更取出准备好的假胡子,登时变成一个乡下老头子。褚玉钏外面加上乡下人衣服,戴上斗笠,有如乡间十四五岁大的大孩子一般。

三人走到路上,但见一辆骡车,乃是乡下人载物的车。井、褚二人都坐在车上,可以浏览四周景色,倒也悠然自得。

褚玉钏一辈子做大小姐惯了,那有机会乘坐这等骡车。而且又与朱、井两人同行,他们都是江湖豪客,这等人居然与她共患难同生死,可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骡车一路摇晃,终于回到了洛阳,井、褚二人都不晓得朱宗潜葫芦中卖什么药。

但见骡车在街巷中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间屋子里。井温四下一瞧,甚是荒僻,却见朱宗潜扶了褚玉钏,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家出来应门,朱宗潜回头道:“井兄且等一会,顺便把风。”

井温道:“好。”心中却甚是狐疑,暗想此地不知有何隐,竟要把风?

朱、褚二人一径走到后进,厅中有一位枯瘦老者,见了朱宗潜,便露喜色,问道:“你可是诛除了我那两个孽徒?”

朱宗潜先让褚玉钏坐下,躬身道:“晚辈无能,目下尚未办妥此事。”他接着向褚玉钏道:“这一位是康神农老前辈。”又转头道:“这位是褚玉钏姑娘,受晚辈连累,以致吃了不少苦头。”

原来他以前说过,定要诛杀了沈千机、计多端两人之后,才再到此地,故而康神农有此一问。

老人定睛望住褚玉钏,顷刻才道:“好漂亮的姑娘,而且福泽深厚,你的眼光真不错,选得她为妻。”

朱宗潜吃一惊,只怕褚玉钏会着恼,那知转眼望去,褚玉钏虽是红霞染颊,却微微绽露笑容。

他心方一宽,只听康神农又道:“褚姑娘,你身上感到痛苦是不是?但不要紧,老夫在此,天下间任何病毒都得回避三舍。”褚玉钏这才晓得朱宗潜带她来此的用意。

朱宗潜正要开口,忽听康神农惊讶地噫了一声,睁大双眼,在她面上左瞧右望,褚、朱二人不敢作声。等了一会,老人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宗潜走过去,推动轮椅,使老人贴近褚玉钏,而她这才知道老人竟然双足残废,坐在一只轮椅上,下半身用一条厚厚的毛毡遮盖着,顿时心下恻然,暗想此老不知何故竟变成了残废?

康神农年纪甚大,不须避嫌,拉过她的纤手,一面诊查脉象,一面更仔细地观察她面上的神色。

朱宗潜从老人沉凝的面色中猜不出凶吉祸福,这等事非是他能力所及,是以不由得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得更是剧烈。

康神农诊看过脉象气色,回头道:“把老夫推到窗边。”朱宗潜如言做了,自家在椅后肃然侍立,不敢做声,生怕扰乱老人家的思路。

过了片刻,康神农仰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道:“褚姑娘身上已中了一种奇毒。”

朱宗潜道:“老前辈也这么说,可见得这毒性甚是奇怪。”

康神农回头笑道:“你聪明得很,一语道破,这毒性果然奇怪,虽说能令人体质衰弱,减短阳寿,但总是与一般毒药性质不同。”

朱宗潜恭谨地道:“晚辈愿闻其详。”

康神农道:“那是一种产自南疆的毒草,经过独门手法提炼,再加上三样药物制炼而成的药粉。这等毒药的作用极似蛊毒,依份量多寡,按时发作,或是寒热头痛,或是是全身酸痒,四肢无力,又或是腹痛之极,宛如肠断,但厉害之处在于按时发作,使人似觉中蛊,惊怖欲死。”

他微微一笑,又道:“久在南疆苗峒行走之人,提起蛊毒二字,莫不魂飞魄散,极是惊怖,这等毒药,就是用以镇吓不谙此道之人,但在北方很少人识得蛊毒,施用这等药物,难收心理上的奇效,褚姑娘怎会中了此毒,实是令人觉着费解呢!”

朱宗潜道:“老前辈果然不愧一代宗师,此事谈起来相当曲折。”当下简扼地把笑里藏刀安顺的事情说出,最后道:“安顺用了这种奇药,又言明曾经下毒,这一来药力发作之时,非深信他的话不可,一样可以制造出心理上的压力,例如他对付我另一个朋友,也是说下了毒,还赠他一颗解药,让敝友感到异状时才吞服解药。此是一种千里外杀人的手法,用心之险恶诡诈,天下罕有。”

康神农道:“这就是了,老夫身上尚有十颗‘涤毒丹’,通通送给你,再传你一种迫毒针法,若是毒性甚浅,单用针法就可解消,稍重的用药,最重的针药兼施,大概天下任何奇毒你从此都能压制得住了。”说罢,在轮椅下面摸出一个小小瓷瓶给他,又传授针法。

据康神农的说法,这种迫毒针法大半是靠那“阴极针”本身的灵效,普通针灸用的针没有什么大用。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捧了一盆温水进来,放在角落。康神农交给她一点药末,洒在水中。然后让褚玉钏在那角落里脱鞋解袜,双足浸在温水中。

褚玉钏那么娴静稳重的人,却也不禁叫了一声“好舒服”,原来她不但双足疼痛立止,甚至连全身酸痛疲倦亦一扫而空。

忽然那老家人匆匆进来,禀道:“门外那人却要见朱公子,说有急事。”

朱宗潜回顾一眼,把康神农推到窗下,道:“晚辈在窗外和那人说话,有烦您老瞧上一瞧,假如他中的毒与褚姑娘一样,那就不要让他见到您老人家了。”

老家人得他吩咐,匆匆出去,不一会,已带了井温进来。

朱宗潜在走廊上相迎,问道:“井兄见到了何事?”

井温道:“实在情形不曾眼见,但这刻洛阳城已天翻地覆,兄弟在街上一打听,据说是有人大闹洛阳,本府的三家豪族都死了好些人,好像说还要去闹本省三司衙门。刻下兵马街已奉命发兵保护各衙。”

朱宗潜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这岂不是造反了么?”

井温道:“不错,但即使是造反,也不能使全城老百姓如此哄动,彼此奔走相告。敢情是本府三大豪族由来势力甚大,一向横行霸道,这次死了好些人,据说都是平日最凶横之辈。”

朱宗潜道:“原来此举是大快人心,井兄可查出这一路人马是何来历吗?”

井温道:“查到啦,就是贵友铜面凶神佟长白的杰作,他单身匹马,闹完一处又一处,想是疯了。”

朱宗潜略一沉吟,道:“本来以他的武功,尽可横行,但目下洛阳城内高手云集、咱们非出头不可了,请井兄仍到门外守望,兄弟马上就出来。”

井温正要出去,朱宗潜却向他讨过安顺给他的解药,看他去了,才转身入厅。他把丹药交给康神农。

自己却走到褚玉钏背后,道:“褚姑娘,目前暂时不能送你回去,只好让你在这儿委屈一些时候了。”

褚玉钏回头微笑道:“你要走啦,是不是?”

朱宗潜给她一粒涤毒丹,道:“是的,我得赶快去办好这些事。”

褚玉钏又是微微一笑,心想:“等到你把事情办好,我还能回家吗?”但她却没有说出来,只道:“祝你马到成功,百事如意,我在这儿很好,你不用挂意。”

朱宗潜实在没有时间加以考虑,说一声“姑娘珍重”,回身走到康神农那边。

康神农道:“此药含有剧毒,服者必死,看来是出自南疆名家之手,极为珍贵。”

朱宗潜讶然道:“一粒毒药有何珍贵可言?”

康神农道:“此药珍贵之处是在于使用之时,可以投入酒菜茶水之内,实时溶化,无色无味,毒性至强,若是投入井中,可以使千百人中毒。”

他眼见朱宗潜露出十分惊讶之容,好胜之心大起,轩眉一笑,道:“但此药最大的缺点是不能令人即死。老夫的秘制涤毒丹只用一粒,化开一大缸水,每人只饮一小杯,即可解毒。”

朱宗潜大喜道:“这样说来,还是老前辈手段高明得多了,只不知敝友可曾中了假蛊毒?”

康神农点点头道:“你用金针迫毒之法就行啦!不过他若是服下这一粒断肠毒丸,两种药性一合,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暗想若非自己以传声之法加以阻止,井温恐怕已死去多时了当下拜别过康老人,迅快踏出康家大门。他教井温在车中坐好,取出皮套,掣出阴极针,道:“请井兄闭上双目。”

井温如言闭目,但觉脑后及背上微微一麻,紧接着心胸烦恶,腹如雷鸣,忍不住放了一个大臭屁,极是响亮。

却听朱宗潜道:“好啦,咱们走吧!”

井温一跃而起,但觉身体全无异状,竟不知朱宗潜在自己身上弄了什么手脚?

两人一道奔去,但见街上之人甚是骚乱,许多胆小怕事的店家把铺子关起来,怕的是城内这么一闹,有些流氓强盗,趁机打劫财物。但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多,呈显出一片混乱。

霎时间奔到一处,但见一座极大的衙门,气象森严,门前那一大片广场上布满了一队队的官兵,戈戟映日,戒备得异常严密。但广场四周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百姓。

朱、井二人刚刚奔到,只听东北角那边许多人高叫“来了”,同时人群大乱,裂开一条极宽的道路。

转眼间一个极高大的人手提钉锤,迈开大步走来。他的身量比常人足足高上一个头有多但见他面如古铜,又死板又凶恶。他跨入广场,眼见许多官兵阻住去路,竟然不惧,仰天厉声大笑。

这一阵笑声既响亮又狞恶,四下连官兵带百姓不下数千之众,都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很可怕。

这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自然就是佟长白,他瞪大凶睛,向数丈外的一队军士追去,狞声喝道:“挡咱者死!”

恰好一根径尺约石柱竖立在他右方数尺处,佟长白抡钉锤,在头上挥舞一圈,发出“呜”的一声劲响,紧接着向石柱击去。

“砰砰”巨响一声,火星及石屑四溅,那根石柱上面三尺长的一截,硬是击断了应锤飞起。

这半截石柱竟飞起两丈余高,“隆”一声砸在地上,恰是那队军士前面,把极坚硬的地面砸了一个坑。

那一队军士人人胆寒色变,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寻丈。佟长白这一记钉锤断石无人不见,尽皆骇然,陡然间变成一片静寂。

此时人人皆知这凶汉冲向衙门的话,官兵虽多,但这凶汉还不是有如虎入羊群一般?

正当这异样死寂之时,突然间接连三声佛号起处,人丛中奔出三个僧人,这三个僧人,身材雄伟,气度不凡。

头一个年约在五六旬之间,手持一根粗如鸭卵的禅杖,另外的两个年纪较轻,都提着一柄方便铲。

他们奔到离佟长白不及一丈之处,停下脚步,为首的僧人,又朗朗喧一声佛号,道:“贫衲听说檀樾今日大闹洛阳,又扬言要侵扰官衙,初时还不敢置信,却不料檀樾真来了。”

佟长白见他语声含气敛劲,分明是内家高手,也可不敢过于轻视,冷冷道:“你们是那个庙里的和尚?”

一个年纪较轻的和尚应道:“我们是少林弟子,这一位是法音大师,我是第三代弟子大行,这个是敝师弟大业,檀樾高姓大名?”

佟长白勃然大怒,眼中凶光四射,狞声道:“你们是真不知道抑是假不知道?”

大行和尚正要接口,法音大师已摆摆手,阻止他说话,道:“阿弥陀佛,贫衲等自从托庇佛门以来,向在寺中清修,山居之人,罕得与闻世事,檀樾身手卓绝,我等异常仰慕,却当真未识檀樾高姓大名。”

他说得既谦恳,又有道理,人人得闻,都感到这法音大师定是有道高僧。

但佟长白却不管这一套,厉声狞笑道:“放屁,等老子砸死你们这几个秃驴,少林寺就不会不认识咱了。”

原来他深知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源汇,武林独尊,以此耳目众多,宇内之事无有不知。

他铜面凶神佟长白形貌特别,少林僧人自应一望而知,这三僧之所以说认不出他,一定是自负出身,好贬低对方的身价。

他这一当面辱骂,法音大师只沉重地哼一声,但身后的大行、大业二僧,可忍不住了。

大行怒道:“你敢骂人?”

大业忿忿喝道:“好一个凶蛮之人,今日非加以教训,挫一挫他的气焰不可。”他这话自是说给法音大师听的。

佟长白敞声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三个秃驴吗?”

法音纵是泥人也有土性,提高声音道:“孽障,孽障。”

他自幼出家,除了参佛就是炼武,到现下六十岁的人,竟不懂得如何骂人。

佟长白跨开大步,迫到切近,厉声道:“你们是跪下求饶?抑是要老子挨个儿砸死?”

大行、大业双双抢出,护住法音。

佟长白更不多言,健腕一挥,“呜”的一响,钉锤荡起来,向左边的大业砸落。大业抡起方便铲,迅快迎拍。“当”地大响一声,两件兵刃硬拚了一招。大业和尚竟禁不住震退了两步。

佟长白健腕一沉,那柄钉锤呜一声改向大行光头砸下。又是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大行和尚退了三步之多。

井温低声道:“这个和尚更不济了。”

朱宗潜道:“不是他不济,是佟老兄锤上力道增强了,他向来是一锤比一锤厉害,第三锤才是他真正的气力限度。”

但见佟长白旋舞钉锤,在头顶上发动劲厉刺耳的呜呜声。

法音一摆手,道:“退下,我接他这一锤瞧瞧。”

大行、大业不敢有违,侧身退开,佟长白大喝一声,那柄钉锤砸向法音头顶。法音手中禅杖“呼”一声挑起,横架敌锤。“当”的一声大响过处,余音袅袅。但见法音退了一步。

佟长白自始到终双脚不曾移动过,单论气力,已尽盖这三僧。但他仍然喝道:“老和尚的气力不小啊!”

法音道:“檀樾神勇盖世,何必与凡俗之人闹事?”他虽是连连受辱骂,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

佟长白冷笑一声,道:“咱就是瞧不惯那些鸟官欺人,今日定要杀个痛快,你们不是咱家敌手,赶快滚蛋。”他叫人滚蛋,这话虽是难听,其实却是他平生未有之事火只缘他感到这三个和尚为人都还不错,方肯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在往时,那是不管好歹善恶,一概诛杀。少林威名虽盛,却全然不放在佟长白心上。

法音道:“贫衲等碰到此事,决计不能放手,檀樾除非杀了贫衲,方许横行滥杀。”他说得很是平和,但语气中充满了坚决不移的意味。

佟长白一听而知,杀机顿生,狂笑一声,挥锤猛攻。

这个名震江湖多年的凶神竟在眨眼间连攻了五锤之多,每一锤的手法都极是奥妙,迫得法音不能不挥杖硬挡。因此发出一连五声巨响,全场之人都骇然失色,因为这些响声强烈震耳,好像有人在耳边打铁一般。

法音每挡一锤,就退一步,五步之后,已退到大行大业当中。

佟长白喝声“真痛快”,锤势一变,幻化出七八只巨锤,笼罩住三僧。

大行、大业不能不挥铲招架,顺势反击,登时变成以三敌一之势。这四人只拚斗了十六、七招,竟有十招以上是硬碰硬的打法,一时当当巨响不绝于耳。全场百姓官兵数千人都瞧得呆了。

朱、井二人已移到最近之处,朱宗潜细心察看之下,已发觉这三僧无一不是功力深厚,气力极强。

又炼的是童子功,此所以虽是天赋气力比不上佟长白,但却不曾让佟长白碰软了手。若然不是炼的童子功,这刻早就连兵器都拿不住了。

但三僧功力虽深而机变不足,想是极罕得与人动手拚斗,缺乏经验。同时又是走的刚猛路数,招式手法不求巧变。一旦碰上了佟长白这等宇内头等凶人,自然是大大的吃亏了。

井温道:“朱兄竟能降服这等盖世凶人,实在使人敬佩不已。”说罢,不闻朱宗潜答话,转眼望去,一面道:“看来少林三僧输定啦!”

但见朱宗潜全神贯注望住那场激斗,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他又转回头去看,谁知只这么一刹那间,形势忽变,那大行、大业二僧竟使出巧妙身法,两人合力出铲,连架了两锤。

他们分开之时,碰上敌锤,定必震得身躯晃摇后退。但合力硬架,却成平手之势。佟长白凶焰为之一挫。

法音挥杖展开反击,登时抢制了主动之势。十余招过处,法音更见骁勇,连连抢攻。

本来已经一片喧闹中,突然增加无数喝采吶喊之声,更是喧嘈震耳。原来那三僧的风度,佟长白本来就不能相比。

加以嵩山少林之名天下皆知,洛阳相隔得近,更是无人不知,对少林僧人十分崇拜。

因此三僧占了上风,许多人便情不自禁的喝采助威。

井温细看战况,发觉那大行、大业二僧身法奇奥异常,往往似是预知佟长白的锤路,抢先连手举铲,挡住他最威猛的一击。此时法音禅杖发出,总能迫得佟长白手忙脚乱,厉吼连声。

井温本是时下高手,心中大为疑惑,想道:“少林寺果然盛名不虚,随随便便走出三个和尚,便具如此深厚功力,这已经足以骇人听闻了,何况他们还博知天下各门派的武功精要,临敌对阵,又多了几分知敌的胜算。”

忖想之际,忽见佟长白连攻三招,跃出战圈,忿忿喝道:“不打啦!”

法音一举手止住大行、大业二僧,道:“檀樾留下高姓大名。”

佟长白厉声道:“咱是佟长白,你们别忘了。”

法音倒吸一口冷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佟檀樾,贫衲记得有人说过,佟檀樾使的是虎叉,几时换了兵刃?”

佟长白忽然怒气尽消,道:“原来你们不是不闻咱家之名,咱是最近才改用钉锤。”

井温听了大奇,心想这样说来,少林三僧怎会熟谙佟长白的锤路?

广场上数百官兵离是人多势众,但那佟长白实在太凶恶太厉害了,是以这刻虽是鼓噪吶喊,却不敢上前。

佟长白一回头迈步便走,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裂开。

那三个少林僧人兀自转眼四顾,似是想找寻什么人一般。

忽见几个军士簇拥着一名军官奔过来,法音大师低声喝道:“咱们走。”迅即领了大行、大业二僧,挤入人丛之中。

转过一条街道,三僧闪入巷内。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大师们敢是怕被那军官缠住,耳根不得清静?”

法音回头一看,却是个农家少年,头戴斗笠,把面孔遮了一半。他心知有异,颔首道:“施主出言不俗,可知非是等闲人物。”

原来这少年,能一口道破他们逃避浮名俗礼的用心,自然须是高明之士,方能瞧出。

农家少年道:“大师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在下因见大师们实是有道高僧,慈悲为怀,是以赶来拜晤。”

法音道:“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大行、大业二僧见师叔如此唠叨不休,都感到惊奇而又不甚耐烦。

农家少年躬身道:“在下朱宗潜。”

名字一报出来,登时把大行、大业骇了一跳,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打量这位武林彗星法音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朱大侠,贫衲失敬了,朱大侠此来定然有所指教。”

朱宗潜道:“岂敢当得见教二字,在下乃是来求三位大师帮助。”

法音毫不迟疑,道:“朱大侠即管赐告。”

大行、大业听得一怔,心想朱宗潜声名虽盛,但终是“狼人”的弟子,这“狼人”之案一日未曾了结,就有成仇为敌的可能。因此,目下实是不宜与他太过接近。但法音竟一口应承,宁不可怪。

朱宗潜似乎也有点意外地注视对方一眼,才道:“谢谢大师盛情。在下想求大师们赶去一处,援救佟长白。”

这话一出,连法音也愣住了,道:“朱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这是因为……”

他忽然沉吟一下,才又道:“内中原因相当复杂,总而言之,大师们此举不但于天下武林有利,对贵寺亦有莫大好处,在下只望大师们瞧在下传声一事份上,予以信任,立刻动身。”

大行和大业二僧,啊了一声,敢情他们早先双铲联招,硬碰佟长白的钉锤,路数手法都是得到一人暗中传声指点,是以着着抢制了机先,在数千人瞩目之下,大振少林威名。这等恩德,自是非同小可。

法音合十道:“贫衲先行谢过朱大侠的暗助。但贫衲对朱大侠信任之故,却是由于前此曾听一影师兄盛赞阁下是仁侠之士。”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道:“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如此看重在下。”

他立刻就炯炯地转眼望住法音,道:“请大师们速速随我来。”他转身当先奔去,三僧果然随后紧跟。

霎时奔过了六七条街道,朱宗潜停步四下张望了一下,似是找寻什么,接着好像已经有所发现,迅即前奔。

四人转眼间已出了东关,越过缠河桥,走了不远,便已听到叱咤之声随风传来。朱宗潜停步道:“杀声从这边传出,那林后一定有空旷之地。如是在下料得不错,佟长白正被五六个蒙面人围攻。”

法音虽是觉得朱宗潜拿猜想之事,让他们忙忙赶来,似乎有点不对,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

一挥手,率了大行、大业二僧,迅即扑入林内。穿行六七丈,但见林外是一片斜坡,佟长白正挥锤激斗。

对手果然是四个蒙面人。此外,还有一个身着黄衫,个子细小的蒙面人,负手立于坡上,悠闲地观战。

法音这时不由得暗暗佩服朱宗潜的智慧。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四个蒙面人俱是罕见的高手。

把佟长白围困在核心,瞧来这一代凶人也很难击破他们连手之势。这就无怪朱宗潜要替佟长白搬救兵了,何况蒙面人方面,尚有一人未曾参战。

法音领头扑出,朗朗诵声佛号,道:“诸位施主以众击寡,不合武林规矩。贫衲既然遇上,岂能袖手旁观?”

那四个蒙面人之一大声道:“大和尚明知这厮来历,何必多事?”

另一个人接口道:“我们虽是连手围攻,但也是为世除害之意。”

这番话本来极是有理,无奈法音是个老实人,他认定了非出手帮忙佟长白不可,便不管人家说得有理没理,提起禅杖,欺近战圈,朗朗道:“不行,这武林规矩总是要遵守的。”他已表明了态度,非管不可。

斜坡上的黄衣人突然喝道:“住手。”

声音十分尖锐,那四个蒙面人闻言立刻都跃出圈外。佟长白难以置信地望住法音他们,正待开口。

斜坡上的黄衣人已接着喝道:“以一对一又有何不可?哪一位先上去接那佟长白几招?”

四个蒙面人尽皆沉默无声,敢情人人都没有信心可以赢得这个大凶人。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怎么都变成哑巴了?”

对方受激不过,其中一人挺身而出,厉声道:“好,我接你几招。”

此人说得一口京片子,听嗓音年纪不大,最多不过是三十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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