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武林大会,几乎是将杨志痴当作黑道头儿来办的,也有不少黑道上顶儿尖儿人物,被请上天子城去的,无非是儆戒一番的意思,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则是武林中的大劫,即使能将黑道中人消灭一大半,仁人侠士,也要有许多遭殃。华剑峰暗想,自己自命为大豪杰,又是太湖派掌门人,但却不知不觉间,对杨志痴倾心起来,这话真是打从哪儿说起!
但是,他心中却还有一件心事,那就是身旁的那只含珠翠凤,他对珠宝见识极丰,一见就知道除了皇宫宝库之中,可能有这样的宝物之外,民间绝不能有,而武林上个个都认为二十年前那件事,乃是杨志痴见财起意,下的毒手,却不知道其中还另有曲折,自己本来就准备在武林会上,当众提出的,现在,又怎么样呢?一时间好生委决不下,不禁伸手在怀中摸了摸。
杨志痴这时已然站了起来,轻轻地拂了拂衣袖,伸手在华剑峰肩头上一拍,吓得华剑峰一跳,杨志痴却道:“老弟台,你怀中那件东西,价值连城,可得放好了!”一言甫毕,便飘然走进去了。
他一进去,众人才透得一口气,玄征禅师和云中燕沈嗣向众人一揖手,道:“我等要先上天子城去布置一切,先行一步,秦镖头七日以后,方可离开,但身子定然虚弱不堪,天子城之会,怕不能去了。”说毕,也飘然而去,华剑峰想起刚才被杨志痴在肩头上拍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给他看穿了怀中翠凤宝光外露,已在暗中下了毒手?忙运转内息,但觉真气奔腾,了无异状,心中总不放心,一晚不得好睡。
第二天一清早,便和雪花、小桃,一起上路。行到此处,已然山路甚多,车子颠动甚剧,小桃不住吩咐车夫将车子赶慢些,华剑峰也无可如何。行到中午时分,前面小小一个梅林,梅花含苞欲放,老远便觉一阵清香,行近了些,看出那百十株梅花,株株皆是绿萼梅,老株盘虬,古意盎然。
华剑峰心想反正小桃、雪花,要在后面慢慢行来,不如快步跑过去看一会再说,便一提马缰绳,蹄声得得,走了过去,四下并无房屋,梅林那边乃是一个向阳的山坡,梅林中又有石桌、石椅,但是倏无一人,只有一个石头人儿,面目凶恶,立在一枝古梅之侧。
华剑峰向那石头人儿看了几眼,心中暗叫“煞风景”,暗道这梅林主人不知为何在如此清丽绝俗的环境之中,立了那样面目凶恶的一个石像,多看几眼,眼睛一花,突觉那石像似是活的一般,行近些再一看,果真是好精细的雕工,简直就是活的一般,赞叹几声,仍复回到石椅处坐下,抱膝长哼,望着雪花的那辆马车,得得驰来,看看将要驰近,忽然车子停住了,只见车夫不断挥动马鞭,“霍霍”有声,但车儿就是不走。
华剑峰只当是马儿发脾气,并不在乎,但过了一会,只见小桃下了车,转到车后,“啊”地叫了一声。
华剑峰看出其中大有蹊跷,“刷”地站起身来,叫道:“小桃,什么事?”小桃并未答应,倒是雪花在车中探出头来,道:“不知怎么一回事!”华剑峰大踏步跨出梅林,道:“叫车夫下车来看看!”但抬头一看,不禁一呆,原来那车夫泥塑木雕也似坐在车上,马鞭下垂,华剑峰一看便知,那是被人点了穴道!
他关心小桃安危,足尖一点,便要窜起,但突觉背后微风飒然,似有人偷袭,心中一惊,反手便是一掌,一掌击出,突觉腕间一凉,那偷袭之人,竟然来抓他的脉门,华剑峰一面见小桃隐入车后,久久不出,心中大为焦急,一面自己又将落在人手,危急之中,将混身功力,尽皆使出,手腕一翻一刁,反扣那人手腕,但那人身手也极为敏捷。
一扣没扣着,背后微风又至,百忙中向前一伸,只听“嗤”地一声,外衣带内衣,全被那偷袭的人抓个正着,一齐撕裂,虽在中午,但十月底天气,究竟寒冷,华剑峰觉得肌肤一凉,暗叫不好,用尽生平之力,向前飞纵出一两丈远近,在纵出之时,像是觉得怀中跌落了一件什么东西,但无暇细看,等到站定,疾转回身来看时,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梅林中除了那尊石像阗无一人,在怀中一摸,翠凤已然不见,但地上却也没有,华剑峰心中大骇,暗想什么人功力如此之高,如此方圆数十丈内,并无可以掩藏之处,莫非一眨眼间,人已翻过山坡去了么?真有如此功力,则神仙不啻了!一面疑惑,一面四面观看,又看小桃从车后走出,来到车夫旁边,用力一拍,车夫立即大叫道:“哇呀!有鬼!”小桃“卟嗤”一笑,向华剑峰走了过来。
华剑峰见小桃这一拍,分明是解了车夫的穴道,不禁奇道:“小桃,是怎么一回事?”小桃道:“说来话长呢,车子正走着,就停了,我下车一看,车后一个人!”华剑峰道:“谁?”小桃道:“我也不认识,吓了一跳,但见那人一副贵相,不像是坏人,也就不怕,那人道有几句话要问我,问过以后,就走了!”
华剑峰道:“杨志痴,一定是杨志痴!”小桃道:“不错,他说姓杨,怎么名字那样难听?”华剑峰解下腰带,勉强将被撕裂的上衣缚了一缚,道:“这人当真可恶!怎地使此狡计,夺人财产!”便将翠凤失去一事说了。小桃将信将疑,道:“不会吧!他一直和我讲话,刚才才向回头路走去的,走得好快,怎么能和你动手?他一走,我就走出来的!”
华剑峰想,如此说来,难道不是杨志痴,但不是他,谁又有这高武功?但若是他,难道他又会分身术不成?此番出门,连受挫折,最后连那么重要的一只含珠翠凤,也失了去!失了翠凤,倒不是因为它价值连城,而是因为它能够证明一个人,虽然无恶不作,但却未曾干那件坏事,华剑峰想了想,不禁长叹一声,豪气全失。小桃看他难过,心中也不好过,柔声道:“华公子,你……”华剑峰听小桃柔情蜜意一叫,心中不免荡漾,深深地瞧她一眼,道:“咱们上路吧!”
翻身上马,小桃也上了车,蹄声得得,又向西行去。小桃一路上不时和华剑峰说话,道:“那姓杨的真有点本事,他叫我在车夫腿上一拍,车夫便能动了,华公子,这是神仙的法术?”
华剑峰哑然失笑,道:“不是,那是武功!”小桃道:“华公子,你也会武功,你肯不肯教我?”
华剑峰道:“学武,谈何容易啊!”小桃嘴一扁,将半个身子探子出来,道:“有什么难?容易得很啦!”华剑峰与马车贴身而行,小桃一伸出身子来,手已可以碰到他的身子,她说到“容易得很”的时候,手直勾勾地一伸,道:“那人说,这样一点,点肩头,人就不会动了!”一面说,一面当真向华剑峰腰间点到。
华剑峰乃是会武之人,一觉她点到,自然而然伸手便格,心中刚才后悔这一格不要太用力了,但陡觉腰间一麻,一格竟然没有格开,被小桃点个正着,身子一晃,“咕咚”一声,栽了下来。
小桃自己也料不到一指之力,竟会将华剑峰戮了下马,不禁掩口惊呼起来,忙停了车,只见华剑峰圆睁双眼,在地上不能动弹,不由得叫道:“啊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雪花也抱着孩子,下了车,一见这情形,埋怨小桃道:“小桃,你怎么弄的?”
小桃花容失色,香汗涔涔,还是车夫见了,道:“刚才你在我腿上一拍,我便能动,再拍拍试试!”
一言提醒了小桃,伸手便拍,掌才落下,华剑峰立一跃而起,语中带愠,道:“小桃!”
小桃道:“我不知道,是那人教我的,说是这样一点,在腿上一拍,就可叫人动就动,不动就不动,那叫作什么奇门六穴,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懂,我还相信他哩!”
华剑峰暗想自己堂堂一个太湖派掌门人,竟然叫一个弱女子一招点倒,这可是个天大笑话,就算是杨志痴所授,也觉丢人,因此便道:“你再点点试试!”
小桃果然依言,伸手直勾勾地点到,看是毫无出奇之处,华剑峰手臂一缩,手腕连翻,径使“十七小擒拿手”中的绝招来拿小桃玉腕,眼看可以拿中,若是旁人,定然缩手不迭,但小桃却仍将手指直透过来,华剑峰暗叫“不好”,忙向旁滑出两步,才得避过,不然又要被她点中,腰间穴道本就不多,点穴谱所载,也不过“笑腰”、“带脉”、“章门”等穴,但小桃所点,却一个也不是,华剑峰知道这定然是杨志痴不知从那一部奇怪秘笈中得到的秘穴,为任何点穴谱所不载,既称“奇门六穴”,当有六招,其实只此一招,在临敌之时,已然有用之至的了,这位奇人,武功,真是深不可测,自己一向以为有如此成就,已足以自傲,如今看来,真还差不知几许啦!心中又增了几分怅惘,暗暗打定主意,天子城会后,定然隐居不出,至少也要练到父亲的地步方行。
小桃不知他的心事,还只道是自己得罪了他,陪笑道:“那姓杨的说,他问我几句话,我全答得不假,所以教我这一个本事,是谢我的。”
华剑峰“唔”了一声,顺口问道:“他问你些什么?”小桃道:“他问我,雪花姐姐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他念了几遍,道:‘雪花,雪花,怎么会叫雪花的?’我也不懂他讲的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就教我这本事了。”
华剑峰也不知杨志痴此言何意,但想起杨志痴竟能令一个弱女子,在片刻之中,学会这招神妙武功,不禁大为叹服,道:“小桃,你怎么不拜他为师?”
小桃突然脸一红,半晌不语,方道:“我舍不得雪花姐姐!”雪花在旁笑道:“小桃,你找上我干什么?怎不直说舍不得华公子!”
小桃一听,从脸上红起,直红到了脖子根,真如一朵名符其实的桃花,一头撞在雪花怀中,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华剑峰心中只感到甜甜地,讪讪地道:“别闹了,怕赶不上宿头!”
小桃偷眼看他,刚好华剑峰也在看她,四目交投,千言万语,俱在不言中,但华剑峰胸头阴影却又多了一层,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大明山上的那位未婚妻——那个只见过几次面,却要成为自己终身伴侣的人。想到这里,不禁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小桃则只是温柔地,偷偷地看着他,越看,心中越甜,也越迷惘……
十月廿九日,他们抵达了天子城下面。这时,那条通道上,行人不绝。那上山之道,虽说是路,但若不会轻身功夫,走也得走上大半天。华剑峰看了,不禁眉头打结,对雪花道:“你们两人一定要上去么?你看,这怎么上得了?”雪花、小桃也面有难色,华剑峰道:“雪花,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若我找到了他,叫他下来看你可好?”雪花面有难色,半晌方道:“华公子,不是我信不过你,他……他说他和我,已然犯了师门大忌,人心难测,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谈起他的名字!”
华剑峰心中暗想一想,武林中绝无哪一派禁止自己弟子婚嫁的,除非是佛门,当然不用说,雪花丈夫究竟是谁呢?只得道:“雪花,华某人指天发誓,若有一字泄漏,万箭穿心而死,你可信了么?”
雪花深知华剑峰实是正人君子,这才低声道:“他叫南宫梅。”华剑峰一想,武林中并无此人,便再问道:“是哪一派的?”雪花道:“我也不知道。”华剑峰不禁又问道:“你们是怎样相识的?”话讲出口,才感到太不应该,果然雪花脸儿一红,掉头他顾,不再言语。华剑峰也赶紧拿话岔开,直到将她们两人,送到了万县,安置好了,才赶到天子城脚下。
这一来一去,已费了大半天光阴,他再来时,天色已黑,但上山之人,个个手持火把,由上而下,数百丈高上,火把络绎,竟成了一条火龙,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蔚为奇景。
华剑峰也在一个穿着奇特的人手上,接过了一个火把,路虽崎岖,但对他来说,算得什么?不一会便越过两人,向上直窜,约摸个半时辰,便听人声渐浓,一块大石,挡在前面,数十人手持火把,在照着石块上所刻的字,华剑峰早知那上面刻的是此次集会三条戒律,各派掌门人在收到帖子之时,便已附上,这时再仔细一看,第一是不得借此次聚会寻私仇,二是不得自行打斗,三是非经主持人许可,绝不许出手伤人。有犯者,主持人秉公处理。谁都知道此次主持人乃三大宗派——点苍、武当、峨嵋的长第,谁敢犯此戒律?
旁的不说,单看那石上的字,个个浑圆苍劲,毫无刀斧削凿之痕,便可知是武当派印元道长,运内家罡气以手指刻划而成。即使自问能敌得了印元道长,还有翠羽剑客何飒、玄征禅师和沈嗣哩!这四人联手,连杨志痴也得上天子城来,何况旁人!
华剑峰看了一遍,便领了号牌,去住处安息,东道主追魂索鲁直,早已大兴土木,造了千余间房子,每间房子,皆有专人伺候,极为舒服,华剑峰一夜好睡,第二天起来,信步游走,但见这天子城真的是形势险绝,那条上山之路若一经封绝,就算你山下有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如果雨水充沛,山上农地还极为肥沃。当真世外桃源,不过如此。自己太湖七十二峰,固然已是人间胜地,但比起这里,却又不及。行至悬崖边上,极目四望,但见波涛滚滚,大江东去,华剑峰觉得胸襟突然一宽,多日来的闷气,一扫而光,回步低吟,正在得意,忽听众人叫道:“来了!来了!”一时人潮汹涌,俱向通路处涌去,华剑峰一看,杨志痴已然缓步走了上来,仍是那么玉树临风的样子,后面跟着四个书童,一个挑了一箱子的书,另一个抱着一只琴,看那模样,如此风流儒雅,直如上京赶考的举子,不明底细的人,谁能知道这许多人竟是为他而来?
杨志痴若无其事地向人群走去,他所过之处,人自然而然分开来,让他走过,那一面玄征禅师、云中燕沈嗣、印元道长,和翠羽剑客何飒,天子城主人追魂索鲁直,全已等着他。
杨志痴也已近二十年未在江湖上露面,众人中除了真正的武林前辈以外,竟有一大半未见过他的,一见他竟是个儒雅书生,并且神情之间,安详慑人已极,不由得个个暗暗称奇。华剑峰则偷偷打量印元真人、何飒和鲁直三人。
只见印元真人貌相古朴,三绺长须,随风飘荡。那翠羽剑客何飒,外号如此响亮,却是一个丑陋老者,身材也短小,追魂索鲁直满头白发,直如一个庄稼老汉,但眉宇之间,却隐露煞气。
杨志痴走近了些,向五人拱一拱手,道:“各位早到了!”玄征禅师合什道:“善哉!善哉!杨檀樾果是信人,能从信字上做功夫,离佛门便不远矣!”
杨志痴淡淡一笑,吩咐四个书童先去住处,他却目光如炬,在众人丛中缓缓扫过,当时便有几个人扑了出来,行了重礼,哭叫道:“杨老前辈!晚辈的深仇大恨,全仗前辈出手!”不一会,竟也聚集了七八十人,全是黑道上的出名人物,其中有黑风寨寨主;黑衣神苏博,黄河上下的水见愁班风仓等人。
杨志痴只是对他们略略应付几句,便自走开,在华剑峰身旁经过之时,微笑一下,道:“那东西放好了么?”华剑峰反问道:“不在你处么?”
杨志痴双眉一竖,道:“什么?到底掉了?宝光外露,人人皆要起意——”说到这里,声音略提高了些,虽是慢条斯理的,但却人人听得清楚,道:“这位朋友失了一只翠凤,黑道上朋友全在此了,谁出的手,看杨某人面上,还了与他!”
讲了一遍,并无人答应,杨志痴皱了皱眉头,道:“哈!不在这儿!”径自去了。
华剑峰这一天,逢人便打听谁叫南宫梅,可是问来问去,没有一个人知道,到了下午时分,又有不少人到来,华剑峰也没在意,和一堆人在看几个人练武,忽听背后有人叫道:“剑峰!剑峰!”
华剑峰一回头,只见一个服饰古奥的中年人,和一个一身鲜红欲滴衣服,连头上也包着一块红巾的女子站在一起。那女子头上红巾,已是鲜艳无比,再加上露出一束黑缎也似的头发,一张又白又丰满的俏脸,见到华剑峰望过来,便低下了头去。
那中年人约摸五十上下年纪,面带笑容,还在向华剑峰招手。华剑峰急跑两步,心中忽然起了一个怪念头,但继而自己骂自己道:“怎么啦?见到他们,理应欢喜才是,怎么反而不想过去呢?”他这些想法,全在心中一掠而过,旁人自然一点不知。
他跑到了那两人面前,红衣女子面泛桃红,低着头只是捻衣角,但却又偷偷地抬起眼来看华剑峰,华剑峰则恭恭敬敬地行礼,叫道:“石伯伯。”又轻声地叫道:“红妹!”红衣女子“嗯”地应了一声,脸也更红了。
那中年人正是大明山人石羽,见状呵呵笑道:“红儿,平日那股泼辣样儿,上哪里去了?”
红衣女子嗔道:“爹!你——”说着话,自然抬起了头来,刚好和华剑峰打了一个照面,不禁自己“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华剑峰见自己这个未婚妻子,几年未见,竟出落得如此美丽,但又不知怎地,好像非常之陌生,就像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像欣赏一幅名画那样而已,竟感到无话可说,而且,脑中竟还浮起小桃的影子来,反倒觉得小桃和石红相比,是小桃使自己想得更多些。
大明山人石羽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见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出水红莲,心中暗暗自慰,心中一算八爪金龙死期,三年守制已然将满,立即可以为女儿办婚事,心中大喜,道:“你们有话尽量说,要较量武功也可以——但却不准认真打,我去找几位老朋友聊天去!”说毕,衣袖一拂,径自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时,华剑峰更感到手足无措,倒还是红莲花石红,初见华剑峰时,不免有些忸怩,但她生性泼辣无忌,反倒先开口道:“剑哥,你怎么啦?泥塑木雕似地!”华剑峰只是“噢噢噢”地答应着。石红柳腰一扭,向前走去,他便木头人似地跟在后面。
这次天子城群雄毕聚,但江湖上龙蛇混集,也有不少黑道上人,混在其中,刚才围住杨志痴的那几个,乃是出了名的大盗邪教中人,另有一些,一向不为人所知的,或是早年受了挫折,隐姓埋名,如今又静极思动的,再加上不少不是中原的武林人物,一向在西域西藏,南海北海等地隐居的人,也都风闻而来,是以各式各样的人,俱都齐全,女子当然也不少,红莲花石红,人材出众,衣饰又惹眼,她这里一走动,便有不少人向她望来。
华剑峰起先也没在意,后来走了一阵,见两个穿着一袭黄衫,全都是死眉死眼,面貌丑陋的男子,每人肩上停着一个似枭非枭,似鹰非鹰的怪鸟,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不但亦步亦趋地跟住了自己,竟还对石红口出秽言。石红因只顾和华剑峰讲话,起先也未注意,后来那两人语声越来越大,石红不禁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这里一停,那两人也停了下来,各自咧着一张阔嘴,向石红奸笑。
华剑峰深恐闹出事来,一碰石红,道:“红妹,我们去看长江去,别理会这些人!”石红脾性暴烈,极不好惹,但此时听了华剑峰的话,倒也不好说什么,“嘿”地冷笑一声,便离了开去,向华剑峰道:“这等武林败类,若不铲除,实是江湖之大不幸!”
华剑峰顺口应道:“是啊!”
谁知一语甫毕,只觉面前黑影一闪,两人已拦在他们面前,肩上那两只怪鸟,张开了双翼,作势欲扑,那怪鸟身高不过一尺,但两翼左右张开,长竟有五六尺,喙尖异常,形态猛恶。
红莲花石红一见两人拦在前面,手便向腰间探去。华剑峰忙低声道:“红妹,别惹事!”身子一侧,便要在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石红气得粉脸通红,但总算没有出声。但怎知他们一让再让,那两人却不依起来,其中一个,冷冷地道:“我们两人,怎么便是武林败类,倒要请姑娘指教指教。”
石红为人何等泼辣,在广西走动时,下手狠辣,广西武林中人全都知道,表面上送她一个“红莲花”的雅号,背地里谈论起来,全都叫她作“毒玫瑰”。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何况这两人冲着她来说话?
当下便俏脸一板,道:“武林败类便是武林败类,不服气么?不会找你们师父诉苦去?”话讲得难听尖刻已极。那两人面色一变,齐声喝道:“死丫头怎敢?”
红莲花见他们出言伤人,立即勃然大怒,华剑峰想劝的机会都没有,在腰间一探,手中立即多了一件奇形兵刃。
那兵刃本来她是围在腰间,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一出手,四五尺长短,像是一条软鞭,但却是精钢打就,一环紧套一环,一条铁链也似,顶端有一个长约半尺,梭子形的东西,那模样和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花一般无二。
华剑峰见她一言不合,便掣兵刃在手,也不理会是在什么场合,心中不禁大为不满,但石红何等任性,哪管三七二十一,兵刃出手,手臂便微微一震,将链子抖得笔也似直,顶端那梭子状的东西,直指对方胸口的“华盖穴”,那“华盖穴”乃五脏之华盖,人身极紧要的穴道,若被点中,不死也得重伤,华剑峰见了,更是不满,喝道:“红妹,住手!”
石红没好气,道:“剑哥,你别管我。”那一招仍笔直递过。对方两人向旁一分,避了开去。石红手腕一抖,那兵刃先向左,后向右,分点两人腰间的“带脉穴”,出手之快,无与伦比,华剑峰哪里拦得住她?
那两人连声冷笑,还没有躲避,肩头上的怪鸟,已“咕”一声叫唤,飞了下来,一只向石红手中兵刃冲去,另一只连扑石红。
石红叱道:“两只扁毛畜牲,叫你们知道厉害!”语带双关,身形一晃,避过了那只怪鸟一扑,同时,手中“莲花枪”也扬了起来,向那一只怪鸟砸去。那只怪鸟,又是“咕”地一叫,竟突然后退一尺,避开了石红的一招,另一只又双翼齐张,呼呼风生,向石红啄来,那两人只是袖手旁观,口角带着冷笑。
华剑峰在一旁见了,真是焦急已极,不断叫石红住手,但石红哪里肯听?身形翻动,手上“莲花枪”使得疾如骤雨,日头下但见精光闪闪,裹住了一个红衣少女,同时两只怪鸟,上下飞扑,蔚为奇观,不消片刻,便围了一大堆人,有的怪叫,有的劝罢斗,将华剑峰急得不住顿足。石红见人越围越多,自己久战两只怪鸟不下,未免有失面子,心中一急,越发豁了出去,等两只怪鸟飞过,“莲花枪”刺去,手腕一抖,那梭子模样的东西,突然被抖了开来,变成四瓣,边缘锋利无比,一送一拉,一只怪鸟“咕”地大叫一声,洒下十数滴鲜血,一只鸟爪,已被切断。
那两人一见,面色大变,呼啸一声,两只怪鸟全都飞回他们肩上,两人再仔细一看,齐叫道:“死丫头,与你拼了!”刚想冲了上来,围观众人大叫道:“沈大侠来了!沈大侠来了!”两人便呆了一呆。
华剑峰想起大会戒律,暗叫不好,忙对石红道:“红妹,待会儿沈大侠来了,你要认错才是!”石红尚未答应,那两人一呆之后,已然“呼呼”两掌,向石红拍到,石红冷笑一声,莲花枪微微一晃,分点两人掌缘的“后溪穴”。
两人手腕一沉,向外便翻,石红只当他们两人出手定然一致,因此并未防备,抖起莲花枪,还要再去点穴时,左边那人,突然溜滴滴一转,转到石红旁边,出手如风,向石红腰间便抓。
石红大吃一惊,闪身避开,只听“格格”一阵响,那人手臂,突然平空长出半尺,在她纤腰上捏了一把,石红心中怒到了极点,莲花枪自上而下,直砸下来,但只砸到半空,突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瘦长条子的中年人,其貌不扬,已拦在自己与两人中间,左掌微扬,自己莲花枪竟被震起,同时右手向后一挥,也将两人阻住。
石红刚才被那人轻薄了一下,心中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她刚到天子城不多久,更不知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便是本会之主,峨嵋派俗门掌门人云中燕沈嗣,怒喝道:“你别管闲事,让我收拾这两个畜牲!”
华剑峰见她出言无状,大吃一惊,急切间竟讲不出话来,云中燕沈嗣只是冷冷地问道:“姑娘,你是何人门下?”石红正在气头上,怒道:“你管不着!”
一语甫毕,只听一声断喝,一人道:“红儿不得无礼!”一个老者跑了过来,正是大明山人石羽,又道:“还不向沈伯伯陪礼!”
石红性子倔强僵硬之极,虽经她父亲大喝,仍是不出声。那云中燕沈嗣,固然是成了名的人物,然而脾气暴躁,生性狭窄,见大明山人石羽称石红为“红儿”,便冷冷地道:“原来是石兄的女儿!”
大明山人一听口气不好,忙道:“沈兄,小女实在是野得可以,不知他们是怎样动起手来的?”沈嗣这才转过身去,那两人仍是死眉死脸地站着不动,他见两人年纪不大,又问道:“两位是何人门下?”两人道:“我们来时,家师嘱咐,千万不能将他老人家名字说出,沈大侠见谅。”沈嗣“哼”地一声,道:“此次武林大会,未得会主同意,任何人不得动手,即使有杀父之仇,也要到天子城下了结,何以你们在此动起手来,坏了戒律!”
两人道:“只问这位姑娘便知。”石红怒道:“畜牲,你们想不认帐了么?”沈嗣见石红讲话如此无礼,自己在调处,她尚如此嚣张,沉住声音叱道:“闭嘴!”
石红长到如此大,从未被人如此喝过,哪里忍得住?非但不闭嘴,反而道:“不闭嘴又怎地?不准人讲话么?”沈嗣面色微变,望住了大明山人石羽,不住冷笑。石羽知道沈嗣心地狭窄,是非尚未分明,冲撞武林尊长,已是不该,也沉下了脸,道:“红儿,你要是再敢无理,我便立即带你下山!”
石红这才不敢言语,华剑峰见状,挺身而出,将如何动手的情形说了。那两人不断冷笑,道:“天子城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能拦着道儿?出口便骂人武林败类,该是不该!”
沈嗣对石红不满,已有了先入之主,便对大明山人道:“石兄,令媛坏了大会戒律,请你自行裁处!”大明山人只得应了,那两人又道:“她伤了我的一只海鹰,那海鹰乃家师心爱之物,我们回去,定然无法交代,不知沈大侠有何善法?”竟撒上了无赖。
沈嗣心中猜不透这两人是什么路数,自己江湖上阅历已经算得广,竟也想不起武林中有这样的人来,便道:“下天子城后,你们自寻她算帐便了!”拂袖便要离开,石红却叫道:“且慢!”
沈嗣面色一沉,道:“什么事?”石红冷笑道:“坏了大会戒律,我由爹爹裁处,这两人便没事了么?”沈嗣一听,道:“你出口伤人在先,自然是你不对!”石红气道:“这两人口出污言,就应该么?”沈嗣气得面色铁青,愤愤地道:“姑娘你不服么?”
石红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山人已要拖着她走,她还挣扎着叫道:“不服!不服!一百二十四个不服!”
算起来她是小辈,云中燕沈嗣当时也无可如何,但以后总不免因此小隙,生出好多事来,此是后话,表过不提,单说大明山人和华剑峰,好歹将石红劝走之后,回到住处,石红越想越气,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华剑峰为人一是一,二是二,见石红哭得伤心,便想劝她一劝,但他又不懂迎合她的心理,令她高兴。反倒道:“红妹,别哭了!你先动手,已经理亏,当时就应该记住两人的模样,下山去和他们算帐!”
这样的劝法,真是不劝还好!石红更是大怒,又转觉伤心,对华剑峰怒目而视半晌,叫道:“爹,咱们回广西去,何必在这儿受气?”
华剑峰眉头一皱,心想这人怎地如此不讲理,他对石红本来就没有什么情感,此时反生憎厌,也就闭口不语,三个人一个也不出声,半晌,大明山人才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忽听室外有人道:“华弟台可在房中么?”华剑峰听了便是一呆,那不分明是杨志痴的声音?他正想离开这尴尬的局面,忙应道:“在!”
外面那人又道:“请移驾一谈如何?”华剑峰心想,杨志痴不知寻我何事?但杨志痴的声音中,又似含有一股力量,叫人不能不听,忙向大明山人告了罪,走了出去。他这里刚出房门,见到杨志痴已在三丈开外,回头向自已微笑,急忙跟过,杨志痴不断左转右弯,竟来至一处偏僻之处,已然面临悬崖。杨志痴径向悬崖下走去,华剑峰跟过一看,有一块岩石,约莫五尺见方大小,突出在悬崖之上,杨志痴已坐在那里,抱膝观云,意态悠闲已极。华剑峰道:“前辈有何指教?”
杨志痴道:“你下来再说!”华剑峰心想他要害自己,当真是易如反掌,何不下去?便涌身一跃,下了岩石,但尚未站稳,便觉脚底一浮,人已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