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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飞瀑 试胆 英雄本色

在隐隐如雷鸣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靠近了梦忆柔,凑着她的耳边道:“小柔,有些时候,我想到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及你……”

梦忆柔妩媚地一笑,悄声道:“女孩子的心思,总比男人多少细腻一点,而且,我不为你多想想,又去为谁想呢?”

漾在梦忆柔面颊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丝丝苍白与清冷,于是,寒山重察觉仅这几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爱的人已经消瘦了很多,在神韵里,有着无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紧紧握了梦忆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与痛楚,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梦忆柔迷惑地看着他,怯怯地道:“山重,你,你为什么将眉头又轻皱起来,是不是怪我太多话?”

寒山重在这刹那,有一丝想哭的感觉,他一甩头,低沉地道:“小柔,日后,假如我再使你生气,我就会用我的血去洗净你的委屈!”

梦忆柔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苍白地急道:“山重,哦,山重,你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

慢慢的,无缘大师靠近了过来:“寒施主,时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侧目一笑,握住梦忆柔那匹雪白的马儿缰辔,缓缓朝前行去,红狮猛札正仰着头朝前面飞流的江水呆呆望着,他的属下排成条长蛇阵跟在后面,司马长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视着这位大豪的愣态。

蒙蒙的水雾扑面而来,有一片冷森的寒意,这里,隔着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处还有老远,可是,湿重的雾气已有将人们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声道:“老汉,前些次来,我只行到此处,再往前就没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宝物会藏在那个鬼地方……”

寒山重透过水雾与轰轰的水流声,亦大声道:“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将宝物置于平原沉野之处,如今也用不着你前来求取了,嗯?”

红狮猛地两眼一瞪,没有说话,赌气似的率领着他的手下往前行去,无缘大师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寒施主应以心平气和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大师,猛札心怀叵测,一肚子鬼,只怕宝物到手之时,他不会心甘情愿地分出一半来供吾等行那善举哩。”

无缘大师沉吟了片刻,道:“置此穷山恶水之间,正应同心协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会于此时此地,再起异心吧?”

寒山重淡淡地笑了一下,轻轻拉拉腕上的铃儿,轻沉地道:“大师只与青灯黄卷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灵台澄静,一干歹毒阴诈之辈所行所为,其恶绝之处,大师只怕难以想像,老实说,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么,却也不能毫无,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杂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大师久离江湖,可能对此中之道疏生了……”

无缘大师低低叹息一声,道:“人性原本善,只要开诚相见,再是恶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骑的速度,豁然说道:“大师,大师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这等横霸之辈,大师,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现在,便是尽量以挚诚待善人,以诈毒之术待恶人,处处留一手,步步存一着,否则,大师,刀山剑林的江湖环境里,蛇鼠正多……”

无缘大师沉默了,当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实,他自己亦曾从江湖上来,他非常知道江湖风云变幻无常及残酷,但是,多年来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觉到生命的恬淡与利势的不值为,在木鱼声中,在梵唱声里,他也了悟到生来俱有的仁德与慈悲,他不愿再去沾染血腥,不愿再去伤害人命,在意念里,他觉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为人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的——

终于接近了那股自双驼峰之间浩荡挂下的水流,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一片凄凉色彩的嫣红晚霞,沉沉地投映在那条汹涌流下的水帘上,幻射着缤缤纷纷的,异常绚丽的光芒。

浓重的水雾,像一张有形有质的幕,幽幽地弥漫在四周,自这层水雾里注视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个厚厚的水晶里望向斜阳,美得朦胧,美得迷茫,带着一丝儿难以捉摸的空虚。

很快的,湿度极大的雾气已浸透了人们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个人的鬓发已带着水珠,面孔上像经过一次哭泣。

水声轰隆,震耳欲聋,猛札曾形容过,似千军万马奔腾冲刺,果然不假,而水流垂挂之处,又是浪花翻涌,滚滚荡荡,银白色的水花四溅进飞,一个个漩涡回转不息,声势之威厉,确实慑魂震魄。

现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径可供通过——即使一条窄窄的小径也没有,周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湿润,生满了层层的青苔,衬着飞流水声,情景沉暮而阴森。

这里,众人停足之处,隔着前面的流瀑,大约尚有三十丈之遥,双驼峰左右高耸,似两个狰狞俯视着下面的魔神,驼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双峰之间冲落,像数万个数不清数目的,呐喊不息的厉鬼——愤怒的厉鬼。

猛札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情势所惊慑住,他大大吸了一口气,叫着道:“老汉,相传千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头有蛇首人身的河神干布在守护,干布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他守护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来,笑声之宏烈,几乎压盖在轰隆的水流声之上:“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干布会使河流泛滥,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

寒山重“呸”了一声,大声道:“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爷不含糊那干布!”

猛札面色十分难看,他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老汉,你不怕,我猛札也陪着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嗯,这样,才像是一条好汉,才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人物!”

红狮猛札哼了一哼,叫道:“老汉,我们如何进到那水流的后面?如何进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声道:“猛札,我们已经说过,如果得到财宝,你我双方一边一半,因此,进那水流,你我双方也应该一边出一个人,一齐往里冲。”

猛札眨眨眼睛,往脚下看了看,又朝双驼峰望了望,哗哗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汹涌冲落,宛自天来,又挟着万马奔腾之势流挂到下面,从上而下,约有二十余丈之高,不要说水流湍急,雾气逼人,便是能排除这些阻碍冲跃进入水流之内,假如水流里面空无所有,那么,这跃进之人就是应了“地狱无路投进来”那句话了,只怕连尸骨也难以寻到。

吹了一口气,猛札怔怔地凝视着滚荡的急流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有数,他的手下,连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这种跃进水流之后再活着回来的本领。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地道:“猛札,贵方何人先来?”

猛札一横心,大吼道:“你们何人先来?”

寒山重尚未及说话,司马长雄已在马背躬身道:“禀院主,长雄自当供效前躯。”

寒山重欣慰地笑笑,道:“现在,猛札大当家,你的红色的小狮子们呢?”

红狮猛札有些骑虎难下了,他咽了口唾液,回首大声吼了起来。

无缘大师沉稳地道:“猛札在要他的属下们自己出来应命。”

寒山重轻蔑地一笑,道:“应该说,猛札要他的属下自己出来送命。”

无缘大师沉重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猛札面色变得冷森无比地又大吼大叫了几声,在他那个七八十人的行列里,缓缓走出两个魁梧大汉来。

这两个人面色木讷,神态刻板,几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般,他们甫始出来,猛札已兴奋地向寒山重叫道:“怎么样,老汉!猛札的儿郎们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或者是,但,你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不会有办法跃进那片水流。”

猛札愤怒地吼道:“我不管这许多,我有人出来应命就是了!”

寒山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残酷光芒,平静而深沉的向司马长雄微微点头。

司马长雄轻轻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马,一骗腿,飘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经利落地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马长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来,低沉地道:“长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复还么?”

司马长雄抿抿嘴唇,低低地道:“假如水流里面有物体可以着力的话,应该可以回来。”

“假如里面空无所有呢?”寒山重平静地问。

司马长雄深刻而古怪地一笑,道:“那就没有把握了,不过,院主,长雄生命之力强韧,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则,为院主去了,长雄乃心甘情愿,死当瞑目!”

寒山重默默地注视着他手下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缓缓地道:“你有一种最为擅长的轻功提纵术,叫‘回光掠弧’,是么?”

司马长雄轻轻颔首,寒山重又道:“你不要穿进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时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冲折回岸上,晓得不?”

司马长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对,寒山重已冷然道:“长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与你情逾兄弟,为了这区区财宝,不值得使你去冒险!”

司马长雄急促道:“不,院主,为了浩穆院的声誉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厉叱一声,断然道:“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声誉,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马长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说,默默垂下头去,寒山重转过脸来,在这短促的,面孔移转了一个方向的空间,他已换上了一副笑脸:“猛札,阁下身为地主,莫不成要让大爷的人先跳下去?”

红狮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举止,但是,他没有听见二人说话,更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怪异的行动,所以此刻丝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这时,吃寒山重拿话一激,他已火上心头地大叫道:“谁要你们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称雄!”

说完了话,他举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条垂挂自双驼峰之间的汹涌流瀑。

于是——

两个越众而出的南人,缓慢而沉重地行了上来,他们已卸去上装及吹箭、弯刀等兵器,精赤着古铜色的身体,木讷的,一步步地走向崖岸之边,两个人面色灰败,呼吸急促,两双眼睛黯淡无光,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伤气息散发在这两个“勇士”的身上,当然,他们没有活够,但,他们却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会长久,而这是人为。

无缘大师低沉地诵了一声佛号,悲悯地道:“寒施主,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地一笑,道:“当然。”

无缘大师急迫地道:“寒施主,行善举,便不应使无辜的生命白白牺牲……”

寒山重冷峻地道:“大师,佛救众生,也曾亲入地狱,是么?”

无缘大师感到一窒,一声惨叫已突然传来,而这声惨叫拖曳向崖下,又蓦然中断,中断在浩滔的水流激荡声及疯狂回旋的漩涡里。

无缘大师转首望去,只瞥到一条挣扎垂落的影子,这条身影被那股悬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没,那只是一瞬,几乎连一个细微的浪花都没有涌起,水流依旧奔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却已永远消失了。

一旁的梦忆柔用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下去,那边,在水雾的迷蒙里,崖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似石头雕在那里一样呆呆地站着。

猛札寒着脸,咬牙叫道:“老汉,该轮着你们这一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是的,如果大爷这边的人跃下去,至少也跃得比你那位手下远些,嗯,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远的距离,隔着水流尚有寻丈之远,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该跳得更远些才对!”

猛札额际青筋暴起,有如一条条的蚯蚓,他狂厉地叫道:“老汉,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猛札,只有你会想出这种念头。”

回头朝司马长雄点点头,寒山重毫无表情地道:“长雄,你去,记得寒山重的话。”

司马长雄躬身行礼,大步踏出,一侧,梦忆柔惊慌地拉着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山重,别再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条人命往地狱里送,山重,司马右卫还年轻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梦忆柔一眼,没有回答,无缘大师在旁边一扎僧袍,毅然道:“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淡地摇头,淡淡地道:“不,这地狱之路,让长雄先去一探,大师,你修为多年也属不易。”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孔起了一阵少见的痉挛抖动,双目中精光暴射,显然的,这位佛门有道高僧,已对寒山重生有不悦之心了。

寒山重装作未见,暗里伸手捏了梦忆柔一把,这轻轻地一捏,已使满面愁郁凄苦的梦忆柔心里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为无形,她与寒山重心意相通,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经另有打算。

无缘大师垂眉低目,嘴里念念有词,皱纹重叠地垒布了庄严与沉郁的神色,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有道高僧正在为大步临近崖岸的司马长雄祈祷——或是默悼。

红狮猛札那张狰狞的脸上漾着一抹恶毒的,带着幸灾乐祸似的笑意,他回头朝他的属下扫视了一眼,得意地再望向崖岸边缘——

这时,司马长雄已经将虎皮披风完全紧缠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衬着黑色的头巾飘拂,形态英挺悍勇之至,他在蒙蒙的雾气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为礼,猛然转身,于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猝而冲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雾里一个转折,似一头大鸟般扑向悬空挂落的水流而去!

这一刹那,所有的人几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双眼珠那么凝聚突出地盯视着那条在水雾里掠射极快,却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当人们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维,那条黑色身影已在浩荡的水流外连连转折三次,似一头巨鸟在空中与波动的气流拼搏,看得出异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输。

猛札大张嘴巴,一面孔的惊异与震骇,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摄视到的景象。在这种恶劣与艰险的情势下,竟然会以一个“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动作,中原武术虽然久传精博深奥,但是,猛札与他的一干手下做梦也想不到能够玄到这种程度。

蓦然——

在滚荡浩滔的悬空水帘外,那条黑色身影逆着水帘突然飞升——照他方才堕落的趋势来看,这种反常的飞升,几乎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贴着那巨大的飞瀑猱升,在升起约七丈左右,整个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个横转,仅仅只是一个横转,像雾里飘忽的幽灵,那么轻轻悄悄的,那么伶伶俐俐的,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已经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声依旧滚动着,声音大得惊人,多少双眼睛全愣愣地瞪着那在一块灰石顶上的司马长雄,缓缓的,他已行向了这边。

无缘大师尽量装得平静,但是,寒山重却清楚地听到了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梦忆柔紧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松开了,朝着他怯生生的,却了悟地一笑。

红狮猛札用力摇摇头,再向行进的司马长雄看了看,喃喃的,几乎细得不能听到地道:“老天……他竟然能回来……活着回来……”

寒山重望向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右卫,全身长衫已经湿得透透,髻发散乱,面孔流露着极度的疲惫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向迎来的寒山重躬身为礼:“院主,长雄已遵令返回。”

“你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回来的,是么?”

司马长雄苍白地一笑,哑着嗓子道:“院主,那条瀑布之外,有一种极大的怪异力量,像是空气在旋回绞折,十分紊乱错杂,长雄险些提不住丹田之气……”

寒山重并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地道:“是否有如在狂涛骇浪之中,浮沉转动几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觉?”

司马长雄吃力地点点头,道:“不错,差一点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漩涡里去……”

面色阴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地道:“长雄,我早就觉得这股垂挂的水帘有些邪,所以不令你冒险穿入,但是,你却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帘里试探了好几遍,假如有了个万一,长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释?”

司马长雄慢慢地垂下头去,身躯在不停的,难以察觉地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冻得有些乌紫了。

寒山重双手反转,将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风取下,圈罩到司马长雄身上,短促地道:“坐下,运气驱寒。”

司马长雄规规矩矩地盘膝坐到地上,眼帘微阖,默默运转起丹田的一点热力来,寒山重爱惜地望着,半晌,朝着无缘大师道:“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处,尚请大师恕过才是。”

无缘大师急忙合十道:“施主聪慧颖悟,心机卓越,老僧却是太过浮躁,倒要请施主勿以为忤……”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言重了,大师。”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声道:“现在,猛札,又轮到贵方冒这一险了。”

红狮猛札那张面孔涨得有如猪肝,几乎和他大红的衣衫成了一个颜色,他十分窘迫地嗫嚅了两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边,呆若木鸡般的那个准备好的牺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地道:“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会再叫你的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里明白他们不会有办法跃进水帘,甚至连接近都不行!”

猛札双眼一瞪,有些恼羞成怒地道:“那么叫谁去?你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该你自己去试一试了。”

猛札嘴巴大大地张了一下,又惊又怒地退后一步,目光狠狠地盯着寒山重,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那模样,嗯,多少有点像一头怒狮发威前的样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地舔舔唇,冷冷地道:“你怕了,嗯?”

愤恨地犹豫着,猛札不甘心就此认输,当然他明白——否则他就不会犹豫,他明白,不认输就只有认命!

毒辣地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地道:“猛札,大爷陪你走上一遭,咱们一起下去!”

围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大约都粗通汉语,他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宗主身上,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说来,就像十二只冷箭,那么冷冰,那么尖锐,那么令人寒战。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显的讽笑,即使在迷蒙的水雾里,这抹刺入人心的讽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气,仿佛霎时凝住了,寒山重淡淡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刚刚将身子转了一半——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形似半疯狂般地大吼道:“混蛋东西,汉狗,我红狮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好小子,这才像个男人!”

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这时忽然围到猛札身边,兴奋地振臂高呼,跟在后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阵之后,也不知所以地随着呼叫起来。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实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变,疯狗似的回身向双六飞豹没头没脑地打去,嗓子几乎走了音地桀桀咯咯地吼叫着,边疆一代大豪的风度,现在是一丁点也没有了。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地道:“猛札,你的手下为你欢呼打气,为什么你还如此对待他们?”

像一阵风样冲到寒山重身边,猛札眼珠上布满的红丝清晰可见,他呼噜噜地叫着:“汉狗,你……你你不要这样阴毒险恶,你真比‘沙婆红’底的独目黑龙还要凶残,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别色厉内荏,猛札,生死原有定数。”

猛札气怒得几乎一下子闭过气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环轻微的丁当震击着,不用看,寒山重知道这位边疆大豪在抖索,是气得如此,当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过头,寒山重朝无缘大师微微抱拳,道:“大师,为了大师宏愿,为了广济天下贫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无缘大师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层泪光,他踏前一步,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深深注视着眼前这张俊俏而略带憔悴的面孔,而这张面孔上,正有着无可比拟的,震人心弦的坚毅与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滚滚的千回江,循着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双峰间挂下的水帘上,仿佛在数着那些随水帘飞溅的水珠子,他低沉地道:“大师,有点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味道,是么?”

无缘大师竟有些哽咽了,喉头发颤:“寒施主,老僧……老僧想,这件事,这件事不为也罢,吾等已尽了力量,佛祖有知,也当体谅吾等之能无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不,大师,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

轻轻的,一只手颤抖,那么柔软而坚韧地环到了寒山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谁,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腻的小手,平静地道:“小柔,别怕,便当我暂时去会一位朋友……”

梦忆柔不顾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紧紧地偎到寒山重怀中,仰起那张美丽的面庞,那张面庞被水雾幻映得迷迷蒙蒙,上面有湿痕,分不出是水是泪,但是凄艳得怕人。

心弦大大地颤抖了一下,寒山重觉得在这刹那竟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阵寒栗似玄冰一样通过一身,对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觉得惊异与震骇,他用力甩甩头,故意哧哧笑道:“小柔,乖,我去去就来……”

梦忆柔仍旧没有说话,但是,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泪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坠滴,亮晶晶的,却含了无限酸辛。

寒山重也觉得鼻尖有点酸涩,他一横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怀中的人,梦忆柔却靠得更紧了,语声搀着泣声:“山重……你说过和我永不分离,你说过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阵痉挛,他艰辛地道:“是的,我说过,而我也没有背弃这句话。”

梦忆柔悲切地道:“但,你就要背弃了……”

寒山重摇摇头,低柔地道:“别胡思乱想,我一定要回来,小柔,我还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世上……”

梦忆柔哭得又厉害了,她流着泪道:“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要看着你,守着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恶徒,我也心满意足……”

寒山重闭闭眼,长长吸了口气,低回却有力地道:“相信我,小柔,我会回来,我不能离开你,真的,我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梦忆柔死死抱着寒山重,说什么也不肯稍放一点,寒山重以目投向无缘大师求助,无缘大师却低首合十,嘴皮嚅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一条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马长雄,他已多少恢复了疲惫,但是,面孔却仍然带着用力过度后的铁青,他沙哑着嗓子向梦忆柔躬身:“梦姑娘,院主禀赋特异,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梦忆柔蓦地回头,抽噎着盯视司马长雄:“司马长雄……你……你脑子里,除了名声,除了威仪,还有没有一点别的?你们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马长雄怔忡了一下,嘴唇翕张了几次,低低地道:“梦姑娘责骂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梦忆柔一跺脚,哭泣着:“不,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他这个人,我只晓得寒山重是我未来的夫婿……”

司马长雄再次躬身,缓缓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眸子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郁悒。

寒山重凝视着梦忆柔良久,道:“小柔,放开我,我答应你不死。”

梦忆柔像横了心,一点也不肯妥协地拼命抱着寒山重,在那边的红狮猛札已脱掉了穿在外面的齐膝红色外衫,他看见寒山重一直与梦忆柔在缠绵,脑子里却会错了意,于是,他趾高气扬地大吼道:“老汉,你这也像个男人吗?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儿们缠着还算什么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闪电般在梦忆柔冰冷的颊上吻了一下,断然道:“小柔,等着我!”

梦忆柔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觉得肋下微微一麻,浑身一软,那么恰好不过的被寒山重扶着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哼了一声,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梦忆柔身侧护卫,梦忆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泪水再度簌簌滴落两腮,她此刻虽然毫无点力,却仍能说话,在那冤家转身的刹那,她泣血似的道:“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来,我会跟着你去……”

寒山重移着脚步,心中一阵黯然,他咬着牙,头也不回地大步行去,一条灰色影子飘然到了他的身侧,一只枯瘦的手上摊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润细致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顺着手掌往上看,不错,是无缘大师。

无缘大师枯槁的面孔上,那重叠的皱纹仿佛更多了,他低哑地道:“施主,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时由恩师所赐,这枚玉如意浸沾过老僧二十多年来的血泪与悲喜,每当老僧捏着它的时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几乎无法忍耐的痛楚与空虚,老僧称它为‘静逆’,它贴身伴着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时光。施主,你拿着,让‘静逆’贴着你心,让佛祖的慈光沾照着你,渡过艰困,渡过逆境……”

寒山重注视着无缘大师片刻,伸手接过,深刻地道:“大师,寒山重借着大师之言讨个吉兆,大师,寒山重必可复还!”

无缘大师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礼,默默退后。

寒山重闪身还礼后,大步向猛札那边行去,猛札这时气态轩昂,大马金刀地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属吼了几句,于是,自双六飞豹开始,每一张粗犷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佩,双六飞豹等二十人再度高举双臂,振奋地率众高呼:“白鲁弟——”

红狮猛札得意而威风地一挥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映闪起一抹莹洁的瓷光,他缓缓地道:“白鲁弟——狮中之王,现在,我们且试试鱼游在水、鸟翔于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意态之间,却极为悠闲。

双驼峰似两个冷然凝眸着流水崖岸的魔神,那么严酷,那么没有一丁点怜悯,与它相较,站在它下面的这些人群,又是显得何其渺小与微不足道啊。

斜阳已在天之西缘,凄凉的晚霞映照浩垂荡挂的宽阔水瀑,映幻着迸溅飞舞的水珠,而雾气迷蒙,而千回江激流凝滚,气氛肃穆,似带可以闻嗅得到的浓重悲感。

现在,双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缓缓靠近了崖岸那明摆着的,人世间的生死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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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沐《流花女人谷》作者: 熊沐 类别:武侠小说 状态:已完结黄鹤楼下,聚一群人围观,是一群闲人。他们都是男人,来看一个男人折磨女人。黄鹤楼是大楼,楼上有雅座,雅座上坐着十二个男人,他们太恣了,太乐了,有一出好戏等着给他们瞧。钱不多的女人有三十几个,个个皆是花容月貌,她们是钱不多用许多许多钱买来的。可有一个女人与别的男人私通,她想逃走,与那个男人已经逃出去三百里了。钱不多那会儿正搂着女人,他只说了一句:“把她好好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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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红花花剑

    卧龙生《桃红花花剑》作者: 卧龙生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春雪初融,春寒料峭。大地苏醒,平畴无垠。北国的春天,脚步虽然来得较迟,时序进入三月.塞外寒流已过,阵阵春风,已经带来暖洋洋的意味。春风吹绿了原野,也拂开了一些早春的花草,点缀荒凉已久的尘封冰天雪地。出了开封府城,原本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片泥”的野郊,而今,却是一望无尽的桃树,延绵足足有十余里,密密麻麻,一直到“司马山庄”。这项很大的景观改变,已经快十年了。十年,不算长,可也不是一个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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