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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生死斗 虎跃龙腾

夜深了。

“大森府”中,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的巡逻刀手往来川流不息,简直形成了一种年节守岁,彻夜不眠的怪诞景象了。

不错,“大森府”确已被那无形无影的杀人者、被那连串的惊变所震撼,他们决心要以最大的力量来戒备,来防范任何可能接踵而来的灾难!

广阔的府邸中,除了偶尔的低咳声外,便是脚步移动时的沙沙声,灯光火把闪耀生辉,交相映现,人影幢幢,闪晃不绝,好一派森严之概。

黑衣、黑头罩、黑披风、黑靴的燕铁衣早就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上,他伏在那里纹丝不动,看上去,倒似是这雄峙屋顶的一部分了。

从他隐伏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大森府”的情景,他的下颌搁在重叠的手背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府中四处,点点灯光,以及不时巡行穿插的巡逻队伍里明灭隐现的火把,这样的景色,倒像元宵灯节的意味了……

远近闪晃不定的明灭光晕,自燕铁衣的眸瞳中反映出来,显示了一股嘲弄又淡蔑的韵息,他伏在那里,宛似在欣赏着一场专为他个人演出的“大游园”一样。

他正面的下方,是“群英堂”的前门,左侧是“西园”,右边是房舍花圃,山石庭台的组合,而那片不大的练武场子也在这个方向。

他知道,三更天的时候,司延宗会亲自以“群英堂”为起点,开始沿循全府巡视,习惯上,司延宗只率领两名他属下的“府卫”同行,燕铁衣的计划,就是在司延宗出了“群英堂”往左转折,经过那一段中间有花榭亭台点缀的庭园时加以狙击!

现在,更鼓三响了。

非常准时,下面有三条人影自宏伟的厅门中匆匆行出,一出门,立即转向左弯,燕铁衣在昏黄的厅内灯光外映下,又加以只看见背影,因而未能肯定认出那前行者是否确为司延宗?但是,时间迫促紧凑,对方三人走得又快,他已不能再行犹豫了,轻轻一滚,他已沿着屋脊翻到了利于扑击俯攻的左面檐角后。

这边比较黑暗,更不容易看清下面人的面目,但燕铁衣相信他的消息正确,况且,万一狙杀的目标错误,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很快的,那三条人影已弯过这边,一路走一路还在低声交谈,他们向一座假山后的暗桩绕了一圈,又朝埋伏在墙边花架子底下的几名守卫交代了几句,然后,三个人进入那段有花有树有亭台的阴暗地带——燕铁衣早已选定的下手之处!

由对方的举止看来,燕铁衣虽然仍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光度让他认清每一张面孔,可是,他已判断司延宗本人必然在内无疑,而他也事先探悉,在这个地段里,那丛花树底下,隐着两名敌人,亭台后头的台基侧也有三个守卫,他决定,要同时一并解决!

像一抹黑色的流云暴闪而下,燕铁衣从檐角经过那丛花树,只是一条不会停顿的折曲弧线,他飞掠而过,花树下的两名黑衣大汉业已同时抚着咽喉叠倒成一堆!

前行的三条人影悚然惊觉,齐齐返身查视——

他们刚好看见一团黑影抛过一度半圆的空间飞跃亭台之后,而几乎才见黑影隐落,几声闷嗥立时传出!

三个人低叱一声,暴起围上。

像是不分先后,燕铁衣亦已自亭台那边扑了过来!

对方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果然正是那脸如重枣、身体高壮、形容异常威猛的“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龙手”司延宗!

司延宗一见燕铁衣,立时双目血赤,切齿暴叱:“好凶徒,这一遭看你哪里逃!”

声到人到,有如凌空大鸟,照面之间就是七十九掌,风声狂劲、力道猛悍,倒似是一片巨浪当头压来!

燕铁衣自然不哼声,他长掠腾空、猝往下击,单手斜劈如刀、短剑电射,一下子便把司延宗逼退三步!

黑暗中,另一个人石火般一闪近前,随同而来的,尚有漫天弥地的杖影环震声,声势之浩荡凌厉,居然硬将燕铁衣也往后迫开!

心里一惊,燕铁衣才在疑惑对方的“府卫”中哪来如许能手?那人大旋身,“哗啦”的串环如啸里又是杖风排山,从四面八方涌至!

“韦陀杖!”暗叫一声苦也,燕铁衣往横暴翻,一挺落地,这时他才知道这三位仁兄里原来尚有着“金刚会”的瓢把子“八臂韦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转,那么迅疾,一大蓬仿佛焰火般的星菱光点倏然洒落,那种紧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阵寒雨!

不用再猜,对方三人中的最后一个,必是“大地十剑”中占第三位的“光轮”章琛了!

燕铁衣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陷阱,是早已布置好诱他入瓮的圈套!

堪堪闪过章琛的剑势,身形粗壮及肩,宽阔有如门板也似的蒲和敬又已飞旋而来,他的六尺“韦陀杖”粗逾鸭蛋,精钢铸造,前端为螺盘形的垂头,四枚铜环系串头端,每一挥动,震声盈耳。燕铁衣晓得这玩意儿的霸道,蒲和敬才一冲至,他已倒翻九步!

司延宗如影随形急跟于后,双掌挥斩,只见片片掌影飞穿交织,如刀破空,他厉吼道:“大胆孽畜,你的气数尽了!”

燕铁衣贴地激射,一弹而起,反手剑出似贯日之虹,冷电骤映,司延宗闷哼一声,抛肩斜退。

浓眉灰白、凤眼塌鼻并蓄着三绺黑须的“光轮”章琛,瘦长的身子微晃,他那柄有名的“冰云剑”立时长吟不绝,剑吟声就像魂泣,斗大的光圈倏然串联交映,像千个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铁衣!

单足拄地,燕铁衣暴旋之下避开了当头飞过的一串光弧,他蓦而弹起刚好从一个圈弧中一穿而过!

“八臂韦陀”蒲和敬跃起追击,心中直为对方所负武功的精湛而震动,但口里却叱叫:“好朋友!你认了命吧!”

叱叫声里,杖舞龙腾,劲力万钧,宛若凭空起了漫天狂飙卷向燕铁衣!

突然间,燕铁衣一个倒掠反迎过来,他的披风“呼”声扬缠,与蒲和敬的如山杖势立刻接触,黑色披风固然马上裂帛声传,随化千百条布屑,但蒲和敬却也觉得双臂猛震,气竭下坠——

燕铁衣的来势之快,似要追赶流光,他笔直射向蒲和敬!

大喝一声!章琛的“冰云剑”斜里挥闪,一片银芒由下往上倒卷。

于是——

尚差半尺,燕铁衣凌空侧掠,侧掠的一刹那,但见冷光吞吐,蒲和敬的衣袖业已“刮”的一声被削落一片,飘飘而落!

这时,四周人声沸腾,惊呼呐喊与笛声锣响乱成一团,但见灯火晃闪,人影幢幢从各个方向全朝这边奔拥过来……

章琛厉叱着,“冰云剑”似天河之水,一抖之下滔滔泻落,当银辉莹光四溢的一刹那,他人融其中,又蓦地抖出一轮光圈,居中猛罩燕铁衣!

燕铁衣往后急退五步,面罩后的双眼异彩灼灼,瞬息间,他就地翻跃,而就像魔法一样,他这身形翻跃的同时,“霍”的一响寒电裹体,看上去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条迸射着冷芒星辉的光龙,飞腾九天般“嗤——”响着破空掠奔章琛!

当然,章琛也是使剑的好手,怎会看不出来对方现在所展示的心法乃为剑术中登峰造极的成就——“身剑合一”!

长啸入云,章琛刹那间须眉俱张,双手握剑,随着身体的左右晃闪而幻映出光轮流旋,芒弧似斗,一串隼利的丈圆光圈套接拥挤,波波明灭飞转,刃口划空,其声尖锐。

双方突然相接——

蓦地银轮消散,有如天灯猝陨,章琛大叫一声!连连打着转子往外仆倒。

而光虹乍现,燕铁衣也落地踉跄,身形不稳!

闷不哼声,司延宗适时暴袭,双掌开始似圈,去势如电!

背对这边的燕铁衣猝然倒仰,整个人翻贴于地,眼见敌人受伤晃摇的司延宗,却做梦也料不到对方居然仍有这等隼利的反应,他一时失算,掌力空出,怪叫声里,沉腕待往下劈,却已不及,燕铁衣背脊甫一贴地,手中寒芒暴射,猝进猝出,自司延宗小腹里带出了一股泉水也似的鲜血!

当“八臂韦陀”蒲和敬的“韦陀杖”眩映着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十六个角度以燕铁衣为焦点排涌而来时,燕铁衣也刚好再度“身剑合一”直射迎上。

人影芒彩交合,猛然分扬,在密集的金铁交击声中,蒲和敬直往前连连抢出好几步,才奋力拄杖站稳,他右胸侧血喷衣襟,一张圆圆的黄脸痛得扯成横长的了!

光虹仿佛流星的曳尾,掠过四周拥集的人头火把,掠过花树庭台,掠过围墙,在黑暗中闪耀着长长的光痕,一闪而逝!

于是“大森府”像翻了天,惊号怪吼叱喝哭喊之声交杂,火把乱舞,灯光移闪,人们往来奔掠,有的在救人,有的在追敌,这个原本严肃静穆的武林巨第中,如今已变成一锅沸腾滔滔的稀糊了!

走马大街那片香烛店里。

燕铁衣的突然夤夜而至,而且周身鲜血淋漓,形容酷厉,不由将几名乔装店伙计的“青龙社”弟兄惊得面青唇白,噤若寒蝉。

迅速褪下衣衫,燕铁衣立命他们烧好滚水,拿出金创药来为他先行洗净伤口,包扎上药,他特别要求的只有一点——伤口必须用双层布带紧紧缚缠!

燕铁衣的左臂裂开一条三寸长的血槽,胸前刮破,右腹侧面也乌肿了一大片,浮肿的肌肤上更渗出血水,胁胸之伤,是章琛所赐,而右腹侧的这一记,则为蒲和敬的杰作。

本来,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不是众寡悬殊,不是深夜狙袭,不是强敌环伺,也不需掩饰身份的情况下,他会比现在的结果好得多。

至少,他的“冥天九式”不敢施展,就已受到太大限制了。

三四名大汉围绕在燕铁衣四周,一个个全是那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在为燕铁衣净洗上药,撕布包扎;而燕铁衣神色已平静如常,就着一灯据案,挥笔疾书了两封信。

一切弄妥,他穿衣站起,交代将一封信立送“麻石坡”,等庄空离一旦袭敌转回,马上拆阅,同时,香烛店也在今晚收档,所有人员全往“麻石坡”听令。

另一封信,燕铁衣塞入怀中,在几名手下的恭送里,他飞快转回仍在一片纷乱中的“大森府”。

乘乱潜入之后,也才刚刚回房躺下,孙云亭即已在外头敲门了。

燕铁衣故作好梦方醒,睡眼蒙眬之状趿着鞋过去将门启开,他打了个哈欠,又像才看清来人似的急忙向孙云亭见礼:“哦!孙大爷,你好早啊……”

孙云亭面色忧虑,语声沉重:“你一直都在屋里睡觉?小郎?”

燕铁衣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是一直在睡,莫非出了什么事?”

摇摇头!孙云亭叹了口气:“唉!年轻人就是贪睡,一躺下便天塌下来也不晓得,我已来敲过了一次门啦!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准是你睡得太沉……小郎,今夜府里又出了大祸事了!”

燕铁衣惊悸又怔愕地道:“又出了大祸事?大爷!又出了什么大祸事呀?我怎么没听到一点声响?”

孙云亭愁苦地道:“说你年轻人就是睡得太沉太酣啦!打锣打鼓也惊不醒——三更天,外头有奸细潜入,而八成又是前几次暗袭杀人的同一个主儿,他这一遭不知怎的却碰上了我们自‘府宗’以下最强的几位好手,蒲和敬蒲大当家、章琛章老爷子、前堂堂首司延宗,两边一场激战下来,唉!我们又吃了大亏!”

吸了口气,燕铁衣表情惊恐:“天!又吃了亏?”

点点头,孙云亭道:“可不是?司延宗当场小腹上挨了一剑,没等施救已断了气,蒲大当家右边胸肩交接处也吃对方一剑透过,听说伤了筋骨,将来那条右臂能不能发力还不敢说;章琛章老爷子左胁中了人家两剑深入肋骨,一时虽要不了命,但却也不是三两个月养得好的了,大约已损及肠脾……”

燕铁衣讷讷地道:“这……这怎么得了?”

孙云亭阴郁地道:“不过,对方也似是受了不轻的剑伤,听在场的人说,他走起路来连站也站不稳了……”

燕铁衣一派迷惘地道:“既是如此,他们为何不乘机擒住那凶手?”

窒了窒,孙云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他们言过其甚吧?或许人家根本就没受伤,也可能就算人家受了伤,余威犹在,我们的人圈不住人家也未可定……”

燕铁衣心想:“唔,这位老先生倒不失是个实实在在的忠厚人……”

又叹息一声,孙云亭道:“府宗骤闻噩讯,震动甚剧,非但将各司职者严加痛责,他自己也异常悲愤,唉!迭遭打击,府宗精神上委实沮丧到了极处,他得到消息之后,当场便脸色惨白,听说全身都在发抖……多少年来,我没见他这般激动绝望过……他已失去信心了……”

燕铁衣沉默一下,轻轻地道:“大爷……大爷叫我起来,可是有所差遣?”

怜惜地看看燕铁衣,孙云亭慈祥地道:“大小姐夜来受惊过度,心口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本想叫你去街上抓药,但敲门又叫不醒你,所以就自己去了一趟,药就在外头账房桌上,你给大小姐送到后头去,然后你到‘群英堂’走一趟——”

燕铁衣愕然道:“我到‘群英堂’走一趟?”

孙云亭语声中透着安慰与爱护:“不关紧,你也不要怕,这只是例行公事,府里接连出娄子,他们要调查有无内奸,所以最近三个月内进入府里工作的人员,不论职位高低,全要前往受询问并且验身,是由‘中堂’‘堂首’‘九熊驼’葛向山主问,‘后堂’‘堂首’‘大匹练’范家昌陪验。我已先向他两人为你招呼过了,他们只问几句你的出身来历和今晚的行踪也就算完,你照实说了包管没事,谁会怀疑到你身上,才真叫荒天下之大唐呢……”

燕铁衣感到隐隐的歉疚与不安,他真诚的,语含双关意味地道:“多谢大爷关爱,有朝一日,大爷,我会报答你的,只求大爷能对我多谅解,多体恤。”

呵呵一笑,孙云亭伸手摸摸燕铁衣头顶,和蔼地道:“傻孩子!我疼你惜你,乃出自一片爱心,何须要你报答?只要你好生跟着我,我会尽心善待于你——快点去吧?记得送了药之后到‘群英堂’去应个卯……”

孙云亭离开之后,燕铁衣知道,他如去到“群英堂”就不仅是应卯而已了,真相即将揭露,双方就快明枪对阵,跟着来的,或是生死之争,或是逼和自去,这一段充满了戏剧性的、紧张的、诡异的、残酷的、血腥的、而又是掺和着温暖与淡淡绮丽的日子,永将成为过去,永远不会再来了,他希望这段日子赶快结束,但是,又何尝没有丝丝怅然和依依?

人,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喜欢的、憎厌的,只要对所处的环境产生了感情,一旦离开之前,总也免不了这种怅惘和空虚,似乎失落什么?

穿好衣裳,燕铁衣自屋梁的凹槽中取下他隐藏多日的“太阿”“照日”两剑,暗插衣内,然后,他又到前面取了药包,径向后院行去。

暂时,“大森府”的人还不会怀疑他,但是,就快了。

来到后院骆真真所居的楼阁前,他敲门,来应门的是骆真真自己。

灯光映照下的骆真真,秀发蓬松,容颜憔悴,就这一两日不见,却又清减几许。

双手捧着药包,燕铁衣低声道:“大小姐,听说大小姐又不舒服?是不是通宵未眠?”

脸色是苍白愁惨的,骆真真的眼眶微陷,眼圈也隐泛黑晕,她幽幽地道:“这样灾祸不绝的日子,如此充满血腥惊怖的夜晚,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下落不明,一场连着一场的不幸……家都快搅散了,哪能睡得安稳?”

燕铁衣讷讷地道:“大小姐不要难过,这些事就快过去了,人家不是说:黑夜一过,就是天明吗?”

骆真真凄然道:“长夜漫漫,何时才能天明啊?”

燕铁衣觉得不容易接下去说;他忙扯开话题:“大小姐,我是给你送药来的,小翠呢?怎的却劳及大小姐亲自前来应门?”

骆真真有些倦怠地道:“小翠到后面燃炉净壶去了,等着煎药,你也该送药来了……”

顿了顿,她又道:“进来坐会?”

知道这与规矩不合,燕铁衣赔笑道:“不了,多谢大小姐——”

骆真真朝着逐渐泛起鱼肚白的东边望了望,缓缓地道:“天快亮了,但‘大森府’却仍然罩在黑暗的阴影中。”

燕铁衣局促地道:“大小姐,我不懂,我想,我可以——”

骆真真萧索地道:“陪我聊会吧?心里好闷……小郎!府里的事情你仍有许多不知道,眼前,我们所处的境况已是非常恶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个人非死即伤,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踪,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场’解释误会也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萧进的成见似已深植!大家闹得很僵……爹他老人家就这一宵下来满头黑发已泛了灰,爹好痛苦好忧虑,弟弟生死不明,十有八九落入敌手,府里又接二连三迭生巨变,弄得一片惊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铁衣故作茫然之状:“大小姐说的是哪个人?”

咬咬牙!骆真真怨恨地道:“就是那造成这一切灾难的人,我们已经判明他必是‘青龙社’派来的,或是一个,或是数名,不管多少人,总是‘青龙社’为罪魁祸首,燕铁衣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他太残酷了,他有心要我们一败涂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来毁灭我们,这个魔鬼!”

燕铁衣苦笑道:“是这样么?”

眼圈微红,骆真真声音中有着悲愤的哽咽:“小郎!燕铁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体会的,他以缜密的阴谋来消除我们的翼臂,用诡异的奸计来离间我们的盟友,更使用残暴恐怖的行动将一片血腥气氛笼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个个惶栗,他只会一连串的狙杀狙杀、一连串的劫掳劫掳……”

燕铁衣轻柔地道:“大小姐!我有几句话,可以说么?”

幽咽一声,骆真真点点头。

吸了口气,燕铁衣平静而恳切地道:“大小姐!在纷乱与争斗不绝的江湖上,难以明确的判定是与非的绝对意义,每一个有组织的帮会组,全有它迥异的目标与理想,它们要实现所想实现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并吞的行为发生,而他们要扩展,对方却必须抵御,因此便有了冲突,这种冲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后果,敌对的双方所属分子,又当然是效忠于他自己的组合,有时候,为了整个团体的生存,就无法考虑手段的运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来扰乱者是‘青龙社’吧,他们也只是为了一个基本的原则——自保,他们要活下去,就被逼非要反抗那不想令他们活下去的敌人不可,同样的,‘大森府’处在这种情势之下,也一定会这么做,方式上的分别,我想也是极细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惊地瞪着燕铁衣,骆真真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了——她惊异的不止是燕铁衣词句见解上的突然转变,更是他对“青龙社”含有袒护意味的解说!

燕铁衣含蓄的一笑——这一笑的刹那间,使他的形态看上去有一股特别与寻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练的意味,短短的瞬息里,他竟变得如此睿智,如此严肃,又如此气韵深沉了……

骆真真迷惑又懊恼地道:“小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燕铁衣的双瞳中,闪耀着湛然澄澈的荧光,他柔和地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灭了‘青龙社’,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风云中一个帮会极其平凡的陨落,虽不幸,却微淡,好像一点泡沫于惊涛骇浪里破灭;‘大森府’有其原则,它的人便循此原则去做,难免引起杀戮、牺牲、及残忍行为,这些人的行为乃忠于他们的组合理想,对他们自己来说,势非得已,并没有什么不是处。然而就对方而言,则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尝不知敌人的不得已,因为在求生求变的争斗中,一旦摩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来,两国交兵也好,结社对峙亦罢,莫不如是……”

骆真真谨慎地问:“小郎!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

挚诚的展开一抹笑颜,燕铁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为了他所属的组合生存绵延,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牺牲,也为了忠于他的原则而做出了某些残酷行为或狠毒手段时,希望你能谅解他,宽宥他……”

眸瞳中是一片雾似的茫然,骆真真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觉悟了一点什么,但却又一时抓不住,剖不开,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触,仿佛小小精灵一样闪移不定,她想体会出这个似隐似现的意念来,可是越急越解不开这个谜结,她烦躁焦灼地道:“你要说什么?小郎!你在暗示些什么?你到底是谁?小郎,告诉我,别再叫我心急,我已经受够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谁?”

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燕铁衣微笑道:“这封信,大小姐,有人叫我交给你,但是,请在我离开之后再拆阅;现在已经到了我向你说多谢的时候了,大小姐,你待我这么好,我会永记在心头。”

骆真真意乱如嘛,惶惶不安地道:“为什么说这种话?小郎,是谁叫你把这封信交给我?我心里好乱,小郎,你的口气似在同我道别,小郎,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真快憋疯我了!”

双手呈上信函与药包,燕铁衣深深一哂:“大小姐,世上有些事,我认为顺其自然,要比先期揭示更有意义得多……”

不待木然接过信函及药包的骆真真再有所表示,燕铁衣已转身自去,他走得极快,只一瞬间,即已消失在蒙蒙的晓色中了……

僵立门扉之前,骆真真神情惊惶而怔忡,这陡然间,她若有所失,悠悠晃晃,宛似心里全变成一片虚无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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