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门窗被刮，三人坠楼遇难：强风何以夺命

来源：南方周末

“当时我家的窗户都吹开了。还好最后挺下来，玻璃没碎。但凡风再多吹十来分钟，我感觉都保不住。”

这些门窗商户表示，根据以往的维修经验，很多小区住房原始的窗户比较简陋，“一个是原来窗户用的玻璃很薄，一个就是工人安装的时候偷懒了，钉子打少了”。

维修基金管理部工作人员表示，门窗等并不在维修基金的修缮范围内，“窗户坏了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文|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蒋泓怡

一场强对流天气严峻考验了江西省南昌县伟梦清水湾小区的树木、门窗，甚至居民安全。

2024年3月31日凌晨，南昌市（下辖南昌县）出现大风雷电和强降雨天气。截至4月1日，这场强对流天气已造成南昌市4人死亡，10余人受伤。恶劣天气来临的那个凌晨，狂风袭击了伟梦清水湾，卷走了部分房屋门窗，住在小区临峰香阁同一楼栋11层与20层的3位居民也因此丧生。4月2日，暴雨和雷电还在持续，小区内还能见到部分等待清运的、倒地的树木、破碎的门窗和玻璃。

南昌市气象台首席预报员孟明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次南昌市出现的强对流天气，最强风超过12级。3月31日凌晨4时，南昌县塘南红星站记录到最大风速达35.3米/秒。这是南昌市有气象记录以来出现的第二大风速。

伟梦清水湾小区的住户李冰（化名）回忆，狂风来临前，小区物业并没有提醒业主需要防范大风、增加安全措施。

根据南昌市气象部门发布的信息，3月30日晚8时18分，南昌市发布雷电黄色预警，提醒防范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当晚10时26分又更新了雷电黄色预警；晚上11时11分，发布大风黄色预警；3月31日凌晨1时45分发布暴雨黄色预警，凌晨3时更新发布大风橙色预警。

她记得，事发凌晨2点50分左右，她被窗外刮风下雨的声音吵醒。“当时我家的窗户都吹开了。侧面阳台在风口上的窗户锁都吹坏了两个，窗户直接关不上了。还好最后挺下来，玻璃没碎。但凡风再多吹十来分钟，我感觉都保不住。”

据该小区的网上视频显示，有一些住户的阳台窗户瞬时被大风推倒，风雨涌入房屋。在一些事后拍摄的屋内视频里，阳台已被大风冲刷干净，如同一间毛坯房。其中一位逝者家属万女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描述了窗户被吹走后的屋内情况：“地上一片狼藉，全是水和碎玻璃渣……儿子的（玩具）车被（风）拐进了我妈住的房间，（风）进了房间后，把那辆车、桌子、我妈和那些窗户全部带走。”

根据社交网络流传的照片、视频和受访者讲述，风暴发生后，小区内不少窗户出现破损，不少大树被连根拔起，曾经放置在室外的空调外机仅依靠自身管道挂在外立面上。

另外一位在清水湾开店的店主则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头天晚上关门前，自己并没有想到狂风会如此剧烈，因此没有做防护措施，等31日白天他来到店里，才发现现场一片狼藉。“风大到把我家店的招牌都吹掉了。我们沿街一排的店铺，大概有四分之一都受损了。我们相邻三家连体的铁架子有一千多斤，都被吹掉下来了，直接把我店里玻璃门砸碎了。”

一年多前，李冰搬到这个小区，住在10层。她回忆，房屋的客厅和阳台之间，原本装的是铝合金材质的推拉窗，外围配备了半截玻璃护栏，“但是阳台是没有封的，都需要自己来封”。后来考虑到通风和安全，她将窗户改成更结实的断桥铝门窗，阳台则是比较大的落地玻璃窗。

李冰所在的楼栋位于小区的西北角，北边为湿地公园。31日当天，住同栋楼的部分业主反映，家里的玻璃也被吹裂了。出现伤亡情况的临峰香阁位于小区的东北角，东北方向视野开阔。根据短视频平台的现场信息，该楼栋多个住户的门窗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强对流天气后，伟梦清水湾小区附近的门窗维修店变得尤其繁忙。4月1日21时许，一位商户表示，自己仍在给小区的业主上门量窗户尺寸。另一位商户则说：“这种特大风也比较少见了。这几天都忙不过来了，一天要跑二三十家，帮他们量尺寸、换玻璃。”

江西鑫勤物业管理有限公司负责伟梦清水湾小区的物业服务。此前小区物业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此次灾害为天灾，阳台窗框是业主自主封装的。4月2日，该公司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针对业主自行装修的门窗，由于物业并不清楚窗户质量，并不能对此次门窗损坏负责。

该工作人员称，小区物业费为每平方米0.75元/月，价格不高。“贝壳找房”的小区信息显示，伟梦清水湾小区建成时间为2003-2019年，拥有楼栋数120座，总户数为4931户，该小区二手房的挂牌均价为8645元/平方米，三居室的价格约在100万元。整体评价为“该小区房子密度偏高，绿化率较高，小区楼龄较老，车位充沛度适中，整体居住舒适度低”。

前述第二位门窗商家介绍，伟梦清水湾交楼时，开发商会安装好房间窗户，至于阳台是否封窗，则由业主自行决定。

这些门窗商户表示，他们经常接到伟梦清水湾和附近小区门窗装修业务。根据以往的维修经验，很多小区住房原始的窗户比较简陋，“一个是原来窗户用的玻璃很薄，一个就是工人安装的时候偷懒了，钉子打少了”。该商户认为，这些问题基本出现在安装过程中，“个人装修的话，有的防盗螺丝、固定螺丝就没有打上，或者打得比较浅”。

该商户经常建议客户在装窗户时，加一些钱选好材料。以门窗玻璃安装规格为例，普通的单层玻璃只有5毫米厚，双层钢化玻璃的规格是5 15 5毫米。同样规格情况下，前者一般花费一百多元，后者则较为昂贵，普遍要五六百元。“一分钱一分货，你对比一下就能知道前后差多少了。现在的客户为了安全考虑，大多还是愿意选贵一些的装。”

据万女士向媒体介绍，母亲生前居住的房间装的是开发商自带的玻璃，狂风把窗户卷走时，还带走了窗户与墙体之间连接固定的膨胀螺丝和框架。

根据原建设部发布的《房屋建筑工程质量保修办法》，正常使用下，房屋建筑工程中，装修工程的最低保修期限为2年。

清水湾小区物业工作人员说，开发商为住户提供的门窗质保期限是5年，从收楼时间算起。过了保修期后，此次狂风中各家门窗的损失将由业主自行承担。

南昌县住房保障中心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伟梦清水湾小区一开始收楼时，并未缴纳过物业质量保修金，直到约10年前，住房保障中心才开始收取开发商缴纳的保修金。2017年，伟梦清水湾的开发商南昌豪佳实业有限公司曾为小区刚竣工通过验收的11栋楼，交了一笔为期5年的物业质量保修金。这笔钱于2022年到期，已经公示退还。该工作人员建议，质保期过后出现房屋问题，可以咨询南昌县房屋维修办公室，申请楼栋维修基金。

南方周末记者拨打了维修基金管理部工作人员的电话，对方解释，整栋楼的维修基金由每户业主均摊，这些天来，他们陆续接到了一些房屋窗户损坏是否可以启用楼栋维修基金的咨询，但这位工作人员表示，门窗等并不在维修基金的修缮范围内，“窗户坏了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伟梦清水湾小区临峰香阁的东北面是河道和开阔的湿地公园，南面则是小区内的楼梯房，这几栋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之一，风荷载环境复杂。在10级风力下，距离地面10米处，风速度高达每秒24.5-28.4米，相当于89-102公里的时速，可以将大树轻易拔起。

中铁建设集团建筑设计院院长张向东介绍，正常风压状态下，若地面风速显示为5米/秒，相当于3级风，那么到90米高度，风速就可达15米/秒；若高度达300至400米，风力将更大，或超过30米/秒，相当于11级风，会产生极大的破坏力。

除了自身遭遇狂风天气，孟明华还认为，此次风毁严重也很有可能是“狭管效应”使得风速在原来基础上变得更大。

中国气象局上海台风研究所副所长汤杰此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是在背风面，高楼对风是有一定阻挡作用的，但如果有一阵风穿过两栋楼之间，建筑反而会对风有加速作用，这就是“狭管效应”，就像峡谷里的风总比平原上的风猛烈一样，城市高楼间的狭窄地带风力也特别强。南京农业大学副教授、江苏省力学学会科普工作委员会副秘书长王永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房屋玻璃破碎之后，被子（包括盖被、垫被等）可能也起到了增加迎风面积的作用，导致整体受力增加。如果房屋有窗台或栏杆等障碍物，可以形成有效阻挡，人被吹下楼的几率就会小很多。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规定，2023年3月1日起强制性实行工程建设规范《民用建筑通用规范》，其中规定，在安全性能方面，要充分考虑门窗的抗风性能，该标准还对门窗设置、与墙体连接的性能要求和构造措施作出规定。

此前，伟梦清水湾开发商南昌豪佳实业有限公司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小区的房屋交付都有验收标准，目前警方已经介入。由于未能从公开渠道获知伟梦清水湾小区当时的房屋验收标准，4月3日，南方周末记者致电上述公司，对方表示具体的规划和验收信息需要联系政府部门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