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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星沉 八环索命

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燕铁衣怔怔地道:“她?她就是冷凝绮?就是‘血蒙妩媚’?”

贺修刚烈地道:“一点不错,不折不扣,千真万确的就是这个女人!”

燕铁衣在这须臾中,兴起了好多惋惜,好多的感触,他当然也晓得这“血蒙妩媚”的事迹与她流散在江湖上的一些传闻,而这些事迹与传闻,几乎没有一件一桩是好的,全都充满了邪恶的意味,暴戾的本质,淫异的罪孽,寡毒的冷酷,以及,狂野与泼辣的内涵……总之,这个女人在黑白两道上是一个少有的比拟,难出其右的剽悍女人,她的性情古怪,为人放浪,行事违背世道常理,她是集反叛、刁蛮、狂妄不拘,和心狠手辣之大成的女人!

令燕铁衣觉得遗憾的是——她偏偏长得这么美;世上配称为美的事物实在不多,那样完整,无懈可击,衬托得巧夺天工的生香活色就更不多,但这么美的女人,却又偏有一个与她外表背道而驰,南辕北辙的灵魂!

这时——

贺修又神色凛冽的继续说下去:“有关这贱人的素行,不用我多叙述,相信朋友你也必然知晓不少,她的逆恶罪孽,真是不胜枚举,擢发难数,光是为了要擒拿于她,我‘八环聚义’的弟兄们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时光,到最后,更付出血与生命的惨烈代价;我们以最大的努力将她擒获,而‘八环聚义’却已损失了两环五个兄弟,更伤了两环四个兄弟,这些血债血仇,都是她一手所造成!”

燕铁衣沉重地道:“听说冷凝绮的武功很高,看来此言不假了?”

贺修咬牙道:“不假,她的一身邪恶本领,甚至比你所预料的更要精湛,但是,这却好似如虎添翼,更增加了她为非作歹的本钱!”

燕铁衣低声道:“不过,各位下了这么深的功夫,费了如许力气,就为了这冷凝绮的恶声远播所使然?是否尚有什么其他原因?”

贺修大声道:“有,本来冷凝绮贻害江湖,声名狼藉,只要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横行,我们尚可勉强容忍,可是,她却偏偏找到我们头上,做下了一桩叫我们无可容忍,也不能容忍之事!”

燕铁衣谨慎地道:“愿闻其详。”

双目火红,额起青筋,贺修愤怒悲切地道:“‘八环聚义’的兄弟伙中,有一环是‘贺家三虎’,这‘贺家三虎’,即是我‘石虎’贺修,二弟‘玉虎’贺弘,三弟‘星虎’贺尧;却不知我三弟贺尧是前生做了什么冤孽,欠了什么隔世债,居然鬼差神使的在一次远赴川西办事的回途之中,邂逅了冷凝绮这个女巫,他们不知怎的竟便发生了情感上的——,夹缠了将近四个月,后来,是我三弟得悉了这贱人的底蕴,当自疏然反省,悬崖勒马,与她立断牵连,兼程赶回,可恨这贱人却纠缠不放,恬不知耻的随后追来,一心要将我三弟蚀骨糜志,拖入万劫不复之境,想我三弟虽说年纪轻轻,入世未深,终究也是出身世家门第,置身侠义行中,他猛醒回头,清灵自兴,已痛下决心与那贱人断此孽缘,永不再续,因此任那贱人初则哀求,继则恫吓,我三弟始终不为所动,甚至坚不与她见面;我三弟为了表示他的坚决意念,更选定日期,准备迎娶一位青梅竹马的大家闺秀,克日成亲,借此让那纠缠不已的贱人知难而退!”

燕铁衣喃喃地道:“这不很好?”

贺修激动地道:“但是,谁知这黑心黑肝,无仁无义的贱妇,竟在被拒之下陡生恶念,她居然就在我三弟成亲行礼的当夜,只身混入新婚夫妻的洞房之中,杀害了我的三弟,更重伤了我那可怜的新婚弟媳……这女巫,这魔鬼,她竟狠得下心肠来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罪行……”

燕铁衣默然不响,心里却在不断叹息。

吸了口气,贺修目光宛似流血般道:“我三弟死得好惨,赤身露体的斜挂在榻下,肚肠外溢纠缠着,血已浸透了簇新的被褥帐幔,更将他整个身子染得鲜红,我三弟死时两眼突出,咬牙切齿,面孔五官全已变形,他是死不瞑目啊!我那弟媳也身带剑伤七处,血流遍地,奄奄一息,若非我们施救及时,只怕也就完了。”

一边的贺弘悲愤逾恒地道:“其实,救治了她,却只是给她增加更多的痛苦,留下更大的凄怆,新婚初夜,即夫遭横死,己受重伤,她年方及笄,如花芳华,往后这冷清孤单的日子却怎生指望过得?还有多少年漫长的幽寂要她去熬挨啊!”

贺修尖厉地道:“在出事的第二天,我们‘八环聚义’的兄弟便已集合,大家当堂拈香致祭,沥血起誓,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无论要费多少时光,多少力量,须付出若干牺牲代价,我们也将倾合全力,天涯海角追擒此人,为我三弟夫妻报仇。”

燕铁衣阴晦地道:“你们已经做到了。”

贺修神色惨厉地道:“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们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溅洒了若干鲜血方才达成愿望的?为了追擒于她,我们整整以两个月的时光明察暗访,四处奔走,除了我们自己的力量外,更托请了所有的朋友,运用了一切的关系,甚至还使用巨额的金银收买眼线——我们追踪她两个多月,有五、六次机会几乎圈住了她,却又被她狡狯兔脱……但是,到了最后,我们的努力终有了代价,我们的辛苦也获得了补偿,就在前天深夜,我们在距此六十里外的‘曼香山’下一座破落残庙中将她包围……星月无光,夜色如晦,‘八环聚义’的兄弟开始以生命与血肉索讨血债;在一个多时辰的激斗里,我们损失了‘盘龙双杖’谢静波、谢静涛,‘出云三鹰’饶桂堂、杜若愚、吴贯等共五位兄弟,伤了‘沧江二奇’常舫、常帆两昆仲,‘左右飞雪’宗光柔、黄殷等四兄弟,在付出此等血腥代价之后,我们终于生擒了她!”

燕铁衣感叹地道:“冷凝绮只是一个年轻女子而已,却具有如此功力,居然这般剽悍泼辣法,真是出人意料,难以置信……”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修嗓音微带沙哑地道:“她是一头雌虎,一条毒蛇,是邪恶的化身,魔神的诅咒……你没经历过那晚的场面,也就难以体会当时的情景的惨烈……她简直疯狂了,披头散发,笑声如泣,红着眼,咬着牙,悍不畏死,豁命拼搏,就像是叫什么邪咒附上身子一样,不带一点人的味道。”

燕铁衣无精打采地道:“照你这么一说,拿获她可还真吃力呢!贺兄,眼下你们‘八环聚义’只有三环在此,除了业已折损的两环,应该还有三环兄弟才对,他们又到哪里去了,莫非不忍目睹冷凝绮的吊颈之刑?”

贺修哼了哼,道:“‘沧江二奇’常氏昆仲与‘左右飞雪’两位兄弟全已负伤,他们已由八环大哥‘十字流星’梁不屈护送回去疗养,实则,谁又不想亲眼目睹这个妖妇的受死伏诛?”

点点头,燕铁衣道:“也真是难为了你们……”

此刻,贺弘冷冷地接上了嘴:“好了,如今你已知悉了整个内情,也该明白了是非皂白,请问,你以为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呢,抑是错了?”

燕铁衣有些尴尬地道:“若是实情确如二位所言,呃,当然是没有错,这样做并不过分!”

贺修不悦地道:“过分?这已是我们所能选择的最轻惩罚——只是将这妖妇吊死曝尸而已,换了别人,恐怕早已将她凌迟碎剐,挫骨扬灰了!”

贺弘突然厉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我们所说的事实抱着疑问?”

燕铁衣强笑道:“这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二爷,这是一个做人的公正与道德问题,我想,二位总该也给我一个求证的机会,给冷凝绮一个申辩的余地吧?”

神色大变,贺弘咆哮道:“好畜生——我就知道你来意不善,心在偏袒,说不定就是那贱人的同党,否则,便是你觊觎于她的美色,妄想挟恩以胁!”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越说越离谱了,二爷,我根本不认识她,远不沾亲,近不带故,三竿子捞不着,五鞭子打不着,哪里会与她论成‘同党’?再说,她不错生像挺美,容貌漂亮,但却是一条毒蛇,一朵带刺的花儿,我是什么样的角色?岂敢打这种吊颈的短命骚主意?”

贺弘狠厉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认为你言词偏颇,态度暧昧,你的本意可疑。”

燕铁衣急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一定公平处置。”

一声粗沉的冷笑响起,沉默至今的“红绸飞云”花川开了腔:“泼皮小子,你是武大郎当知县——不晓得自己的出身高低;我问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凭什么要来‘处置’我们的这档子事?我看你不必费心管这一段了,倒是你横里插手找碴的纰漏,我看你是怎么个补法?”

燕铁衣苦涩地道:“唉,各位何须如此咄咄相逼?”

贺弘大喝:“这全是由你自找!”

花川粗暴地道:“我们与冷凝绮之间的这段过节,始末缘由全已告诉了你,这已是我们对你最大的容让及优渥,以后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也不容你再往上夹缠,现在,我们先解决你这挑衅启端的梁子。”

燕铁衣为难地道:“各位,我看这大可不必吧!动手流血,并非我的本意……”

贺弘怒叱:“亮家伙,任你跪地哭求,今天也必不能将你轻恕!”

眉心微蹙的贺修忽然低喟一声,开口道:“朋友,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自认能以与我们周旋,你便放胆动手,否则,我们由你自割一耳,放你走路;这两个方式,任你挑拣一个,你可以斟酌斟酌。”

燕铁衣满脸阴翳地道:“贺兄,这未免……太过严苛了一点吧?”

摇摇头,贺修道:“不,这非但不为严苛,已是最为仁厚的优待,你应该明白,在江湖上插手搅扰人家隐私之事,是一桩何等样的重大侵辱行为,若非你今日的对象是我们,恐怕早已血溅三步,命丧当场;我们已给了你自卫的权利,而且,也惠予你保命的余地。”

咽了口唾液,燕铁衣慢慢地道:“贺兄,俗语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我们远无仇,近无怨,何苦非要弄得兵刃相见不可?我的意思是……”

断叱一声,贺弘强悍地道:“你什么意思也不行,混账小子,既然有种伸手管闲事,就该有勇气面对管闲事的后果,装蒜耍赖,不算是条男子汉。”

燕铁衣十分不情愿地道:“各位兄台,希望你们再三思而行。”

贺修阴冷地道:“摆在你面前的就是这两条路——动手,或是自割一耳,其他再无可通融;朋友,你不必再推搪了,实际上你也推搪不过去。”

花川狠酷地道:“从你先前凌空而落,斩断冷凝绮颈上绳索的那种身手看来,你的本事也相当不弱,既负如许功力,又何须畏缩惧怯?莫非你只有救人之能,却无自保之术。”

燕铁衣无奈地道:“若是我与各位周旋,请问各位是以一对一呢,抑是并肩子一拥而上?”

几句话一出口,后面地下躺着的冷凝绮已尖锐地笑出了声:“对,问问他们这群披着侠义外衣,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们,是要以一对一呢?抑是一拥而上?”

“玉虎”贺弘瞋目切齿的叱骂:“冷凝绮,你已经缓过气,歇过神来了不是!你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在这奴才手中返魂回窍,就以为再不会去啦?不要高兴,我们这就将你两个结伴送上黄泉道!”

冷凝绮的声音仍然带着孱弱的嘶哑尾音,但她却亢昂地道:“小伙子,你听到啦?他们的口气已经明摆明显着要打群架了,你以为这些人真个是什么‘高风亮节’‘行侠仗义’的方正人物?呸,丢死了方正人物的颜面,他们纯系一批挂羊头、卖狗肉、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下三滥!”

花川气涌如山的咆哮:“闭上你的那张臭嘴,烟视媚行、水性杨花的烂婊子!”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反唇相讥:“花川,你又算什么?拆穿了半个铜板不值,充其量也只是个假仁义之名,行宵小之事的青皮无赖而已!”

花川目突如铃,青筋暴额,他厉烈的大吼:“臭婊子,我要活剥了你!”

冷笑一声,冷凝绮道:“别净站着空吆喝,姓花的,有本事松开我的绑,我们单挑单地玩两趟,我倒要瞧瞧,是谁能活剥了谁?”

花川几乎气炸了肺,他面孔涨赤,挫牙如磨:“你嘴硬,臭婊子,我让你嘴硬,当你再一次要受死的时候,就不先吊你的脖子了,我会一颗一颗敲碎你的牙齿,割掉你的舌头,在你血糊糊的嘴巴塞上人粪。”

冷凝绮不屑地道:“只要你办得到,我就担得住。”

花川大吼:“贺老大,我们还等什么?并肩子上,斩死这一对狗男女!”

贺弘也愤恨至极地道:“大哥,动手吧,事不宜迟。”

不待贺修回答,冷凝绮已尖声道:“小伙子,你看明白点,他们压根便没有公平搏战的念头,你别傻,和他们谈道上规矩等于与虎谋皮,过来替我解绑,我护着你突围!”

燕铁衣苦笑道:“冷姑娘,你有这个本事!”

冷凝绮双眉挑起,肃然地道:“我有这个本事!问得真新鲜,小伙子,要瞧瞧么?只要你松开我的绑,你就会发现我将如何收拾这些大言不惭的九流匹夫!”

燕铁衣摇摇头,沉缓地道:“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事是否真确。”

微微一怔,冷凝绮的双瞳仿佛放射着冷焰:“你这是什么意思?”

搓搓手,燕铁衣道:“我是说——如果他们所言是实,就请你恕我不能替你担待下去,因为你罪有应得,我歉难同流合污,反之,设若他们所说有不尽不实之处,也请你当场提出申辩,届时,我会决定到底站向哪一边。”

冷凝绮神色倏寒——她的形容在一刹那间变为酷厉阴森,绝美之中,含着一股血腥的暴戾,慑人之极;她狠毒地道:“小伙子,你给了我恩惠,救我的命,我不会亏待你,有你的好处,但现在,你照我的话做,过来替我解绑,不要惹翻了我!”

笑了,燕铁衣的笑是多么纯真和憨稚:“冷姑娘,你别吓唬我,你眼前就算真个恼我,又有什么法子对付我呢?况且,我好歹总算帮了你的忙呢?你怎能以怨报德!我只要求你说真话,或是承认他们所指述的罪名,或是提出答辩,然后,我再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模样是又急又气又好笑,但却美极了,俏媚极了,冷凝绮恨得牙痒痒地道:“在江湖上,纵使你混过几天,小伙子,却也太嫩了,你看看这些人,这几块料,他们说的话会是真的?完全是断章取义,颠倒皂白,满口胡柴加上一嘴的放屁,千句话里就只有三句还照原样,其余七句全是他们自己编造,添油添酱又渲染夸大,相信他们所言,还不如到大荒冢里去听鬼唱诗!”

“玉虎”贺弘怒不可抑,咆哮如雷:“混淆是非,含血喷人的妖妇,我看你这张臭嘴还能挑唆瞎扯到几时——任你再向这小子胡说,也一样挽回不了你的厄运!”

冷凝绮尖刻却昂然地道:“我是混淆是非,含血喷人么?我是挑唆,是胡说么?你们有这个胆量,有这个气度稍等一下?容我一一拆穿你们的谰言,驳论你们的谎诈?”

花川大喝道:“贱人,你不要妄想来这一手拖刀计,我们决不会上你的当,眼前不是上衙门打官司,亦非两边申辩官前的场合,铁案如山,早已落定,我们说的就是真话,即乃实情,你与这不自量的浑小子,都认了命吧!”

冷凝绮急切地道:“小伙子,你全听到了?他们根本就有心真假不分,皂白含混,有理无理糅合着一道往地下埋;小伙子,你不能指望他们讲公平,论道理,他们早就打算曲直罔顾,以一面之词掩饰是非的,他们不会给我申辩的机会,小伙子,你不要天真,我答应你事后向你详叙其中实情。”

燕铁衣固执地道:“不,冷姑娘,眼下三六对面,你最好现在就说个明白,他们若要阻挠,就正显示出他们的情虚,我以为他们不会这么愚蠢,况且这里有我……”

冷凝绮激愤地道:“你?你有多大个分量?你又是哪一个长三头六臂的人物!他们只怕连你也要一起杀了灭口,小伙子你可别放着活命的机会不要,等歇叫他们合坑了你,那就不只你冤,我也更冤了;快点解我的绑,我俩唯一生出的法子只这一桩。”

燕铁衣摇头道:“不,这样越搅越乱,你有罪无罪我无法证实,将来我背的黑锅可就大了。”

咬着牙,冷凝绮双瞳似在喷火:“死人,只目前就危在旦夕,性命难保,你不放我,还哪来的‘以后’?”

转过头,燕铁衣道:“待我和他们说个明白,这件事可得……”

就在这一刹那间,斜剌里,一条栗木镶包铜头的粗长三节棍“哗啦啦”地飞扫而到,凌空人影闪晃,一条赤虹般的彩影也同时笔直贯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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