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离奇失踪32年后，最惨母亲重获自由

来源：环球人物

“如果我笑了，他们觉得我杀了女儿，

如果我哭了，他们觉得我是在演戏。”

作者：于冰

6月11日，是艾沙利亚·张伯伦43岁的生日。可她从未庆祝过生日。

1980年8月17日，当时仅9周大的艾沙利亚在野外突然失踪。母亲林迪称，野狗把孩子叼走了。但因陪审团认为林迪杀死了艾沙利亚，法院判林迪终身监禁。

司法部门在2012年证明，艾沙利亚当年确实是被野狗叼走，并下落不明，林迪也终于洗脱了罪名。但历时30多年的审讯、调查、庭审，以及舆论对她的猜测和指责，早已让这位母亲身心疲惫。

“它一直盯着我们”

澳大利亚北部荒芜的平原上有一座外形奇特的巨石——艾尔斯岩。当地土著人视其为圣地，并为它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乌鲁鲁”。

每逢日出或日落时分，它的颜色会随光线变化由赭石色变成亮橘色再变成深红色。游客们喜欢在艾尔斯岩附近搭帐篷野营，感受大自然的奇妙。

1980年8月13日，林迪的丈夫迈克尔驾驶黄色霍顿托纳汽车，载着妻子和3个孩子（6岁的艾丹、4岁的里根、9周大的艾沙利亚），前往艾尔斯岩露营。谁也没想到，一次开心的露营会成为这家人一辈子的噩梦。

8月16日深夜，车抵达艾尔斯岩。迈克尔搭好露营帐篷，让妻儿早点休息。第二天早上，迈克尔带着两个大孩子爬岩石玩，林迪把艾沙利亚抱在怀里，在一个洞穴附近走走。

林迪总是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和女儿。她不安地看向四周，发现有只野狗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她后来告诉朋友，那只野狗似乎在寻找机会，要偷走艾沙利亚。但这只是林迪短暂的想法，因为忙着照顾3个孩子，她很快忘了被野狗盯着这件事。

傍晚，林迪夫妇和另一对带着婴儿来露营的年轻夫妇在烧烤区生火做饭，小儿子和艾沙利亚则在不远处的帐篷里酣睡。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或许是附近的野狗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它们不时出现在露营地的远处。通常，野狗只在露营地附近游荡，寻找食物，很少去打扰游客。为了逗儿子开心，迈克尔向附近的一只野狗扔了一块面包，林迪立即制止他，“你不该当着孩子面这样做”。

晚上8点左右，孩子们睡觉的帐篷里突然传出啼哭声，林迪闻声迅速冲过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帐篷里跑出来，然后“唰”的一下消失在黑夜中。那个黑影似乎还叼了一个什么东西，边走边甩头。

林迪心里一沉，冲进帐篷里一看，女儿不在摇篮里，被子和其他东西被搅作一团，一旁的小儿子还在熟睡。林迪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直接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道：“野狗叼走了我的孩子！”

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不到几分钟，艾沙利亚失踪的消息传遍了艾尔斯岩景区，工作人员连忙报警，其他游客也开始担心会被野狗攻击，所有人乱作一团。

孩子成了祭品？

第一个到达的警察是弗兰克·莫里斯。他注意到帐篷地上的一块地毯上有血迹，野狗的爪印从帐篷入口处一直向外延伸，但很快就消失了。

考虑到事件的严重性，加上艾尔斯岩的景区面积太大，警方召集景区工作人员和游客，组成了一支300多人的搜索队伍，以艾沙利亚睡觉的帐篷为起点向四周展开地毯式搜索，以寻找野狗的踪迹，或是婴儿的衣物碎片。

一名游客在距离帐篷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了一个凹陷的土坑，警方推测，野狗似乎在这里放下了猎物，然后又叼着猎物离开。景区工作人员看过土坑后也认为，坑里的一些针织物痕迹有可能是包裹艾沙利亚的衣物留下的。

林迪顾不上伤心，整个夜里都跟着搜救队四处奔跑，寻找女儿的踪迹。可结果不尽如人意，景区附近的野生动物太多，踪迹杂乱，找不到更有用的线索。

忙了一整晚的林迪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抽泣。她很自责，恨不得被野狗叼走的是自己，而不是还没有好好看见这个世界的女儿。

一个星期后，警方在距帐篷4公里的野狗窝旁边发现了一堆婴儿的衣物：一件被撕破的、沾满血迹和尘土的连体衣，一件衬衣，一双毛线鞋。

它们被确认是艾沙利亚失踪当晚穿的衣物。一名警察在新闻节目中手拿这些衣物，向观众展示上面的血迹。

警方调查期间，每天都有大量媒体记者涌向林迪家。整个澳大利亚很快都知道艾沙利亚失踪的事情。起初人们同情林迪夫妇的遭遇。但随着事件的发酵，舆论开始质疑：“艾沙利亚真是被野狗叼走的吗？”

林迪夫妇身上似乎有很多疑点。有人说，经历丧女之痛的林迪从未在公众场合掉过一滴泪，每次出现都是妆容精巧、穿着时髦，一副精心装扮的模样，看起来很冷静，完全不像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该有的样子。

夫妇俩信仰的宗教也受到质疑。他们都是“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教徒。这个教派的教徒们喜欢穿黑色衣服，偏爱生食和素食，并把创始人怀爱伦视为“先知”。

在澳大利亚人看来，这是个有争议且偏激的教派。迈克尔是教会的牧师，后来多次在采访里提到“艾沙利亚去了上帝那里”。

还有匿名者向媒体爆料，夫妻俩入了邪教，艾沙利亚的名字含义是“在沙漠中献祭”。很会做衣服的林迪，曾给儿子做了一条黑色裙子，后来又给了艾沙利亚穿。

为完成祭祀仪式，林迪夫妇带着小女儿去圣地露营，杀害女儿“献祭”，然后林迪故意大喊“孩子被野狗叼走”，当所有人去找孩子的时候，她再去抛尸。

人们对这些越传越邪门的传闻深信不疑。即便林迪不停地解释，孩子名字的真实含义是“上帝相助”，他们也没有加入邪教，但舆论已经陷入疯狂，夫妻俩从失去女儿的悲伤父母，变成了“全澳大利亚最痛恨的人”。

有人在她家门口学狗叫，朝他们家乱丢东西。在很多报道中，林迪更被称为“女魔头”“冷漠的魔鬼”。

“他们觉得我在演戏”

媒体和舆论一边倒的质疑，影响了警察办案的处理态度。他们也开始怀疑，婴儿的衣物为什么没有被撕成碎片？一只野狗怎么可能叼走一个婴儿？为什么没有找到婴儿的遗骸？种种质疑接踵而至。

有犬类专家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解释。野狗从来不储藏食物，找到食物之后会吃得一干二净，小型哺乳动物的皮毛甚至鸟类的羽毛都会被吃掉。婴儿的重量对成年野狗来说也不是问题，有记录显示，野狗曾经叼走过一只重达20多斤的沙袋鼠。

1981年2月20日，澳大利亚的一个地方法庭审理了此案。由于没有找到艾沙利亚的遗骸，当晚同行的游客也作证确实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看到了帐篷旁边的野狗脚印，地方法官裁定艾沙利亚可能是死于野狗袭击。随后，林迪夫妇离开了法庭。

可当地警察和检察官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坚持要求继续调查。另一边，媒体对案件的持续报道，也激发了人们激烈的讨论。

几个月后，负责现场勘验的法医布朗申请重新审理该案，并得到了批准。1981年9月20日，警方对林迪的家进行了4个半小时的搜查，没收了300多件物品，包括衣服、剪刀和汽车。

布朗邀请了自己的老师、英国法医专家卡梅伦对所有证物进行重新检查。卡梅伦认为，艾沙利亚衣服上的损坏痕迹更像是被剪子或刀切割造成的，再加上衣服上缺少血迹、唾液和人体组织，他倾向于艾沙利亚的死是由人而不是野狗所造成的。

最致命的发现来自于林迪夫妇的黄色汽车。通过血迹检验，法医团队发现这辆车到处都是血迹，覆盖了前座、脚垫、座椅板。

1982年10月29日，在没有尸体、凶器、犯罪动机，只有一大串法医专家证言的情况下，陪审团团长宣布了判决结果，林迪犯有谋杀罪，被判终身监禁，迈克尔犯有事后从犯罪，判处18个月缓刑。

有媒体写道，由12人组成的陪审团在判决上有过分歧，有4人认为有罪，4人认为无罪，还有4人选择弃权，但最后他们统一了意见。林迪被判终身监禁，这个结果获得了澳大利亚民众的支持。近77%的受访者认为林迪杀死了艾沙利亚。

对于公众的谴责，林迪已经麻木：“如果我笑了，他们觉得我杀害了我的女儿，如果我哭了，他们觉得我是在演戏。”

在失去孩子以后，林迪又失去了自由。尽管审判结果宣布之时她已再次怀孕，但还是被立即送往监狱。

1982年11月17日，林迪的第二个女儿卡利亚在狱中出生。分娩后不到一小时，林迪就被迫和女儿分离。林迪以为，自己的余生会在狱中度过。但事情在几年后有了转机。

1986年1月，一名英国游客在夜间攀登艾尔斯岩时不慎坠落身亡。由于地形复杂，他的遗体在8天后才被发现。警方发现，游客失足的悬崖下方随处可见野狗巢穴。更重要的是，和游客遗体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件黄色婴儿短外套。根据鉴定，这件外套正是6年前艾沙利亚失踪当晚所穿。

在强有力的科学证据下，澳大利亚北领地政府在1986年2月释放了林迪，并宣布重新审理该案。同年，由特雷弗·莫林领导的调查委员会开始对案件展开新一轮调查。

也是在这次重新调查中，之前作为定罪重要依据的血迹检测结果被推翻了。血迹检测靠的是“过氧化物酶反应”，然而，不仅是婴儿的血迹会有这种反应，奶昔、鼻涕等液体也会有这种反应。

有多位专家认为，黄色汽车里可能压根没有血迹。那些被认为是“血迹”的物质，很有可能是不小心洒出的奶昔、汽车出厂时喷的隔音涂料，以及铜粉（林迪家所在的伊萨山有大型铜矿）。

调查委员会在1988年5月22日提交的报告中写道，造成这起冤案的所有责任人，包括警察、公园管理人员、所谓的动物专家以及行为不轨的公诉人员，都应该受到严厉谴责。

1992年，达尔文刑事上诉法院判定林迪夫妇获得130万澳元（约合599.63万元人民币）的赔偿金。10年之后，北领地政府对此案件进行第四次调查。

2002年6月12日，法院裁定“艾沙利亚·张伯伦于1980年8月17日在艾尔斯岩去世，她的死因是被一只野狗袭击和叼食”。当最高法院宣布这个结果时，法庭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的脸上充满了笑容、泪水。

跟随了林迪32年的“女魔头”称号终于被摘下。“林迪是无辜的，我们是有罪的。”2012年6月21日，《纽约时报》用了这样的标题，检讨32年前的那桩冤案。

当年追逐林迪的八卦媒体记者希区柯克向林迪道了歉，30多年前曾嘲笑林迪的喜剧演员哈默也非常内疚地表示，他盲目的愚蠢和残忍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

2014年，林迪夫妇把黄色汽车捐给了澳大利亚国立博物馆。林迪说：“这辆车代表了一桩大冤案，同时也是法医科学让我们重获自由的象征。”直到今天，博物馆网站上仍有这一冤案的详细介绍。

而澳大利亚媒体不久前在报道另一起案件时，将其与林迪案进行比较。这起案件中，一名女性被指20多年前杀害4名幼年子女，但并无直接证据。近年来，医学发展却为翻案提供了新可能：这些孩子或死于基因缺陷。该案目前正在重审。媒体引述律师的话提醒公众：“不要忘记林迪。”

责任编辑：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