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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巧离间 啮臂断盟

丛兆不安地搓着手道:“那么,大当家,眼看着这明仗交刃,血雨漫天的日子就要来了?”

燕铁衣沉稳地道:“如果骆暮寒知道利害,及时妥协,流血残命之举虽仍不免,但却可以减少到最低限度,总之全看他的选择与取舍了。”

丛兆小心地问:“大当家,设若‘府宗’同意妥协议和,为什么流血之举仍不可免呢?”

在身上揩擦着湿手,燕铁衣一笑道:“丛兆,如不加以适当的打击和压力——也就是说,如果不以连续行动来增强‘大森府’的困难与震骇,骆暮寒岂会妥协让步?这只是一个达成目的的必要先行手段而已,但是,假若骆暮寒不顾一切,坚欲大兴干戈,恐怕往后就免不了你所说的那种‘血雨漫天’的日子了!”

丛兆喃喃地道:“不错,到了那等光景只怕大家全笑不动啦……”

燕铁衣道:“我却较有把握,骆暮寒及其党羽笑不动的成分比找更多!”

丛兆愁眉苦脸地道:“眼看着这种情势,却又束手无策,甚至连句话也不敢说,明知他们大祸当前,也得跟着扮出一副信心自在、跃跃欲试的奋勇之状,想拖他们一把也没法子拖……”

燕铁衣低缓地道:“我已说过,丛兆,我了解你的处境,同时,我也会为了千百条性命的延续而尽量给他们一个省悔的机会,但我却也有我最大容让的限度,超过此限,则无以为助,这一点,你必须在心中有个准备!”

点点头,丛兆涩涩地道:“多谢大当家对我的关爱,事实上,也只有这样了,我尽上力,将来的发展,却不是我可以左右得了……”

燕铁衣冷静地道:“将来情势的变化和发展,由我来担心,丛兆,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关你的事!……”

忽然,丛兆记起了一件事,他苦笑道:“昨晚上我抽空回去了一趟,家兄交代向大当家请安——”

燕铁衣欣然道:“你哥哥丛鸿真是个性情中人,等到眼前这一桩大事办完之后,我会专程前去探望他,并致最大的谢意……”

丛兆忙道:“大当家太客气了。”

燕铁衣道:“这是应该的——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多小心。”

丛兆微一躬身,转身离去,他走了以后,燕铁衣独自站在水槽之前,凝视着凹槽中的粼粼水波出神,他深切感到,自己的处境已越来越形艰险,也就是说,最后的决定性关头已快到了。

摊在面前的是下一步他该怎么做?

当午后,燕铁衣奉到总管事孙云亭交代,前往街上“泰和粮行”交还一批对完账的账本子时,他已趁机到“走马大街”那爿“青龙社”暗设的香烛店去,向以店东身份为掩饰的属下大头领洪福泰下达了指令——晚上三更,“麻石坡”的所有人马,立扑“千人堂”,奇袭之后,连夜攻击“采花帮”,同时,他又强调了行动原则:速战速决,要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收到最大的效果,当然,主要以这两个帮会的首脑分子为目标!

“千人堂”的总堂口在“鹿埔集”,“采花帮”的主坛设在“太岗镇”,两地相距只有三十余里,隔着常德县城也不超过六十里路,行动迅速利落些,一夜之间,庄空离所指挥的二百死士应该可以完成预期任务,当然会非常辛苦,但为了达到撼敌惊敌的目的,燕铁衣也只好令他的手下们勉力而为了……

另外,他之所以如此刻不容缓、急切进行的原因,也是为了不使“大森府”及其同党们有任何赴援或喘息的机会……

从香烛店里出来,燕铁衣已换上一袭青丝长衫,头束发冠,银飘带拂展于后,足蹬粉履,手摇折扇,完全改变成一位弱冠书生,翩翩才子的形状了。

他还喝了几口烈酒使自己谈吐之间有酒气散出,于是,他做成醺醺然的样子,一摇三摆地行向城北市场口的“力家教场”场所。

大老远,就能望见“力家教场”的大牌坊,牌坊之后则是四敞大开的前门,门楣上,嵌合着四个大金字:“力拔山兮”。两侧,各排立着六名挺胸突肚,牛犊裤小马甲的彪形大汉,这十二名牛高马大的汉子,衬着这样的气势,那四个“力拔山兮”的大金字,便越发显出一股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了。

燕铁衣半眯着眼,故意大摇大摆,扬着头,背着手直愣愣的往里便闯,当然,那十二名门卫并不是摆样子的,立有两名汉子拦路截驾,其中一个环眼掀唇的大汉厉喝一声,气势汹汹地叱道:“喂喂,你是干什么的?我们十二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却硬朝里走,连声招呼也不打,藐视人也不是你这么个藐视法的?”

左右一看,又朝眼前的大汉端详了一阵,燕铁衣打着酒嗝,笑吃吃地道:“啊哈,亏得你这朝外一站,又开了尊口,要不然,我还真没注意,以为你们只是像庙堂前排塑着的牛头同马面呢,乖乖,原来都还是些大活人!”

环眼大汉嘴唇更掀得高了,他暴吼道:“你想找死呀?灌了两杯黄汤,跑到这里来发酒疯?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撒野找错你他妈的门头了!……”

旁边那个窄脸汉子冷冷地道:“我看这小子的骨头痒了,欠一顿好揍!……”

嘿嘿一笑,燕铁衣醉眼惺忪地抬头望了望,又朝后看了一阵,他舐舐嘴唇,打了个酒嗝,连连点头道:“喔,我这才瞧仔细了,原来你你这儿是‘力家教场’呀?我倒要请问‘力家教场’又是什么?教人偷鸡摸狗呢?还是教人当土匪做棒老二?你们这里是诱良为盗,啸聚称暴的黑窝匪窟,喏,你们一个一个便全是剪径的毛贼,哼哼!还叫‘力家教场’,简直就是‘匪家教场’,教人以力凌人,算是什么好东西!”

环眼大汉一时几乎气得炸了肺,他瞪眼切齿地吼叫:“好龟孙,小杂种,老子叫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老子今天若不活剥了你这混账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胡!”

窄脸汉子也怪叫道:“圈住他,这小兔崽子准是故意来找碴的!”

十几名粗腰背阔的大块头,立时一拥而上,将燕铁衣围在中间,环眼大汉摩拳擦掌,脸红有如猪血般厉声吼骂着:“妈个皮,我们‘力家教场’,别说在常德地面上,就算在两湖,在南七省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这小狗操的居然横加诬蔑辱骂,我们是‘黑窝’,是‘匪窟’,指我们师兄弟是蟊贼;这不但是朝我们脸上抹灰,更已骑上总教头的头顶撒尿了,这还得了哇?他简直是来摘我们这块金字招牌的啊!”

于是,一片叱喝喊打之声响起,十几位仁兄就待动粗,站在中间的燕铁衣也大吵大叫道:“瞧瞧,快瞧瞧,你们不是一群强盗土匪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逞凶伤人哪?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仗着人多势大,更待以力相凌么?我不怕,我早知道你们全是一批豺狼虎豹,一堆鬼头蛤蟆脸,从你们总教头开始,整个教场里上上下下都是些卑陋无耻、罔顾道义的畜生、禽兽、下三滥……”

环眼大汉气冲牛耳,振吭大喝:“给我打,打死这小王八蛋!”

十几名汉子呐喊一声,老鹰扑兔般,齐齐扑向了燕铁衣,燕铁衣狂叫如泣,身形扑地飞旋,顿时只见人影翻滚,十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鬼哭神嚎般撞跌向十几个不同的方向!

一阵混乱过后,十二个人倒有一半爬不起来,而这时,燕铁衣早在对方的呻吟长叫声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里的宽大天井。

连滚带爬的从后面追上,环眼大汉气急败坏的嘶哑喊叫:“来人,来人哪,不得了啦!有仇家对头上门找碴子来啦……”

他这鬼号也似的一叫一嚷,天井两边的厢屋以及正面的厅门里,立即叱吼连连人影闪动,几十条彪形大汉手执兵刃,冲锋陷阵般扑了出来!

这些人猛一见只有燕铁衣单枪匹马地往里闯,俱不由愣了愣,但一愣之后,又迅速将燕铁衣团团包围,在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气氛里,厅门之内,三个形态特异,服饰有别的人物,缓缓走了出来。

三位仁兄两高一矮,但矮的那个却走在前面,两位大个头左右跟随,看上去,颇有点长竹挟冬瓜的意味。

三人却不是牛犊裤与小马甲了,他们穿着灰色紧身衣,当胸用白线绣着一个“力”字,显然都是“力家教场”中身份较尊的角色。

矮子生得十分肥胖,一颗大脑袋上那副尊容奇丑,更生满了疙瘩,像是冬瓜,却更似一枚生了瘰瘰疮疤的冬瓜。

包围燕铁衣的人群立时闪出一个缺口来,让他们三位走进圈子里!矮胖人物先打量了燕铁衣半晌,才自鼻孔中哼了一声,大剌剌地道:“小子你是干啥的?”

燕铁衣哈哈笑道:“问得好,我是干啥的?你却又是什么东西?”

两名高个子勃然作色,矮子双手一拦,阴阳怪气地道:“我么?我是‘力家教场’的首席大教头‘驭风龙’包至诚,我后头的两位也是本教场的大教头,一位是‘打牛拐’施寿堂、一位是‘大靠肘’古兴;怎么样,这能满足你的好奇心与好胜心了吧?”

燕铁衣眯着眼道:“哦!原来是包大首席教头与两位大教头,失敬失敬,真个失敬,我呢,姓章名凡,人家叫我‘星菱剑’,我爹呢?名列‘大地十剑’的第三位,人称‘光轮’的便是!”

一怔之下,包至诚随即呵呵失笑,态度立转温和:“我道是哪一个‘强仇大敌’找上门来啦?原来竟是章少侠,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幸亏我早来一步,否则,岂非大水冲翻龙王庙了?那才闹笑话呢!咳!章少侠先前要亮亮万儿,就啥事也没有啦。”

往四周压制复加上警告性的巡视了一遍,包至诚又放大了声音笑道:“章少侠可与我们不是外人哪?少侠,令尊可好?前几天在府里议事之后我还见过令尊一面,呵呵!他老人家可真是精神旺健呀……”

燕铁衣突然冷板板地道:“姓包的,你少套交情,更不用拍马屁,随你怎么低三下四,今天少爷我也定要讨回一个公道来!”

大大一呆,包至诚忍住怒气,十分尴尬地道:“呃!少兄,此话怎说?想必是少兄喝醉了,一时有了点误会,不关紧,且先进去歇会儿,一干有眼不识泰山的肇事小辈容我来教训一顿,给你出气……”

这番话,包至诚自认为合情合理,已是相当委婉了,但是,燕铁衣却并不借此下台——而他原本便是存心惹事来的——眼一瞪,燕铁衣卷着舌头大吼:“你是什么乱七八糟?凭什么指少爷喝醉了!你他妈的你,你混头,你是老王八蛋,你就是爬在少爷脚下给少爷叩头,少爷也一样饶不过你们——通通都有,‘力家教扬’全是一窝子畜生,少爷今天非重重地打你们一个‘仰面翻天’不可!”

一张疙瘩脸再也挂不住了,包至诚厉声道:“少儿,我是看在令尊及‘大森府’的情分上,彼此谊同至好,更为盟友,是而才一再对你忍让,你休要得寸进尺,逼人太甚,大家全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何苦如此漫骂叫嚣?这岂不显得少兄你太失风度,太无教养?”

燕铁衣跳起脚来大骂:“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你什么东西?居然说我没有风度、没有教养?混蛋,你才没有风度,你才没有教养,少爷不需你忍让,更不认你们是朋友,有种的,就上来和少爷较量较量,他妈的,今天少爷本来是想来观摩观摩你们‘力家教场’到底有些什么本事,到底具有多大实力?看看你们练功的过程与一干教头们的手底下玩意如何,岂知你们故意阻碍,有心启衅,仗倚人多就想谋害少爷,妈的,只此一端,已足见你们是外强中干,虚有其表,难怪我干爹同我爹全不放心,叫我前来调查……”

包至诚的脸色难看已极,连那一颗一颗丑怪凸突的疙瘩全在抖动,他眼中表情变幻,最后,露出“原来你到这里乃是这么回子事”的形色……

此刻,“力家教场”这边群情哗然,众怒已兴!

两手叉腰,燕铁衣故意越加狂傲:“不用吵闹,你们吓不住少爷,一批饭桶,都是草包,你们总教头萧进是大草包,包至诚与其他的教头是中草包,剩下的全是小草包,妈的,俱是些废物,真不知当初我干爹邀了你们来是做什么用的!”

包至诚双目如焰,气得浑身发抖,其他“力家教场”的哥儿们也怒吼叱叫,纷纷漫骂,情势业已乱成一片。

一看时机成熟,燕铁衣随即又火上加油:“妈的,少爷岂会含糊你们这等阵仗?休说你们不敢动我一根汗毛,便是你们有种上来,少爷也一样打得你们个个似狗爬——包括你们总教头以下的每一个人在内!”

大吼一声,包至诚气疯了头:“拿下了!”

他身后的“打牛拐”施寿堂抢先冲出,头号的巨大铁拐搂头砸向燕铁衣天灵盖,一侧,“大靠肘”古兴却斜着扑来,上身微偏,双肘暴出!

燕铁衣一闪脱开,迎面三名大汉抡刀便劈!

猛一侧转,燕铁衣双掌飞挥,三名大汉同时怪嗥着翻起三种不同形式的筋斗跌开,他全身一缩,头顶风响,古兴的两肘有如钢杵般捣过!

猝然长身,燕铁衣一把叉进古兴腋窝之下,吐气如雷,这位“大靠肘”便狂喊着被送出丈许之外,又重重摔了个四仰八叉!

“打牛拐”施寿堂的巨拐又再拦腰横扫,燕铁衣顺着拐势飞起,却在拐力甫竭的一刹那弹跃拐头之上,双脚如电,“吭”“吭”两声踢得施寿堂庞大的身体,连连倒退,抚着胸口翻着眼珠子委顿坐下……

就在这时——

风声飙起,一条矮胖人影电闪般掠到,来人手中的“龙舌剑”也飞快点刺向燕铁衣全身上下的十二个重要部位。

唔,首席大教头的功力果然与众不同!

燕铁衣倏然腾闪,长衫一掀,拔出他为了使情景逼真而早已备就的青锋长剑来,随手一抖,满天的星菱光点便似缤纷的雪花!

一个使剑已使到化境,列为宗主圣手辈的剑中行家,是可以轻易模仿到别的剑法里某些特异招式的,燕铁衣曾经与章凡动过手,因此,他还记得章凡那几下子剑法,一旦展出,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跃身而起,包至诚一个折翻,有如龙翔九天般转回,“龙舌剑”快刺中,同时暴叱:“好,‘星菱剑法’!”

燕铁衣长剑连串飞舞,力截敌剑,一片丁当撞击声里,包至诚斜退换招,燕铁衣凌空横旋,剑尖一弹,星菱倏现,包至诚挥剑硬拦,燕铁衣的另一点星菱寒芒却神鬼莫测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哇——”尖号一声,包至诚一个踉跄横滚出去,右大腿上血流如注!

四周一阵喝叫,那些心摧胆战的“力家教场”弟子们却硬是不敢再往上凑了,一个个只是空口呐喊!以壮声势而已,谁也怕站在前面,一时磨磨蹭蹭,阵脚大乱!

静静的却冷森的,一个身材魁梧,白发皓首的长髯老人,率领三名看样子也是“大教头”身份的人物出现厅门之外,看他们的形态,可以断定是老早便隐立在那里面了!

燕铁衣心中暗笑,故意不理那老者尖锐阴酷的眼光,举起长剑,作势欲追杀犹在地下拼命爬动的包至诚!

于是,那老者蓦地白髯颤动,霹雳般大喝:“章凡,你真要赶尽杀绝,替你老子闯下满天大祸?”

装作一愣,燕铁衣不服气地道:“你是谁?凭什么呵责我?我不吃这一套——”

老者暴烈地道:“力家教场总教头‘白髯客’萧进就是我,你方才口口声声,谩骂诬蔑的萧进也是我!章凡你好本事,只是我却怕你替你爹找来麻烦了!”

垂下举起的长剑,燕铁衣似是有气,畏瑟地道:“我乃是奉了爹及干爹的谕令,前来实地查看你们所具有的潜力深浅以便重新估计及分配任务……怪只怪你们‘力家教场’的人欺我太甚,我才一进门——”

冷森的一笑,萧进酷厉地道:“不必再说,我早已全听到了,章凡,你请回吧?我也不留难你,回去之后,记着代我转禀骆府宗及令尊,说我萧进及‘力家教场’以下,力薄才鲜,无德无能,全是一批酒囊饭袋之属,我们不敢再高攀盟谊,强说结党,自今而后,‘力家教场’退出日前所议之举,自生自灭,不敢附于尾骥,替‘大森府’平添累赘——你的事,看在往日情分上就此一笔勾销,不过,‘力家教场’与‘大森府’的盟议,也同样从今算完!”

燕铁衣故作惊愕之状,又急切地道:“萧进……不,萧老伯你又何苦——”

一挥手,萧进愤怒地道:“好了,话止于此,你请吧?我们小庙供不了你这位大神!”

接着,他瞋目大吼:“让路,送客!”

不待燕铁衣再说什么,萧进重重一哼!转身自去!

于是,在众人极度仇恨又阴冷的默默注视下,燕铁衣一副磨磨蹭蹭的为难样子,宛似十分沮丧的踽踽出门,不时回头,却终于走远。

这一次燕铁衣所施的离间之计,可谓相当成功而完满,他知道“力家教场”的人与章琛章凡父子并不熟稔,章琛他们或许有人认识,但章凡却绝少会与“力家教场”打过交道,他假冒章凡之名前往扰乱,因此并不顾虑会被人识破,而他的外貌扮成章凡同一类型,语气之间装得煞有介事,再加上他所使的“星菱剑法”在全场“力家教场”的人将他认定乃为章凡本身无疑。

章凡业已失踪,且失踪的消息却尚未透露,这更为章家父子带来百口莫辩的困扰——若说章凡不曾到“力家教场”挑衅惹事,可以当面对质便行,但却到哪里去找真的章凡呢?解释章凡刚在昨晚失踪,则天下哪有这巧之事?况且章凡既在昨晚失踪,同为盟友为何不获传告?一旦出事,方才见晓,“力家教场”必然以为这是搪塞之词,推诿敷衍之计,那等误会,就越形深切了。

燕铁衣有意要造成一个印象——暗示出他之所以突往“力家教场”乃是奉了骆暮寒及章琛的密令,前去查视“力家教场”的实力与潜势,藉而确定“力家教场”在行事中的角色分量;这表示出骆暮寒与章琛对“力家教场”的不信任和怀疑态度来,而由于他这“二流人物”的动手,便打得“力家教场”东倒西歪,更影射出“力家教场”所属的无能,如此一来,萧进的愤怒失望,加上自卑的懊恼乃是必然的,因此,他的反应更符合燕铁衣的理想了。

当时,燕铁衣喝了点酒并故现微醉之态,亦等于造成对方“恍然大悟”的错觉,“力家教场”的人会想——姓章的奉有密令,暗怀鬼胎而来,若非喝多了酒吐露真言,还料不到“大森府”具有这种轻侮的想法呢……

燕铁衣也晓得,这条离间计的效果并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解释清楚,证明误会,从而再度携手,但是,就这几天的耽搁,在燕铁衣来说,已是足够运用了,他肯定,当“大森府”同“力家教场”冰释误会之后,整个局势业已分明,那时,他们是否再度结盟,已无关紧要了——几天之内“大森府”如果妥协,管他和谁结盟?如果不肯妥协,则“大森府”能否存在犹是疑问,单凭“力家教场”谅也发生不了作用!

眼前,燕铁衣总算已将“力家教场”绊住,扯了大森府的后腿!

这件事的反应非常迅速,燕铁衣上午才搞出来的乱子,晚饭前业已传到“大森府”中,在一阵骚动震惊之际,骆暮寒已亲派章琛与蒲和敬二人前往“力家教场”澄清误会去了。

当然,这场误会却不是很快便可以澄清的。

燕铁衣正在若无其事的向孙云亭交差,并津津有味地叙述他偷空去逛了一次说书馆的经过时,丛兆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屋中。

孙云亭自椅中站起,皱眉道:“怎么啦?丛老弟,又什么事如此慌张?”

匆匆望了燕铁衣一眼,丛兆急切地道:“总管事,你快去张罗一下吧?那边花厅里有两个弟兄刚从北边没命地赶了回来,人都快瘫了,赶紧找郎中去救治……”

孙云亭一边往外走,一边不解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推着孙云亭到门口,丛兆焦灼地道:“他两个是奉命暗中跟随廖子竹与‘金川三鬼’以便俟机往回传递消息的,好了,我的总管老爷,你先去吧?去了就全明白啦……”

当孙云亭一面摇着头离开之后,丛兆又出去查阅了一下,确定再无他人了立即转回身来,抹着汗,低促的向燕铁衣道:“禀大当家的,消息刚刚传到,‘金刚会’的‘瘟煞’廖子竹与‘金川三鬼’,一拨在‘牛鸣石’一拨在‘红绸帮’总坛门外,分别遭到了‘青龙社’的高手截住狙杀,四个人半条活口没剩下,据逃回来的两暗中跟廖子竹等去的弟兄叙说:截杀‘金川三鬼’的人像是阴负咎大执法,狙袭廖子竹的则似是应青弋应二领主,他们每一组都是两个人,但动手的只有一个,反正不管几人动的手,‘金川三鬼’与廖子竹全完蛋了……”

燕铁衣平静地道:“别慌,沉住气,慢慢讲——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若他们没有办到,才令人讶异呢?”

吸了口气,丛兆结结巴巴地道:“好厉害……好……真好厉害……”

燕铁衣笑道:“甚至连他们会派什么人动手我也料及了,一定是阴负咎与应青弋各为一组,分率一名‘卫山龙’压阵,而屠长牧仍然坐镇‘楚角岭’应变,这是我们‘青龙社’一贯的作风,不错,他们办得还算差强人意,唯一令我不甚满意的,有两件事,一是这个消息,我该比‘大森府’更早得悉才对,一是你丛兆居然尚不晓得骆暮寒另派有两个人分别暗中跟随他们?”

丛兆忙道:“请大当家恕罪,我的确不知道‘府宗’还另派有人暗中随行,他根本没提过;大当家在前些日潜入‘群英堂’隐伏窃听他们会商之际,不也未曾闻及府宗透露么?那等场合他都不讲,平素我们就更难探悉了……”

燕铁衣道:“骆暮寒确然城府深沉,老谋精算,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每做什么事,全要留上一手,保持转环的余地……”

丛兆又抹了把汗道:“据我想,那两个暗里跟随充作下手的弟兄,一定是在察觉廖子竹与‘金川三鬼’遭到狙杀之后马上就没命地往回奔报,是而府里才较早得到消息,大当家那边的人尚需转弯抹角两三道才能禀及上情,时效上自然是稍慢了些,而大当家又曾严令他们不准来找,因此除了大当家在约定时间里能够晤及之外,其余的空暇里,他们便想来报也难得很……”

燕铁衣没有回答,他想到——此刻即使“青龙社”已派人前往“麻石坡”或城里香烛店传递信息,恐怕一时也见不着负责的人了,他们都已开拔准备今晚的攻击行动去啦……

丛兆又低声道:“大当家,‘力家教场’的那扬乱子?——”

燕铁衣一笑道:“怎么样?算不算利落!”

丛兆咧嘴透口凉气,道:“我的皇天佛祖——大当家,你真是煞星下凡,魔君临界,这一家伙‘大森府’委实被你整成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了,李子奇、史炎旺的横死,孟皎、黄丹的遭到狙杀,公孙大娘的失踪,马大宾以下八名守卫的死亡,骆志昂、章凡的被掳,‘力家教场’的反目,如今又传来廖子竹、‘金川三鬼’的遇难……这些噩耗就像一连串的晴天霹雳,恐怕已把府宗震得心胆俱颤,五内如焚了……”

燕铁衣淡淡地道:“后面还有更热闹的场面呢,丛兆,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吃一惊,丛兆抖着声道:“什么?还有……热闹的场面?大当家,要接着朝下干?”

燕铁衣道:“不错,这是我持续打击行动的一部分,今晚开始,即已渐入高潮,易言之,也就快到我与‘大森府’正式明阵相对的时刻了!”

丛兆唉声叹气地道:“‘大森府’要对付‘青龙社’,真是自找麻烦,自己给自己挖坑跳,他们谁不好去招惹,却偏偏要撩拨‘青龙社’?如今可好了,丁点荤腥未沾,丝毫好处尚未捞着,甚至人马还没出界线,业已弄了个损伤惨重,心惊胆战,搞成这副紊乱不堪的局面,唉!所为何来?真个何苦来哉啊……”

燕铁衣静静地道:“烦恼多由贪婪、权力欲、独占的私心所引起,这是他们开的端,恕不得我们下手狠,我们要活下去,只有先求自卫自保,而要求自卫自保,方式上便不得不积极与强烈些,丛兆,你不必再感叹了!”

丛兆沉重地道:“大当家,廖子竹、‘金川三鬼’这一死,‘大森府’已可确定你们业已得悉他们意图进犯‘青龙社’的消息了,看情形,也非摊明不可啦!”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的,他们现在正可确定‘青龙社’业已明白他们的企图了,我刚才说过,很快就将明仗对阵了,青弋与负咎他们干得好,如此一来,必可收到震慑‘红绸帮’‘黑峡派’的效果,他们有意在‘红绸帮’山门外截杀廖子竹,便等于向‘红绸帮’‘黑峡派’做了警告性的试探,‘红绸帮’‘黑峡派’若有蠢动之心,必然帮着廖子竹抗拒或者居中劝阻,但他们毫无动静,这已表示他们放弃了与‘大森府’狼狈为奸、互作勾结的行为,眼前‘大森府’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落,党羽一拨又一拨的被摘除,骆暮寒的处境,已是每况愈下了……”

丛兆坦然道:“这次事件,‘红绸帮’的震惊疑虑必较‘黑峡派’来得巨大,因为‘黑峡派’自始便反应冷淡,不愿合作,倒是‘红绸帮’颇有意思,这一来,把‘红绸帮’也吓阻得不敢伸头啦!”

燕铁衣道:“老实说,此遭你该居首功,丛兆,‘大森府’实力雄厚、兵多将广,非但深植党羽,广结后援,尤其‘大森府’的‘府宗’骆暮寒更是个稳练精明、智勇双全的强人,他有胆识、有魄力、有野心、老谋深算、指挥若定,因此,可以说是一个相当难缠的敌人,如果他们突然大举进犯,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谁也不敢担保能以抵挡得住,至少,将有惨重的牺牲乃是必然的;丛兆,幸亏了你,我们才有采取主动,制敌机先的机会,无论以后的形势如何发展,我们‘青龙社’业已站在有利之地了,也因为你的及时警告,不知为我们减少了若干无谓的伤亡,你的功德,比起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努力都更要深宏辉煌!”

丛兆又叹了口气,道:“大当家过奖了,我只求大当家的能早点与‘府宗’摊明了过节,双方妥协言和,把血腥杀伐的行动减到最少,我就算功德圆满,心愿已足……”

燕铁衣道:“放心,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的,但我也有言在先——全要看骆暮寒本人的选择了……”

丛兆咽了口唾沫,又道:“对了,大当家,府里已开始进行调查工作啦!最近三个月中进入府里司职的人员总共有十六个,你也是其中之一,但却以你和其余五个人的职位最低,他们主要是从较高位的人开始查对,尤其各武者更侦查得严格,是由‘前堂’‘堂首’司延宗亲自负责,此事,照眼前的情形看,一半时还怀疑不到你身上!”

燕铁衣颔首道:“很好,我会加意小心!”

又谈了几句之后,丛兆告辞离去,他才走,燕铁衣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意念——借机铲除掉司延宗!

如果,能将司延宗除去,一则可再度削弱敌人的力量,去掉骆暮寒的一支臂助,再则,更能令“大森府”越形陷入混乱惊悚之中,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延后这个迫在眉睫的调查工作!

燕铁衣明白,设若这个像沙中筛金一样的追查行动,一直继续下去,当滤尽了那些来历有着确鉴依据的嫌疑对象后,他迟早也会被挑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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