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对上司说“不”的日本巨头，垮了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日本的企业文化，

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作者：尹洁

东芝集团成立130周年的时候，西田厚聪红光满面地来当新社长了。

日本企业的社长相当于CEO，坐上这个位置的西田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18年后，东芝退市了。

西田厚聪的“豪赌”

西田就任社长是在2005年，当时他已经在东芝工作了整整30年。

这家创立于1875年的日本企业，二战期间是日本军方的重要供应商。后来由于日本战败和美国占领，东芝被迫分割出许多子公司，并关闭或出售了部分工厂。

上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世界格局的变化，东芝又开始扩张，收购了许多工业公司，生产出日本第一台彩电、笔记本电脑，逐渐成为全球制造业巨头，并在七八十年代步入巅峰期。

然而好景不长，美国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对日本经济进行打压，重点针对半导体产业，东芝成了活靶子，增长速度逐渐减缓。

不过在90年代，日本家电在中国还是抢手货，东芝借着时代东风出口了大量电视机，后来又主打笔记本电脑，从中国市场赚了不少钱。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即使在鼎盛时期，家电业务也只占东芝总营收的1/3，其他收入来自基建、发电、核能、半导体、医疗设备等领域。

1996年，东芝的营业收入是530亿美元，2015年是631亿美元，2022年则跌到297亿美元。其中的转折点就是2005年西田上任。

西田是东京大学政治学硕士毕业，1975年进入东芝。他的职业生涯是从销售一线起步的，信奉进攻型经营，其“成名作”就是跟康柏公司打了一场价格战，重新夺回了市场份额，因此被东芝重用。

据说西田喜欢德国政治哲学，也读过不少中国古籍，他的座右铭“实心、实言、实行”，就取自中国明代儒学家的格言。但讽刺的是，西田是因造假丑闻下台的。

进入2000年后，东芝的业务发展陷入瓶颈状态，又面对着中国制造业的崛起——中国家电产量大、价格低、性能也不错，主打的就是一个性价比，迅速行销全世界。

怎么办呢？西田想来想去，决定另辟蹊径——核电。

21世纪初，核能源受到世界各国的青睐，西田便把“宝”押到了核电领域。为了抢占市场，2006年，东芝斥巨资收购了美国核电巨头西屋公司，一下子成了全球最大的核反应堆制造商。

也是在这一年，东芝拿出了10年来最好的业绩表：年收入增长12%，净利润提升76%。但当时没人想到，这些数据是“注水”的。

西田靠着业绩单仅仅风光了两年，就遭到了致命打击。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引发全球经济衰退，导致核能需求下降，核电项目成本和风险大大增加，东芝的营收迅速恶化。

眼看实在撑不住了，2009年，西田将社长的位置让给了佐佐木则夫，自己改任会长（相当于董事长）。

掣肘的“左膀右臂”

佐佐木是技术人员出身，一直专注于核电领域。东芝收购西屋公司时，他是相关部门的负责人。

在社长交接仪式上，西田称佐佐木是“让东芝的核电业务步入全球化轨道的功臣”，还称其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然而佐佐木的运气和前任一样糟糕：2011年，福岛核泄露事故发生，直接引发了世界各国对核能安全性的担忧，纷纷取消或延迟核电计划。

在艰难维持了两年后，2013年，佐佐木又将社长的位置让给了田中久雄，自己改任副会长。

田中久雄是1973年入职东芝的，接任社长前负责企业战略规划、收购与生产业务，也是资历颇深的高管。但令外界意外的是，田中的位子还没坐热，西田厚聪和佐佐木的矛盾先爆发了。

在佐佐木与田中久雄交接社长职务的记者会上，西田厚聪说：“如果你们问我，只接触过一种业务的人能顾全公司的所有方面吗？我只能说不能。”

很明显，“只接触过一种业务的人”指的是佐佐木。

作为回应，佐佐木说：“我已经完成了将公司带上发展轨道的任务。”

言下之意，你西田交班时，公司是个烂摊子，我至少把坑填了。

当时有媒体分析认为，西田本来希望佐佐木替自己分担一些责任，没想到核泄漏让问题更严重了。而佐佐木觉得地震是天灾，自己“背锅”太冤了。

嫌隙一旦产生，便开始不断扩大。西田厚聪和佐佐木之间的猜忌、推诿、指责，使矛盾不断激化。新任社长田中久雄也无法避免地被波及。

既然要打压佐佐木，西田厚聪自然要拉拢田中久雄。他在田中上任之初便当众说：“田中非常谦虚，无论在如何艰苦的环境中，都能一心一意地做好本职工作。”

可是，身处前两任社长的矛盾旋涡里，田中实在无法一心一意。

据东芝内部人士透露，田中在公司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部分日媒更是扯下了遮羞布：“前两任社长独断专行且相互对立，现任社长懦弱无能。”

内斗固然令田中头痛，但更令他坐立不安的是东芝的财务危机。看着两位前任留下的财务报表，他的内心应该是崩溃的。

纸包不住火

对于东芝为什么造假账，有分析人士这样解释：“三任掌门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争夺话语权。因为东芝最大的问题是财务赤字，所以谁的业绩好、能扭亏为盈，谁就拥有最大的底气和权威。但公司的问题是三个人在短期内解决不了的，于是只好造假。”

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社会文化原因：在日本的企业文化中，上级制定的目标，下级要无条件服从。当无法完成的时候，只能通过造假的方式维持表面繁荣，这样一代代叠加下去，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骆驼。

作为东芝造假账的始作俑者，西田厚聪从2008年开始不断地给业绩报表“注水”。第三方调查报告显示，他曾以“追求挑战”为名，追加营业利润预期数字，并通过会计增加账面利润。

佐佐木继任后，最大的任务也是扭亏为盈，于是继续“修饰”资产负债表。到了田中，业绩压力更大了，唯一的办法还是造假。

就这样，8年时间、三代社长，东芝财报的“注水”金额高达16亿美元（约合114亿元人民币）。

直到2015年，在东芝内部人员的举报下，东窗事发。

2015年7月21日，田中久雄宣布辞职，并召开记者会鞠躬道歉。同日，西田厚聪、佐佐木则夫也宣布辞职，以示对丑闻负责。

在田中久雄之后，东芝又任命过三任社长，却回天乏力。站在悬崖边上的东芝，只能不断变卖家产：

2015年，将影像传感器业务卖给索尼；2016年，将家电业务卖给美的；2017年，将电视机业务卖给海信；2018年，将电脑业务卖给夏普……

2017年，东芝开始向国外资本求助，到2022年3月底，外国股东的占股已经超过五成。

这虽然暂时解决了资金问题，但也带来了新的矛盾。有些外国股东为了谋求利益最大化，频频介入东芝的战略决策。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东芝最赚钱的半导体业务，就是在外国股东的强烈干扰下卖给了美国企业。

最终，当股东与经营层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时，退市就是必然的结果。

东芝的命运，在田中久雄因造假丑闻鞠躬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责任编辑：刘德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