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热得像火一样,路面上,腾起一阵烟雾,只要有人走过,尘土便扬起老高,田中的禾苗,都被晒得枯萎了,可仍然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晴天。
这里离开封府还有七十来里,再向前去,还有好几个大镇甸,在开封府百里之内,这座小镇怕是最寒怆的了,只有一条大街,街两旁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店铺,在镇口上,也只有一个大竹棚搭成的饭铺。
不过饭铺虽然简陋,棚下面却是挺热闹的。太阳实在太猛了,谁能在那样的太阳下赶路,总还是歇一歇的好,虽然饭铺内人人汗流浃背,一面啃着馍馍,一面汗水自额上滴下来,渗在干硬的馍馍之中,但总比在太阳之下好得多了。
饭铺之中闹哄哄地,结伴而来的人,固然高谈阔论,就算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也都想找人讲上几句话,天实在太热了,似乎不讲上几句,人就会热昏过去一样!
那么多人中,似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人坐在饭铺最里面的一个座位上,他的面前放着简单的食物,但是他却并不进食,只是望着后院发怔。
他穿着一套漆黑的衣服,一顶草帽,斜斜挂在肩上,他满脸都是汗,看他那种满面风尘的样子,可知他一定赶过十分远的道路。
但是,即使他满面风尘,也可以看出,他的年纪十分轻,大约不会超过二十岁,他的身形也十分瘦削,然而他的双眼,却十分有神。
此际,他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堆满了杂物的后院,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呢?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可以发现,他的目光,停在一头大花猫的身上,那头大花猫弓着背,竖着尾,直视前面一大堆柴堆。
突然间,柴堆中窜出了一只十分肥大的老鼠来,大花猫身子立时弹起,像一支箭一样,向前射了出去,它利爪先落地,落得那么准确,恰好抓在老鼠的背上,它立即一个转身,消失在杂物堆中了。
那黑衣年轻人直看到这里,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继续进食。而他的心中却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大花猫的那一击,如此迅疾,如此准确,令得那头偶然现身的大老鼠,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他大口喝下了一口烈酒,烈酒热辣辣地烧着他的咽喉,他心中在想,我也应当像那头大花猫一样,我石海龙,就应该像那头大花猫一样。
但是,谁是那头大老鼠呢?大花猫何以对那头老鼠,发出如此迅疾,准确的一击,是因为它已看到了那老鼠,而他,石海龙所要做的事,比那大花猫更多了一重,他先要追,等到他追到了他要追的人,然后才能发出一击,一发就置人于死的一击!
石海龙挺了挺身子,他的身子挺动之际,他又伸手在腰际那柄短剑上,摸了一下。
这时,在路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人人都昂起头,向外看去。
路上并辔驰来了三匹马,那三匹马扬起的尘土,成了三团黄雾,将那三匹马裹着,根本看不清马上骑的是什么人。那三匹马来势十分快,转眼之间便到了饭铺之前,停了下来。
石海龙虽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但是他却并没有转过头去,他只是匆匆吞下了馍馍,又用筷子穿起了两个馍馍,放下了十几个铜钱,就向外走了出去。
他走出饭铺的时候,那三匹马上的人,也恰好翻身下马,走进饭铺来。
那是三个彪形大汉,有两个的胸前,露出黑丛丛的一簇浓毛来,一个的胸前,刺着青郁郁的一只狼头,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石海龙和他们迎面相遇,石海龙略停了一停,那三个大汉却直撞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大喝一声道:“让开!”
他一面呼喝,一面连瞧也不向石海龙瞧上一眼,伸出蒲扇也似的巴掌,便向石海龙的肩头抓来。
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见一道异样的光华,闪了两闪,接着,便是“叮”地一声响,然后,就是那大汉一下凄厉无比的嗥叫声。
饭铺中人声嘈杂,各自在高谈阔论,是以也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饭铺的门口,有一个大汉,和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发生了冲突,直到那大汉突然发出了那一下凄厉之极的怪叫声,由于那下叫声实在太骇人了,是以所有的人,在刹那间都停止了讲话。
在那样的寂静之中,有几个人正在啜食面条,他们口中所发出的“嗤嗤”声,也变得十分刺耳。一时之间,人人都向饭铺门口望去。
而当众人向饭铺门口一望之际,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只见那大汉的左手捧住了右腕,他的右手,却跌落在地上,自他腕际的断口处,鲜血正汩汩地冒了出来,那大汉痛得全身发抖!
而那年轻人的神色,却仍然十分冷漠,他冷冷地道:“我不喜欢人家随便碰我,那可是你自己不好!”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面走了开去,另外两个大汉在事情发生之际,突然一呆,但立即一步跨到受伤的那大汉身前,用极快的手法,在那大汉的手臂上点了几下,封住了要穴,那受伤的大汉也咬着牙,撕下衣服来,向自己的断腕上裹去。
那时,石海龙已快要走出饭铺了!
那两个大汉也就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大喝,各自伸出手来,五指如钩,向石海龙的肩头之上,猛地抓了下去,石海龙的身形虽然也很高,很壮,但是总及不上那两个大汉,眼看石海龙要被这两人像捉小鸡也似疾抓起来了,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精光略闪了一闪,接着,又是“铮”地一声响。
在“铮”、“铮”两声之间,当真是电光闪一闪那样短的时间,但是那两个大汉的身形,却突然凝住了,他们向石海龙抓出的手,仍然五指如钩,但是却也停在半空之中,抓不下去。
而石海龙仍然向前走着,等石海龙走出了饭铺,那两个大汉的身子,才仆倒在地。
而当他们的身子仆倒在地之后,鲜血立时自他们的胸前,涌了出来,石海龙在饭铺的门外,略停了一停,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高,但是由于这时,饭铺之中,人人都屏住了气息,是以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到他在讲些什么。
他在道:“我早已说过了,我不喜欢人家随便碰我,那可怪不得我!”
他只停了极短的时间,便又向外走去,就在这时,只听得寂静无声的饭铺之中,突然有人叫道:“这位小哥,请留步!”
随着那一声叫,一个人“呼”地一声,已掠到了石海龙的身边。
石海龙突地转过身来,手按在剑柄上。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貌相十分朴实,但是双眼十分有神。
石海龙显然不怎么喜欢讲话,他两道浓眉,向上扬了一扬。虽然他的面色十分冷漠,但由于他实在年轻,是以他脸上实在还带着几分稚气。
那人向石海龙拱了一拱手,道:“阁下身手如此之好,或者会嫌我多事,但是这三位,乃是江湖上颇有声名的人物,阁下继续赶路,还要小心!”
石海龙伸手抹着汗,冷冷地道:“他们三人中还有一个没有死,你那样警告我,就不怕他么?”
那人一笑道:“阁下说得是,但在下自有防身之道,阁下年轻,却要小心!”
石海龙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个笑容来,但那笑容,也是十分苦涩的,他心中在想:我自然小心,我连有人走近我,都会像那只大花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直竖起来,只怕没有什么人再比我更小心提防他人的了!
他必需每一时,每一刻,都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提防任何一个人,他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除非那人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婴孩。
他必需那样做,因为他不知道他要追寻的敌人是什么人,他在追寻敌人,想在追寻到了敌人之后,发出致命的一击,敌人自然也在追寻他!
为了让敌人能和他接近,他甚至还要故意引得敌人前来,但是却又不能让敌人先占了上风!
他一定要用全副心神去应付这件事,而他的心中,也紧紧记得一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
将每一个接近自己的人,都当作敌人,那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在真正的敌人未曾找出来之前,他石海龙,只好那样。
所以,他脸上的那一丝苦笑,立时敛去,而换上了十分冷竣的神色,他冷冷的望着那人,口气也是冰冷的,那人是在好意关怀他,但是他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自然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关怀。
他冷冷地道:“你有自防之道,我难道就没有么?”
那人碰了一个钉子,神色颇为尴尬,但是他显然是老江湖了,随即暗暗一笑,道:“阁下能有自防之道,那是我多事了,请勿见怪。”
只见那人身形一闪,便掠出了饭铺。
石海龙在饭铺门口站立着,向那断了一手的大汉,冷冷地望了一眼,那大汉自己的手已被断去,两个伙伴又死于非命,心中自然对石海龙恨之切骨。
但是,当石海龙突然向他瞪来之际,他却立刻低下头去,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饭铺中的人很多,可是在那一刹间,却是人人屏息静气,因为刚才,石海龙的出手,实在太快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出手,是以每一个人都一动也不敢动!
石海龙转过身,他转身的动作,十分缓慢,但是一转过身之后,动作却快捷无比,身子立时斜斜拔起,落在饭铺外的一匹马上。
然后,在饭铺中的所有人,都看到在石海龙的身边,闪起一股精光,在热辣辣的太阳之下,那股精光,更是夺目之极。
但是那也像闪电一样,只是一闪,接着,便看到那匹马向前奔出去,扬起老高的尘头,驰远了。
石海龙本来是不想在那样正午时分赶路的,但是既然在饭铺中生了事,他却不能不离开了,在马儿驰出了三五十丈之后他才拉上了草帽。
石海龙并没有走过这条路,他只是知道,这条路是直通向开封去的,他其实根本不想到开封去,到任何地方去,或者说,他是想到他要找敌人所在的地方去。可是,他却不知道敌人在何处。他不但不知道敌人在何处,连敌人是什么模样,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不由自主,伸手在剑柄上,轻轻摸了一下。
而在那时,他身后又仿佛响起了那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声音说:“本门的剑法,快绝天下,出手如电,出剑、收剑之间根本不能让人看清你用的是什么剑。但是你有时不妨出手慢些,好让人家看清楚你的剑。”
当时,石海龙充满了疑惑,他立即问:“为什么?师父,为什么?”
他自从练剑时起,他的师父就不断告诫他,练本门剑法,如果在伤人之际,给对方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兵刃,那就是功夫还未入门!所以,石海龙听得他师父那样讲,只觉得不可理解,而他得到的回答:“让敌人有机会看到你的剑,孩子,敌人认识你这柄剑,当敌人知道这柄剑又重现江湖之际,他一定会来找你,会接近你,会找机会将你杀掉,而你就要在他下手之前下手!”
石海龙只觉得汗往下直淌,不但是此际,在烈日之下,他淌着汗,就是在听到那一番话之际,正是寒冬腊月,他也一样淌着汗!
他必需在敌人下手之前下手!
但是,在敌人未曾下手之前,他又怎知道谁是敌人,谁不是敌人?
所以,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因为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都可能是他要杀的人,也都可能是认出了他那柄剑,而追了来要杀他的人!
石海龙再次抹了抹汗,天实在太热,整条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烈日下奔驰者,他胯下的坐骑,“呼哧”、“呼哧”地在喘着气。
石海龙抬起头来,他看到前面,有一片林荫,他翻掌在马车上拍了拍,马的去势更急,
转眼之间,眼前一暗,一阵清风吹了上来,他已到了林子之中。
在那一刹间,石海龙只感到一阵清凉,他徐徐地吸了一口气,但也就在此际,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
他才从烈日下奔驰,乍一进了阴暗的林子中,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但即使他什么也看不到,他也可以感到那种奇异的令得他全身神经都不期然紧张起来的感觉!
他连忙定了定神,手也立即按在剑柄上,屏住了气息。他不能看清眼前的物事,只不过是才冲进林子来的那一刹间工夫。
等到他定下神来之后,他已经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了,他看到有七八双不怀好意的眼光,一起盯在他的身上,令得他突然之间,起了如此不自在之感的,自然就是那七八双眼睛了。
他也已看清,那七八双眼睛,是属于七八条长大的汉子的,那七八人个个都带着兵刃,而且也和石海龙一样,手已放在兵刃的把手之上!
石海龙向他们望了一眼,提着缰绳,向旁走开了几步,也就在那时,只见那些人中,步出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来,向石海龙拱了拱手。
那中年人离石海龙约有两丈许,他也只不过是向石海龙拱了拱手,但是那令得石海龙陡地紧张了起来,手臂一振,“叮”地一声,剑已半出了鞘。
这倒令得那中年人一呆道:“阕下便是韩帮主派来的人么?”
石海龙手指一松,又是“叮”地一声,那柄剑又滑进了剑鞘之中。
他冷冷地望着那中年人道:“不是,我不识得什么韩帮主。”
那中年人的身后,另有一个人道:“韩帮主不是说,是派追魂三鬼来的么,怎会是这样一个臭小子?”
石海龙双眉扬了扬,向那发话的人看去,冷冷地道:“那追魂三鬼,可是有一个,在胸前刺着一个青森森的狼头的?”
那瘦削的中年人道:“正是,阁下是否曾见他们来?”
石海龙缓缓地道:“他们之中,两个人死在我剑下,一个人被我断了手腕!”
那中年人突然吃了一惊,石海龙已下了马,将马拴好,在树荫下,躺了下来。
那中年人呆呆地瞪着石海龙,一时之间,像是不知该如何才好,而那七八个人,原来也全是在地上,或躺或坐的,此际也一起站了起来。
那中年人右手按在腰际,慢慢地向前走去,当他来到石海龙身前,只有五六尺之际,石海龙突然手在地上一按,“唰”地跳了起来,背靠着树,冷冷地道:“我不喜欢人家走近我,你可得小心。”
那中年人突然站定,道:“阁下何人?那三人乃是韩帮主手下,据阁下所说,已令得他们三人,两死一伤,阁下居然还这等安闲?”
石海龙翻了翻眼道:“那么照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那中年人摊了摊手,对于石海龙的反问,也觉得难以回答,在那中年人身后的一个虬髯汉子,已然大声喝道:“你该快去逃命!”
石海龙盯着那虬髯汉子,他的目光是如此之锐利,令得那身躯魁伟的虬髯汉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向后退出了一步。
石海龙这才缓缓地道:“逃命?我什么都想过,但逃命两字,我是从来不想的!”
人丛中又有人道:“你怎么叫他逃走?他如果走了,韩帮主若是将杀人的事,算在我们头上,那便如何是好?万不能放他走了!”
那中年人好像是这些人的首脑,他扬了扬手,好几个人本来是七嘴八舌议论的,这时也都静了下来,那中年人道:“阁下倒不失英雄行径,但不知阁下何以出手伤了韩帮主手下?”
石海龙淡淡地道:“不为什么,他们想来碰我,我却不喜欢人家随便出手碰我。”
在石海龙面前的众人,脸上均有骇然之色,就为了那么一点小原因而杀人,那已是令人骇然的了,更何况,杀的还是天龙帮帮主,韩乙楚的手下
那中年人又扬了扬手,各人一起向后退去,那中年人也向后退开了几步,那中年人在退开之后,又向石海龙拱了拱手,道:“阁下或者身怀绝技,非我们所知,但依我们所见,韩帮主必然还会再派人来,而且,天龙帮总坛在开封,来往的人甚多──”
石海龙本来,像是对一切事情,都没有什么兴趣一样,可是此际,他一听得“天龙帮”三字,双眉突然一扬道:“天龙帮?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韩帮主,他就是天龙帮的帮主?”
那中年人又是一怔,天龙帮是大河南北,第一大帮,帮主天龙王韩乙楚,武功超群,生相异特,武林之中,无人不知,而石海龙却还当是新鲜事情来问,可知他是一点江湖阅历也没有的人,那分明是初出茅庐之辈,只怕大祸临头,尚不自知!
一时之间,那样想的,不单是那中年人一个人,好几人都发出了叹息声来。
石海龙却伸了一个懒腰,又待躺了下去。
就在那时候,一阵马蹄声,两匹骏马,冲进了林子里,一进林子,马上两个人,身形“唰”地拔起,落在林中的空地之中。
这两人的行动一致,十分快疾,他们一落之后,肩并肩而立,两人的相貌神情,衣着打扮,却一模一样,一望便知是孪生兄弟!
只见他们两人,寒着一张脸,先向那七八个人,冷冷地望了一眼,那七八人的神色,都异常尴尬。然后,那两人又转向石海龙望去。
石海龙早已若无其事地躺了下来,将草帽盖在脸上。
那两人向石海龙走去,一面走,一面喝道:“在前面镇上,杀了人溜走的可是你?”
石海龙仍然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像是根本未曾听到那两人的喝问一样,那两人的面色陡地一沉,他们的脸本就长,这下子更是长得异样。
只见他们两人,手臂振动,突然之间,他们的手中,已各自多了一柄又细又长的长剑,剑身起着三梭,样子十分异特。
而更奇的是,他们两人,同时振臂出剑,但是一个剑握右手,一个却剑握左手!
稍有江湖阅历的人,就算见了这两人不认识,一个用右手握剑,一个用左手握剑,也可以知道他们是天龙帮中的高手,名扬江湖的玄玄双侠,左右神剑,辛氏兄弟了!这时,辛氏兄弟的三梭剑一出手,那边的七八人,便人人面色一暗!
他们在刹那间,都只感到一点,那少年人的性命难保了。石海龙态度傲慢,神情冷漠,自然不是讨人欢喜的人,但只要不是黑道上,旁门左道中的穷凶极恶之人,总不忍看到一个年轻人死在那样出名的武林高人之手的!
可是此际,辛氏兄弟手中的三梭剑,闪着寒光已然向前疾刺而出,在那样的情形下,谁敢出声?
辛氏兄弟三梭剑才一出手,便刺向石海龙盖在脸上的那顶草帽,只见他们兄弟两人,不但面目一样,连出手也一样,三梭剑在向前刺出之时,“嗤嗤”有声,手腕略振,已将盖在石海龙脸上的草帽,直挑了起来,剑光一闪,将草帽挥出老远。
草帽一被挑开,石海龙仍然躺在地上,但是却已圆睁着双眼,只听得他道:“我不喜欢人家走近我,更不喜欢有人用兵刃对着我!”
辛氏兄弟“嘿嘿”冷笑,他们手中的三梭剑,颤动不已,锋锐之极的剑尖,离石海龙的双眼,还不到一尺,只听得他们冷冷地道:“你不喜欢便怎样?”
石海龙缓缓地道:“我会杀人!”
辛氏兄弟一声大喝,手中的长剑,突然向前刺出!
他们一对三梭剑,离石海龙的面门,本就极近,这一刺,可以说是万万没有刺不中的理由的,可是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见石海龙的身子,突然向上,弯了起来,紧接着,又听得“铮铮”两声响,石海龙手中的短剑,左右一分,已将两柄三梭剑,荡开了两尺。
而他就在那两尺之间,身形疾弹而起。
一切全发生得如此之快,旁观的众人,根本未及看清又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睛精光一闪,石海龙的身形已疾掠而出,来到了那七八人的身前。
当石海龙的身子突然向前跃来之际,只听得“叮”地一声响,而当他站定之后,他手中已没有兵刃,剑已经还鞘了!
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辛氏兄弟,发出了一声怪叫,转过身来,双剑一齐向前刺出,正是刺向石海龙的背心要害!
站在石海龙身前的七八人,都一起惊叫了起来,可是石海龙却仍然站着,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拔剑或是转身应敌的打算。
也就在那一瞬间,辛氏兄弟的身子突然一倾,他们向前刺出的那一剑,变得也向下刺去,“唰唰”刺进了地中,剑身没入地上,足有尺许!
他们两人的身子,还在向下压来,将两柄剑全压得弯了,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在辛氏兄弟的心口上,各自有一股鲜血流出来。
那股鲜血十分之浓,显是被剑刺中了心而流出来的!
而当众人看清这一点时,只听得“啪啪”两声响,两柄三梭剑,已被他们的身子,齐中压折,他们两人的身子,也一起伏在断剑之上。
也直到此时,石海龙才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我早说过,人家若是用兵刃对着我,我会杀人的!”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向前走去,走到了那顶草帽之前,将那顶草帽,拾了起来,用手指抚平了草帽上被三梭剑刺出的小孔,像是十分惋惜的样子。
这时,名闻江湖的左右神剑,辛氏兄弟,伏尸地上,石海龙却连望也不多望一眼。
石海龙又转过身,慢慢地向他的坐骑走去,那七八个人,个个瞪大了眼,望着地上,血泊之中,辛氏双剑的尸体,面上的神情,实是难以形容,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一样!
那实在是太难以令人相信了,纵横南北,罕遇敌手,两人联手,剑法的严密,已到了武林中无人不知的辛氏兄弟,竟在一招之间,就死在一个年轻人的手下!
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
但是,他们的的确确看到了!
当他们看到那种情形之际,他们自然而然的反应,自然是目定口呆,但是紧接着,他们却也立即想到了他们自己的处境!
而一想到了这一点,那七八人,不约而同,一起大叫了起来。石海龙此时,已来到了坐骑之旁,正准备翻身上马,陡然之间,听得众人发一声大喊,他突然转过身来,在他转身之际,他的身边,又闪起一股精光,和“铮”地一声响。
石海龙剑不虚发,也不妄发,当他一看出众人并没有向自己用武的意图之际,他立时还剑入鞘。
因为,当他一转过身来之际,他看到那七八人,一齐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石海龙扬了扬他两道浓眉,当他脸上的神情是惊讶,而不再是那样冷漠之际,他脸上的孩子气,看来也更甚。
他奇道:“咦,你们干什么?”
那中年人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道:“我们要恳求少侠救命!”
石海龙的心中,又禁不住苦笑起来,他缓缓地摇着头道:“我救不了你们,我……连我自己是不是救得了都成问题!”
跪在地上的那七八人听了,面面相觑,那中年人又道:“少侠的剑术如此精湛,连辛氏兄弟,也敌不过你的一招,若是和我们在一起──”
那中年人正在哀恳着,可是突然之间,石海龙的面色变了,他陡地喝道:“别说了,我不和任何人在一起!”
那中年人一呆,跪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怪声叫道:“你难道见死不救么?”
石海龙两道浓眉,蹙得十分紧,他的眼光,在那七八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当他多看了一个人时,他眼中同情之色,便多一分。
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能救你们?”
那中年男人忙道:“我们师兄弟七人,全是镖局中的镖头,保着价值巨万的金珠宝贝,却被天龙帮的高手,劫走了镖车!”
石海龙道:“那么,就去问他们要回来啊!”
那七八个镖头一听,脸上表情,都是啼笑皆非,那中年人道:“天龙帮劫了镖车,如何还肯还给我们?我们派了人到天龙帮总坛去求情,韩帮主令我们在此相候,说他会派人来打发我们的。”
石海龙道:“那不就是了,还要我救你们作甚?”那中年人道:“韩帮主说打发我们,只怕本就没有怀着什么好意,但我们总还怀着万一的希望,可是如今……如今……”
那中年人向辛氏双剑的尸体看了一眼,再也说不下去。
石海龙吸了一口气道:“你是说,我将你们的一线希望也打消了?”
那中年人哼了一声道:“我们不敢如此说,但如今不但死了三鬼,又死了双剑,韩帮主他……他是决不会……再对我们客气的了。”
石海龙直勾勾地望着那中年人道:“你们先起来,慢慢再说。”
那七个人一听,连忙站了起来。可是,他们站起了之后,石海龙却好一会不出声,他们几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紧张,汗水从他们的额上,成条成条地淌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石海龙才问道:“你们刚才提起天龙帮,天龙帮中有一个人,你们不知是不是认识?”那中年人道:“不知少侠要打听的是那一个人?”石海龙的脑中十分乱,在那一刹间,他想起许多事来,但是他却什么也不想,他将一切杂乱的念头,尽皆摒住,只想出一个名字来。他就一言一顿,将那个名字讲了出来,道:“我要打听的人,叫韩乙楚。”
那七个人一听,个个都苦笑了起来。石海龙一呆道:“这个人,你们……全不认识么?”
那中年人忙道:“不是,我们只是觉得奇怪,少侠,你要打听的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韩帮主!”
石海龙的双眉,突然向上一扬,他面上的肌肉,也跳动了两下,道:“原来他就是韩帮主!”
那中年人急切道:“少侠,你……能帮我们?”
石海龙慢慢转过身,向一棵树走去,那株树生得十分斜,石海龙来到树前,伸腿踏在树上,手按在剑柄上,背对着那七个人,一声不出。
那七个镖头面面相觑,也不知石海龙是不是肯出手帮助他们,又不敢催石海龙。那石海龙心中,这时也实在乱得可以,因为他又想起了师父的话。
他师父是在临死之前,才对他讲起一切来的,而那时候,死神已离他师父十分之近了,所以他师父的话也说得十分简单。
他师父告诉他,他要追寻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根本一点线索也没有,但是他师父却叫他一直向开封去,去找天龙帮中,一个叫韩乙楚的人,或者可以向他提供一些消息。
他师父并没有告诉他那叫韩乙楚的人,就是天龙帮的帮主,或许他师父不知道韩乙楚已当了天龙帮的帮主。石海龙和他师父两人,在深山之中,根本不和外人接触,已有十多年了。
他一直向开封去,就是为了韩乙楚,而那些人又求他帮忙,石海龙的心中十分乱,他不应该相信任何人,他是不是应该帮他们呢?
石海龙慢慢转过头来,他看一张又一张淌着汗水的险,对他来说,那是七张全然陌生的脸。
但是,即使是熟识的脸,那又怎样呢?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脸,他不能看到他们的心中,正在想些什么,他,石海龙,是决不能相信任何人的。
石海龙的心,陡地冷了下来,他摇着头道:“我恐怕帮不了你们什么忙。”
那中年人道:“少侠,你──”
石海龙不等他说完,便道:“天龙帮中再有人来,你们告诉他,人是我杀的,而我正要到天龙帮去见韩……帮主,我见到了韩帮主,可以替你们提一下,关于你们镖车的事情。”
那七人满面皆是失望之色,那虬髯大汉看来性子最急,大声叫道:“你武功如此之高,却原来只顾自己,不肯行侠仗义!”
石海龙的心中,像是被一柄利剑,突然刺了一下一样,他并不是不想帮助人,他心中所想的,和他面上所表现的那种冷漠,是不大相同的。
但是他却没有办法,他一定要维持那种冷漠,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是以,石海龙只是冷冷地说道:“我只能那样做──”
可是,他讲了之后,又顿了一顿道:“依你说来,我应该如何?”
那中年人忙道:“少侠能在韩帮主面前,提及我们同胜镖局之事,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岂敢奢求?”
但是石海龙却仍然望着那虬髯大汉,他问的也是那一句话道:“依你看来,我应该如何?”
虬髯大汉大踏步向前走来,他神态威猛,但是却面色苍白,再加上他脚步轻浮,令人一眼便看出这大汉虽然威风凛凛,但实际上武功十分平常。
然而,那虬髯大汉的气概却不错,他大踏步向前走来道:“依我看来,你该带着我们,一起到天龙帮去,找韩乙楚,帮我们夺回镖车来!”
石海龙皱起浓眉来道:“我应该那样做么?”
他那一问,在他而言,实在是问得十分诚恳,可是在别人听来,却像是在调侃一样。偏偏那虬髯大汉也是一个直心人,大声道:“若是行侠仗义的话,那自然应该如此,何必犹豫?”
石海龙的双眉,蹙得更紧,他苦笑了一下道:“那样看来,我做不成行侠仗义的好汉了,因为我实在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与其我和你们一起,日夜提防,我何不远远地离开你们?”
他话一说完,身形已然斜斜掠起,在掠到了他那匹骏马之前时,只见他足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突然向上,弹了起来,已落到了马鞍上。
那中年人忙道:“少侠,我们该在何处等候你的消息?”
石海龙已抖起了缰绳,马儿也已发出了一声长嘶,石海龙道:“就在这林子中,一有了结果,我一定会来告诉你们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前,疾驰而出,等到话讲完,人早已出了林子,一出林子,毒辣辣的日头,又晒了下来,石海龙眯着眼,一则避免阳光的刺激,二则也可以使汗水不致于流进眼中。
他伏在鞍上,催着马,一直向前驰了出去,一直到傍晚时分,看到前面,炊烟四起,前面已是一座十分大的镇甸了,石海龙的马儿,奔了一个下午,脚步也早已慢下来,石海龙在马背上,东盼西顾。
在太阳偏西之后,路上的行人商旅,便多了起来,也有结成一队队的,急急赶路,看来是准备连夜赶路,赶到天亮就进开封城的。
不一会,石海龙便已策着马,来到了那大镇甸的大街口。地近开封府那样大地方,一个镇甸,看来气派也大不相同,大街两旁,全是十分整齐的楼房。
大街上铺着一块块整齐的青石板,马蹄声和车轮声,在青石板上听来,格外清脆玲珑。
石海龙进了镇甸不久,正在打量着,思考该在何处歇足间,突然看到,一旁的茶店中,走出四个人,直迎着他走了过来。
石海龙立时勒住了马,那四个人也到了马前站定,只见他们的衣饰,十分华丽,分明全是武林士豪,石海龙扬了扬眉,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已拱了拱手道:“这位可是石少侠么?”
石海龙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不错,我姓石。”
那人笑道:“石少侠何以来迟?我们何堂主伫候多时了,请!”
那人一个“请”字一出口,手向旁一伸,指向一间十分宏伟宽敞的饭店,那饭店之前,挂着一排四盏大灯笼,店堂之内,更是灯火通明。
石海龙循那人所指看去,只见偌大的饭店之中,空空荡荡,却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大的镇甸,而今又正是晚饭时分,竟会顾客如此稀落,那不能不说是咄咄怪事!
当然,店堂中并不是一个人也没有,在店堂之中,一副座头之上,坐着一个彪形大汉,那大汉的身形,魁伟雄壮之极,身穿一套青色密扣英雄袄。
虽然日头已经下山了,但仍然是说不出来的闷热,饭店的店堂之上,扯着一幅布,由两个小童来回拉着绳,扯出阵阵凉风来,是以那大汉的额上,半滴汗儿也不见,更显得神定气闲。
店堂之中的顾客,就是那大汉一个人,还有两个店小二,在那大汉身后不远处,垂手恭立,愁盾苦脸的,天气那么热,可是瞧这两个店小二的模样,像是身子发冷,正在微微发抖!石海龙向店堂中看了一会,抬起头来。
当他抬起头来之后,他才发现,对面街上,已站了不少人,正在向饭店的店堂之中看着,那些人显然都知道,饭店之中,将会有热闹可瞧了!
石海龙这才将视线收回来,望定那四人道:“你所说的何堂主,就是饭店中的那一位壮士么?”
那人道:“正是,虎爪何大手,天龙帮三大堂主之一,石大侠想也曾听说过?”
若是走惯江湖的人,听得对方那样问,不管识与不识,或是存心交友,为敌也罢,总得讲上几句“久仰”,“素闻”之类的门面话。
可是,石海龙却并不是久在江湖上走动的人!
是以他只淡然道:“不,我未曾听说过他。”
在他面前的那四个人,神色已微微一变,天龙帮三大堂主,地位仅在天龙帮主之下,这虎爪何大手,在大河上下,一提起他的名头来,谁都要皱一皱眉,如今石海龙竟表示未曾听说过!
那对何大手所说,实在已可以算是一种侮辱了!
是以,那四个人面色一沉之际,立时发出了两下冷笑声来,那人道:“不论如何,请石少侠进去,何堂主专程相候,请石少侠喝一杯水酒。”
石海龙摇了摇头道:“不,我不喜欢和人家一起进食,就算和人同一张桌,我也不自在,我们还是各吃各的好了,反正我也饿了!”
边说着,翻身下马,将马拴在门口,大踏步走进了店堂,在饭店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他一走进来,那四个人也跟了进来,立于何大手身后。
何大手自石海龙一进店堂之后,双目神光炯炯,便一直盯在石海龙的身上。直到石海龙坐了下来,他才道:“石少侠狷介不群,佩服,佩服!”
他一开口,声若洪钟,震得人耳鼓,“嗡嗡”直响。
石海龙不禁皱了皱眉道:“你是天龙帮的么?我杀了你们天龙帮好几个人,你还来和我说这些客套话作甚?但是我劝你别和我动手,和我动手,你是占不了便宜的,莫怪我未先声明!”
何大手“哈哈”一笑道:“快人,快语!”
何大手身形魁伟,坐在桌前,但石海龙总觉得他坐的姿势,十分怪异,直到此际,石海龙才觉出,原来何大手一直将他的手,放在桌下。
而也就在“快人快语”四字出口之际,何大手的右手,突然扬了上来,按在桌上,石海龙正在望着何大手,一看到他的右手,不禁吓了一跳。
何大手的右手,大得出奇,按在桌上,像是蒲扇一样,而且,他的手上,套着一只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织成的手套,在那手套的指端,则是五个极其锋锐,长可寸许的尖刺!
那手套一直套到了何大手的小臂弯上,看来极其异特。
何大手将手按上了桌面之后,冷笑道:“石少侠,敝帮那几位高手,与阁下有何冤仇?”石海龙叹了一声,喃喃地道:“看来肚子虽然饿,可是这餐饭也吃不成了!”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何大手一声大喝,手扬了起来,“叭”地一声,击在桌子之上,那桌子的桌面,也足有寸厚,可是在何大手的一击之下,他手再扬了起来,桌面之上,便已被抓穿了五个乌溜溜的洞。
他又厉声道:“辛氏兄弟与你有什么冤仇?”
石海龙站了起来,摇着头道:“没有冤仇,我根本不想杀他们,是他们硬要先向我下手的。”
何大手“嘿嘿”冷笑着道:“原来是那样。”
那时候,饭店中的气氛,可以说是紧张到了极点!
但是看石海龙的情形,他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他推了推背后的草帽,一副懒得再理会何大手的神气,自顾自向饭店之外,走了出去。
石海龙才走出了两三步,何大手突然又一声大喝道:“留下,别走!”
随着他一声大喝,他身形突然一长,已站了起来。
虎爪何大手毕竟是大河上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突然站了起来,“呼”地一声,竟带起了一股劲风,紧接着,只见他也不理会自己面前,有着一张桌子,迳自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在他跨出一大步之间,“砰”地一声响,在他面前的那张桌子,已被撞得粉碎,石块“呼呼”有声,四下飞溅了开去,势子猛烈之极。
而也就在那一刹开,何大手的右手,如同一大团乌云一样,已然向石海龙的背后,疾抓了下去!
何大手的那一抓,出手可称快绝,但是他出手快,收手更快,电光石火间,突然看到石海龙身形疾转,精光一闪,“铮铮”两声响,何大手已然缩回手来!
刹那间,不论是饭店中的人也好,是饭店外的人也好,根本没有看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当何大手一手向石海龙抓出之际,石海龙倏然转身,出剑,剑削向何大手的手腕,立即又还剑入鞘,那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
石海龙出剑如电,那一剑已然削中了何大手的手腕!
照说,何大手的右手,应该齐腕断下来才是的,但是何大手的右手,却套着由乌金丝织成的手套。那手套一直长到他的小臂弯上,自然护住了他的手腕。乌金丝极其坚韧,石海龙的短剑虽然锋利之至,但也难以将之削断,何大手可说是了无损伤!
但是何大手虽然没有损伤,在那刹间,他心头的吃惊,却是难以形容的。
因为,当石海龙一剑削中他的手腕之际,他只觉得脉门之上,陡地一麻,而他甚至连对方如何出手的都未能看得清楚!
他纵横江湖多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那样的情形!
他自然也知道,若不是有乌金丝的手套护住了手腕,那右手已齐腕断下了。
而对方的出剑如此之快,他自然也可以不削向自己的手腕,而攻向别处。
如果对方攻向别处的话……
何大手想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石海龙一击之下,短剑早已入鞘,他看到对方的右手,并没有被自己削下,也颇感意外,他望了何大手片刻,缓缓地道:“我这一剑,未曾将你的手削下,不是你有能耐逃得过我这一剑,只不过是你的运气好,你还是快走吧。”
石海龙并不是第一次叫何大手走,但是当石海龙第一次叫何大手走的时候,何大手只是当作耳边风。
但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他一听得石海龙那样说,又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他向后一退,那四个衣饰华丽的汉子,互望一眼,立时抢向门口。
石海龙双眉,向上一扬道:“你还不走?我若是再发一剑,你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何大手的面色十分难看,但是他也知道石海龙所说的是实情。他拱了拱手道:“阁下可是到开封去?”
石海龙点头道:“是的,我要去找你们韩帮主。”何大手听得石海龙那样说,面色又变了一下。
要知道在石海龙而言,他讲的只是一句实话,是十分普通的,但是这句话,听在任何老江湖的耳中,意思就不会那样的简单,变成另有用意了!
在何大手那样的老江湖听来,那分明是石海龙有意向天龙帮的帮主挑战。像石海龙那样的一个年轻人,公然向天龙帮主挑战,那实在是难以想像的!
然而那时,何大手却只是吃惊,因为他领教过对方的身手,对方的出剑,竟如此之快,快到了根本连看也看不清的程度,真如电光一闪般!
何大手再拱拱手道:“阁下有意去找韩帮主,那我先回开封去,告知韩帮主,可以欢迎大驾!”
何大手是大河上下,十分驰名的武林高手,他若是那样一走了之,倒也难以下台,若是传了出去,难免英名扫地了,但这时他却找到了下台的托词,是以话一讲完,已转身向外掠去。
他一掠出饭店,那四个人便紧随在他的后面。
五人的身法十分快,掠到街上,紧接着,只听到一阵马蹄声,石海龙也回到了自己桌子上坐下。
那两个店小二,仍然站着发怔,石海龙向他们招了好几次手,他们才走了过来,石海龙道:“你们可有什么吃的,可得便宜一些才好。”
店小二虽然来到了石海龙之前,但是却仍然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掌柜的走了过来,道:“这位达官……可认识韩帮主?”
石海龙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他。”
掌柜的搓着手道:“达官,不是小可多事……”
掌柜的一面说,一面向石海龙走了过去,石海龙霍地站了起来,突然地道:“别走近我!”
掌柜的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后退去道:“是!是!”
石海龙发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掌柜的,你别怪我,我明知你不会害我,但是我必需提防每一个人,你可别怪我刚才喝你。”
掌柜的连连答应着,不敢再说什么,转过身去道:“这位达官要吃什么,便送什么上来!”
店小二答应着,石海龙独自坐着,饭店门外的人虽然多,可也没有什么人敢走进饭店一步!
虎爪何大手经常来往这个镇甸,镇上人人皆知何大手的武功高超,可是他被那少年人逼走,却也是人人都看到的事,在众人的眼中,石海龙简直成了一个怪物。
石海龙一抬头间,看到外面那么多人在看着自己,他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大踏步向外走去。
当他向外走去之际,外面的人,像潮水也似,退了开去,让出一条路来,可是只有一个人,站着不动。
那人的年纪也很轻,他的神情和石海龙却截然不同,他笑嘻嘻地望着石海龙,令得石海龙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
石海龙向自己的坐骑走去,那年轻人笑道:“这位大哥,刚才你赶走何大手的那一剑,使得好俊啊!”石海龙呆了一呆,他再仔细地去打量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满脸是笑容,他的笑容是如此之亲切,是以令得任何人向他望去,也都忍不住要回报以笑容。石海龙也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可是,他却忍住了笑,只是冷冷地望着那年轻人。那年轻人仍在继续向前走来,他一直笑着,也一直在说着话,他道:“你不但剑法精妙,你那柄剑,也是一等一的珍品,真是相得益彰!”
石海龙一听得那年轻人这样说法,心头又是一震!
他刚才对付何大手的那一招,是他整套“闪电剑法”之中,最快的三招之一,那一招叫做“密云蔽天”。电光自天际闪下,本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但如果天上密云厚,电光透过云层闪下来,发出光亮的时间,自然更比平常短了许多。
这一招,名为“密云蔽天”,自然是形容那一招的快疾,在整套快如闪电的剑法之中,那一招也是最快的。
石海龙吃惊的也是这一点,在那样快的一招之中,那年轻人竟已看到了他用的是什么样的宝剑!
那年轻人还在继续向前走,他已离石海龙十分近了。
石海龙顿时觉得紧张了起来。
那年轻人仍然笑着,可是石海龙已然道:“你别再向前来了,我不喜欢有人走近我的。”
那年轻人笑道:“这倒是奇癖,为什么你不喜欢人家走近你,我看,我们倒可以做一个朋友。”
他一面说道,一面仍向前走了过来。
石海龙面色一沉,厉声道:“你再向前来,那是自讨苦吃!”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道:“这位大哥,剑法如此超群,却何必如此紧张呢?想必是有什么心事吧?”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就待向石海龙的肩头拍来。
在任何人而言,那年轻人此举,也只是表示亲热的行动,就算是武林中人,时时刻刻都在防人暗害,也至多不过是侧身避了开去而已。
但是石海龙却大不相同,他一看到对手伸手,待向自己的肩头拍来,一声怪叫,精光突然闪动,一剑已然削出!他出剑之快,当真如同电光石火!
而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那年轻人,也发出了一下惊呼,身形突然向后飘去。
石海龙的出剑,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刹那间的事,他自然也可以感到,他那一剑削空了,那年轻人已及时避了开去!
石海龙突然退后了一步,那是他在江湖上走动以来,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他削出了一剑,但是那一剑却竟然未曾削中对方!
那情形和何大手不同,他一剑削向何大手,何大手也没有受伤,然而那却不是何大手避了开去,而是他的手腕之上,有乌金丝的手套保护着。
但是如今,那年轻人却是避开了他的一剑!
石海龙退出之后,手按在剑柄上,望着那年轻人,只见那年轻人身形站定,面上现出一丝惊惶的神色来,但立时又满面笑容,道:“好快剑!”
石海龙也道:“好快的身法!”
那年轻人“嘘”地吁了一口气道:“慢半分也不行啊,慢一分,手就没有了。”
石海龙缓缓地道:“能避开我一剑的,还只有你一个人,你别再试了,我还有更快的剑招!”
那年轻人耸了耸肩道:“我也还有更快的身法,但是我也不敢试了,喂,你干什么那样怕人接近你?”
石海龙望着那年轻人,那年轻人除了刚才突然退出去时面上有一丝惊慌的神色一闪而过之外,立时恢复了镇定,而且还一直带着十分亲切的微笑。
那种微笑,使人感到他心中绝无恶意,对他不必防范,石海龙望着他,脸上也不由自主浮出一丝笑容来,可是他才一笑,立时又将笑容收敛了起来。
而且在那刹间,他的心头,陡地震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一件他以前未曾想到的事,他一直以为,他的困难,是在于如何寻找他的敌人,是在于“追”,而不在“击”。因为他出剑如此之快,一找到了敌人,敌人是万万躲不过去的。
但是,那少年却避开了他闪电剑法的那一击!
如果他的敌人,和这少年有一样的身手,那么,自己即使找到了敌人,只怕也未必能够将敌人击倒。
石海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闪电剑法,还不是一定可以成功的,他没有再说什么,一纵身,便已然跃上了马背,但那少年却又向前走了过来。
那少年一面向前走来,一面道:“这位大哥,看你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那全是你没有朋友之故,若是你有了朋友,就不会──”
那年轻人的话还未曾讲完,石海龙的心中,又感到了一阵刺痛,但好在他早已孤寂惯了,虽然那年轻人的话刺痛了他孤寂的心,但他的脸上还是那样冷漠。
他抖起缰绳,健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向着那年轻人直冲出去了,那年轻人身形一闪,避了过去,再转过身来时,马已经奔远了。
那年轻人站着不动,立时有好几个人一起向他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白髯飘拂的老者道:“小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你竟避开了何堂主也避不开的一剑,当真是非同小可啊!”
随着那老者的话,又有很多人七嘴八舌地恭维着,看那些围在年轻人身边的人,自然全是武林中人,他们当然也是看出年轻人武艺不凡,是以才想来攀一下交情的。那年轻人却一直只是望着石海龙驰去的方向,对各人的话,像是未曾听到一样。
也就在那时候,只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师哥,还呆着干什么?”
那一下呼叫声,十分清脆悦耳,令得所有人,不由自主,一起转头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一身月白色的少女,走向前来,她的样子,像是十分恼怒。那年轻人忙迎了上去道:“走!走!这就走了。”那少女仍是怒容未敛,大声道:“哼,亏你还笑得出,连我都感到丢人,白给人家砍了一剑!”
那年轻人和那少女并肩向前走了出去,他笑着,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道:“我又没有给他刺着!”
那少女一撇嘴,道:“瞧那家伙的神气,好像他若是再发一剑,就一定能将你的胳膊砍下来似地,我当时真想冲出来给他些厉害瞧瞧!”
那年轻人笑容更宽,道:“但是你终于没有出来,你是我的好师妹,肯听我的话。”
那少女瞪了她师哥一眼,仍然有着气,道:“说不定下次我就不听你的话了,哼,在你的眼中看来,好像个个全是高手,只有我们武功不济。”
那年轻人仍然笑着道:“谁敢说我小师妹武功不济?提起碧云飞姬芳芳,谁不知道她单剑战七邪的事,哼,别看她年纪小,人也长得美,可是她一发怒,一瞪眼啊,连她师哥也得怕她三分!”
他那一番话,引得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翻着眼道:“得了,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你自己?谁又不知道少年剑侠卫平的厉害了?”
卫平看到他师妹已被自己逗笑了,他趁机握住了姬芳芳的手,两人靠得更近,但是卫平的双眉,却蹙得十分紧,像是他正在想些什么。
姬芳芳的脸上,早已没有任何怒意,她轻轻地哼着小调,两人一直来到镇甸的尽头处,姬芳芳才抬头向卫平看了一眼道:“师哥,你在想什么?”
卫平停了下来道:“师妹,刚才,你可曾看清那人的剑柄?”
姬芳芳立时道:“没有呀,他出剑那么快,剑光闪了一闪,就已经还剑入鞘──”
姬芳芳讲到这里,陡地想起,那样说法,岂不是长了人家的威风?是以她立时又撇了撇嘴,“哼”地一声道:“倒像是怕人家抢了他的剑去一样!”
卫平的神气,好像根本未曾在听姬芳芳说话,他自言自语地道:“我倒是看清了他那柄剑!”!
姬芳芳抢着道:“那剑有什么特别?我看一定不是什么好剑,如果是宝剑,也该亮亮相,让人家礁礁,做贼似的,那么快收剑作什么?”
姬芳芳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补充了一句道:“我看,他那柄剑,只怕多半是偷来的!”
卫平笑起来道:“若是偷来的,那倒好了。”
姬芳芳眨着眼,显然她不知道她师兄那样讲,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问道:“你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卫平的双眉蹙得更紧,他的话也十分缓慢道:“我看到那剑的剑身,十分扁平,就像是莲叶一样,根本没有剑脊,在剑身中心,有一股血也似红,十分细的红线,那是一柄宝剑!”
姬芳芳一听,“格格”笑了起来道:“师哥,你说完了没有?你真看得那么清楚?”姬芳芳那样讲,自然她根本不相信卫平的话!
但是卫平的神色,却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地道:“师妹,你别不信,若是我看不清他的剑,我如何能够避得开他的一击。”
姬芳芳一脸不服的神气道:“那么,照你说来,我是避不开他一击的了。”
卫平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道:“你真的未曾看清?”
姬芳芳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什么?”
卫平叹了一声道:“师妹,那我敢说,你一定避不开他的一击!”
姬芳芳双眉一扬道:“师哥,我和你争也没有用,不如找到他,看我是否真的避不开他一击!”
卫平吃了一惊,忙摇手道:“师妹,你这又何必?”
姬芳芳道:“什么叫这又何必,快走,去追他去!”
姬芳芳话才讲完,身形已疾掠而起,她身法快疾无比,当她向前掠出的时候,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有一只燕子,突然贴地飞过一样,轻快灵巧之极。
卫平一见姬芳芳向前掠出,他也连忙跟了上去,转眼之间,两人一起隐没在黑暗之中了。
上弦月早已升起了,月光映在草木上,有一种清凉之感,日间的暑气已被赶走,是以许多商旅,都趁这时候,想连夜赶到开封府去。
天濛濛亮,远近都是鸡啼声。
朝阳还未升起,但已经可以看到,草尖之上,聚满了晶莹的露珠。
在晨曦之中看来,东京开封府巍峨的城墙,更是气象万千,在宣北门外,车旅人马,不断陆续而来,等候城门开启,可以进入城中。
城门外的官道十分宽敞,像东京开封府那样的大城,城门之外,也十分繁华热闹,天虽然还没有亮,但是两旁的旅店,吃食铺,也早已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
石海龙也杂在人丛之中,他牵着那匹马,一直来到了城门的近前处,抬头打量着宏伟的城墙,他一路上也曾穿州过府,但是那样雄伟的城廓,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便有心胸为之一宽之感。
但是,当他四周围,渐渐有人向他逼近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不自在,那也许是他和他师父,在深山之中,隐居得太久的缘故!
石海龙自有记忆起,与他为伍的,除了不苟言笑的师父,便是山中草木山石,山鸡野猪,在他的生活中,从来也没有第三个人!可是如今,他却处在那么多闹哄哄的人丛之中。
石海龙牵着马向前走去,四个执着长戈大矛的士兵满面怒容地瞪着他,石海龙也不能向前去了。
也就在这时,他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阵“吱格”声。
他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一辆独轮车,在人丛之中,推了过来,推车的是一个十分瘦削的汉子。
那汉子实在瘦得可怜,看他的样子,像是一阵风来,就随时可以将他吹倒一样,他敞开着小褂,胸前的筋骨,一根一根,凸出在外面。
而当他推着独轮车向前来的时候,那一根根的筋骨,更像是根根跳动着要从肌肤中裂出来一样。
在那独轮车上,一边放着一篓瓜菜,另一边,却坐着一个少妇,那少妇至多不过二十岁,穿着一套黑衫袄,益发显得她的俏脸和纤手,是如此之白!
当石海龙回头向那少妇看去时,那少妇也恰好抬头,向石海龙望了过来,当石海龙和那少妇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相接触之际,他的心头陡地一震。
刹那之间,他心中所产生的那种感觉,是从来未有的!
他在陡地一震之后,立时转过了头去,心头怦悴乱跳?他虽然已转过了头,可是那少妇俏丽的脸容,仿佛仍然在他的眼前,石海龙只觉得脸颊发起热来。
清晨的微风,吹在身上,本来是十分清凉的,但是石海龙却感到了说不出来的燥热!
他一直最怕人家接近他,然而这时当他转过去之后,他仍然可以听到独轮车推动时的“吱格”、“吱格”声,他知道那瘦汉子在推着车子接近他。
而在那一刹间,他心中却产生了十分奇异的一个感觉,他希望那独轮车来得更近,更近一些!
独轮车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石海龙只觉得自己右半边的身子,似乎特别烫热,他知道,那少妇这时,一定就在他的身边,离得他极近!
石海龙慢慢地转过头去,他出剑的动作,快得如闪电一样,可是此际他的头颈,却僵硬得几乎难以转动,他甚至可以听到他颈骨发出的“格格”声。但是,终于,他头转向右,又和那少妇打了一个照面!
在朦胧的夜色之中,那少妇半低着头,石海龙可以看到,在她前额的刘海之下,大眼睛上的长睫毛,在轻轻地抖着,那令得石海龙屏住了气息!
突然,那少妇又抬起了眼来,石海龙和她眼中那种温柔得难以形容的眼光相接触,心头更是大受震动,僵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少妇却没有什么异态,望了望石海龙,还向他微微一笑,石海龙心跳得更加剧烈,也就在那时,他牵着的那匹马,突然一声急嘶,虎跳了起来!
以石海龙的力气而论,那匹马再弹跃,虎跳起来,石海龙也是可以拉得住它的。但是这时石海龙却因为那少妇而心慌意乱,在一声马嘶之后,他甚至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匹马一跳了起来,前蹄高举,便向石海龙的身上,踏了下来,看得所有在等候进城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石海龙大吃一惊,身形连忙向外滚去。
石海龙身子一向外滚,那马儿的前蹄直踏下来,自然踏不中他,但是却变得向就在石海龙身侧,坐在独轮车儿上的那少妇踏去,刹那之间,那瘦汉子也像是吓呆了,怔怔站着,不知如何才好。
那少妇发出了一下娇呼声,花容失色,双手掩目,也不知趋避,石海龙才一滚开,一看到那种情形,手在地上一按,整个人直弹了起来。
石海龙的身形,起落之间,快疾无比,他一弹了起来,身子一躬,背便已撞在马腹之上,一面大叫道:“让开!”
他那一撞的力道,实在大得出奇,那马儿本来是人立着,向下直踏了下来,可是被石海龙一撞,整个马身,便倒翻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滚,想要站起来,可是只是略为挣扎了一下,便自死去。
而石海龙和马儿一撞之后,他已轻轻巧巧,落了下来,恰好落在那少妇的身前。
也就在那时,那少妇放下了掩在脸上的纤手,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向石海龙望来,石海龙怔怔地站着,一面心房乱跳,一面只觉得似乎眼前只有那少妇一个人,再也没有别人!
当他有了那样的感觉之际,他真想走向前去,握住那少妇的手!但是,也就在那时,那瘦汉子却已来到了石海龙的身前,抹着汗,张大了口。
石海龙陡地一震,整个人像是从梦幻之中,惊醒了过来一样,他听到耳际很多嗡嗡的声响,那是有人在交头接耳,石海龙依稀听到几句,全是在称赞他刚才那一下,救人救得及时的。
那瘦汉子这时,他结结巴巴地道:“多谢这位侠士,救了贱内,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喻!”
那瘦汉子就站在石海龙的面前,不断地抹汗,说着,石海龙从来也没有让人离得他如此之近过,可是这时候,他却是一片迷惘,连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道:“是……是么?”
那瘦汉子又转过头来,推那少妇,道:“你还不下车,多谢这位壮士的救命之恩?快来!”
那少妇慢慢地从独轮车的一边,走了下来,瘦汉子向一旁,让了开去,那少妇一下独轮车,便站在石海龙的面前,石海龙只觉得一阵目眩!
自那少妇身上所发的那一股幽香,是石海龙从来也未曾闻到过的,更加上那么动人的笑容……
石海龙在那片刻之间,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好,他只是站着,像是泥塑木雕一样。
那少妇到了石海龙的身前,行了行礼,低声道:“多谢壮士相救,感激不尽!”
那美妙清脆的声音,更令得石海龙起了一阵异样的飘然之感,他总算讲出了一句话来,道:“不必……不必多谢……是我应该做的。”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轧轧响,城门已经洞开了。石海龙仍然站着,他只觉得人、车、马,像是潮水也似地在他的身边流过,而他仍然站着。
那少妇和那瘦汉子早已走了,他还是站着不动。
朝阳已然升起,进城去的人更多,人家也更奇怪这年轻小伙子,何以一直站在当路,一动不动!
卫平和姬芳芳两人也来了,姬芳芳隔老远就看到了石海龙,她连忙道:“师哥,你看,你说我挡不住他一击的那人,是不是中了邪?”
卫平的心中也是一怔,他自己本身的武功高,自然也看得出别人的武功高,石海龙击向何大手的那一剑,击向他的那一剑,使得卫平虽然只看到他出了两次手,但是也已肯定他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高手!
姬芳芳虽然竭力装出不在乎的神气,可是她心中,却也不免紧张,她忙道:“他是在等我们?”
卫平忙道:“自然不会在等我们,师妹,这人的武功极高,而且行径很怪,说不定他是存心去找天龙帮麻烦的,也或者他不愿有人帮他──”
卫平才讲到那里,姬芳芳已然道:“我知道了,师哥,你的意思,我们该在暗中帮着他?”
卫平道:“我想是那样,另一方面,也好知他的虚实!”
姬芳芳一怔,停了下来,这时,他们师兄妹两人,离石海龙已不过二三丈远近了,是以姬芳芳讲话时,不由自主,将声音压得十分之低。
她满面皆是惊讶之色道:“我们为什么要探听他的虚实,他是我们的敌人么?”
卫平张大了口,像是想讲什么,但是却又没有出声。
姬芳芳推了卫平一下道:“说呀,师兄,你怎么了?你从来也不是那样吞吞吐吐的人!”
卫平又苦笑了一下道:“师妹,这其中的关系太大,我暂时还不能对你说,你可别怪我!”
姬芳芳扁了扁嘴,大是不满,但是她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哼”地一声道:“你不说就不说,你不对我讲,我一样有办法知道!”
卫平一听,知道师妹已经生气了,他忙道:“师妹!”他最了解他师妹,一气之下,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是以才立时叫了一声,想对她解释。
可是卫平虽然立时想到了这一点,还是迟了!
他一声“师妹”才叫出口,姬芳芳的身形,早已“飕”地一声,疾掠了出去,两三丈的远近,以姬芳芳的身手而言,当真是一闪而至!一个起伏之间,姬芳芳己到了石海龙的身前。
她一到了石海龙的身前,便大喝了一声:“喂!”那一声大喝,令得石海龙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当那少妇走了之后,他一直呆呆站着,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石海龙从来也未曾有过那样的感觉,他一路前来,也见过不少美丽的少女,但是石海龙却从来也未曾有过那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然而那少妇却使得石海龙似身在梦境之中一样。当他呆立在路中的时候,他还是只看到那少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那少妇那种动人的笑容。
直到姬芳芳大喝了一声,他才陡地发现,太阳早已升得相当高了,而他,怔怔地站在路上。
在他的前面,站着一个少女,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可是石海龙却立时转过头,想去寻找那少妇,然而,大路上尘土滚滚,那少妇早已不见了。
姬芳芳叫了一声之后,卫平也已赶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去拉她的衣袖,但是姬芳芳却用力一摔,伸手指着石海龙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石海龙后退了一步,他已恢复了常态,道:“我叫石海龙。”
姬芳芳秀眉一扬:“石海龙,你和我们有什么冤仇呢?”
卫平在姬芳芳的身后,听得姬芳芳那样问人家,急得直跺脚,石海龙听了,也同样呆了一呆。
姬芳芳“哼”地一声:“怎么,为什么不开口了?”
石海龙这时,双眼之中,也已充满了那种机警的神色,刚才的一切,好像是场梦一样,梦醒了,他即使再萦念梦中的一切,也不至于再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继续发怔的。
他吸了一口气,十分小心地道:“我和你根本不相识,如何会有什么冤仇?”
卫平顿着足:“师妹,我们快走,别闹了。”
姬芳芳却十分任性,卫平的话已然十分着急,但是她却听也不听,又指住了石海龙腰际的短剑。
当她一伸手指向石海龙腰际的短剑之际,石海龙像是突然之间被什么利器刺了一下一样,陡地后退了半步,手按在剑柄之上,面上神色,也十分紧张。在那一刹间,卫平也立时伸手按到了剑柄上。
他是知道石海龙的出手,快到何等程度的,他也知道,石海龙不出手则已,石海龙只要一出手,姬芳芳是万万避不过去的,是以他不能不早作准备。
姬芳芳却像是还不知道自己身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之中一样,双眉一扬,冷笑着,道:“咦?为什么一提你的剑,你便害怕成那样子?”
石海龙的目光,紧盯在姬芳芳的脸上。
那样目不转睛地盯定了一个少女,实在是十分无礼的,但是石海龙在那样情形下,却也不得不那样,他一面盯着姬芳芳,一面道:“我不喜欢人家提起我的剑。”
姬芳芳扬声道:“你这柄剑,可是偷来的?”
石海龙皱起了盾,道:“当然不是,你这样夹缠不清,却是什么意思?”
姬芳芳还像是十分得意,“哼”地一声道:“不是偷来的,为什么你出剑,收剑那样快,生怕被人家认出了你的剑来!”
石海龙又吸了一口气,道:“原来姑娘想看看这剑?”这句话一出口,卫平手臂一振,“铮”地一声响,剑已出鞘。
他知道,如果石海龙先动手,那么自己就算立时抢救,也来不及了,所以他一定要先出手!
也就在他剑一出鞘之际,他急叫道:“石朋友,我师妹一向任性,你若有事,还是请自便吧!”
姬芳芳立时尖声叫道:“别走,如果你走了,你就是怕了我!”
石海龙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但是他的手也一直不动,他面上的怒意,也在渐渐消去,约莫过了半盏茶时,他才淡然一笑道:“我的剑轻易不出,一出就有人要死伤,姑娘还是不要看的好。”
姬芳芳还想讲什么,卫平已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硬拉了开来,姬芳芳怒叱道:“师哥,你干什么?”
卫平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决不能由姬芳芳任性胡来,是以明知姬芳芳会见怪,也不肯放手。
那时,石海龙已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转眼之间,便已进了城门,在人丛中淹没不见了。
卫平这才松了手,却不料他才松手,怒容满面的姬芳芳,便突然扬手,向他的脸上,掴了过来!
卫平再也想不到姬芳芳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在城门外的官道之上,出手打他,根本未曾提防,“叭”地一声响,一掌便被打了一个踉跄!
这时,围在他们身边,已有七八个地痞,一见卫平捱了打,都怪声怪气,叫起好来。其中一个秃子还捏着声儿道:“小娘子,这小白脸儿有什么对不住你,还是跟我秃子的好!”
那秃子话才说完,姬芳芳已突然转过身来,剑光一闪,长剑倏地刺出,剑尖已抵在秃子的喉间!
那秃子傻了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好双手乱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姬芳芳面色铁青厉声喝道:“你刚才不干不净,在讲些什么?”
那秃子道:“我……我刚才……也没敢说什么!”姬芳芳此际,正在怒火头上,又是一声娇叱,长剑倏地一翻,剑锋就在那秃子的颊边掠过,将那秃子的一只耳朵,削了下来。
那秃子本是城外一批地痞的头儿,也有一个外号,唤作什么“秃子鹰”,这时候被姬芳芳削去了一只耳朵,自然也是他自己口舌招尤之故。
凡是地痞流氓,可说都是欺善怕恶的,这时那秃子被削去了一只耳朵,他血流披面,可是却非但不敢再说什么,还双腿一曲,跪了下来。
姬芳芳只觉心头一阵恶心,飞起一脚,将那秃子踢得打了一个滚。此际,路上恰有一辆马车,疾驰了过来,尘土扬起老高,姬芳芳身形一纵,便跃上了车辕,随着那辆马车,驰进了城市。
卫平定过神来时,只看到马车已进了城,姬芳芳的身子,斜斜掠起,从车后跳了下去。
卫平忙拉着两匹马,赶进城去时,姬芳芳已是踪影不见了!
卫平自然一直知道姬芳芳十分任性,可是他却也想不到姬芳芳会和自己赌气分了手!这东京开封府之中,卧虎藏龙,能人异士,何等之多,旁的不说,单是惹到了天龙帮中的人,只怕姬芳芳就要吃亏!
可是,眼前一进城,便是七八条街巷,卫平不知姬芳芳打哪里走的,如何追得上她?只是得顿足,一面叫着,一面去找,白白忙了几个时辰,一点结果也没有!
却说石海龙,一进了城之后,更是眼花撩乱,他到过的地方之中,没有一处,再比现在他所在的东京开封府更奢华,更繁盛的了!
他左张右望,慢慢地走着,一直到转过了好几条大街,来到了一座大石桥之前,他才想到,自己该到天龙帮去找那韩乙楚了。
他向在桥墩之下,摆着测字摊儿的一个老者走去,那老者一见有人走近,满面堆下笑容来,道:“这位达官,可是要卜卜前程么?”
石海龙来到测字摊前停下道:“不,敢问老丈,天龙帮在什么地方?”
那老者突然一呆,面上的神色,变了变道:“原来达官是找天龙帮的,这……这……瞧,那不是天龙帮的人么?不妨去问问他们!”
石海龙循那老者所指,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劲装汉子,正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石海龙忙道:“两位,天龙帮在何处?”
那两人一脸傲慢之色,可是他们在打量了石海龙一眼之后,立时改了面色道:“这位……可就是和敝帮何堂主见过面的石少侠?”
石海龙道:“是的,我姓石,要找韩乙楚。”
韩乙楚是天龙帮的帮主,像石海龙那样,公然直呼其名,如果不是石海龙曾击退过何大手,天龙帮上下,尽皆知道,只怕那两人当时便与之动手!
但是,现在天龙帮中,早知石海龙要找上门来,连何大手也吃过亏,别人自然不敢在他面前乱动,那两人笑道:“石少侠要来,韩帮主已然知道,请石少侠跟我们来,韩帮主定已恭候多时了!”
石海龙跟着那两人,过了石桥一直向前走去。
本来,他们只是三个人走着,但是一路之上,遇到天龙帮的人,那两人一打招呼,别的人就跟了去,转眼之间,已变成了十五六人。
那十五六人,俨然已将石海龙围在当中,可是却又没有一个人敢接近石海龙!
石海龙也已隐隐感到自己已被那些人围在中心,可是他除了皱着双眉之外,却并没有什么表示。
过了石桥,穿过了一条大街,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乃是好大的一片广场,那片广场,全是用三尺见方的青石板铺成的,石缝之中,寸草不生,广场上也洁净得像是纤尘不染一样。
在广场的对面,是一座十分巍峨宏伟的巨宅。石海龙才一跟着众人,走到广场上,便看到巨宅之中,有十七八人,迎了出来,为首的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虎爪何大手!
何大手大踏步向前来,在石海龙身前七八尺处站定,拱手道:“石少侠果然来了!”石海龙点头道:“是啊,我说过要找韩帮主的,自然要来。”
石海龙仍然一点也未曾听出何大手那一句话的严重性,他也不知道此际,天龙帮上下,全已将他当作一等一的敌人!
何大手听得石海龙如此说,面色微微一变,身形一侧道:“石少侠,韩帮主相候多时了!”
石海龙继续向前走去,过了广场,来到了两扇漆也似黑,十分高大的大门前,那两扇大门,本来是紧闭着的,但石海龙才一走到,门便倏地打开!
石海龙跨进了门,只见门内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天井,他迈步向前走去,正当他来到了天井中央之际,忽然听得一声呼喊,四面八方屋顶墙角之处,人影闪耀,刹那间,至少有二十多人,窜了出来!
那二十来人,分明是早已埋伏好的,这时一窜了出来,也立时结成了一个圆圈,俨石海龙围在正中。
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执着一面狭长心形的铁盾,铁盾的边缘,十分锋锐,精亮的锋口,衬着漆黑的盾身,看来更是触目惊心。
石海龙身形陡地一凝,转过头去,何大手正站在门上,一脸奸诈之色,石海龙怒道:“这算什么?”
何大手一声冷笑道:“石少侠,你不是要见韩帮主么?请先闯闯敝帮的这一个铁盾牌阵!”
石海龙手按在剑柄之上,冷冷地道:“何堂主,我来见韩帮主,只不过是向他问一件事,不想伤人,你可别逼我出手!”
何大手冷笑着道:“石少侠,你好大的口气,你出剑虽快,但是也未必伤得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
这时,围住了石海龙的二十人,已缓缓转动起来,石海龙只觉得眼前盾影晃动,确然有眼花撩乱之感,他一声大喝道:“你逼我出手,那我就出手了!”
随着他那一声大喝,他陡地一振手臂,剑已出鞘。
可是,也就在石海龙剑一出鞘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而所有的人中,最惊呆的还是石海龙本人。
他剑一出鞘,剑招便随之而发,在闪电剑法而言,根本其间是毫无空隙的。可是此际,他剑一出鞘,便觉得有些不对头,是以陡地一呆。
在他一呆之间,他手中的剑,剑尖向着前面。
当他凝立不动之时,人人也都可以看清他手中的剑,这那里是一柄剑,只不过是一片铁皮而已!
那的确只是一片铁片,连在一个十分精致的剑柄之上,那不是石海龙的剑,但是那剑又的确是在石海龙的剑鞘之中拔出来!
何大手在门口,也呆住了!
何大手曾在石海龙的剑下,险险断下了右手,当石海龙发出那一剑的时候,以何大手的武功之高,也未曾看清石海龙用的究竟是什么剑。
但是,石海龙发剑之际,那一泓精光,却绝不是目前执在石海龙手中的那破铁片所能发出来的!
石海龙的剑不见了!
石海龙在陡地一呆之后,立时转头,向剑鞘望去。
剑鞘是空的,原来一直在他腰际的宝剑,被换走了!在那刹间,石海龙感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
他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绝不让人走近他身边的,为了这一点,他伤了许多人!
他出剑如电,从来也未曾遇到过敌手,可是此际,他腰际的宝剑,却被人偷走了,而他却连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
石海龙僵立着,他的手中举着那铁片。如果他手中举的是血丝宝剑的话,那么,他足以所向无敌,然而现在,他举着剑,却只使人感到滑稽!
那二十个手持铁盾的人,也呆住了,他们之中,有人甚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何大手忙向前走来,“哈哈”一笑道:“石少侠,你手中的剑──”
何大手的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就来到了石海龙的身前,但石海龙陡地一转身,手中的铁片,对准了何大手,厉声道:“别走近我!”
何大手身形一凝,但就在他身形一凝间,他右手已经倏地向石海龙抓了过来。
这时,他再也没有顾忌,套着乌金丝编成的利爪,是向石海龙面门抓了下来的。
就在何大手发出那一抓之际,石海龙也发出了一击!
石海龙将手中的铁片当着剑,划向何大手的面门。
剑虽然被人家换走了,但是石海龙的出手,还是同样快,何大手那一手才抓出,面上一阵剧痛,铁片的尖端,已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痕。
何大手发出了一声怪叫,向后退了开去,尖声叫道:“快进攻!”
随着何大手的一叫,在石海龙身边,四面八方,铁盾如同魅影也似,压了过来!
石海龙身形转动,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铮铮铮”四下响,他手中的铁片,还挡住了四面铁盾。
如果他手中的是血丝宝剑,那么他可能将那四面铁盾挡击开去。可是,他如今手中所握的,却是铁片!这时,铁片已弯成了一团!
石海龙身形疾拔而起,掠到了屋檐之上。
他才一到了屋上,屋脊处人影陡现,又是十来名手持钢刀的大汉,突然现身!
石海龙突然一呆,已听得下面院子之中,有人“哈哈”大笑,道:“石少侠,你来见我,有何指教?”
石海龙忙回头看去,只见在院子之中,已站了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紫脸汉子。
那汉子一身华服,微抬着头,望着上面,气度非凡。
石海龙虽然未曾见过这个人,但是听得他那样讲,也可以知道,他便是天龙帮帮主韩乙楚了!
石海龙吸了一口气道:“我本来有些事要找你,但是现在,我先得找回我失去了的宝剑!”
韩乙楚又发出了一阵十分宏亮的笑声,道:“石少侠,就算你能飞,想要离开,只怕也不那么容易吧!”
石海龙四面一看,他站在屋檐上,屋顶上全是人,三面全受着包围,而另一面是院子,院子中的人,比屋顶上的人更多!
如果向下跳去,那么一样身陷在重围之中!而向前冲去的话,他这时等于是赤手空拳一样,如何冲得过去?
在刹那间,石海龙只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他给人围住了,而他的手中,又没有了宝剑!
他一直在寻找敌人,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到过,当他将敌人逼到走投无路时,发出那致命的一击时,该是如何痛快!
可是此际,他不但未曾享受到发出那致命一击时的痛快,反而感到了被围之后的那种恐惧!
当他在那饭铺的后院中看猫儿捕鼠之际,当他在山野间看蛇吞噬青蛙之时,他总是将自己幻想成是蛇,是猫,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处在被扑击的老鼠或青蛙的地位!
他以前从来也想不到这一点,是由于他有一柄极其锋锐的宝剑,而且,他的出剑是如此之快,绝没有什么人可以抵挡他那闪电也似的一击!
但是现在,他却是空着双手,面对着那么多敌人!
石海龙凝立在屋面之上,他觉得阳光变得格外刺目,而且,自他的额上,也不断地沁出汗珠来。
院子中,众人的呐喊声和韩乙楚的豪笑声,一阵阵传上来,屋顶上,日光映着二三十柄利刃,闪闪生光,已向他渐渐地迫了近来。
石海龙躬起了身子,全身的神经,都紧张得像是绷紧的弓弦一样,他必需避过对方的攻击!
突然之间,吼叫着,四条人影,各自挟起一股精虹,已然向他劈面攻了过来,石海龙的身子,突然地向后倒了下去,“呼呼”的刀风,在他面上掠过。
他的身子向后倒去,双足在屋檐之上,略勾了一勾,整个人便像是风车一样,倒翻了下来。
他那样倒翻了下来,使他的身子,不是翻跌在院子之中,而是“哗啦”一声响,撞穿了大厅的亮窗,跌进了大厅之中!
他才一跌进了大厅中,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抱着头,身子向前疾滚而出。
当他的身子疾滚而出之际,他撞倒了很多东西,好像是桌子,也好像是椅子或是其他陈设。
他也可以感到,被他撞中的东西,都因为他撞上去的力道实在太大,而一起散裂了开来。
石海龙一连滚出了好几下,才身子突然一挺,向上疾弹了起来。也就在他弹起身子来的那一刹间,“呼呼”两声响,两面铁盾,已向他当胸压了过来!
石海龙双掌一翻,两掌拍出,“叭叭”两声响,他两掌正击在向他当胸压到的铁盾之上!
那两掌之力,极其惊人,使得那两个持盾压到的两个人,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疾退开去!
石海龙这时,已可以看清大厅中的情形了。他看到,在院中的人,几乎已全涌了进来!
石海龙一翻手,提起了一张椅子,顺手一折,将一条椅腿,折在手中。也就在那时,他看到韩乙楚大踏步地走进大堂来,“呵呵”大笑着。
韩乙楚才一进来,其余人便立即分了开来,韩乙楚直来到了石海龙之前七八尺处,才停了下来。
他一面笑着,一面说道:“石朋友,果然好身手,但是你到了屋中,更难逃得出,何必再作困兽之斗?”
石海龙手中握着那条椅子脚,盯着韩乙楚,一言不发。
韩乙楚也凝视着石海龙,道:“石朋友,你看来面生得很,我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曾和你结下梁子的了!”
石海龙沉声道:“谁说我和你有仇?”
韩乙楚一呆道:“你和我无怨无仇,何以连连伤害天龙帮中的高手?”
石海龙道:“那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有人走近我,而他们却又偏偏不肯听我的警告!”韩乙楚听了,心中又惊又怒,他又立时冷笑了一声道:“你又对何堂主说,有事情要来找我!”
石海龙道:“是啊,我的确是有事情,要来找你!”
韩乙楚立时怪声笑了起来道:“那你还说和我根本没有冤仇?”
石海龙睁大了眼,似乎是对于韩乙楚的话,大惑不解,他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和你有冤仇,才能够找你?”
韩乙楚听得石海龙那样子问他,他也禁不住一呆!
要知道韩乙楚身为天龙帮帮主,天龙帮固然声势赫赫,但是江湖上风波险恶,随时随地都会有意外发生,他过的可说是提心吊胆,夜夜不能安眠,刀头上舐血的日子!
事实上,不单是天龙帮帮主韩乙楚一个人那么样,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不论正邪,可说莫不如此!
是以,像韩乙楚那样的人,一听得有人找他,便自然而然,立即想到那人是来找他厮杀的了!
更何况,石海龙在未找到他之前,还出手伤了好几个天龙帮中的人,甚至包括著名的辛氏双剑在内!
所以,这时,韩乙楚听得石海龙那样反问自己,他实在呆住了,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他只是用十分凌厉的目光,盯着石海龙,他想用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十年的目光,来看穿眼前的那年轻人,心中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但是,韩乙楚却难以达到这个目的,因为石海龙的脸上,十分冷漠,只看得出他是用全副心神,在防范着别人的进攻,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韩乙楚才一字一顿道:“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石海龙道:“本来,我想问你一件事。”
韩乙楚厉声道:“什么事?”
石海龙无可奈何地一笑道:“现在我也不能问你了!”
韩乙楚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这时,更是难看得很,他略挥了挥手,早已进了大厅,将石海龙围住的那些人,立时向前,逼近了一步。
韩乙楚一声怪笑,道:“何以忽然又不能问我了?”
石海龙脸上的神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他道:“本来我想将我的剑,给你看看,问问你对这柄剑,有什么话说,但现在,我的剑被人偷走了!”
韩乙楚双目一扬,道:“你的剑有何特别?”
石海龙徐徐地道:“也没有什么太特别,只不过剑身扁平,如同韭叶,在剑身正中,有一股血也似红的红丝,直达剑尖──”
石海龙才讲到这里,韩乙楚便“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从韩乙楚面上的神情看来,他一定因为石海龙的话,而感到了极大的惊恐!
而且他退出的那一步,力道也十分之大,因为他脚下的几块青砖,一起发出“格格”声,裂了开来!
韩乙楚呆了片刻,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他的心中,像是十分为难,但是他终于一挥手,大声道:“你们全都退开去!”
韩乙楚是一帮之主,他的号令,只要是天龙帮的帮众,谁敢不从?但这时,他的这个号令,实在来得太突然了,以致在大厅中的那些帮众,都呆了一呆。
韩乙楚怒道:“叫你们全退开去,退得越远越好,你们难道想违令么?”
大厅中的天龙帮众,一见韩乙楚发怒,尽皆面上变色,一起向后退了出去,转眼之间,只有何大手一个人,还站在大厅之中。
韩乙楚沉声道:“何堂主!”
何大手慌忙低声回答道:“帮主,这人出手如电,你──”
韩乙楚冷冷地道:“何堂主,你可是说我不是他的敌手,非要你在一旁相帮才好,是不是?”
何大手一听得韩乙楚讲出那样的话来,他不禁脸上变色,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帮主见谅。”
就着一躬身的那一刹间,他的身子已倏地倒退出去!
大厅之中,只剩下韩乙楚和石海龙两人了!
韩乙楚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石朋友,原来令师是闪电剑客,难怪阁下的出剑,如此之快!”
石海龙叹了一声,道:“我来问你的,不是这些,我想知道,你在看到了血丝宝剑之后,能够告诉我一些什么,我要找的人究竟是谁,他是什么模样的!”
韩乙楚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在那刹间,也变得煞白,他乃是一帮之尊,什么样的大阵仗未曾见过,如今尚且这等模样,由此可知,他心中所想的这件事,实在是极其严重!
石海龙紧盯着他,韩乙楚沉声道:“石朋友,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也不能胡言乱语。”
石海龙一字一顿道:“是师父叫我来找你的,他说,只要我找到了你,你一定可以给我线索!”
韩乙楚摊开了手道:“你说得是,可是,我现在不能对你说些什么,因为我现在,究竟还未见到那柄血丝宝剑,只是从你口中说出来而已!”
石海龙道:“你是说,一定要看到我手握着血丝宝剑,你才肯告诉我你知道的事?”这一次,韩乙楚可没有再出声,他只是点了点头。
石海龙道:“好,那我就去将血丝宝剑找回来,等我有了剑,将剑给你看了再说!”石海龙的身子,倏地一长,向外冲去,韩乙楚突然叫了一声,道:“石朋友,还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
石海龙站定了身子,但是却不转过身来,他的背影看来十分雄壮,而且给人以一种异样的坚毅之感。他道:“还有什么事?”
韩乙楚道:“能在你身边,偷走血丝宝剑的人,一定是一个武功高到了极点的高手!”石海龙的心头,震动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失去了血丝宝剑的。
是以,对于能不能追回那柄宝剑来,他可以说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是,他必须追回那柄宝剑来,不论偷了剑去的是什么样的高手!
如果没有了这柄剑,他就像是鹰没有喙和爪一样,他再也不能追击敌人,而只能让敌人来伤害他了!
石海龙望着大厅外面,他可以看得出,在大厅外面的空地中,还有很多人隐伏着,但是他却也知道,那些人,不会是他的敌人,他的敌人是谁,他不知道!
石海龙沉声道:“那么,你可知道谁盗走了我的剑?”
韩乙楚苦笑了一下,道:“开封府之中,卧虎藏龙,能人异士,何等之多,我怎知道你曾遇到了一些什么人,又怎知道你是被什么人盗走了你的宝剑的?”
韩乙楚虽然根本未曾向石海龙说出了谁盗走了他的血丝宝剑,但是石海龙听了那两句话,心中还是陡地一动,他想起来了!
他几乎是随时随地,对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是作极度的防范的,但却有一天却是例外!
那是在今天的清晨,他在城门外等候进城时的事!
石海龙一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浮起那个少妇勾魂慑魄的双眼,和那少妇诱人之极的笑容来。
石海龙用力地摇了摇头,当时,他连自己呆立在城门外,究竟呆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现在可以肯定,那柄血丝宝剑,一定就在那时被人偷走的了!
他没有说什么,抬腿便向外走了出去。
他一跨出了大厅,隐伏在屋顶,院子中的人,便一起现身出来,但是韩乙楚也在那时,来到了院子中,道:“石朋友,你找到了宝剑之后,请再前来!”
石海龙一面答应着,一面向前,大踏步走了出来。
韩乙楚讲了那样的话,原来想拦阻石海龙去路的天龙帮众,自然也一起退了开来。石海龙走出了天龙帮的总坛,烈日射在青石板铺成的广场上,反射出夺目的光芒来,几乎连眼也睁不开。
石海龙向前走着,他走得十分小心,他在每跨出一步之际,都在加紧提防着,在提防是不是会有人向他作突然的攻击!
因为他已没有了宝剑,他现在是处在十分不利的地位!
石海龙走过了天龙帮总坛之前的那个广场,转进了一条小巷,穿出了那巷子,已来到了一条街道上。
那条街道十分宽,一群孩子赤着上身在戏耍,石海龙看到孩子被烈日晒得脱皮的背脊,他才感到烈日的威猛,他自背后,推上了草帽。
他仍然慢慢地向前走着,他的心中,乱成了一片。
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该到何处去,可是至少还知道,自己应该找到一个叫韩乙楚的人了。但如今,他已找到那个叫韩乙楚的人了,他却更不知该到何处去了!
石海龙并没有走出多远,突然,一股灼热之气,逼人而来。石海龙站定了身子,他发觉自己是站在一家铁铺之前,在铁铺中,两个小伙计正用力在扯着风箱,炉火窜起老高,令人一看,就心中发热。
在铁匠铺前,一块木板上,摆着好几件铁器家伙,石海龙走向前去,拣起了一柄尖刀,掂了掂。
那柄刀,铁匠打来,可能是准备给屠夫宰猪杀狗时,割骨割肉用的,也可称锋利。
石海龙扬着那柄尖刀,问道:“这刀要多少银子?”
铁匠铺中十分黑暗,除了那炉熊熊的大火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石海龙一问,立时有一个十分娇柔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要四十五文钱,客官。”
随着那声音,一个少妇,从铁铺中,走了出来。
当那少妇来到了炉火旁边的时候,石海龙呆住了!
事实上,石海龙是在一听到声音之际,已经呆住了的,但这时候,他不由自主,双手紧握着拳。
那少妇看到了石海龙,也是陡地一呆!
但是她立即满面堆笑,用她那极其动听的声音,道:“原来是恩人,恩人,你要这柄兵刃,却有什么用处?那是屠夫用的!”
石海龙不敢望那少妇,因为那少妇站在炉火边,炉火在她的双颊上,逼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绯红色来!石海龙嚅嚅地道:“我……要来……防身。”
那少妇又笑着,她的笑容,更令得石海龙感到自己是站在云端一样,只听得那少妇道:“恩人,你那么好的身手,何致于要找这种刀防身?”
石海龙苦笑着,道:“我原来有一柄很好的剑,可是却被人盗走了,那只好……胡乱借用……”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而当他和那少妇明亮漆黑的眸子接触之际,他可再也讲不下去了!
那少妇笑着道:“店内还有几件兵刃,恩人请进来看看,有哪件是合用的,只管取去好了!”
那少妇一面讲,一面身子已盈盈地向后退了开去。
当那少妇的身子向后退去之际,她的身子,像是有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一样,令得石海龙不由自主,跟了进去,店堂之中十分暗,和受猛烈阳光照射的街道,全然不同,石海龙才一进时去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看见那少妇在向前走,一直走到了店堂深处。
在那里,靠墙有一列长案,长案之上,倒是放了不少刀剑,石海龙来到了长案之前。那时,他和那少妇已隔得非常之近了,他又闻到了那股令得他舒畅,迷醉得难以形容的幽香!
是以,当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他的手竟在发着抖!
他握住了一柄单刀,那少妇一直带着微笑地望着他,石海龙低着头,几乎什么也不敢想。
可是,就在一刹那之间,石海龙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了!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是他好几次在恶梦之中体验过的!
他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背后,正偷偷地在接近他!
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石海龙未曾听到任何声音,也未曾看到什么,可是他却突然之间,有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也只有他哪样,时时刻刻都在提防人家接近他的人,才特别敏感!
他的五指,突然握紧了刀柄,身子也倏地转了过来。当他才转过身来之际,眼前寒光陡地一闪,石海龙手中的单刀,也疾扬了起来。
“当”地一声震响,他的单刀,格开了一柄利刃!
紧接着,石海龙一伸手,单刀已向前,疾刺而出!
他的出手如此之快,在他的身前,人影一晃,一个人迅速地向后,退了开去,但是那人退开了三四步,他的背,已抵在墙上!
而石海龙的刀尖,也在那时,抵在那人的咽喉上!
店堂中仍然是一样的阴暗,但是他在阴暗中久了,他已经可以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了。
当他一用刀尖抵在那个在他背后偷袭的人的咽喉时,他已看清,那人正是推独轮车的那瘦汉子!
这时,那瘦汉子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简直就像是他的脸上,涂满了白粉一样,他的双眼也突得老出,喉中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来。
石海龙的刀尖,抵在那瘦汉子的咽喉上,刀尖已陷进了他的皮肉之中,但是却还未曾刺破那瘦汉子的皮肤,那瘦汉子的喉结,正上下滑动着,那种“咯咯”声,就是由于喉结活动所发出来的。
石海龙仍然完全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什么那瘦汉子要害他,他转头向那少妇望去。
他的心中不明白,那少妇和那瘦汉子,应该是一路的,何以那少妇对他的笑容,是如此亲切,而那瘦汉子又在背后暗算他!
如果不是石海龙的心中,有着这一个疑问的话,他的刀尖早已从那瘦汉子的咽喉中直搠进去了!
当他回头向那少妇看去时,只见那少妇也握了一柄尖刀在手,脸上的神色,十分惊惶。石海龙只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抖,因为他看到那少妇手中的兵刃,是对准着他的。而且,他也可以知道,如果不是他立时转过身去,那少妇手中的尖刀,可能立时向他,疾刺了过来。
石海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实在没有话可说,他心中迷乱得像是跌进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恶梦之中一样。
就在这时候,被石海龙的尖刀,抵住了咽喉的那瘦汉子,喉间迸出了一种听来十分奇诡的声音来,只听得他道:“娘子,你……替我求求……石侠士!”
那少妇手中握着兵刃,一时之间,像是决不定自己是该去求石海龙呢,还是向石海龙进攻!
而石海龙更不知道,如果那少妇忽然出手向他攻来,他应该如何。这一个问题,石海龙其实是不应该伤脑筋的,以他的武功而论,在那样情形之下,那少妇如果突然攻来,他只要刀尖一横,立时可以将那瘦汉子的喉管割破!接着,他只要再挥向前,就可以挡开对方的一攻了!
可是,那只有在攻来的是一个敌人,他才能那样做。
但现在,有可能向他攻来的,却是那个向她多望一眼,也令得石海龙有窒息之感的俏丽少妇!
店堂中十分阴暗,可是那少妇的手,那少妇的脸,以及那少妇的脸庞,是如此之白!他们三个人,就那样僵持着,直到那瘦汉子的口中,又发出了那一种奇异的声音来,那少妇才一松手,手中的尖刀,“当”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她慢慢向前走来,一双勾魂夺魄的妙目,望定了石海龙。石海龙心“怦怦”地跳着,他在想,她来了,她来为她的丈夫求情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石海龙还未曾放走过一个在他背后偷袭的人,但如果那少妇要他放走那瘦汉子,他放还是不放?
正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那少妇已在他身前站定了!
那少妇来到了石海龙的身前,石海龙的手,不由自主,抖得更厉害,他的手一抖,他手中的单刀也握不稳,刀尖也在微微震动着。
是以,那瘦汉子喉间流下的那一缕血,也在扩大!
那少妇一望定了石海龙,忽然,她笑了,她笑得那样媚,令得石海龙像是飘上了云端。然后,自那少妇口中,吐出了石海龙做梦也想不到的话来。那少妇的声音,是如此之动听,可是她讲出来的,却又是如此之骇人!
她缓缓地道:“石壮士,你如何还不下手?这样的人,留他在世上,还有什么用?”那瘦汉子一听,双手挥舞着,急叫道:“娘子,你──”
那少妇却突然转过身,道:“石壮士怕杀了你污了他的手,但是我不怕,你还是认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纤手突然向前扬了一扬。
石海龙在那时,完全给那少妇的话,震惊得呆若木鸡,是以也未曾看出她发出了什么暗器。
但是他却可以知道,那少妇是一定发出了什么暗器的,因为当她一扬手之后,那瘦汉子一声闷哼,脸上便现出了痛苦之极的神色来!
那瘦汉子的身子一俯,他的咽喉,也自然而然向前撞了过来,若不是石海龙立时缩手的话,他的尖刀,一定已刺进了那瘦汉子的咽喉之中!
但是石海龙却缩得十分之快,他一看见那瘦汉子神情有异,便立时缩回了手了。
同时,石海龙的身子,也向后陡地退出了一大步。
那瘦汉子的双手,撞在胸腹之间,他的眼睛之中,闪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盯定了那少妇。
石海龙在刹时间,只感到那瘦汉子的眼中,像是有两柄利刃在迸射出来一样,如果他还有力量可以握起一柄利刃的话,他一定会将那少妇刺死!
而那少妇的脸色,在昏暗中看来,也是极其苍白,在石海龙的眼中,即使是那样苍白,也是极可爱的那种。
那瘦汉子的身子,弯得越来越厉害,他的背也弓起来,看来十足像一只虾,他口中含糊不清地送出了一句话来,道:“云娘子,你……好……狠的心……”
看来,他像是还想讲什么,但是他却已不能再讲下去了!
他只讲出了那一句,整个人便向前撞了出去,“砰”地一声响,正撞在那长案上,将长案撞翻,案上的一些兵器,乓乓乒乒,一起跌了下来,砸在他的身上,而他已一动也不动了。
这一切变化,全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的。
石海龙定了定神,他听见那少妇长长吁了一口气,同时,他觉得那少妇,正在轻轻地向他走了过来。
石梅龙心跳得几乎跳出口来,他的头颈变得僵硬,几乎难以转过头去看一看,也感到那少妇已来到他的身边了,他感到那少妇已紧靠着他。
那少妇的身子是如此之柔顺,石海龙从来也想不到,一个人的身子,竟可以那样的软!
石海龙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但是他还是突然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少妇的手背,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那少妇立时发出了一下娇吟声。
那是一下荡魄勾魂的娇吟声,石海龙连忙又松开了手,不知所措地伸展着手指。
那少妇反倒捏住了石海龙的手,她拉起了石海龙的手,在她自己俏嫩美丽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着。
石海龙只觉得他自己的手指,传来的那种感觉,足令他喉头发干,全身发颤,那简直不是人的脸,人的脸,怎会如此之细,如此之柔,如此之滑?
那少妇低声道:“他已死了!”
石海龙像傻瓜一样地重复着,道:“他……已死了。”
那少妇的声音更低,但是也更令人心荡,她道:“我是你的了。”
石海龙的声音在发颤,他又重复了一句,但是这一次,在他的语气中,多少有点疑问,道:“你……你是我的?”
那少妇轻点着头,自她的颊上,泛起了两团红云。
石海龙像是说梦话般,他道:“你是我的什么?”
那少妇的身子,忽然像软得没有骨头一样,向前靠了过来,她整个人都依偎在石海龙的身前,石海龙也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
她将头靠在石海龙的肩上,将嘴唇凑在石海龙的耳际,一字一顿地道:“我是你的女人!”
石海龙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他醉过一次,但是那一次,他偷偷地将师父埋在屋角的一坛酒喝了个清光。
酒在入口的时候,很甜很香,令人喝了一口,忍不住要喝第二口,但是等到酒涌上来的时候,他却连胆汁也几乎吐了出来,口中的苦涩,好几天还在。
从那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喝酒。
但这时,酒醉的感觉又来了,他感到有点晕,他一定在出汗,因为,那少妇用一块丝巾在替他抹汗。
他张大了口,那少妇仰起了头,道:“你不要我?”
石海龙忙摇头道:“不!不!”
那情形和喝酒一样,他已喝了一口,不能不喝第二口!
那少妇笑了,她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又甜又媚,她将脸颊贴在石海龙的胸口,她吁着气,道:“你要了,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石海龙在那时,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
他是要找一个人,然后,在找到了那个人之后,便发出致命的一击,将那人刺死的!他要独来独往,不能信任任何人,因为他要杀的人,这时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出现,更有可能已在他的身边打转了!
而唯一能供给他要寻找的是什么人的线索的,是天龙帮帮主韩乙楚,韩乙楚却要见到了他的血丝宝剑之后,才肯说实话,而他的血丝宝剑,已然失去了!
那一切,都还不要紧,不致于令得石海龙心乱。
现在,令得他心乱无比的是,他忽然有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紧靠在他的身前,他连推开她的决心都没有!
石海龙实在不知道怎么才好,他嚅嚅地道:“这位大嫂……”
那少妇明眸转动,道:“叫我姐姐,我姓云,叫云彩,你可以叫我云彩姐姐。”
石海龙像是着了邪一样,随着那少妇的声音,低声叫道:“云彩姐姐!”
云彩笑了起来,石海龙那时,也真像是身在云端一样,他深深地嗅着自云彩发际发出来的幽香,在那一刹间,他几乎什么也不能想。
过了好久,他才听得云彩在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石海龙在用力摇了好几次头,才听明白云彩在问他一些什么。可是,他却仍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云彩又问了一遍,石海龙才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不过恰好路过这里而已。”当石海龙那一句话出口之际,云彩的脸上,现出十分骇异怪诞的神色来。但是那种神情,却只是刹那间的事,她立即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
石海龙也根本没有注意她脸上的神色有过什么变化!
云彩媚笑着,拉着石海龙的手,再将石海龙的手,放在她自己柔软的身上,石海龙的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云彩低声道:“小兄弟,你从来也未曾亲近过女人?”
石海龙的脸红了起来,云彩的双眼,像是会勾魂慑魄一样,她的笑容,令得石海龙心跳得极其剧烈。
她一面笑,一面道:“女人,是最奇妙的,她看来一点好处也没有,但是任何英雄好汉,都会放不过她,小兄弟,你出剑那么快,可也不是我的对手!”
石海龙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他在想,是的,我不是她的对手,因为不论我出剑多快,我根本不会用剑去刺她,她怎会败?
但是,当石海龙想到这里的时候,在一片迷濛之中,他的脑际,像是闪电也似地亮了一亮,他立时想到,云彩没有看过他和别人动手,怎能知道他的出剑快疾?
石海龙定了定神,说道:“你知道我的出剑快疾?”
云彩的妙目流转,道:“是啊,你──”
可是,她只讲到这里,像是也觉得失言了。
她不再说下去,把石海龙的手抓得更紧,更用力按在她自己的身子上,她吹着气,道:“小兄弟,来,你跟我来,让你看看你的云彩姐姐!”
她拉着石海龙,她根本不必用什么力,石海龙便已跟着她,走了进去,
那铁匠铺的店堂中虽然阴暗肮脏,但是一出了门,却另有天地,只见眼前一亮,是一个虽然不大,但是繁花如锦的花圃,在那花圃中,则是一条由碎石铺成的小路,云彩拉着石海龙,穿过了那条小路,一直来到了两间屋子之前,然后,他们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中的陈设很精致,石海龙一直被云彩拉着手,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就像是他在云端,慢慢地飘了进来的!
一进了那间屋子,云彩便回眸一笑,道:“好热啊!”
她一面说,一面就轻轻拉开了颈前的扣子,石海龙深深地吸着气,因为他看到了云彩雪一样白的颈,他甚至看到了她在微微起伏着的胸脯!
石海龙的手在微微发着抖,他的手扬了起来,他想在云彩那样细腻,那样白皙,那样滑柔的胸脯上轻轻抚摸一下,可是他的手实在抖得太厉害了,真难想像他抖得如此厉害,如此不稳的手,怎么能出剑如电!
云彩的笑容更媚了,她又拉开了一粒扣子,但是又立即伸手按住了衣襟,不让衣襟跌落下来,她的眼瞟着石海龙,身子飘然向后退去。
她退到了门帘之旁,一掀竹帘,身子已闪了进去。
在她蛇一样的身子闪进竹帘之中,自她的口中,吐出了动听之极的声音,说道:“小兄弟,进来啊!”
石海龙完全迷糊了,他已经抬步向前,走出了一步!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听得“哗啦”一声响,一条人影,从房间中倒撞了出来,那幅竹帘立时被撞了开来,那人也退了出来。
突然间自屋中退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彩!
退出来的云彩,手不再按在衣襟上,她雪白迷人的胸脯,更展露在石海龙的眼前。
可是,石海龙这时,却不再发抖,心中也没有了那股迷迷糊糊的感觉,因为云彩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媚态,自她眼中所发出的光芒,也不是那样如同春波荡漾一样,而是锐厉得令人难以逼视!
石海龙完全不明白在刹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看到了眼前的云彩,也至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同样是一个女人,可以使得人心迷意乱,情不由己,但是也可以使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时,石海龙已知道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是以他全身紧张了起来,他不再是挺直了身子站着,而是微微躬着身,就像遇到了强敌的猫儿一样。
他的手中没有兵刃,但是他的右手,仍然习惯地伸向原来悬着血丝宝剑之处!
几乎是云彩才一掠出来,便听得房间之中,传来了一阵怪气的笑声,道:“云娘子,罗襦半解,好不风流啊,今天上当的,是什么瘟生?”
云彩的面色,青白不定,厉声喝道:“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怪声怪气的声音道:“我早就来了,天还没有亮,我就在城门外,看到那鸭子被你的眼波,迷得失魂落魄,也看到你们怎样盗了他的宝剑!”
云彩的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声音在发着颤,道:“你……你……全看到了?”
那声音道:“是啊,我全都看见了!”
云彩的双手握着拳,从她的神态看来,显见她的心中,恨到了极点!
房中那声音绩道:“我非但全看见了,而且,看得十分清楚,那时天虽然还未明,但你们从鸭子的剑鞘中拔出宝剑来,我也已能看清楚那是血丝宝剑了!”
石海龙就站在房门,他还一直不知道房中那人,在说些什么。
直到这时,他听到了“血丝宝剑”四字,他才陡地一震,这才明白,那人所说的“鸭子”,就是自己!
也直到此时,石海龙才知道自己的血丝宝剑,是在什么时候失去的,和被什么人偷去的!石海龙只觉得耳际“嗡”地一声响,像是有一个焦雷,突然当头打了下来一样,令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云彩的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她迅速地转过头来,望了石海龙一眼,然后又回转头去。
而当她再转回头去之际,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笑道:“你只讲对了一半,偷这位小兄弟血丝宝剑的不是我,而是那不长进的东西!”
云彩一面说,一面身形向后,疾退了两步。
她一退出两步,就来到了石海龙的身边,只见她掀了掀衣裙,皓腕一翻,已抓了一柄宝剑在手。
而石海龙一看到了那柄宝剑,心头便大大地震动。
那是他的血丝宝剑!
云彩将血丝宝剑,向石海龙的手中一送,低声道:“小兄弟,这宝剑是你的,我还给你!”
石海龙五指突然一紧,捏住了宝剑。
血丝宝剑,又到了他的手中!他再也不能失去血丝宝剑了,是以他将剑握得如此紧,甚至手心,也在隐隐冒汗!
只听得房中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发出了几下冷笑声,道:“你以为可以借他的手来对付我么?那你可料错了,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
那声音才讲到这里,石海龙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来到了房门口。他也立时看到,一个看来颇为英武的中年人,正坐在一张桌子之后。
石海龙还没有拔剑出鞘,他只是对着那中年人,冷冷地说道:“你快走吧,不然,你要死在这里了!”
那中年人双目之中,异光灼灼,望定了石海龙,身子一动也不动。
石海龙又道:“你若是还不走──”
这一次,石海龙的话还未曾讲完,那中年人便突然一翻桌子,身子霍地站起来,那张桌子,也向着石海龙疾压了过来!
那中年人的动作,可称快疾之极!
但是他的动作快,石海龙的动作更快!就在那张桌子向石海龙疾历了过来之际,只听得“叮”地一声响,晶光一闪,宝剑已然出鞘!
紧接着,便是那中年人的一下惊呼之声!
在那中年人和石海龙之间,还隔着一张桌子,他们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但是石海龙的那一剑,已然刺透了桌面,直透到剑锷,而剑尖则已直透进那中年人的心口!那中年人只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石海龙身子突然后退,一振臂,剑已入鞘,那张桌子“砰”地跌了下来。
那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古怪之极,他的身子,也慢慢向下,倒了下来。
刹那间,房间之中,变得静到了极点!
石海龙呆呆地站着,他又杀了一个人,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是石海龙心中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他杀了那人,那人一定也会杀自己,那人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石海龙缓缓地吸着气,他又感到那股令人心荡的幽香,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也感到,一个灼热的,柔软的身体,正在向他靠来。
他听到云彩动人的声音,就在他的耳际响起,道:“小兄弟,你出剑好快啊!”
然后,或许是由于他的脸颊烫了,所以他感到云彩的脸颊很清凉──那是云彩将她的俏脸,向他的脸上贴来之际的感觉。
云彩紧靠着他,云彩的纤手,绕过他的肩头,抓住了他手中的宝剑,她低声道:“小兄弟,和我在一起,你不必握着剑,将剑给我吧!”
云彩的手指,自石海龙的手背上滑下,先在石海龙的手背上,停了片刻,令得石海龙的心头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荡意,在那一刹间,他恨不得用力捧住云彩的手,一口咬下去!
云彩的手是那样美丽,她的手指修长而又纤细,手背是那样的腴白,而指甲上则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她的手心,不论碰到石海龙何处,都令石海龙心跳。
石海龙整个人都痴迷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云彩紧靠着他,还是他紧靠着云彩!
然后,云彩的手再向下移,握住了血丝宝剑的剑柄,她的声音,柔雅得令人心醉,她道:“小兄弟,将剑给我,我替你保管。”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一缩手。
在那一刹之间,石海龙已忍不住要松开手来了!
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石海龙的心头,陡地一震。
他自幼习武,所受的训练,便是不让人家接近他,而他习武时最要紧的一点,是他师父每天都至少向他讲上好几遍的,便是绝不能让人家碰到他的剑!
他第一次失去血丝宝剑,是在他完全未曾觉察的情形下失去的。
而他在失去血丝宝剑之后,他立即遭遇凶险,几乎死在天龙帮的总坛之中!那给他的教训,十分之深刻,如果没有这个教训,那么他还可能在这时,会在迷醉之中,给云彩取了血丝宝剑去!
但是既有了那样深刻的一个教训,他在刹那之间,心头的震动,也剧烈得无以复加!
就在云彩的手指,一碰到血丝宝剑之际,石海龙的双肩,突然一耸,那一耸,发出一股极大的弹力来,将云彩的身子,陡地弹开了尺许。
而石海龙的身子,也在那一刹间,掠出了房外,厉声叫道:“别碰我的剑。”
云彩的神色大变,呆立在房间之中。
然而,那却是极短的时间,云彩的脸上,立时又满面堆笑,道:“小兄弟,小兄弟,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她一面说着,一面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石海龙不等她走出房门,已经转过身去,云彩身形掠起,待要追了出去,可是石海龙的身形更快,一闪间,早已出了铁匠铺,到了街上。
在那片刻之间,石海龙的心中,实是乱到了极点!
他一到街上,看到热辣辣的日头,晒了下来,他只觉阳光刺目,在刹那间,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在他的耳际,好像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在叫着他,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到云彩的身边去,她那么诱人,那样美丽,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那样美丽的人!
当他仿佛听到他自己的心声之际,他蓦地停了下来。
然而,他立即想起,云彩曾偷过他的血丝宝剑,而且,刚才,她还想夺他的剑,而他如果没有了这柄剑,江湖上处处荆棘,他会寸步难行!
一想到这里,虽然他站在大烈日之下,他也感到了一股凉意,他不敢再停留,只是向前走着。
他也根本不辨路途,连他眼前有些什么也看不清。
可能他撞着了人,也可能是他撞翻了人家的什么东西,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骂他,但是他也不回过头去,他怕回过头去之后,一看到了云彩,自己就再也不能向前走了!
他一直向前走着,直到他好像又撞着了一个人,那人发出了一声娇叱,在他的眼前有精光一闪,他才陡地向后退了回来,他好像刹那间从梦境中醒了过来一样,也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在那样的困境之中!
他是在一条很小的小巷之中,在他的对面,是一个柳盾倒竖,满面怒容的少女,那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长剑的剑尖,离他的咽喉,不到两寸!
石海龙的背脊上,登时像有十多条虫儿在爬动着一样,而那些“虫”,都有冰凉的脚。那是他的背脊上,立时流下了十几股冷汗的缘故。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姬芳芳,姬芳芳是认得石海龙的,但是当石海龙和卫平动手的时候,姬芳芳杂在人丛之中,石海龙却不认识她。
那小巷很窄,只不过三尺阔,两个人若是要对面走过,一定得侧着身子才行。石海龙也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闯进来,姬芳芳也曾向他连声叱喝,可是石海龙根本未曾听到任何声音!
石海龙在失魂落魄向前撞来之际,势子还十分之快,姬芳芳才喝了两声,石海龙己向她直撞了过来,姬芳芳被他撞退了一步,心中大怒,立时拔出剑来。
剑光一闪,石海龙才本能地一惊,突然向后退出了两步,总算及时避开了姬芳芳的那一剑,但是他却没有机会出剑应敌了。
他定下神来,看到小巷两边的墙上,都长着厚厚的青苔,小巷中相当阴暗,是以令得就在他咽喉之前的剑尖,看来更加夺目。
除非他能在对方将剑伸出两寸之前,先发剑击中对方,否则,他只要一动,对方的剑,便直刺过来了。
石海龙可以说,从来也未曾处于那样的困境之中过!
他不但背脊流着汗,汗水更从他的额上,大颗大颗滴了下来,他的右手已作出了准备拔剑出鞘的姿势,手离剑柄,也只有四五寸了。
以他的武功而论,要拔剑出鞘,发出一击,当真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
但是他出剑再快,也难以快得过对方,对方只要长剑一伸,便可以刺穿他的咽喉了。
石海龙仿佛已可以感到对方的剑,已刺进了他的咽喉。
他出剑如电,不出则已,一出击中敌人的要害,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想到过,自己被人家刺中要害时的感觉是怎样的。
这时,他多少已有点感到那种死亡一击的滋味了。
石海龙只是僵立着,姬芳芳也只是冷冷地望定了他。
然后,才听得姬芳芳“格格”一笑道:“谁都说你出剑快,师哥还说我绝不是你的敌手,但是你自己也看到了,我已出剑,你还在不知所措!”
石海龙的脸胀得通红,他想分辩几句,说自己在闯进小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看清楚前面有人!
但是,他却只是口唇掀动了几下,并没有发出声来。
姬芳芳又笑着,她脸上的怒意已消失了,她的笑意,衬托得她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更加动人,她又道:“看你吓成那样,你以为我会杀你么?”
姬芳芳笑着,突然一缩手,撤回了长剑来,“铮”地一声,已经还剑入鞘。
石海龙呆呆地站着,一时之间,他真以为置身梦中!
对方已经完全占了优势,可是,竟在突然间收了剑!
那对石海龙来说,实在是难以相信的事!石海龙不容许任何人接近他,走近他的人,都逃不过他的剑,而现在,当他以为自己一定逃不过对方的剑时,对方却收起了剑,并不伤害他。
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石海龙心中迷惑之极!
他额上的汗水,仍然在不断地流下来,令得他在向前看去之际,视线也变得十分模糊。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在一开口之际,才发觉自己的口干得出奇,要舔好几次唇,才能够将一句话说完。姬芳芳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只不过撞了我一下……”
姬芳芳在讲到了这里的时候,脸上不禁红了起来。
她刚才给石海龙撞了一下,而她从来也未曾被一个男人那样撞过,当时,她的心中,只有恼怒,但这时想来,却有一点十分异样的感觉。她顿了一顿又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姬芳芳讲了那么多话,石海龙像是完全未曾听进去一样,他只是喃喃地道:“如果……换了我,那我一定早已出剑,将你杀了!”
石海龙的那句话,讲来声音虽然不响,但是那种冷漠之极,势在必行的语气,却令得姬芳芳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退开了一步。
姬芳芳侧着头,打量着石海龙道:“你这个人好凶啊,如果有人撞了你一下,你就要将他杀死吗?”
石海龙紧蹙着双眉道:“别说……撞到了我,就是有人离得我近些,我……也想杀他!”
姬芳芳又吃了一惊,姬芳芳自己,便是一个性子十分高傲的人,可是,连有人走得近些,便会起杀机,那样的事,姬芳芳却是从来也未曾听说过!
她呆怔了片刻,才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石海龙长叹了一声,道:“我如果不杀人,人家就杀我了!”
姬芳芳本来,还当石海龙一定会说出十分严重的理由来的,如今,听得他那样讲,姬芳芳便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不是凶,只是胆小,怕死!”
石海龙瞪大了眼,当他出剑如电之际,人人投向他的眼光,都是充满了畏惧的,至今为止,敢说他胆小怕死的,倒还只是姬芳芳一个人。
石海龙的眼瞪得老大,但姬芳芳却笑得更有趣道:“你还不认胆小么?君子坦荡荡,有人走近自己,又怕什么?总不成世上每一个人都想杀你!”
石海龙口唇掀动着,他有很多话要说,想说自己并不是胆小怕死的人,可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额上的汗,大颗大颗滴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讲出了两句话来道:“你不明白,我要杀的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而他也要杀我!”
这两句话,石海龙自己,当然是完全明白的。
他要对付的敌人是谁,他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对付的敌人,如果看到了他的血丝宝剑,就会来找他,就会设法将他杀死!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石海龙的那几句话,在姬芳芳听来,却是莫名其眇,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姬芳芳听不懂石海龙究竟在讲些什么,只觉得他这个人有趣之极,又笑了起来道:“你讲话怎么有头无尾,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你去杀他做什么?”
石海龙张大了口,也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绝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时,姬芳芳那样问他,可是在心中,他自己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那人自己完全不认识,为什么要杀他?
可是,他根本无法再深一层去想,因为那是他师父吩咐的,而且是他师父临死时吩咐的。
师父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石海龙只是坚信这一点,那是不容他多作其它考虑的事!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他想,大约就是因为那人要杀他,所以他才必须杀死那人!他呆了一呆,道:“因为他要杀我!”
姬芳芳笑道:“那也不对啊,你不认识他,他自然也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杀你?”
石海龙的手,渐渐放到剑柄上道:“他认识我这柄剑!”
姬芳芳本来,一直是在笑的,可是一听得石海龙那样讲,心中陡地一动,笑容已在不由自主间,收敛了起来,因为姬芳芳突然想起了卫平所说的话来。
卫平曾和石海龙动过手,虽然石海龙出剑收剑,都快疾无比,但是卫平还是看清了他那柄剑。
而且,姬芳芳还记得,卫平在提到这柄剑的时候,言词十分吞吐,神情也很奇特!
姬芳芳此际,将石海龙的话,和卫平那时讲的话,连在一起来想,她的心中,自然而然,也生出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来。
她略呆了一呆,道:“你的剑,可以给我看一看?”
石海龙突然之间,听得姬芳芳那样说,也不禁一呆。
从来也没有人要看他的剑,而且还是那样当面向他提出来的,石海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姬芳芳已经可以有十足把握,发剑将他刺死的,但是却终于未曾下手的情景,使他觉得,姬芳芳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是以,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道:“好的。”
他一面说,一面解下了腰际所悬的短剑,连剑鞘一起递了过去,姬芳芳接在手中,只觉得轻得出奇。她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难怪他出剑可以如此之快,原来那柄剑如此之轻!
接着,她握住了剑柄,将那柄短剑,慢慢从剑鞘之中,拉了出来。
剑身闪耀着一股令人双眼都睁不开来的寒芒,姬芳芳合上了眼,一会儿才睁开,她看到,在晶莹的剑身上,有着一丝丝的红丝,就像是鲜血一样。
卫平讲得一点也不错,那柄剑的确是那样的!
姬芳芳呆了半晌,缓缓还剑入鞘,她抬起头来,道:“你说,认得出你这柄剑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石海龙皱着眉,道:“也不能那样说,应该说……要杀我的人……一定先从这柄剑入手!”
姬芳芳将剑还给了石海龙,石海龙虽然尽力装着若无其事,但是当剑在姬芳芳的手中时,他的心中,实在是极其紧张的。
这一点,从他用那么快的动作,立刻将剑紧抓在手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而姬芳芳也可以感觉得到,石海龙肯将剑交给自己察看,实在是对自己的极度信任!
姬芳芳想到了这一点,她的心中,不禁十分高兴,又道:“你要找的人,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
石海龙本来,是极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对任何人说起来的,可是这时,他却感到姬芳芳是例外。
他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连令得他如此着迷的云彩,他也不相信,但是只有姬芳芳却是例外,姬芳芳是可以相信的。
因为,姬芳芳不但有杀他的机会,而未曾下手,而且,剑在她的手中,她又还给了他!是以石海龙几乎没有多思索什么,就道:“有一个人,如果看到了这柄剑,就能给我线索的。”
姬芳芳忙道:“噢?那人是谁,你怎么不去找他?”
石海龙道:“那人是天龙帮帮主韩乙楚,我这就要去找他了。”
姬芳芳心中的好奇心陡起,她微笑着道:“我和你一起去,可好?”
石海龙也笑了起来,他是很少笑的,他必需特别提防着有人来害他,他根本没有轻松的时候。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姬芳芳是不会杀他的,他可以舒舒畅畅地笑,不必再提防什么。
他一面笑一面道:“好,自然好!”
姬芳芳是很高傲的姑娘,她在问出了“好不好”之后,心中已十分后悔,暗忖如果对方说“不好”时,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了?
因为她和石海龙相识究竟不是太久,而且,还是在那样不愉快的情形之下相识的!可是话已说了出去,自然也无法再收回来,只好在心中着急。
及至她看到石海龙根本没有什么考虑,便立时答应了下来,她心中不禁大为高兴,连忙说道:“走!”
姬芳芳由于心中高兴,笑得自然也更加动人。
而她的那种笑容,看在石海龙的眼中,也令得石海龙的心中更加开朗,更加舒畅。
他们一起向前走着,石海龙虽然曾到过天龙帮的总坛一次,然而此际,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开封府的那一个角落,仍要向人问路。
他和姬芳芳,转过了好几条大街,穿过了好些小巷,才来到了那道石桥之前,过了石桥,离天龙帮的总坛便不远了,天龙帮中的人,也多了起来。
石海龙大闹天龙帮总坛,天龙帮上下都知道,这时一看到石海龙去而复转,而且身边又多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纷纷走避,有的更奔回总坛去相告。
不一会儿工夫,便看到何大手领着几个人,迎了出来。
何大手的面色不十分好看,他冷冷地向石海龙一拱手,道:“石少侠,何以去而复回?”
石海龙这时,自己的心境十分好,是以也根本不理会人家用什么态度来对自己说话,笑着道:“我已找回我的宝剑来了,是以来见韩帮主!”
一听得石海龙已找回了他的剑来,何大手便想起他出剑如电的那一击,面上不禁变色,强笑道:“原来是那样,请……跟我来,去见韩帮主。”
何大手转身向前疾行而出,石海龙和和姬芳芳两人,跟在后面,转眼之间,已到了总坛之前。
只见自总坛的正门中,有几个人奔了出来,一见何大手,便立时站定,道:“何堂主,帮主正在书斋见客,我们已向帮主禀告了,帮主请石少侠一到,就到书斋去见他。”
何大手点着头,和石海龙,姬芳芳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绕过了总坛的大堂,穿过了一个月洞门,又经过了一条两旁全是翠竹,看来十分幽雅的小径,然后来到了一个雅致的院子之中。
何大手加快了脚步,来到一扇门前,扬声叫道:“韩帮主!石少侠和一位姑娘来了!”
何大手在门外,连叫了两三次,可是门内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姬芳芳皱着眉道:“何堂主,你们帮主,只怕已不在这里了吧?”
何大手疑惑地道:“不会啊,才说是在书斋中的!”
他一面说,一面便伸手去推门,门才一推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但他呆住,石海龙也大吃一惊!
书斋的门一推开,他们就看到了天龙帮主韩乙楚!
只不过韩乙楚却已经死了!
虽然在韩乙楚的身上,并没有多少血,但是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死了,他是心口中剑而死的。
那伤口狠小,几乎没有什么血流下来。石海龙本是使剑的大行家,他自然一看那伤口,就可以看出,那是极其准确,出剑极快一击的结果。
而韩乙楚也是在中剑之后,立即就死去的。
他的口半张着,像是在讲话,而话还未曾讲完,就已经死了,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紧张的神情!
由此可知,当杀他的人突然出剑时,他是完全没有提防的!正因为那样,他自然也死得一点痛苦都没有,他只是在突然之间,失去了生命!
石海龙在门口略呆了一呆,身形突然一闪,已闪进了房间,他不禁脱口道:“好准的一剑!”
姬芳芳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寒意,因为这时,从石海龙的语调听来,他欣赏那一剑,就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名贵的古玩一样,而绝未曾想到,有人因为那好准的一剑而与世长辞了!
石海龙挺直了身子,又自言自语道:“那是谁?谁能出剑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姬芳芳转过身去,沉声叫道:“何堂主,贵帮主──”
何大手一直呆立在外,直到这时,他才发出了一声极其骇人的呼叫声来。那一下呼叫声,将房间内的石海龙,也吓了老大一跳,他陡地抬起头来,喝道:“谁,是谁杀死了韩帮主?”
何大手双手乱摇道:“我不知道,我怎知道,我怎知道?”
姬芳芳究竟心比较细些,她沉声道:“何堂主,刚才帮众说韩帮主在见客,他见的客人是谁?”
随着何大手的一下怪叫,已有很多天龙帮的帮众,奔了过来。姬芳芳一问,何大手还未曾回答,已有人道:“那是一个年轻人,他自称姓卫。”
姬芳芳一听得“姓卫”两个字,面上便已经变色。
幸而那时,人人都望着说话的那个帮众,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她。姬芳芳心头,怦怦乱跳,竭力地对她自己说,天下姓卫的人多的是,不见得就是自己的师哥卫平!
但是她还忍不住立时问道:“那姓卫的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那帮众堋着眼,道:“他没有说,他说有要紧的事要见韩帮主,是我去通报的,他说了一句话,叫我将那句话转达给韩帮主听。他还说,只要我转达了这句话,韩帮主一定会见他的!”
何大手连忙问道:“这个姓卫的讲了一句什么话?”
那帮众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他说什么……血丝宝剑已现,不可胡言乱语!”
石海龙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他是有谋而来,早已准备杀人灭口的!他姓卫,姓卫!”
石海龙的心中十分乱,本来,可以提供他追击线索的,只有韩乙楚一个人,他第一次见到韩乙楚时,宝剑被人盗走了,等到他找回了宝剑,再来见韩乙楚的时候,韩乙楚却已被人杀死了!
杀死韩乙楚的人,是一个年轻人,姓卫。对天龙帮的帮众而言,所知仅此而已,但是石海龙却还知道多一点,他知道那年轻人出剑极快,极准!
韩乙楚死了,当然不能再在他的口中,逼出任何话来,但是那姓卫的年轻人,既然是杀死韩乙楚,一定是知道韩乙楚会对自己讲些什么,那么,这姓卫的年轻人,一定是知道内情的!
石海龙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一条肌肉,都紧张了起来!那姓卫的年轻人,在哪里?他是什么模样的?
石海龙此际的紧张,比任何时间为甚,因为他知道那姓卫的年轻人出剑极准,极快!他四面张望,手离他腰际佩剑的剑柄,只不过三四寸,只要一发现有可疑的人,他立时可以发出那致命的一击,来取对方的性命!
但是他却看不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他大踏步向外走去,他听到他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石海龙的手,不由自主,向下一沉,手心已经碰到剑柄了,他也在刹那时,霍地转过身来。
但当他转过身来之后,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是姬芳芳时,他松了一口气,姬芳芳是不会伤害他的,他不必提防姬芳芳,姬芳芳如果要伤害他的话,早就在那窄巷中,将他一剑刺死了!
石海龙等了一等,等姬芳芳来到了他的身前。
姬芳芳望着石海龙道:“你现在准备怎样?”
石海龙缓缓地道:“去找那姓卫的!”
姬芳芳的心中,又不禁“怦怦”地一跳,她问道:“你,你可知道那姓卫的……是什么人?”
石海龙缓缓摇着头道:“现在,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想,我要找他,也不是难事,因为,我已知道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了!”
姬芳芳的心中,十分疑惑地道:“你知道了什么?”
石海龙已继续大踏步向外走去,姬芳芳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这时,天龙帮中的人,已全知道帮主韩乙楚死了,是以都向出事的院子,潮水一样涌了过去。
石海龙一面向前走出一面道:“我知道他姓卫,是一个年轻人,我还知道他使的是剑,而且他出剑很快,可能……可能不会比我慢。我已经知道了他那么多,我想,总是可以找到他的!”
当石海龙讲完那几句话之后,他和姬芳芳已走出了天龙帮总坛的大门,他站定了身子,转过头来,望着姬芳芳问道:“你说是不是?”
姬芳芳心跳得很剧烈,石海龙说他已知道了的那些,十足便是她的师哥卫平!
她这时,心中正在不断想着:师哥!师哥!你为什么要杀了韩乙楚?她根本想不到答案,是以也想得十分出神,连石海龙的话,都没有听到!
石海龙问了一遍,没有得到回答,他也没有再问下去,又自顾向前走去,这时,日头已偏西了,石海龙正是向西走去的,是以石海龙一走动,他的身影,便在姬芳芳的跟前,闪了一闪。
姬芳芳陡地吓了一跳,当她抬起头来时,石海龙已经在三五步开外。姬芳芳心中急速地想着,自己是继续和他在一起呢,还是去找师哥?
自己是和师哥赌气分手的,这时,师哥是不是仍在天龙帮总坛的附近呢?
姬芳芳正在决定不下之际,忽然有一个人,戴着遮阳帽,那人将帽檐拉得很低,向前走了过来,在姬芳芳身边极近的地方打了一个照面,却正是卫平!
卫平向姬芳芳眨了眨眼,低声道:“快跟我来!”
姬芳芳抬头去看石海龙时,只见石海龙已走到了对街,并未曾回过头来。
而卫平在那时,一伸手,拉住了姬芳芳的手,向一旁的小巷,疾向前走了过去,直到穿出了那条小巷,卫平才停了下来。
姬芳芳仍然在和卫平赌气,卫平才一停了下来,她便一摔手道:“拉住我干什么,哼,你不是说我不是他的敌手么?可是我啊,一出剑,就指住了他的心口!”
卫平呆了一呆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姬芳芳道:“我在说石海龙──”
卫平的面上,陡地变色,失声道:“你,别那么大声──”
看到卫平那种惊惧失措的样子,姬芳芳不禁“格格”地笑了起来道:“看你怕成那样子,那个被你称作出剑如电的人,被我指住了胸口,汗如雨下,若不是我和他无怨无仇,早已一剑将他刺死了!”
卫平听得姬芳芳那样说,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而他的面上,现出奇怪之极的神情来!
姬芳芳仍然在笑道,道:“怎么了?可是叫日头晒傻了么?”
卫平苦笑着,道:“师妹,你……闯祸了!”
卫平的神色,十分严肃,他那种神情,把姬芳芳吓了一大跳,但姬芳芳随即又笑了起来。
姬芳芳一面笑一面道:“我闯了什么祸?我已告诉了你,我一用剑,指住了他的胸口,他就一动也不敢动,倒是你闯祸了,师哥,你怎么将天龙帮的帮主杀了?”
卫平面上变色,连忙一拉姬芳芳,低声道:“师妹,别乱说话!”
他拉着姬芳芳,又过了一条小巷,才道:“你和石海龙是怎么认识的,讲给我听!”
姬芳芳很不满意卫平的那种口气,但是她用长剑制住了石海龙,在她来说,那是一件十分得意的事,是以她不在乎卫平的态度了。
当下,她便将自己如何在小巷中遇到了石海龙,如何石海龙感谢她不杀他,甚至肯将血丝宝剑给她看,以后,她便和石海龙一起到天龙帮总坛中去,一切经过,都讲了一遍。
卫平听了,一声不出,又拉着姬芳芳,向前奔去。
这一奔,直奔出了城,一直到了太阳偏西,来到了林子之中,姬芳芳实在忍不住,用力一摔手道:“你究竟怎么啦?再要不说明白,我自己不会走么?”
姬芳芳一路上,已不知问过了多少次,但是她却看出卫平的神色十分凝重,一定有着极重要的事,是以她才忍着跟了来的。
可是到这时候,她却忍不住了。
卫平这才叹了一声道:“你看到了那柄剑,那柄剑上,真有几丝血痕?”
姬芳芳嘲笑道:“你又不是老头子,怎么讲起话来没有完?自然上面有血丝,不然怎会叫血丝宝剑?”
卫平望着姬芳芳,他脸上那种神情,实在太怪异了,是以反令得姬芳芳也只好怔怔地望着他。
过了好半晌,卫平才道:“师妹,你当时为什么不将他一剑刺死?”
姬芳芳心知卫平那样讲,一定大有原因的,她忙问道:“我为什么要刺死他?”
卫平的神色更凝重道:“你不记得了?师父曾经告诉过你,说你的身世,十分难明,你父母是死在歹人之手,而当时,曾有人见到了一件奇异的兵刃──”
卫平才讲到这里,姬芳芳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她道:“师哥,你是说……”
卫平的声音反倒平静了起来,他点着头道:“是的,师父没有告诉你,但是告诉了我,那件奇异的兵刃,是一柄宝剑,是血丝宝剑!”
姬芳芳张大了口,惊讶奇异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卫平又道:“我们下山时,师父还曾特别告诉过我,万一见到了有人持用血丝宝剑,不论他是什么人,都要将他杀死!”
姬芳芳大吃一惊道:“为什么?”
卫平道:“我也是那样问师父,师父说,你的仇人心狠手辣,到了极点,他们也知道当年他们未能斩草除根,是以绝不会放过你的!”
姬芳芳听了,先是骇然之极,但是,在突然之间,她的心中,忽然又产生了一种滑稽之极的感觉来!
她和石海龙根本不认识,以前见也没有见过,当她用剑突然之间指住石海龙的时候,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愤卫平说石海龙出剑快而已!
但是,事实上,她和石海龙,却是必需将对方杀死的仇人,这不是太滑稽了么?那实在是太滑稽了!
姬芳芳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卫平瞪大了眼睛,望着姬芳芳道:“你还笑得出来?我为了怕韩乙楚将这段秘密告诉石海龙,所以逼得出其不意,将他刺死。”
姬芳芳止住了笑道:“韩乙楚怎会知道的?”
卫平摇摇头道:“其间详细的经过,我也不清楚,可是师父曾说过,知道这件事的,除了韩乙楚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姬芳芳皱着眉道:“你怎么了?这一来,你自己可真惹了大麻烦了,石海龙正要找你,除非你见不到他,如果他找到了你──”
姬芳芳才讲到这里,卫平便已唉声叹气,背负着双手,团团乱转起来。
姬芳芳看到了那样的情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师哥,看你怕成那样子,你说石海龙怎么怎么了不得,何以我一出剑,他就无还手之力?”
卫平怔一怔道:“是啊,照说是绝没有这个道理的,他怎会这样?”
姬芳芳嗔道:“总不成是我在骗你!”
卫平皱着眉,好一会,才道:“师妹,你现在别去管他为什么突然间会给你制住,或者他那时正在想着心事,现在,你却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卫平四面望了一望,其实,林中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什么人也没有,但卫平的心中觉得这件事十分严重,是以他还是压低了声音。
他道:“你有过一次可以杀他的机会,而没有下手,那么他对你一定不提防了?”
姬芳芳点头道:“我想是的。”
卫平道:“这就是了,千万别等他来找你,你去找他,然后,出其不意,将他一剑刺死!”
姬芳芳美丽的眼睛睁得老大道:“师哥,你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杀他?”
姬芳芳只觉得卫平的话,实是荒唐之极,但是卫平却也觉得姬芳芳的回答,实在不通世故,是以他顿着脚道:“这还不明白,他是你的仇人!”
一听得卫平那样说,那种滑稽的感觉,重又袭上了姬芳芳的心头,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我和他根本不认识!”
卫平的面上变色道:“师妹,你何以讲出那样的话来?你也曾见过石海龙,他是什么情形?有陌生人走近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剑!”
姬芳芳没有出声,她的心中本就一直不明白石海龙何以对陌生人那么紧张!
卫平又道:“你现在不肯对他下手,等他知道了你就是他要找的人之后,他绝不会多考虑一下,一定将你刺死,那时,你就后悔莫及了!”
姬芳芳缓缓地摇着头,她并不是想说石海龙不会杀她,但是她却绝不会去杀石海龙,因为她和他没有仇恨!
卫平看到姬芳芳那样的神态,知道姬芳芳仍然不肯接受他的话,是以他急得团团转,忽然之间,他伸手握住了姬芳芳的臂。
他那种突如其来的行动,倒将姬芳芳吓了一大跳,道:“你,你作什么?”
卫平道:“走,我们回去,去见师父,等师父详详细细将情形和你说了,你就会信我的话了!”
姬芳芳的心中,也十分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看,还是你一个人回去的好,因为他正在找你,只要他找不到你,他也永不会知道我是他要杀的人!”
卫平苦笑着道:“难道我就一直躲着他?”
姬芳芳的心中也十分乱,她道:“那么,我看,我们还是干脆找到他,将话讲明了,看他怎么样!”
卫平一听得姬芳芳那样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和他讲明了?”
姬芳芳道:“自然是,若是要杀我,我再和他动手,那时再杀了他不迟。”
卫平连连顿足,额上的汗珠,也不停地滴了下来,他道:“你还不明白,你根本不是他的敌手,他只消一出剑,你就性命难保了!”
姬芳芳俏脸胀得通红,她也大声道:“我也告诉过你了,我一出剑,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卫平挥着手,像是还想说什么,可是他非但未曾说出声来,而且在突然间,连挥手的动作也停止了。
因为,就在那时,他听得林子之中发出了“咭”地下一响,那是一根树枝断折的声音,而且,树枝断折声,是地上传过来的。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走进了林子来,而那人一不小心,踏断了一枝地上的枯枝!
卫平和姬芳芳两人,立时转过身,循声看去。
他们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一步一步,向后退了过来。从那人躬着身,向后慢慢退来的情形看来,他一定正在十分紧张之中。
而那种紧张的神态,表示着在他的前面,一定有着极其可怕的东西在逼近他!
所以,卫平和姬芳芳两人,一看到了那人的背影,一时之间,也不及去弄清楚那是什么人,便连忙又抬头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两人都是一呆。在他们两人想像之中,向前逼来的,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就一定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凶汉!然而当他们一起向前看去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娇艳无匹的少妇!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射进林中来,形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光带,当卫平和姬芳芳两人,一抬头看到那个少妇时,恰好有一股阳光,照在那少妇的身上。
那一股阳光,照在那少妇的身上,令得那少妇看来,全身都发出一阵异样的光彩!
卫平一看到那少妇,便禁不住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那少妇实在太美了,她脸上那种娇俏的微笑,简直可以使人替她去做任何事情!
卫平定定地望着那少妇,那少妇秋波流转,似有意,似无意地,也望了卫平一下。
然后,只听得她柔声道:“小兄弟,别再往后退了,你身后有人!”
这时,那躬着身子,向后退来的那人,离姬芳芳和卫平两人,已只不过七八尺了!
他一听得那少妇这样说,便陡地挺直了身子。
当他挺直身子的一刹间,卫平和姬芳芳两人,虽然仍是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两人也都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石海龙。
背退而来的人是石海龙,那少妇,自然是云彩了。
卫平一看清了那是石海龙,一拉姬芳芳,两人又向后退开了两三步,但姬芳芳一挥手,摔脱了卫平。
石海龙也未曾转过身来,只是他的手突然向后伸,已放在腰际所悬的剑柄之上。
云彩的笑容,仍是那么动人,她道:“小兄弟,你为什么那样怕我?我又不会害你!我害过你么?是不是,我从来也没有害过你!”
云彩一面说着,一面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但是石海龙仍然向后退出了一步,云彩的柳眉向上一扬,她脸上已闪过了一丝十分不耐烦,十分愤怒的神色来,但是这种神色,却是一刹间的事,一闪即过,在她的脸上,立时又泛起了那种娇艳之极的笑容。
她柔声道:“小兄弟,你可别忘记,我是你的人!”
石海龙直到这时才出声,他的喉头一定很干,是以他发出来的声音也很怪,有一种声嘶力竭之感,他道:“你别再走近我,别再走近我!”
云彩笑着道:“小兄弟,为什么?”
石海龙喘着气,道:“我不知道,你别走近我就是,你曾偷过我的血丝宝剑!”
云彩忙道:“那不关我的事,是已死了的瘦鬼的主意,而且,我已将剑还了给你,不是还给你了?”
石海龙缓缓摇着头道:“不是,你只不过将剑给我,要我杀人,连我的人在内,就像是你的武器一样,你要将我当作你的武器!”
云彩呆了一呆,她一直未曾想到石海龙看来有点愣头楞脑的,这时竟会讲出那样的话来。
控制石海龙,要石海龙为她做一切事,这正是云彩心中的愿望,但是她却难以想得通,何以一看到她就失魂落魄的石海龙,会想得透这一点。
根据云彩的经验,凡是盯着她看,现出那种失魂落魄样子来的男人,是没有一个可以逃得出她的掌握的,因为她是那样娇媚,那样惹人怜爱!
可是现在,她却面临失败了!
她心中极其愤怒,但是她却竭力隐忍着心中的愤怒,幽幽地叹了一声,道:“你不要我,那也无话可说,谁叫我……认错了人呢?”
云彩一面说着,一面眼圈红了起来。她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情,实在令人心酸,石海龙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了半步,而在石海龙向前踏出了半步之际,只见卫平,突然也悄没声地踏出了半步。
姬芳芳呆了一呆,一张口,待要说话,但是卫平立时向她作了一个手势,令她不要出声。
在姬芳芳根本还弄不明白卫平究竟想做什么间,卫平的身形,突然掠起,身在半空,长剑已出鞘,一剑向石海龙的背后,疾刺而出!
姬芳芳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又惊又怒,失声叫道:“师哥!”
几乎和她那一下叫唤的同时,剑光一闪,“铮”地一声响,石海龙反手一剑,已将卫平的一剑格开!
姬芳芳在大叫“师哥”之际,已是对卫平的此举,表示十分不满,因为他自背后偷袭,那是卑鄙小人的所为,是以她一面叫,一面身形向前疾扑而出。
但是她的动作快,石海龙和卫平两人的动作也快,等到她来到了两人身边的时候,恰好是石海龙反手一剑,将卫平的一剑格开之际。
卫平一剑不中,身子立时挺起,在半空之中,突然一翻,倒翻了出去。而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只见云彩的面色,陡地一沉,衣袖略动了一动。
随着她衣袖的振动,只听得“嗤嗤嗤”三下响,三枚晶光闪闪的尖针,已向石海龙电射而出!
云彩本来就站得跟石海龙极近,再加上石海龙反手挥剑,格开了卫平的一击,正是胸前门户大开之际,三枚尖针,就在这时候射到!
石海龙急一侧身,挽起剑花,立时回臂出剑,“叮叮”两声响,还是及时回过剑来,挡开了两枚尖针,然而,仍有一枚尖针,离他胸口,已不到半尺了!
那一枚尖针,不论他的动作怎么快,都避不过去了。
石海龙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
而就在他一声大叫中,一柄长剑,陡地在他胸前,不到两寸处掠过,锋利的剑锋,离得石海龙如此之近,令得石海龙突然止住了叫声,陡地抽了一口凉气,那似乎比一枚尖针要射中他的胸口,还要可怕!
然而,那一突如其来的长剑,却只是在他的胸前掠过,并未造成任何的伤害,不但未曾伤他,而且,剑光到处,“铮”地一声响,恰好将那枚尖针挡开!
石海龙明知那柄长剑,是来救自己的,但是他本能的反应,却仍然是向后疾退而出!
当他退出之际,他才看到,陡然出剑,替他挡去了那本来或许可以致命的尖针的,不是别人,正是姬芳芳,姬芳芳只是略为回头,向石海龙望了一眼,长剑便向云彩逼去,一面叱道:“你何以使用这种歹毒的暗器伤人?”
云彩面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她巧笑着道:“什么歹毒暗器啊,噢,你是指袖里针?那可一点也不歹毒,只是你少见多怪而已,你看──”
她一面说,一面衣袖又略为震动,十余枚尖针,“嗤嗤”有声,又一起向姬芳芳射了过来。
姬芳芳看到她衣袖震动,早知道她又想害人,剑花挽起,“叮叮”之声不绝,又将这十几枚尖针,一起弹了开去,紧接着,身形一矮,“飓”地一剑,疾刺而出,刺向云彩的肩头。
云彩的身形十分美妙,只听得她“格格”一笑,身形已向后疾退而出!
姬芳芳的出剑也不慢,她一剑不中,第二剑又已攻到,她连连出剑,云彩不住后退,等于是她追云彩追了出去,卫平看到这等情形,心知云彩的暗器如此诡异,身形如此飘忽,决不是等闲人物,姬芳芳一个人追了下去,可能要吃亏!
但是这时候,卫平却紧张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他连看姬芳芳,也只不过看了一眼,立时便收回视线来,也根本没有机会叫姬芳芳别追下去!
因为石海龙在才一退开来之后,便立时转过身来。
卫平在一击不中之后,心中已知道大大的不妙,他本来立时想躲到一株大树后面去的。
但是石海龙一转过身,当真只是一眨眼的事,卫平如何有机会躲开去?石海龙一转过身来之后,就目射精光,望定了卫平。
在那样情形下,卫平反倒不能再后退了!
如果他后退,石海龙立时出击,那么,一个进,一个退,他是退的一方,首先便处于劣势!
是以他身形凝立着,石海龙一转过身来,向前疾逼了三步,身子也突然凝立,他们两人的手中都握着剑,奇怪的是,剑都不向着对方,而是斜斜向着他们自己的身后,他们相互凝视着,谁都不动。
他们相互间的眼光,都停在对方的身上,足足有半盏茶时,石海龙才一字一顿地道:“是你!”
但是卫平却没有讲话,他只是在石海龙讲话之际,突然向石海龙刺出了一剑,他那一剑,直刺向石海龙的心口,又快,又准,石海龙斜垂着的剑,也在那一刹之间,扬了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叮”地一声响。
那一,下声响十分低微,不会比两根钉相碰时的声音大多少,只看到卫平的剑,和石海龙的剑恰好剑尖相交,抵在一起。
而他们两人的身形,又再度凝立不动!
石海龙和卫平的剑,都极其锋锐,虽然是剑,但是剑尖的顶端,却也锐利得和针尖一样。
他们两柄剑相抵处,就是在剑的顶端,丝毫不差。
石海龙和卫平两人又对峙着,在离他们不远处,姬芳芳在突然一剑,挡开了射向石海龙的尖针之后,云彩的神色,便突然一变。
云彩的动作十分快,她立时踏前一步,衣袖一卷,“呼”地一声,便卷住了姬芳芳的长剑。
姬芳芳觉出手上一紧,心中一凛,连忙回剑撤招,她手臂在缩回来之际,“嗤”地一声响,将裹住了长剑的衣袖,削下了一截来。
然而就在那一刹间,云彩踏步进身,她来的速度之快,竟不像是她自己走过来,而是被姬芳芳一手缩时,拉了过来的一样!
姬芳芳虽然割下了云彩的一片衣袖,但是长剑还未曾挣脱,突然之间,云彩到了她的身前,她根本无从预防!如果这时,她能当机立断,立时撤剑后退的话,事情或者还可以补救。
但是,她却又犹豫了一下!要一个学武之士,在与敌相争之际,弃去手中的兵刃,那是任何人都不免要犹豫一下的,而就在一犹豫之际,云彩的一掌,已当胸拍到!
“砰”地一声响,姬芳芳胸前捱了一掌,她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而云彩一掌得手,身子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探手,已将姬芳芳手中的长剑摘了下来。
她右手夺剑,左臂一弯,勾住了姬芳芳的头,拖着姬芳芳,已向前疾掠而出,而在她掠出之际,早已认准了方位,一抖手,将姬芳芳的长剑,向石海龙的背后,疾抛了出去!
云彩的那一抛之力,十分劲疾,剑才一抛出,她身子已向上疾弹了起来,左臂挽着姬芳芳,带着姬芳芳,一直向前,疾奔而出。
当那柄长剑,带起“嗤嗤”风声,飞向石海龙身后的时候,石海龙正和卫平,剑尖相对,对峙着不动。
石海龙一听到自背后袭来破空之声,如此劲疾,他连忙反手一剑,向后撩了出去!
石海龙即使是背后出剑,听声辨位,也是准到了极点,“铮”地一声响,已将飞来的长剑格开!
而当他反手撩出那一剑之时,在他对面的卫平,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他一点时间也不浪费,立时身形一矮,“飕”地一剑,向前刺出。
石海龙的身子向后仰去,“嗤”地一声响,卫平的剑,紧贴着他的胸腹划过,将他的衣服,划开了一道缝,那时,石海龙几乎是平躺在地上的。
就在卫平的一剑自他身上掠过之际,他左手按在地上,右手剑已划出,剑尖直抵卫平的下颚!
本来,当他反手出剑,胸前门户大开,卫平趁机进攻之时,可以说是卫平占了绝对的上风!
然而,转眼之间,石海龙以如此巧妙的身法,逃开了卫平的一剑,卫平的剑锋,只不过划破了石海龙的衣服,石海龙的剑尖已抵住了卫平的下颚时,卫平便立时处在绝对的下风了!
卫平根本一动也不能动,因为石海龙的剑,紧抵着他的下颔的软肉之中,剑尖已刺破了他的表皮,有一丝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像是血丝剑的剑身上,又多了一丝红丝一样。
这时,他们两人的姿势,也十分之怪异。
石海龙的身子,仍然向后仰着,他的腿弯得如此之曲,身子是平的,若不是他左手撑在地上,那么他一定会变成睡在地上。
而卫平的身子向前俯,手中的剑,在石海龙的头顶之前,他一定要收回剑来,才能再刺石海龙。
然而,他根本一动也不敢动,只要一动的话,石海龙的剑,就会刺进他的咽喉,他就会死!
两人僵了片刻,才从石海龙的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来,道:“弃剑!”
石海龙那两字一出口,卫平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奇异的声响,接着,他手一松,他手中的剑,已跌到了地上,发出了“当”地一声响。
然后,石海龙的身子,慢慢地向上挺起来,随着他身子的挺起,他手中的血丝宝剑,自然是在向前伸着的,而卫平的身子也在向后退出。
石海龙完全站直了身子,他的剑,仍然抵在卫平的下颔,他一字一顿,将话说得十分缓慢,是以他的每一个字,听来也像是有人在敲击皮鼓一样,“蓬蓬”地震人心弦,令人心头,有沉重之极的感觉。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说,你为什么杀了韩乙楚!”
卫平突然震了一震,苦笑着,道:“你……知道了?”
石海龙道:“是的,我知道了,因为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能够出剑那么快,那么准!”
卫平的笑容,更加苦涩,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他的一切动作,却必需极其缓慢,因为锋利无匹的血丝宝剑,正紧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他甚至连讲话的声音也不能太大,他道:“承赞了,我杀韩乙楚,自然是为了灭口。”
石海龙的目光更凌厉,他的声音也更沉,他道:“你杀他灭口,是因为他知道我要追杀的是什么人?”
卫平想要点头,但是他的头却绝不能上下移动,是以他道:“是的。”
石海龙道:“那么,你一定是知道韩乙楚会告诉我,我要追杀的是什么人的了?”
卫平的面色虽然苍白,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已镇定了许多,他又道:“是的。”
石海龙道:“好,那你就告诉我,那人是谁?谁是最该死在我血丝宝剑之下的人,你告诉我!”
卫平竟然笑了起来,虽然他的笑容仍极异样!
而随着他笑容的展开,他的声音,听来也更平静,他道:“不,我不会告诉你的,绝不会!”
石海龙手中的剑,向前略紧了紧。自卫平咽喉间流出来的那股血更粗,更浓,石海龙冷笑着,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卫平在这时,甚至他的脸色,也好转了许多,他道:“我是准备了被你杀的。”
石海龙冷笑着,道:“你是以为我杀了你,会再也找不到线索,是以会不敢杀你?”
卫平道:“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而是我绝不会告诉你,你要找的人是谁!”
石海龙瞪视着卫平,但是卫平面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安详,石海龙厉声道:“为什么?”
卫平道:“因为我觉得那人比我自己还重要,而那人又绝不是你的敌手!”
石海龙的剑尖,仍然对准着卫平的咽喉,可是他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像石海龙那样的剑手,若是连剑都提不稳,那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然而,这时他的手真的在抖,因为他听到了一句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话!
那句话,就是刚才卫平说的。
世上竟还会有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世上竟有拚着自己一死,而去维护另一个人的事情?
那实在是不可想像的,真是不可相信,但是摆在石海龙眼前的,却就是那样的事实!卫平咽喉间的伤口,因为石海龙的右手在微微地发抖,而流的血更多,但是,卫平却也不觉得疼痛,因为那时,他完全未曾想到他自己,只想着姬芳芳。
他再度发出微笑,道:“你还是快下手杀我吧,若是你不杀我,我一定千方百计杀你,因为只有杀了你,你要杀的那个人,才会安全!”
石海龙的手抖得更厉害,但是那只是一刹间的事,突然之间,他不再发抖了,他的手变得十分坚定。卫平在那刹间,心不禁向下一沉。
因为他以为,石海龙一定是要向自己一剑刺出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石海龙一镇定下来之后,突然收剑后退,连退出了三步。当他退出了三步之后,他竟然转过身去!
卫平呆了一呆,他立时飞身掠到了他的长剑之旁,拾起了剑来。
石海龙在转过了身去之后,一直是背对着卫平的,但是,他却可以知道,卫平已然拾起了剑来。是以他立时道:“我不想杀你,可是你也别逼我对你下手!”
卫平握剑在手,定了定神。
他自然知道石海龙对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石海龙是在告诉他,叫他不要在背后偷袭,说不定他一还手,自己就性命难保了!
卫平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不会杀你,你没有看到,我师妹因为救你,已被云娘子掳走了么?”
石海龙一听得卫平那样说,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人突然向前掠出去,他向前掠出之势,如此之快,卫平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人已在五丈开外,卫平连忙也跟了过去。
他们两人,一先一后,掠进了刚才云彩拉着姬芳芳退进去的林子,石海龙首先掠进林子,他才一进去,就听到云彩“格格”的娇笑声。
接着,他又听到了云彩的声音,道:“小兄弟,你果然来了,我料得不错,你可是来救她的?”
云彩的声音,像是从高处传了来的,石海龙连忙抬头向上看去。
他立时看到,云彩正在一株极大的大树横枝之上。
云彩坐在那横枝上,而姬芳芳就在她的身边,姬芳芳的脸色十分苍白,她的颈际,正被一条彩带,紧紧地勒着,云彩的另一只手,捏住了一根尖利之极的钢针,对住了姬芳芳的太阳穴。
石海龙一看到那样的情形,立时喝道:“放她下来!”
但是云彩又娇笑了起来道:“小兄弟,怎么啦,忘了云姐姐的好处了?”
石海龙的双目之中,精光四射,他又重复着道:“放她下来!”
云彩笑着道:“好的,可是你得先将你的血丝宝剑抛上来给我!”
石海龙陡地一呆,他是不能失去血丝宝剑的,失去了血丝宝剑,也几乎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他刚才还在想,世界上决没有不顾自己生命去维护另一个人的人,可是这时,他自己却面临那样的抉择!
用血丝宝剑去换姬芳芳的安全,用自己万不能离身的东西去救另一个人,那是石海龙在这一刹那之前,全然未曾想到过的事情!
可是这时候,他却非去想不可,而且他还非快快决定不可!
他不由自主,急速地喘起气来,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血丝宝剑的剑柄,手心甚至渗出了汗来。
云彩的娇笑声一直在他的耳际响着,他也一直仰着头,望着云彩,但是,在那一刹间,他感到云彩一点也不好看,他第一次看到云彩时心中产生的那种晕眩之感,突然之间消失了!
他非但不感到云彩好看,而且,云彩的脸庞,虽然仍是和以前一样美丽,却令他感到呕心!
而令得石海龙此际,感到出奇美丽的,反倒是因为颈际被丝带勒住,是以面色苍白得可怕的姬芳芳!
也就在那一刹间,他心中突然感到,血丝宝剑根本算不得什么,不但血丝宝剑算不得什么,连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姬芳芳!
奇怪的是,在那一刹间,他从来也未曾想到,姬芳芳曾救过他,他的心中已有了决定,但是那种决定,决计不是为了报姬芳芳救他之恩,而是他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间,认定了他不能失去姬芳芳!
是以,他开口了,他只说了一个字,道:“好!”在云彩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喜悦的笑容,道:“既然好,那你就将剑放在地上!”
石海龙沉声道:“你若是取了剑,又不放开姬姑娘,那我怎样?”
云彩“格格”地笑了起来道:“那你还看不到么?现在,我用手勒住了彩带,我要跃下树来取剑,就一定要将她松开来,她又不是死人,难道还不会离开?”
石海龙沉声道:“好!”
随着那一个“好”字,他手臂一振,血丝宝剑,幻起一股精虹,已向外斜斜飞了开去,“唰”地一声,插进了泥地之中,直没至柄。
云彩又道:“你们向后退去!”
石海龙一听得云彩说“你们”,他便呆了一呆,立时转过头去,等到他转过头去之后,他才看到,卫平就站在自己身后的极近处。
石海龙呆了一呆,他不知卫平在他的身后站了多久,而且,卫平的手中还握着剑!卫平和他曾作过生死之斗,而他竟让卫平就在他的身后,离得他如此之近!
石海龙一面心头怦怦地跳着,一面斜斜掠了开去!云彩在树上,看到卫平仍然站着,并不向后退去,又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退?”
卫平略迟疑了一下,身形闪动,也向后退了出去。卫平才一退,云彩便突然飞身而下,而几乎紧接着,姬劳芳的身子,也在半空之中翻了出来!
云彩直扑向血丝宝剑,姬芳芳直扑向云彩,几乎是同时的事,就在云彩的手指,刚一碰到血丝宝剑,姬芳芳的一掌,也已击到了她的脑后!
云彩的身子向下仆去,姬芳芳一探手,已拾剑在手,身子掠出,来到了石海龙的身前。
她笑着,笑得十分亲切,她将剑向石海龙递去道:“石大哥,我师哥说,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石海陡地呆住了,他回头向卫平望去,卫平点了点头,石海龙突然笑了起来,他很少笑,但这时,他笑得和一个无忧无挂的人一样,他并不接过剑,却只是握住了姬芳芳的手。
在那刹间,他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拚命想去追击一个自己根本不知是谁,根本未曾见过的人,实在是太滑稽了!
他将姬芳芳的手握得更紧,而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开朗。
他终于开了口,叫道:“姬姑娘!”
然而他只是叫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因为在那样情形下,仿佛卫平根本不在旁边一样。
卫平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进树林去,他木然站着,他感到他得到了什么,又像是失去了什么,他难以弄得明白,因为在他眼前发生的事,像是和武林中的仇杀完全无关的,即使在传说中,他也未曾听过那样的事,有那样的结果。他只是呆立着,而暮色已迅速压了下来。
(倪匡《追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