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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泽隐龙蛇

在迟家待了一宵,第二天大清早,荆力疾即向迟孤鹤辞行。

迟孤鹤并未挽留,叫出女儿迟莲,父女两人,默默相偕送客;本来,照一般习惯,送客只达门口,但迟氏父女却似情意绵长,这一送,竟送出了三里多路,直到离开村子有一段距离的大片白杨林子边。

荆力疾眼看实在差不多,主动停下脚步,连连拱手:“屈劳,屈劳,迟老伯,迟姑娘,有缘再聚,就此请回吧。”

迟莲眼眶泛红,轻声道:“荆大哥,你会再来看望我们吗?”

荆力疾老老实实道:“这得看机会了,迟姑娘,此去凶吉未卜,我自己也说不上往后还能不能见面。”

瞧了老父一眼,迟莲道:“荆大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荆力疾赶忙道:“迟姑娘休如此说,有句话讲,施比受更有福,与贤父女有幸结缘,亦属我跟端木一苇的造化。”

迟莲哽着声道:“我爹,我爹有件礼物送给荆大哥。”

退后一步,荆力疾双手极摇:“使不得,决计使不得,迟老伯、迟姑娘,无论什么东西,我都万万不能收受,否则,岂不义意全失啦?”

迟孤鹤微笑道:“老弟误会了,我要奉赠于你之物,一非金银珠宝,二非财帛珍奇,事实上,我也馈送不起,这乃是一点无质无形,却对你极有帮助的心意——”

荆力疾茫然道:“老伯的意思是?”

迟莲抢着道:“荆大哥,你已知道我爹大半生浪迹江湖,薄有虚名。我爹当年赖以却敌致胜,最得意,也最有成就的两项不传之秘,打算传授给你。一样是他的‘大力鹰爪功’,一样是‘幻空遁虚’的身法,不知你愿不愿意接纳?”

荆力疾顿时热血沸腾,兴奋莫名,眸底迸现出闪闪光彩——“化龙镇岳”迟孤鹤之所以纵横天下,盛名煊赫,主要便是靠他这两种精湛技艺,遍搏群雄,罕遇敌手。而武林中人,尤其一个不世之材,肯将他的独门绝学倾囊相授,不啻交心交命,肝胆以照,这,是何等的情操、何等的恩德?金山银山亦比不上这样的价值啊。

迟孤鹤道:“老弟意下是?”

荆力疾呼吸迫促起来:“多蒙老伯不弃,猥承绝技高学,是我荆力疾前生往世修得的福份,求之犹恐不能,何敢自大矫情?这里先向老伯千恩万谢了!”

呵呵一笑,迟孤鹤道:“客气客气,荆老弟,我观察过你的双手,你已练就了‘黑砂掌’的功夫吧?“

荆力疾颔首:“老伯法眼,果然高明。”

迟孤鹤道:“很好,有了‘黑砂掌’的根底,进一步再练‘大力鹰爪功’,便事半功倍,益增劲道了。另外,我看你的身段走式,该属‘酩酊双列’其中一列的‘仙瑶乱’,不知是也不是?”

荆力疾不由心服口服:“高人就是高人,前辈即乃前辈,老伯讲得一点不错,我所习练的身法,正是‘酩酊两列’中的‘仙瑶乱’!”

一拍手,迟孤鹤道:“巧极妙极,荆老弟,你具备的基础,恰与我待授你的两项功夫有融汇贯通之处。你在此基础上再加苦研勤练,我包你修为精进、造诣深植。”

荆力疾心跳仿似尘撞:“老伯成全,敢不戳力以赴?”

迟孤鹤却长喟着道:“不过,有一憾事,似要先向老弟告罪了——”

荆力疾忙道:“老伯言重。”

迟孤鹤沉缓地道:“多年之前,我得了一种哮喘痼疾,运气贯力稍有过度,便即发作,此疾缠身至今,迄未痊愈,是以传授老弟这两项武功,只能报以心法口诀,难做实际示范,老弟怕要多耗些揣摸工夫了。”

荆力疾笑道:“不关紧,老伯,天下哪来不费工夫的事?”

一招手,迟孤鹤道:“且来林中验证。”

荆力疾与迟家父女来到白杨林里,青天之下,林木幽荡,迟孤鹤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开始传诵口诀,临到窍要重点,更再三反覆强调,节骨眼上,也不免亲身比划,一面指点荆力疾演习,一面频频纠正缺失之处。

迟莲静静立于一侧,神态关注地看着老父和荆力疾口诀交流,身形互动,而荆力疾每有一分顿悟,她便增添一分喜悦,仿佛恨不能帮着将老父的绝活于最短的时间内倾注至荆力疾身上。

待到收手,迟孤鹤长长吁了一口气,拭着额头汗渍道:“怎么样?有心得了吧?”

荆力疾微喘道:“很多窍门,通与不通,畅与不畅,其实仅在点与不点之间,不点不透,一点就透,老伯,委实承教了。”

迟孤鹤捋髯而笑:“荆老弟,只过‘一点’的些微差距,即能耗去创始者的多年心血。武学的奥妙并非凭空得来,要累积无数的经验、千百次惮精竭虑的过程,方有圆熟完善的成果,你该知道,为一册秘本,为一套技巧,明争暗夺,赔上人命的事亦所在多有!”

荆力疾道:“老伯说的是。”

迟孤鹤目注荆力疾,道:“传你的口诀,心须牢记勤练,荆老弟,你原本的底子甚厚,比初入门的人占许多优势,取长增长,功力自则突飞猛进。但在牙眼相还、雪耻伸屈之际,犹须切记沉敛内蕴,留一步后路!”

荆力疾躬身道:“老伯训诲,不敢稍忘。”

离别的气氛已然凝聚,迟莲依依地道:“荆大哥,你可要再来——”

这一时,荆力疾的心情开朗多了,心情一开朗,精神便抖擞起来,语气也不似先前那么沮丧无奈了。

“一定,迟姑娘,一定。”

迟孤鹤想了想,形色慎重地道:“老弟,日后遇上‘彤云山庄’的人,最好不要说这两样功夫是由我所传授。”

荆力疾会意:“老伯放心,我晓得。”

迟孤鹤摇着头道:“论起来,总算故交……”

顿了顿,他又道:“凡事谨慎为上,荆老弟,你一旦练成了我授与你的艺业,别的我不敢说,至少赖以遁命,决无问题。”

荆力疾干笑道:“希望得到老伯真传之后,不止于只拿来逃命。”

迟孤鹤道:“后会有期了。”

荆力疾重重抱拳,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一路默默背诵着那两套技法的口诀。

寒月夜,这爿瑟偎僻野之处的破落山神庙越发显得凄冷荒寂,有如鬼蜮。

荆力疾选在这里留宿,只因地方不熟,错过了镇甸,此处环境虽欠理想,到底尚可遮挡风寒,要比露卧霜天来得强。

将睡未睡之际,业已缺门无扉的山神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响,接着是人们抑压的低语声,一阵步履杂沓。三条身影已走入殿堂,三个人行动之间十分滞缓,敢情每一位的肩膀上都扛着一只麻布口袋,看上去似极沉重。

荆力疾本能地向神坛内缩缩身子,同时屏息凝目注视着来人的动静。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地出现了这么一伙鸟人,八成不是好路数。

三个不速之客纷纷抛落肩头的麻布口袋,口袋着地的一刹,竟发出脆亮铿锵声,里头装的,好像是什么金铁之类的玩意。

一溜火折子“呼”地抖燃,在火折子微弱泛青光芒下,先映出一张累累横肉的黑脸膛,这人两只三角眼随着手上火种移动四顾,“呸”声吐了口唾沫:“我操,这是个什么驴地方?鬼冷冰清不说,还破破烂烂,人待在这里,再走运也要沾上三分霉气!”

另一个身量细瘦的汉子快步来判神坛之前,眼尖手巧地抓起神坛上不知是谁遗留的半截残烛,边抖亮火折子点着,边不耐烦地道:“齐保魁,咱们是来分赃拿份子,越冷清僻静的所在越方便,你当是开堂会?要那么热闹干鸟?”

烛光摇曳里,那第三位是个脸皮淡青、面部棱角突出的人物,他一言不发,快手快脚地扯开三只麻袋,扯紧袋底往外倾倒,几声“哗啦啦”声响,骤见金光耀眼,遍地璀璨,乖乖,袋内所装之物,竟是一锭锭的纯金元宝!

其他两人双目火炽,形色有如两头贪狼,那叫齐保魁的啧声怪笑道:“虽说从‘盛英镖局’手中劫来这票红货,当时只顾脱离现场,却未仔细端量,如今一看,真个眩目夺神,宝光四溢,叫人喜到心窝里头!”

细瘦汉子一伸他那张顶着尖削下颚的面孔,亦乐滋滋道:“金子就是金子,娘的,自古以来,人们你争我夺,狗抢骨头似的泼命啃咬,不都为了这个?别说温在怀里,光看着也惬意!”

齐保魁大笑:“可说对了,陶峋,这些玩意,乃和醇酒美人、鲜车宝马同一个意思哪。”

脸色淡青的一位首度开口,声调却异常冷峻:“你们还有完没完,还不早早分过好了事?拿了份子可别忘记‘财不露白’的那条古训,否则,回到大寨万一被看出破绽,大家全吃不完兜着走!”

陶峋赶紧陪笑:“是,是,大把头,就烦你偏劳吧。”

这位大把头板着脸道:“这简单,你们两个数数,三口麻袋里共有多少锭元宝?三一三十一平分不就得了?”

陶峋巴结的道:“大把头,是你主导这次行动,理该先提‘上手’,多分一份——”

大把头哼了哼:“你想干什么?想陷我干不义?莫非你们还不晓得,我这个人行事一向公平,讲究上下均等?大伙一样出力,都是拎着脑袋玩命,我凭什么要多分?”

陶峋一伸大拇指:“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对大把头心服口服呀!”

齐保魁固正中下怀,表面上仍不忘表扬几句:“我们是跟定大把头了,以后但有差遣,便赴汤蹈火,我兄弟亦无不从命!”

一挥手,这大把头道:“少啰嗦,快办正事要紧。”

于是,陶峋和齐保魁两人,连忙兴冲冲坐到地下,随即将一锭锭的金元宝分堆记数,两位仁兄的瞳底都不由花糊了。

那大把头仰首望着庙顶,不言不笑,毫无七情六欲心反应。

荆力疾窝在神坛底下刚刚看得分明,那泛口木面的大把头已猛然有了惊人的动作——一对粗短的点钢枪像毒蛇般猝然出自他的左右袍袖,锋锐的菱形枪尖就那么快、那么准,齐时扎入两个蹲坐地下,晕淘淘点数金子的伙计后脑。汩汩的鲜血,好不刺眼地染红了他们伏压着的成堆金锭。

由于这位大把头的举止太过突兀残暴,缩在神案下的荆力疾忍不住本能地发出“噫唔”之声。那人反应极其精敏,一转身,已目光森寒地锁定神案上下,杀气盈眉。

心里暗喊一声,“糟”,荆力疾却仍屏息不动,要看看能否蒙混过去,他倒不是有什么含糊,只是身处逆境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凭空再惹麻烦。

大把头双枪交叉,竖立胸前,缓步逼近神坛,口中并冷冷出言:“大丈夫自有担当,藏头缩尾岂能算是一条汉子?”

只听到那一声惊噫,对方居然连性别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隔着神坛三步站定,大把头阴嘶嘶地又开了口:“朋友,你躲不掉,是你自己滚出来,还是要我揪你出来?”

荆力疾喃喃骂了几声,慢吞吞地从神坛底下一头钻出,彼此面面相对之余,那大把头形貌酷厉,如敷严霜,荆力疾则是一脸的无奈之色。

大把头冷眼打量着荆力疾,语声生硬平板:“你是谁?”

荆力疾打了个哈哈:“敝姓荆,荆力疾——”

侧首寻思,大把头道:“‘朱门鬼醉’?”

荆力疾顿时心头热活起来,对方知晓自己名号,也许可免却一场无谓争纷,他嘿嘿笑道:“正是不才,兄台是——”

大把头重重地打断了荆力疾的话尾:“荆力疾,你竟还有命活着?听说你与你那难兄难弟端木一苇已被‘彤云山庄’赶尽杀绝、弃尸荒野,怎的却又活跳跳现身于此?”

荆力疾闻言之下,不禁怨气上升。

“耳闻为虚,眼见是实;‘彤云山庄’算他娘什么东西?莫不成他们能自比阎王令、追命符?想怎么作贱人就怎么作贱人?如今我生鲜乱蹦地站在你面前,却不知那些王八蛋弃了他们谁个老祖宗的尸?!”

大把头唇角微撇:“你要自命不凡,‘彤云山庄’弃不了你的尸,说不定你会遇上另一个弃尸的主儿;荆力疾,人若走了背运,总然是祸不单行的!”

荆力疾大笑一声:“你在说你?”

大把头语意隐晦:“也当不住。”

模样忽然变得诡异,荆力疾在剥蚕抽丝:“这位老兄,你我往昔无仇,今日无怨,是完完全全的两个陌生人,只一见面,你竟然就想取我性命,原因大概是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光景吧?”

大把头倒也坦白:“不错。”

荆力疾迅速接上道:“你杀的这两个人,一个叫齐保魁,一个叫陶峋,瞧这情形,都是你自己伙计?”

大把头十分干脆:“你判断得非常正确。”

搓着手,荆力疾道:“让我推演一下事情真像——你们原属同伙,更明白的说,都是一个称什么‘大寨’的组合之内,而由你为首私下策划了一桩劫案,劫掠的对象是那‘盛英镖局’,这个计划却未曾知会你们的组合,纯系你们擅自行动。事成之后,你一为独吞赃物,二为避免风声外泄,索性将心一横,杀了你这两个伴当灭口,如此一来,便可财保平安,永绝后患,是不是?”

笑得好不开朗,大把头道:“荆力疾,你不愧是个聪明人,把什么事情都推演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甚至连我心理状态都分析得一清二楚,很好,有这么细密的头脑,这么丰沛的想象力,无怪你能在道上吃一份——”

荆力疾笑道:“过奖,过奖。”

大把头脸色一寒:“不过,也无怪乎你非死不可——荆力疾,我就要替‘彤云山庄’代劳了!”

荆力疾双手一摊:“我一点也不奇怪,你不灭我的口,怎能保住我这张嘴巴不四处宣扬?”

眼珠子一转,他又道:“可是,你如像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至今亦该告诉我,你是个什么来路吧?冤有头,债有主,万一我遭了你的毒手,阎罗地府,总得有个告状的对象……”

大把头昂声道:“‘黑虎大寨’首座大把头,‘双枪夺命’柴愚樵,你记住了?”

荆力疾露齿而笑:“果然是有来历的,‘黑虎大寨’已够唬人了,慢说犹是‘黑虎大寨’的首座大把头!”

柴愚樵双枪缓缓前指,眼神阴冷:“荆力疾,你该上路了。”

荆力疾蓦地身形前倾,一掌横切对方咽喉,动作之快,快比狂飙!

塌腰沉肩,柴愚樵微一扬头,点钢枪已分左右暴出,猛插荆力疾双肋。

左肩胛处的旧创尚未十分痊愈,荆力疾生恐有所牵动而影响康复,多了过层顾虑,自然功力上便打折扣,运展起来,就没有平时那么挥洒灵活了;敌人招式迸发,他一个盘旋内闪出五步,照面间,似已落为守势。

双枪飞织,晶芒立若星河崩散,卷泄穿流,柴愚樵更声声嗤笑:“朱门鬼醉,大概已被洒缸子泡瘫了,不过如此而已!”

脚步猝然交错倒踏,荆力疾走势颠晃歪斜,双臂抛舞串杂,宛若漫天滚杵,八方枝连,不但避开了柴愚樵的一轮急攻,反逼得姓柴的东窜西跃,险象环生。

旋走中,柴愚樵并声暴喝:“好一个‘仙瑶乱’!”

荆力疾滑身侧翻,表面上恍同摇摆不稳,实则侧翻之下已掩至对方背后死角,右掌倏沉,重压之处,正是柴愚樵脊椎部位的第三环结。

枪尖点地,柴愚樵连打旋飞,刹时腾出丈外,差一点就出了庙门。

荆力疾吃吃笑道:“莫急,莫急,不过如此而已。”

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柴愚樵再度逼近:“荆力疾,你终究是要死的。”

荆力疾耸耸肩:“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手段了!”

双枪又起,柴愚樵的身形眨眼间已到面前,两点寒星激射荆力疾头脸,却在荆力疾一个倒仰之下右枪骤砸左枪握柄,于是,左手点钢枪溜空翻旋,状如惊鸿乍现,飞刺荆力疾左胸!

荆力疾的左臂不能用力,难以截挡,急切中,只有扭腰斜闪,仅此一发之隙,柴愚樵的右手点钢枪已冷电猝映,狠狠将他的大腿对穿!

强忍枪尖穿过腿肉时的那阵剧痛,荆力疾头颈内扣,一个筋斗大幅翻跃,落到庙门附近,但见远近一片黝暗深幽,外面触指可及的莽莽郊原,竟似隔得恁般遥远。

这时,耳听柴愚樵一阵狞笑:“姓荆的,我有没有这个手段?”

荆力疾手掌转动,他那柄巨型折扇已然亮出,扇面‘哗啦啦’张而又合,就在柴愚樵本能的躲避动作下,他已一头撞向庙外!

后面传来柴愚樵霹雳似的一声怒喝:“荆力疾,你居然还耍孬种?!”

不理会那位大把头的吼骂,荆力疾展开他“仙瑶乱”的身法,大抛大旋,上下晃掠,瞬息间已没入沉沉荒野之中。

“仙瑶乱”,可真乱得柴愚樵暴跳如雷了。

也不知右边大腿受伤的部位流了多少鲜血,荆力疾只觉得整条裤管都是湿漉漉、黏溻溻的,伤口处阵阵抽搐,形同火炙。他拼命咬牙硬撑,一脚高、一脚低地尽朝前路狂奔,不能说是连滚带爬,至少堪称跌跌撞撞。

没有计算这一程跑出多少路,荆力疾直奔到气虚力竭,才一堆烂泥似的扑倒在地下。

几只昆虫爬在荆力疾面孔上,痒丝丝、麻酥酥的,他痉颤了几下,顺手拨掉脸上的虫子。

清晨的雾气犹茫茫漫漾,显然已开始崭新的一天,晨光盈眼,鸟鸣在耳。

眼珠子骨碌碌打转,荆力疾深深呼吸,用力呼吸,鲜冷的空气经过口鼻透入肺脾,居然有这等的甜美芳香法,他不晓得该感谢上苍哪一位神祗庇佑,只心怀中满填恩德,总之,活下来毕竟蛮不错。

大腿伤处,但觉麻痹,却已不怎么疼痛,荆力疾坐起检视,伤口约有核桃般大,皮肉翻卷外掀,两洞对穿,血糊成痂,他试着以手指探触,着肉的一刹,肌肉骤缩,像遭火钳挟扯,他双眉紧皱不松,这种反应,至少证明一点——腿骨幸未裂损。

用手搓揉着面颊,他正在琢磨余下的路程怎么个走法?耳中已听到有脚步声移近,此外,音传杂叠,好似不止一人。

荆力疾停止搓揉的动作,目光垂视,暗暗祈祷,可别再次霉运临头才好。

两条树桩般的粗浑下肢出现于他眼前,壮实的腿肚上缠着毛皮绑腿,脚下是一双厚底麻扎鞋,光看这人的一双腿,倒有几分像山里猎户。

慢慢抬起视线,映入荆力疾瞳底的是一张褐斑交杂、突额塌鼻的丑陋面孔,这人一袭脏污的羊皮短袄,下着青布棉裤套羊皮护套,正睁者两只金鱼眼,凸兀兀地紧盯荆力疾,似若一头饥虎发现了什么猎物。

咽了口唾沫,荆力疾不自觉地向两边探看——他特殊灵敏的听力告诉他,来人应该在一个以上——。

面前的山汉一手倒摸腰后,流露着狐疑之色,声调混浊得如在喉管间滚荡:“你挂彩了?”

荆力疾干咳几声,咧着嘴道:“可不?运背哪,半夜里还能碰上恶鬼……”

并不询问碰上了什么“恶鬼”,那人粗声道:“看样子,你腰包里不像有多少银两?”

怔了怔,荆力疾没想到对方竟然有此一问,不由略显张口结舌:“呃,不知你的意思是?”

山汉从喉头逼一声嘎笑:“我兄弟平常在山中打猎,另外兼带截路行抢,一旦猎获不好或凄巧遇着转悠的肥羊,顺便也就搜洗搜洗,发点横财;今天大早撞上你,兆头可不大兴旺,你这熊样,活脱比我们兄弟还霉气!”

荆力疾赶忙道:“老兄好眼力,我不但霉,另加上个穷,唾下一根,起来一身,说到腰包财物,多了没有,几钱散碎银子——”

山汉走近,一屁股坐下,颇为豪迈地一挥手:“算了算了,劫富不劫贫,射鸟射高飞,你他娘的比我们犹穷三分,抢你岂不腌臜?你那几钱银子,留着买窝头吃吧,干豆渣,榨出来亦肥不了人。”

荆力疾陪笑道:“老兄大量,我这里先谢了。”

山汉摘下胯边挂着的一只尖嘴皮囊,递给荆力疾:“清早山里冷,来,先喝口酒驱驱寒,自酿的老窖货,带劲得很呢。”

伸手接过皮囊,荆力疾旋开木塞,有几分贪馋地深深吸吮了一大口,醇烈的酒液入喉落胃,劲道十足。他长长吁一口气,仿佛六腑五脏全已熨贴,三万六千个毛孔也齐透火热,那股舒坦劲,可甭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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