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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佛门救美

马车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驶行,井温偶尔向车外打量,却不是浏览田野的风光,而是用他机警锐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况。

褚玉钏突然问道:“你可是没法子脱离黑龙寨么?”

井温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龙寨已分崩离析,谈不到脱离不脱离的问题。不过我个人却是早在龙头大哥被对头们查出以前,就有离开之意。”

他望了对方一眼,却赶快移开目光,因为对方美丽温柔的神情使他有点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当她矜持如仙子之时,我倒觉得很自在,很喜欢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头,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这真是奇怪之事。”

褚玉钏还在等他说话。井温举手抚摸肩上的剑柄,又道:“当然我不敢公然叛离黑龙寨,因为我们的老大太厉害了,连我们这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的武功,大半还是得他指点,方能有今日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见得朱宗潜实在是举世无双的高手,他不但能查出我们老大的底细,而且能布置好陷阱,让沈老大往陷阱里掉进去,当着龙门队高手们,揭开他的真面目。”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倾慕敬仰之意。这几句话在褚玉钏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一个人居然能使敌人地敬畏仰慕,真是太了不起啦!只不知那个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是谁?”

井温又道:“朱宗潜如彗星般光芒万丈地掠扫过武林,对所有的人都发生强烈的影响,尤其是他已击破了武林中多年来保持的均衡之势,掀起了一场无比的风暴。以我想来,一般所谓黑道的名家高手,不外有两种反应,一是像我这样,生出羞惭之心,觉得他凛凛大义的行径,至足羡慕,是以不觉有隐退之意。另一种则是用全力对付他,以杀死他为荣。所以我敢保证,现在全国各地的黑道高人,全都向这儿赶来。”

褚玉钏道:“那么朱先生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井温道:“当然啦,黑道中尽多奇才异能之士,假如这些人散布全国各地,各自为政,自然没有什么。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标而结合起来,这股力量当然难以估测了。”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觉暗暗替朱宗潜担心起来。

井温的话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魉散布全国各地之时,果然容易对付些,一旦集合起来,朱宗潜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应付得住。

井温忽然叹息一声,默默地望住车外的田野。她虽是听见了,可是却因朱宗潜的危险而思索着,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你何故叹息呢?”

井温道:“我一直不敢妄测你识得不识得朱宗潜,现在才知道你不但认识,甚且还极为关心他,因此不禁发为浩叹。”

褚玉钏道:“我即使很关心他,你亦不必浩叹啊!”

井温摇摇头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潜占据了你的芳心,我便全无指望,焉能不浩然长叹呢?事实上我对你决没有别的念头,只不过假设我有资格娶你为妻的话,亦无法与朱宗潜相争。”

褚玉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并不同意你的话。”

井温精神一振,大喜道:“这话可是当真?”旋即又恢复常态,笑道:“你这句话真是功德无量,将来我回想起这些情事,定必感到十分安慰。”

马车缓缓停下来,他们往外面瞧去,但见两山对峙,伊水中流,这便是举国知名的龙门了。

他们步行登山,先游潜溪寺,里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还有一个大石佛龛。

再上去就是宾阳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个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着山石凿成,每尊佛俱是丈六金身。此外,龛顶以至四周壁间,都雕满了佛像,意态生动,良足观赏。龛外有唐褚遂良刻的“三龛记”。

他们从褚遂良的字谈到龙门二十品,兴致颇高。当下决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为极著名的龙门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两人从宾阳洞出来,褚玉钏猛然被人拦腰抱住,腾云驾雾一般退回当中的石洞内。

她发现抱她的正是丹青客井温,不觉讶道:“什么事呀?”

井温沉声道:“好像有人想找麻烦,但你不必害怕,我纵然掷头颅洒鲜血,也得护送你安然返家。”

褚玉钏吃一惊,问道:“你可曾瞧出是什么人?”

井温摇摇头,道:“还未曾瞧出来历,但必是高手名家无疑,早先我在关林就察觉出不大对。”

褚玉钏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龙寨之人,他一定认得出,可见得不会是黑龙寨之人。而我只有黑龙寨之人想加害于我,是别的人便不是冲着我来的。”过了一阵,她低低道:“他们为何不冲入来?”

井温道:“洞内地方太小,一动手就变成短刀肉搏的局势,所以他们不肯贸然进来。”

他们向洞口移去,褚玉钏躲在他背后,但见右侧站着一个白发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望四下景色。

井温道:“奇怪,他们都走啦,难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褚玉钏轻轻问道:“他们是谁呀?”

井温道:“刚才有四五个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但这刻都走了。”

褚玉钏笑道:“也许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来游龙门的亦未可知。”

褚玉钏向那面貌慈蔼的老人望去,因为他恰好向这边瞧看,唇边泛起笑容,甚是可亲。她伸手拉住井温,道:“这位老丈又是什么人呢?”

井温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问起?”

褚玉钏认真地道:“我听说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负,外号九指翁,形貌正如此老。”

井温怔一下,道:“这名字我听过,但却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征,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九只指头?”

褚玉钏忙道:“他一向用左手,为的是避免人家见到他右手只余四指的特征,你记住这一点。”

井温点点头,却不出去,过了一会,但见那白发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认定他是用左手的人。井温心生一计,大声道:“老丈,你头发上是什么物事?”

白发老人讶异地伸手一摸,道:“没有什么呀!”

井温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这等年纪之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啦!”他回转头向褚玉钏低声道:“这些人想是打算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须躲在洞内,必要时抬出冯天保的名头,便可保无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们有什么打算?”

褚玉钏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负了么?”

井温道:“决不会错,他应声出手摸头发时,用的是左手,可见得他向来用惯了左手。”

褚玉钏道:“假如他们想杀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内?若在外面动手,你逃脱的机会当然大得多了。”

井温一怔,道:“这话有理,我一时倒没有考虑到。或者是时机未至,所以他们暂不动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冲着你而来的,对不对?黑龙寨行凶多年,结仇无算,这些账谁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无疑。”

褚玉钏想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们怎会找上我呢?不过假使他们有意诱你出去,外面必有极厉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内静观其变的好。”

井温道:“这也行,我且喝破那个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们有何反应?”当下等褚玉钏退入洞内之后,才朗声一笑,道:“尊驾可是九指翁袁负么?何故藏头缩尾,故作神秘?”

那白发老人立刻转眼望着他,目光森厉,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谁?”

井温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谁,难道并非冲着我来的?”当然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教任何人也难以置信,当下仰天冷笑了一阵,道:“在下外号是护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紧紧跟蹑着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虽然你刚才退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颇见功力,但还不放在老夫眼中。还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称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师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呢!”

井温微微一哂,没有开腔。他晓得对方见他只有三四旬年纪,是以把他当作后辈,

这原是不必争论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辈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强,一样受人尊敬,倚老卖老之举,适见无聊而已。

他最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并非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敢莫是专程加害褚玉钏?如若这样,则今日这一场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冲着自己来更为凶险。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误会了,只不知负老打算对付什么人呢?”

袁负听他改口称自己为“负老”,颜色稍霁。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无商量余地说道:“老夫有意带褚姑娘去一处地方。”

井温平生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他为了褚玉钏眼下的安全着想,又为了她将来打算,其势不能得罪他们。当下道:“负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却是阀阅门第,与江湖全无瓜葛,何以负老找到她头上?本来以负老的声名,褚姑娘又是冯天保前辈的亲戚,随您走一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来,自应确知内情,始能放心,也有一个交代,负老您说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负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无论你怎样说,此事都与你无干。老夫劝你还是趁早走开的好,免得自讨苦吃。”

井温一听而知对方老练异常,决计问不出什么头绪,况且自己提起冯天保名头之时,彷佛见到他嘴角微现冷笑。可见得他不但不把冯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冯天保有关。这样说来,他今日已难善罢干休。假如挺身架梁,能将这一档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负褚玉钏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决,当即放出骄狂之态,仰天傲笑数声。他原是狂傲横行之人,这等态度,正是他擅长习见的举止。

九指翁袁负气得直瞪眼睛,白须乱飘。井温诮声喝道:“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糟老头,敢情以为大爷怕你,有本事先收拾了大爷,再谈别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又道:“拳脚兵刃,任凭挑选,糟老头儿,你说吧,可别怯场啊!”这几句话比泼妇骂街还要刻薄恶毒得多。

袁负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来,老夫以一双肉掌,让你使用兵刃,今日非宰了你这小子不可。”

井温哼一声,亮出长剑,这时三条人影纵上山坡,但见这三人有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带着长刀。另一个却是个衣饰华美,神态傲岸,宛如达官贵人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井温可就不知不觉地退了四五步,护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钏道:“那一个老的就是紫金环戈远了。”

井温大感惊诧,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紫金环戈远,非是等闲人物。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钏居然识得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这刻可无暇询问褚玉钏怎会识得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含蕴着极强劲的内力,顿时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温笑声一收,便厉声道:“袁老儿,你的算盘打错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语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缠住,由别人去对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们不知我是什么人的话,凭你与戈远这等身份,焉会如此小题大做,一直追踪到此处还不说,尚且施展诡计方肯下手?”

他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接着道:“这一猜准没有错,看来你们对我丹青客井温还是不敢太于大意呢!”

他一开口又叫出戈远的姓名,这一着极为厉害。戈远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对仗以成名的紫金环,沉声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隐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认得。袁兄,这厮真有点眼力,不可掉以轻心。”

九指翁袁负哂道:“虽然眼力甚高,无奈今日人孤势单,谅他没有什么作为。不过……”他沉吟一下,才道:“不过咱们此来目标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个女孩子,这场干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温阴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开口。

戈远双环自行一碰,发出呛啷啷一阵脆响,道:“今日定难善罢干休,咱们还是动手吧!”

他们一同举步,向井温迫去。

褚玉钏突然在井温背后出现,高声问道:“我要请问一声,你们两位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么样?”

袁、戈二人俱是阅历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发觉有可乘之机。假如她愿意跟他们走,则井温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这一来可以省去这场拚斗,老实说,他们成名已久,即使杀死了井温,也不会增添声名,而井温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辈,这等凶杀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则免。

袁负首先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们决不会伤害你。这次找你,只不过要你去做个证人,以便了却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戈远接口道:“袁兄这话千真万确,褚姑娘无妨相信,跟我们走一趟。”

褚玉钏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证人的资格?”

袁负道:“内情可不便向姑娘泄露,怎么样?跟我们走可好?”

井温努力寻思,但这件突如其来之事,全无半点线索,所以毫无办法推测内情。

不过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却感觉出对方实在不怀好意。

褚玉钏道:“你们可不可以退远一些,让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退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见。

褚玉钏低声向井温道:“我看还是跟他们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好?”

井温沉重地道:“我虽是测度不出他们的用心,不过却感觉得出他们实是不怀好意。本来若然单单是对付你的话,只须派两个人就办得到。现下袁、戈二人亲自出马。可见得他们查悉我的底细,为了定要达到目的,所以他们亲自赶来?必要时可以把我拚掉。情势如此严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利用。”

褚玉钏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

井温道:“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我既然邀你出游,自应负起保护之责。”

褚玉钏被迫不过,道:“不,若然要你负责,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冲着朱宗潜而来,你没有理由因他丧命。”

井温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和朱宗潜的关系甚深……但这是一回事,目下的处境却不容许我选择。”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让我为你流点血汗又有何妨?”

这话使褚玉钏十分感动,不禁冲口道:“好,我先谢谢你。”

井温大为振奋,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便须从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势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转败为胜,切记切记。又你若是逃返洛阳,先别回家,免得又落在敌人手中。”

褚玉钏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郑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说出,以便井温脱身之后,得以前往报讯会晤。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

井温握住她那只柔软白皙的纤手,颔首道:“我会应付他们,假如他们都被我缠住,你须得把握时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马车,那个赶车的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姓费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温暖传入他心中,使他战志高昂,完全把危险置之度外。而褚玉钏也从他的坚强有力的手掌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井温随即转身走到洞口,朗声道:“请袁、戈两位说话。”

话声甫歇,袁负和戈远两人已跃上来,都拿着兵刃。戈远是一对紫金环,袁负却是一口长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两名大汉竟没有现身,井温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色,冷冷道:“兄弟已再三考虑过,决定不让褚姑娘跟你们走。”

袁负怒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戈远道:“这厮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袁兄,咱们先取他性命再说。”

他们一齐举步迫近,井温撤剑在手,严阵以待。但觉这两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心想:“果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气势大是不凡。”

那两人迫到切近,戈远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连手合力对付你,但我们另有要事,不容耽误时候。”

井温厉声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话声中唰的一剑刺出,疾取戈远。这一剑凌厉之极,竟迫得旁边的九指翁袁负不能不出手帮助戈远。

戈远一长身,双环如破雷般向他长剑上砸去。

九指翁袁负也挥刀从剑光中觅隙反击。

这两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击,威力之强,当世罕见。

井温脚踢剑挑,抵住对方这一记反击,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运剑进击。

他显示出的功力造诣,亦是非同小可,无怪能高踞黑龙寨第五位的宝座。

戈、袁二人何等老练,一瞧而知这个敌手确实不易收拾。当即抱定稳扎稳打的主意,决不蹈险抢攻。

只因目下他们已稳握胜券,只差在时间迟早而已。

若是蹈险急攻,对方凶性一发,抱定同归于尽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们之间任何的一个了。

三人长剑、刀、环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带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劲响,一片光华,触眼生辉。

躲在洞内的褚玉钏直瞧得目眩胆战,替井温出了一把冷汗。

她虽是不懂武功,可是间中仍可以见到井温在敌人兵器间隙中闪过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间不容发,惊险异常。

因此,她晓得井温那一句“掷头颅,洒鲜血”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之事,说不定在任何一刹那间,便出现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骇得浑身发抖,美眸中孕含着两泡眼泪,心中直在祷告神佛,保佑井温别死在她眼前。

井温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对方压力越发增强,艰难应付。

尤其是他时时得放弃了迅跃追击的机会,因为假如他一击未能成功,敌方即可分出一人抢入洞内,挟走褚玉钏。

到了那时,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无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离开洞口半步,这么一来即使换了武功再高之人,也必是有败无胜之局。

井温心知如若要平反败局,唯有出奇制胜。

那就是说,对方利用褚玉钏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尝不可以这么做,也利用褚玉钏分散他们的心神,在这刹那间把握机会,反败为胜?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对方深信他随时随地会施展出换命的招数,因而不敢过份逼迫。

如此又斗了二十余招,井温厉声笑道:“原来你们的技艺也不过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来,让井温杀个痛快。”

这话大有“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禁想道:“对呀,我们把手下都召来,使他难以兼顾,定有机会冲入洞内。同时亦可以趁机击杀此人。”

戈远首先发出号令,坡下跃上那两名大汉,手中都提着出了鞘的锋快长刀。

袁负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机会的话,尽力冲入洞内,抓走那个女孩子。”

那两名劲装大汉齐齐挥刀扑上。

井温这刻可就顾不得敌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现身,厉喝一声,剑光暴射,卷将上去,竟把这四个强敌都笼罩在剑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开大阖的剑法,以便卷住四敌,好让褚玉钏得以乘隙遁走。谁知褚玉钏看不出来。兀自哆嗦含泪观战。

井温当然晓得褚玉钏乃是瞧不出交战形势,所以不能把握时机冲出。当下大喝道:“快走!”手中长剑劲力倍增,纵横飞舞,威势惊人。

褚玉钏被他这一声惊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关头,亦是井温万一之机。奋起勇气,放步向洞外便走。

当她掠过这些正在激战中的人们之时,恰好见到井温一剑搠死一个壮汉,大股鲜血溅到他身上。

这个景象既可怕而又壮烈,她含泪快步冲出洞外。

才走了两三丈,耳听井温惨哼一声,回头望去,但见井温左边身子鲜血淋漓,一把长刀恰好从他臂上收回。

她咬紧牙关,放步飞奔,霎时已奔落潜溪寺中。这座古寺之内,仍然是那么宁谧安静,间有一两个年老僧人,在花树丛中打扫收拾。

褚玉钏一路穿过许多庙落禅房,奔到大门。

突然间停下脚步,忖道:“不对,袁、戈等人既知我们乘坐马车,上来之时一定已派得有人对付车把式。我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们掌中。”

她拨转头又跑回寺内,绕到一座偏殿,只见一个僧人正在打扫。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说话,却已喘做一团,开口不得。

这寺内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个个道行深厚,刚才褚玉钏快步奔出之时,那些僧人都不转头观看。

这个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钏站在他身边连连喘息,他这才掉转头,望她一眼。

有气无力地道:“女檀樾何事惊慌?”

褚玉钏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师……救命……”

老僧灰眉一皱,道:“这是佛门静地,严禁杀生,女檀樾休得惊慌。”

褚玉钏断断续续的道:“有几个……恶人……想加害我们……,大师找个……地方让我……藏起来……”

老僧见她如此慌张,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内一指,道:“殿内的龛洞可以躲藏一时……阿弥陀佛,这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褚玉钏赶快奔入殿内,但见正面龛内供着巨大的佛像。

她攀爬上去,躲向佛像后面,果然是处极隐蔽的地方。

那个老僧随即进来,褚玉钏见他迅快打扫,甚至她踏过的香案上也拂拭过,这才转身出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亵渎菩萨,凡是我经行过之处,都加以扫拂才行?唉!我今日如若逃得大难,定要到此进香还愿,以谢佛恩。”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见到一个女子走过没有?”

褚玉钏顿时骇得浑身发抖,外面的老僧没有做声,直到那个发话的人走到他身边,才龙钟地抬头瞧看。

来人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他用长刀向老僧一晃,又问了一遍。

老僧畏惧地摇摇头,那个大汉的长刀迫到他咽喉间,厉声道:“你敢装胡涂?快说!”

老僧惊骇地伸手向偏殿内指去,那个大汉冷笑一声,转身奔入殿内,锐利的目光四下搜索。

佛像后面的褚玉钏,听见步声,晓得是敌人进来搜索。她本来惊得全身发抖,但事到临头,敌人迫近了,反倒冷静下来,全然不动地坐在佛像后面。

那名大汉并不浪费时间去搜索殿内的许多阴暗地方,却十分精细地查看地面。

一会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龛边各处。这刻如若褚玉钏仍然在发抖,决计瞒不过这个大汉的听觉。

她从佛像手臂的间隙中望去,但见这个凶悍的汉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龛边巡逻。

她忽然醒悟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龛内一定会践踏到的。但当时已被老僧扫拂过,是以不留一点痕迹。

转眼间,这个大汉转身出殿去了。褚玉钏松一口气,猛然间浑身抖个不住,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这个当儿她怎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师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去。莫非他曾是风尘中的异人,目下削发出家,是以懂得这一套?”

正在这时,外面的老僧面色一变。他仍然低头打扫着,先前那个大汉和另外一个人边说边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色的变化来人可瞧不见。只听那大汉道:“这边都搜过了,问老和尚时,他竟骗得属下到那座偏殿内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那大汉旁边的正是九指翁袁负,他霜眉一皱,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僧一径低头打扫,动作迟缓,显得龙钟老迈。但九指翁袁负仍然凝视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物事。

那个大汉不敢做声,诧异地打量那个老迈的背影,心中大感不解。

过了好一会工夫,袁负依旧默默凝视。

这个院落中虽然有三人之多,却静阒得像没有人一般。

又过了一会工夫,老僧身躯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显出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身量,并且旋转身子,面对袁负。他转身的动作十分轻快,使那大汉吃了一惊。

但见这个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变得甚是红润,目光从呆滞而呈现活泼锐利。他炯炯地和袁负对觑,毫不相让。

两人对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声,道:“老猴头果然有点道行,居然瞧破了贫僧的装伪,可见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进了。”

九指翁袁负哼了一声,道:“你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耍花样。不过我得承认你这缩骨功夫已经很够火候,错非是我下苦功研究过,即使功力比我更高之人,也无法瞧出破绽。”

那个大汉顿时愣住,心想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异人。刚才他若是恼了火,恨我拿刀迫他,当时突然出手,定能杀死我无疑……想到此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号,你也不必提了,贫僧自从托庇佛门,痛悔前非,便自称悔往和尚……”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几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破了铁鞋,都没有找着你,却不料今日狭路相逢,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叫做天意,你这回决计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无惧色地望住他,缓缓道:“既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负立刻横刀作势,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备的神色。

老僧手中还握着那支竹扫,轻轻一抖,底下的扫头掉在地上,剩下一根五尺长的棒身。

袁负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当真已剃度出家,那知还是昔年故习,降龙棒永不离手。”

老僧道:“闲话休提,你想在这儿动手?抑是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拚个死活?”他举手指一指左方,显得手臂极长,又道:“那边有一块空地,甚是合用。”

袁负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觉劲风拂顶,心头一震,赶紧挥刀封住头顶,左手呼一声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际,出棒猛击。这一棒击在刀上,“呛”的大响一声,竟把袁负震退两步。

他迈动长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对方两步,伸臂抡棒,迅快攻去。但听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响处,袁负被他迫得连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个大汉大喝一声,正待挥刀攻去。

袁负却喝止了他,又道:“在这附近搜一搜,刚才搜过的地方更须小心,先把那女孩子拿住再说。”

老僧怒骂一声:“好狡恶的老猴头。”手中那根降龙棒使得更急骤凶猛,横抽直扫,紧紧迫攻。

袁负虽是失去机先,成了捱打的局势,但他似是深谙对方棒法家数,仍然守得住。

那大汉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张望。最后,迅即走近龛前,凝神向龛中佛像打量。

他这一注意观察,登时看出龛内尚有地方可以藏匿,当下冷笑一声,狠狠地道:“小妞儿出来吧,老子已瞧见你躲在佛像后面啦,快点……”

褚玉钏心知已经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走了出来。

那个大汉哈哈一笑,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鸡一般揪下来,道:“臭丫头,竟把老子瞒过一次,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间一阵森寒杀气罩上身来,他吃一惊,转眼望去,但见七八尺外站着一人,双手都拿着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锋快长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红光辉的长剑。这人年纪虽轻,但威仪赫赫,具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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