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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廿年旧事

华剑峰心中不禁大为犹豫起来。杨志痴的为人,武林上传说纷纭,人人皆畏之如同蛇蝎一般。自己虽然和他几次见面,对他那种潇洒倜傥的风度,极为欣赏,但是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安知他不会加害自己?看那几块岩石,不过四五尺方圆,杨志痴一个人抱膝而坐,已占了一半的地方,自己如果跳下去,以他的武功,要将自己推下“天子城”去,真是易如反掌。

他心中转这些念头,原是一刹间的事,但杨志痴似乎已经发觉,剑眉微耸,“咦”地一声。华剑峰见了,心想不好,不论他为人怎样,总算没有对自己不起,而且,他若要害自己,何时何地不可以?

以他的武功来看,自己和他相比,只不过三岁小孩而已,何必惧怕?主意打定,涌身一跃,便向岩石上跳去。杨志痴本来已面有怒容,此时才缓和过来。

谁知华剑峰脚才碰到岩石,便觉下盘一浮,双脚所踏到的,竟不是实地。

同时,听得一阵石裂之声,立足之处,竟然塌下一大块去。华剑峰大吃一惊,他因刚才想过杨志痴是否会趁机加害自己,所以一见石头崩下,便自然而然想到是杨志痴的鬼计,一面施展家传上乘“飞云功”,在一块较大的落石上,用力一点。

那块石头,约有磨盘般大小,本来已经在向下跌去,经华剑峰一点,下跌之势更速,但华剑峰却已借那一点之力,强提一口真气,凌空拔起三四尺,伸手要攀悬崖边缘时,但差了数寸,心中又急又气,破口骂道:“杨志痴,我与你无冤无仇——”一语未毕,突见一条人影,飞扑过来,伸掌在自己脚底下一托。

华剑峰只觉这一托力大无穷,身子平空“腾”地上升,便一个“鹤子翻身”,上了悬崖。

低头向下一看,一个人正在跌了下去,看身形正是杨志痴,这才知道自己千钧一发之时,出手救人的竟是他!杨志痴以一掌之力,将华剑峰托起,但他本人却向下掉去,眼看天子城下长江江水,怒浪涛涛,冲击在岩石之上,溅起老高的白花,而杨志痴就要跌入江中了。

在这时候,华剑峰心中不禁大为后悔,不由自主,高叫起来,叫了几声,方见杨志痴已将身荡在一颗松树之上,不但不向下掉,反倒荡了起来,身子贴在岩石上,“壁虎游墙”,身躯扭动,直向天子城上窜来,哪消片刻,已来到华剑峰的面前,拍拍衣衫,微笑道:“好险啊!老弟!随便冤枉人,可不是咱们学武之士的行径。”

华剑峰脸上一红,心中更是莫名所以,看刚才这个情形,杨志痴分明是舍己为人,拼着自己有跌落长江的危险,来救自己一命,若非大仁大义之人,怎肯有这种举动?但是江湖上为什么又传说他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呢?莫非他想利用自己么?

这样一想,又怵然而惊,嚅嚅地讲不出话来,杨志痴看在眼中,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道:“华老弟,姓杨的又做了一件不齿的事了——无冤无仇,意图加害太湖派掌门人。嘿!嘿!是也不是?”

华剑峰道:“不是,完全不是!”杨志痴竟不理会,仰天哈哈大笑,拂袖扬长而去。

华剑峰想起他约自己来此,像是有什么事要商议的,赶紧跟在后面,叫道:“前辈止步!”但他的“飞云功”虽然已是上乘轻功,怎能和杨志痴所习“乾坤大移扭法”相比?

只见杨志痴慢吞吞地,似负手闲步一般,在人丛中东一穿,西一插,一霎眼间,便跑远了。华剑峰便尽功力,也追赶不上,倒惹得许多人对他拱以不屑的眼光,有些人还咕噜道:“咦?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也是黑道上人物?”华剑峰听在耳中,心内一阵难过,暗想杨志痴其实绝不像人家想象中的那样坏法,初一那天,非得当众讲明不可!

当下一宿无话,第二天,仍是伴着红衣女侠石红,到处游玩说笑,这一天,几个高手,连杨志痴在内,谁也没有露面。石红对昨天那两个怪人,仍是心存芥蒂,想要再生些事,叫他们吃些亏,以泄胸头恶气,但走来走去,也没有找到。一日易过,便是十一月初一了。

早上,红日方升,便听得一阵阵地铜锣声,在天子城中心广场中,传了出来。

所有人一听到锣声,便全部起身,匆匆用了早点,齐向广场涌去,只见印元真人和云中燕沈嗣两人,站在一幅布幔之前,那布幔长可一丈,比人还高,布幔之后,像是还遮着什么,布幔之前,一个香案,上插香烛,香烟缭绕,气氛极为庄严肃穆。

华剑峰随着众人,和石红并肩走出,见众人全是围着那个香案而坐,空出当中径可两丈的一块空地,便也和众人一起,坐了下来。

不一会,翠羽剑客何飒、追魂索鲁直、玄征长老等三人,也一起来到,个个屏气静息之际,忽听“叮当”、“叮当”,几下七弦琴声,传了过来。

众人一起回头看时,杨志痴一身缟素,怀抱七弦琴,缓步走了过来。那时,所有人已将香案团团围起,他若是向那几十个黑道中人物处走去,那些人视他若神明,自然会让路给他。但他却偏偏向峨嵋派僧、俗两门弟子,所坐之处,走了过去。

那里的三四十人,不是玄征禅师门下,便是云中燕沈嗣的徒弟,知道此次武林大会,就是为杨志痴而召集的,心中俱都暗骂少些时看你死无葬身之地,如今还狂什么,依仗着人多,竟然相互一使眼色,僧门的弟子,个个似手搭肩,俗门弟子,手挽住手,非但不让,还明摆着不让他在此走过。

在江湖道义来说,峨嵋这些人,气量未免太小了些,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何必在未有论断以前,难为别人?但话又说回来,杨志痴在如此庄严的场面之中,竟然穿了一身的孝服,而且还一面大摇大摆地走着,乱弹着不成腔调的琴,的确也有使人看不过眼之处。

峨嵋僧俗两门弟子,一摆出不让杨志痴过的姿态,旁边看的人,不禁暗捏一把汗,只见场子中心,玄征长老眉头一皱,似不满僧门弟子之所为,但云中燕沈嗣,却凑了过去,耳语几句,玄征禅师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人人都在着急,连峨嵋派的人物,虽然准备与杨志痴为难,但心中也不免紧张,唯有杨志痴自己,却是若无其事,疯疯颠颠,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呜呜地哭几声,仍然直向峨嵋派弟子走去。

越走越近了,一丈、半丈、两尺……峨嵋派弟子个个凝神以待,准备在杨志痴要硬闯时,同时发难,但杨志痴在距离两尺处,略一停顿,仰天长啸一声,其言清越,宛若鹤唳,也未见他弯腰拔腿,人便斜飞而起,径在峨嵋派僧、俗两门弟子头上越过。

这一来,那三四十个峨嵋弟子俱都大怒,“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为首两个,一个乃是怒目金刚似的和尚,另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扬手便是“呼呼”两掌,齐向尚在半空中的杨志痴拍到。

那两掌掌风之凌厉,实在不在玄征禅师和沈嗣的本人之下,因为他们十余人不是手绕手,便是以手搭肩,各自将本身内力,传至对方,一个个传递过去。最后一人,出手发掌,便不止是本身功夫。杨志痴人在空中,真不知他如何方能接得住?

但是会者不忙,只见他“哈哈”一笑,左脚在右脚脚背上一垫,去势顿时加速,又听两声怒吼过去,杨志痴已然站在玄征长老和云中燕沈嗣的面前,朗声道:“大会条例,不得出手伤人,贵派弟子何以不受管束?”

沈嗣向自己人那面一看,只见为首一僧一俗两人,面有痛苦之色,知道反而吃了杨志痴的亏,他心地狭窄,当时又叫杨志痴拿话逼住,心中又急又怒,望着不住冷笑的杨志痴,竟不知如何回答方好。

这时候,在场的人更是紧张,数百人鸦雀无声,等待云中燕沈嗣如何回答,但沈嗣尚未出声,便见红影一闪,一个纤细的人影,“霍”地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沈大侠,说呀!坏了大会条例,如何裁处?”

众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是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有认得的,已认出是红衣女侠石红,她因云中燕对那两个怪人心存偏袒,一直不服气,此时有奚落他的机会,也不管后果如何,便叫了出来。

一旁急得大明山人和华剑峰两人,赶紧将她按了下来,云中燕沈嗣一张脸,已经气得铁青。

还是旁边印元长老和翠羽剑客何飒,见势不好,事情再混闹下去,势将大乱,忙齐声道:“武林大会,如今开始,请各位勿乱动!”

语毕,便是“镗!”“镗!”两声锣响,沈嗣这才无可奈何,只得狠狠地瞪了石红一眼。石红面带冷笑,心中暗骂你在生气吧!谁叫你前天不讲理,心中得意,才肯坐下。华剑峰因知道石红爱使小性子,不顾大局的脾气,上次曾因劝她而碰过钉子,此时便不再出声。

石红自己心中高兴,也不管人家为她焦急,仍是拉了华剑峰的手,说笑不已。

华剑峰只是勉强的应付着,脑海中反倒想起刻下正在万县的小桃的影子来。小桃不但聪明,而且温柔,再加那股天真的稚气,叫人一想起来就舒服。但自己的未婚妻,却偏偏是自恃武功高,性格刁蛮的石红,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只听急骤的铜锣声,突然戛然而止,印元道长长髯飘飘,缓缓来至布幔之前,袍袖一展,向上拂去,带起一阵清风,将那布幔扬起,露出原先为布幔所遮的一幅人像画来。那幅画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只见画上那人,是个气度轩昂的壮汉,方面伟躯,美髯及膝,手提一柄大刀,隐隐有汉寿亭侯关云长之气概,但却面色淡金,两只眼睛,犹如活的一般。

在场的老一辈武林中人,一见画像,全都低下头来,印元道长对着画像,行了一个稽首,上了三柱香,袍袖再是一拂,已将布幔重又拂下。

这时,老一辈的人,俱都心情沉重,年轻的人物,如石红等人,却都莫名其妙,不敢出声。

静穆中忽听杨志痴放声大哭起来,中指一扬,七根琴弦,尽皆崩断,长吟道:“公既萎兮世间无人,吾欲哭兮欲哭无泪!”

长吟既毕,各人还觉耳际嗡嗡之声不绝,印元道长叹一声,向翠羽剑客何飒望了一眼。何飒缓缓站起,道:“印元道长与玄征禅师,皆是出家之人,因此由我这俗家人来讲几句。石将军横死,已二十年矣,这段公案,如今方能了断,我们忝为石将军好友,实在是汗颜之至!但总算二十年后,有了结果,也足以慰石将军在天之灵了!”石红听了,悄声问父亲大明山人道:“爹,这石将军便是画上的人么?到底是怎么一会子事?”大明山人道:“别多嘴,听何前辈说。”石红一扁嘴,心中大不愿意。

只听何飒顿了一顿,续道:“石将军英雄盖世,二十余年前,独力捍卫京师,大胜瓦剌军于德胜门外,在场众位武林前辈,多半曾追随效力。只惜帝王多妒,逼石军造反,既下在天牢,又为我等协力救出,但是救出天牢之后,便音信全无,据我等所知,其时与石将军在一起者,唯有杨志痴一人!”

杨志痴昂然答道:“不错!”何飒道:“石将军手上,尚有当年瓦剌在土木堡一役中,因俘住太上皇,而书信勒索宫中的八车珍宝,也与石将军同时不见,而杨志痴也突然在这时候,绝迹江湖,众位,是非如何,要请公论!这便是何以召集各位来此之由!”

石红这才知道原因,心想原那画像上人,便是二十余年前,曾官至忠国公的石亨!石亨曾为明朝立下大功,后来皇帝老儿出尔反尔,又道他要谋反,下他在锦衣狱中,史家皆道其在狱中庾死,实在当时江湖中的高手,俱皆随他抵抗过瓦剌的侵略,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

恰好其时“土木堡”一役,明朝的皇帝也被人捉了去,宫中为了去赎皇帝回京,曾将所有珍宝,分装八车,运了出去,但那时朝中大臣,于谦、石亨,俱都主张以社稷为重,君次之,因此另立新皇,使得瓦剌挟制皇帝的计策失败。而那八车珍宝,也只有大部分较差的到了瓦剌营中,有一部分最精的精品,却落到了石亨手上。

这些史实,在场众人全是知道的,因而想起石亨为国为民,迎拒瓦剌的英勇,再一想到石亨虽被江湖高手合力救出,但不出三天,便已人财并皆失踪,心中俱都愤慨不已,纷纷站起,指着杨志痴喝骂道:“姓杨的,你如何见财起义,老实说来!”

杨志痴只是不声不响,华剑峰心想这许多人中,怕只有自己和他两人,才知道见财起义,谋害忠国公石亨的,是另有其人,见杨志痴并不辩驳,“霍”起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

叫了好几下,方将嘈杂之声,压了下去,他刚要开口讲话,杨志痴已笑道:“华老弟何必多事?此地谁肯信你的话?”

华剑峰乃是一个热血男儿,心知自己将一只含珠翠凤,不明不白地失去之后,少了一件物证,便难以说服众人,但是他仍是要尽自己之力,为一无辜之人洗脱罪名,当下并不理会杨志痴,朗声道:“各位!在下深知此谋害石将军之事,非杨老前辈所为!”

这杨志痴看来年纪甚轻,但他内功精湛已极,更兼会不少邪门功夫,其中一种,唤着“鸡皮三少”功,善能养颜,是以虽然年近六十,看来仍如三十许人。华剑峰看来比他年轻并不许多,叫他一声“前辈”,也是应该的。

华剑峰此言一出,主持大会的四人,全都为之色变,玄征禅师双手合什,道:“华檀樾此话从何说起?”

华剑峰道:“有一个人,唤作金甲力士周泰,众位前辈可曾听过?”云中燕沈嗣道:“听到过,又怎样?”华剑峰道:“此事便是他所为!”

沈嗣还未讲话,翠羽剑客何飒哈哈笑道:“华弟台此言差矣,当年石将军离京师后,便下落不明,背负他出城门的,便是这位杨志痴,而金甲力士周泰,其时正在云贵交界处,点苍派门下还曾与他交手,是我回点苍后方知原委,难道周泰会飞不成?”

华剑峰一愣,道:“何大侠话虽有理,但在下曾在周泰义女雪花——也就是石将军之女手中,得到一只含珠翠凤,乃稀世之珍,并还有宫中印记,这是当年石将军所有之物!”

他不说还好,说到雪花是石亨的女儿时,众人纷纷冷笑,有人忍不住骂道:“哪里跑出来的王八羔子,在这儿胡说八道。石将军有什么女儿?”

玄征禅师忙举手示意,不令众人喧哗,道:“华檀拋所说宫中奇珍,含珠翠凤,可容一观么?”华剑峰道:“那翠凤不知为谁偷去了——”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华剑峰急道:“石将军之女,在金甲力士周泰害他之时,尚在襁褓之中,此女现在万县,可是假不得的!”这时候,他便有点后悔,何不将雪花与小桃两人,带上天子城来,此刻便可以说服众人了。

玄征禅师也是在石亨事败之后,方才皈依佛法的,那时候追随石亨,出死入生,石亨有无女儿,他岂有不知之理,听说华剑峰拿不出所说的含珠翠凤来,便面色一沉,道:“华檀樾,此次正经事,还望切勿打岔!”

杨志痴好像是别人家的事一样,笑道:“华老弟,我说如何?你坐下不出声就算了!”玄征禅师又转向杨志痴道:“当时经过如何,你说也不说?”杨志痴面色突趋正经,道:“说!自然说!但信不信可由得你们。”

众人齐声道:“你说了再讲!”杨志痴叹一口气,道:“我将石将军背出锦衣狱,各位俱忙于与锦衣卫卫士格斗,那夜月黑风高,大家可还记得?我一直向北跑去,跃出了城墙,石将军在狱中受了重刑,此时创痛发作,呻吟起来,我将他放在一座土地庙中,去寻水与他喝,不过一盏茶功夫,石将军便已踪影不见了。”沈嗣喝道:“你又哪里去了?”杨志痴理了理已断的琴弦,道:“天涯海角,均已寻遍,独不见其人踪迹!”

说罢,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云中燕沈嗣大声问道:“众位可信他的胡说?”杨志痴听了,疾站起来,厉声问道:“姓沈的,信不信可是由得你,怎见得杨某是胡说?”

沈嗣冷笑道:“姓杨的,你死期已至,还狂什么?”杨志痴也是一声冷笑道:“杨某人不才,倒还不肯先沈大侠而逝哩!”

云中燕暴喝一声,身形陡进,人竟悬空贴地掠过,同时只听“克克”二声,手挥处,两溜乌金闪闪的光华,送奔杨志痴下盘刺去,杨志痴声色不动,待那两溜光华,堪堪砍到,方才出手金光耀目,只守不攻,在身旁一竖。

他这里出手快绝,云中燕又是志在必得,一出手便是他仗成名兵刃“乌燕剪”中的绝招,“贴地掠波”。那“乌燕剪”形如燕尾,长可四尺,握柄处装有机括,随心所欲,开合如意,这一招若是使上,剪锋过处,杨志痴两条腿定得被他生生剪断。因此实是在用足了八成功力,而杨志痴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掣出兵刃来,是以那溜乌金光在他身边一横,云中燕沈嗣虽已认出他手中那溜金光的来历,心中大吃一惊。但想要收势,却已自不及,只见杨志痴先左后右,以手中兵刃去格沈嗣的“乌燕剪”。两声极为轻微的“铮铮”声过处,在杨志痴身旁,飞出两截半尺来长,乌油油闪闪生光的东西,同时云中燕沈嗣猛地向后一缩,玄征禅师、印元道长、何飒等三人,一齐将杨志痴围住,喝道:“还说不是你!”

变生俄倾,武功差些的人,根本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玄征长老和印元道长,全都露出了不经见的怒容,而云中燕手中,那柄纵横江湖三数十年,罕遇敌手的乌燕剪,已断了两截下来。

同时,也看清杨志痴手中所持,乃是一柄金光闪闪,通体金黄,长不过四尺,刀背甚厚,刀刃甚薄,形式奇古的一柄金刀!

这时,非但大会主持人将杨志痴团团围住,座间如大明山人这一辈武林人物,也纷纷站起,华剑峰也不禁愣在当地,作声不得,心中更是弄不明白事实真相。

原来众人见了他手中那柄金刀,而一起将杨志痴围住,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柄金刀,名唤着“昆吾金刀”,乃汉时的遗物,明太祖朱元璋定天下后,有人持之以献,后来因忠国公石亨功大,明英宗朱祈镇,将它赐给石亨佩带,正是石亨当年,片刻不离的佩刀,此时突然在杨志痴手中出现,那些人全是为了寻找当年暗害石亨之人而来,焉有不一齐站起之理?

杨志痴自己当然也知道众人心思,将刀一扬,手腕一转,舞起朵朵金花,离得他近些的人,如印元道长、玄征禅师等,全是内外功俱臻绝顶的高手,但在金光闪过之时,也感到一凉飕飕的感觉,由此可见此刀之利。杨老痴舞了几下,道:“刚才我话未讲完,沈大侠便断定是胡说,如今且再胡说几句。当时不见了石将军。我便在庙中四处寻找,直到天明,才见刀柄露在神像之外,全刀尽皆没入神像肚中。从那天起,这柄武林至宝昆吾金刀,便在我的手中!”

杨志痴在二十年前,武功便已在在场众高手之上,不然也不能众人皆在与锦衣卫卫士格斗,他却可以冲进天牢,去将石亨劫出。如今昆吾金刀在他手中,再加事隔二十年,当年的中年人,现在都老了,可是他却风采依旧,因此大家都不免有些忌惮。

只听玄征禅师道:“善哉!杨檀樾何必打诳?石将军甫从狱中出来,哪能带金刀在手?”杨志痴道:“禅师此言不差,这便是我二十年来,一直弄不懂的问题。”

说的时候,一本正经,倒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以常理来说,也不会有人信他的。

试想,当年忠国公石亨,被捕入狱之后,便立即抄家,若不是事先知机得早,所有家财都得被籍没充公,而石亨在狱中,哪里又能还佩着昆吾金刀?所以杨志痴所说,他去找了水回来之后,不见了石亨,只见金刀在神像之中的话,是绝对不合情理的。

玄征禅师向众人看了一眼,道:“各位,当日之事已经清楚了,杨檀樾,你若是好汉,当着这么许多英雄好汉,就该自行了断,若想依仗金刀在手,横行不法,所受定将更惨!杨檀樾你是聪明人,不应不知!”

讲话时虽然声音不高,但由于玄征老和尚在峨嵋金顶,往往一面壁便是三五个月,因此内功已臻化境,每一个字俱都圆浑有力已极。

杨志痴等他说完,便长笑数声,道:“老和尚也将杨某人看得忒低了些,金刀来历,石将军去踪,我已讲得明明白白,各位如果不信,仍要寻杨某人晦气,就请赐招,杨某人不才,尚不至于仗着这一柄刀来取胜!”说罢,只见他手臂微微一抖,日头之下,突然起了匹练也似一溜金光,直冲漠霄,真像一道金色的虹霓一般,然后,金光带着破空之声,在空中一个转折,斜刺里飞了出去。

那柄昆吾金刀,乃是武林不世之宝,锋利无比,一刀在手,可以平添无尽功力。武学之道,本分内外两门,即所谓内外功,内功练得精纯了,举手投足,皆可伤敌,亦即是飞花伤人,折叶退敌的功夫,寻常兵刃,便奈何不得这种人,非要宝刀宝刃不可,昆吾金刀之利,在刚才眨眼之间,便将云中燕沈嗣仗以成名的“乌燕剪”断了两截一事上,便可知一斑。

“乌燕剪”也不是寻常的铁所铸,而是沈嗣早年在安南游玩时,所得的缅铁铸就,寻常兵刃,也是一剪便断,但碰到金刀,便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击。

如今杨志痴身在数十高手包围之中,那些人都忌惮他手中的昆吾金刀,而他的确也可以仗手中金刀来护的时候,却突然作出了掷刀的行动来。

匹练也似的金光初起之时,众人全都呆了,直到金光在空中一个转折,斜刺里飞出的时候,才纷纷惊呼起来,眨眼之间,数十条人影,各展独门轻功,纵了上去,华剑峰和石红也一齐纵起,黑道中人,如黑风寨寨主,黑衣神苏博,水见愁班风仓,以及一身小巧轻功、人称一朵云的夏三星,也俱都同上纵起,准备将昆吾金刀抓在手中。

然而杨志痴虽是轻轻一掷,所运的内力着实强劲,那柄刀上升了六七丈才转折,而且,经他用了巧劲,转折之后,仍不下堕,乃是平平飞出,因此谁的轻功也没有如此好,能够将刀攫在手中。

四大高手之中,其余三人俱都不好意思出手,只有云中燕沈嗣,也夹在众人中间,一齐跃起。

这时候,便见出功力的深浅来了,数十人大家都跃起夺剑,但一眨眼功夫,云中燕沈嗣瘦小的身形,便已越过众人,只见他在空中略一停顿,便又陡地上升,使的正是纯凭内家功力,提气上升,再进一步便近“凌空步虚”的“级级升天”!

一干人等,不禁全都知难而退,仰首以观,眼看云中燕沈嗣奋力撩起乌燕剪,至不济也可将金刀去势,稍阻一阻之时,杨志痴狂笑一声,中指一弹,一枚暗器激射而上,“叮”地一声,悠悠不绝,正中在金刀之上。

金刀经他暗器一激,平空又向上扬了数尺,云中燕沈嗣功亏一篑,心头大怒,真气便散,“级级升天”轻功也就施展不出,扬手便是一掌,“呼”地一声,向金刀砍去。

金刀为两大高手内力所催,去势更速,不消片刻,便窜出悬崖,跌了下去。

众人全都拥了过去看时,只见那道金光越来越小,只变成金色的一点。因为“天子城”顶和长江相去百数十丈,金刀跌入水中所激起的水花,自然看不清楚。

众人亲见金刀跌入了长江之中,不禁齐声一叹,纷纷回转头来,那些黑道上的人物,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起,其余人则围在旁边,眼看玄征禅师、杨志痴两人面对面而立,衣袖全都无风自动,抖得极为厉害,知道两人全在调运内家真气,立时就要出手。

功力到了两人如此地步,真是一出手便判生死,因此个个都屏气静息,红衣女侠石红虽然泼辣无比,此时也不禁紧紧地握住了华剑峰的手,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过了片刻,两人面色俱皆转为红润,杨志痴更是显得神采飞逸,玄征禅师则稳重凝厚,衣袖也已不再抖动,玄征禅师低声道:“善哉,杨檀樾可谓硬汉。”

那是赞他不依仗手中利刃取胜。一句话讲完,手臂已缓缓抬了起来。杨志痴两脚一移,身形微矮,一手也向外慢慢横去。

正在此时,忽见一条人影,箭也似地射来,大叫道:“追魂索鲁直!你在何处?师兄请住手,我们俱皆中了鲁直的奸计!”人随声至,端的快疾无比。玄征禅师一听,扬起的手臂,复又慢慢垂下,问道:“什么事?”

那人正是峨嵋派俗门掌门人,云中燕沈嗣,面色铁青,气喘连连,以他的武功,也会如此狼狈,可知事情确是不小,停了一停,道:“谁曾见追魂索鲁直来?”

他一问,众人才想起,确是有多时不见鲁直了,忙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啦?”

沈嗣“哼”地一声,道:“刚才我得要下山去长江中寻昆吾金刀,怎知唯一的上下之途,已被生铁灌浇塞住了!铁还发热,可知就是刚才的事,嘿!好一个追魂索鲁直!竟然凭如此卑鄙的手段,让数百武林人物,俱都困在天子城上!”

众人听了,心中俱都大惊。顿时便乱了起来,有心急的,便向上下通道处跑去,那入口处本是四五见方的一个岩洞,穿洞而过,便是上下山之道,如今那洞口已被铁灌死,在侧面一看,那是下山的石级上也都浇上了生铁,便成光滑异常。

众人自上天子城以来,便没有注意此处,怎知追魂索鲁直却趁机做了手脚,将众人俱都困在此处!他自己早已溜得不见踪影了!众人见了,不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通道为生铁浇死,自然无法再由此下山,但除了这一条通道外,想要下山,便得以上乘轻功,沿着悬崖而下,那悬崖高还不用说,偏又陡上陡下,绝无山藤等物生长,就算是为首的几个人,有无把握上下自如,尚是疑问。

一个武林大会,便这般地僵住了。

杨志痴朗声问道:“四位,咱们是现在动手,还是等一会再了断?”玄征禅师冷冷地道:“杨檀樾,鲁直可是奉你之命行事的?”杨志痴一怔,随即道:“是又怎么样,反正天下不仁不义之事,全是我杨某人所为的便了。”言讫,还打了一个哈哈。

华剑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挺身而出,道:“玄征长老,事已至此,姓华的敢担保石将军不是杨某所害,通道也不是他所封,我们先想法子,如何能下天子城再说!”

他一再为杨志痴说话,旁人还可以,云中燕沈嗣几乎连肺都要气炸,冷笑道:“你姓华的是什么东西,这等大事,有你插嘴的份儿?”

华剑峰一愣,道:“沈大侠你说什么?”这几天来,沈嗣气昏了头,再加他也是任性之人,便道:“你别多嘴!”华剑峰也算是涵养功夫好到了极点,便道:“沈大侠,你的话华某人记着,如今是辨明是非要紧,我先下山去,将石将军遗孤,带上山来再说!”

大明山人和石红听了,齐声道:“剑峰,你疯了?”华剑峰一个转身,将身上英雄警甩脱,露出里面一身紧身密扣英雄袄来,道:“你们别管,是非曲直,定要弄个清楚,就算跌死在山下,也比在山上受自命行侠仗义的人鸟气好得多!”他也是气极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嗣一柄乌燕剪,头上半尺来长一截,虽已为金刀削去,但仍可使用,听华剑峰如此说法,“得”地一声,将剪刃合拢,道:“下不下山,放着再说,先要教训教训你这狂小子!”

此时,因为变生仓猝,众人心中全乱了,哪里还管什么大会的戒律?云中燕沈嗣身形一摆,将乌燕剪在腰间一插,便向华剑峰扑去。

华剑峰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人物,“锵”然长剑出鞘,不等他来到,便是一招“首尾皆见”,剑光霍霍,分心便刺。沈嗣冷笑一声,坐胯沉马,身形一矮,不慌不忙,伸出手来,见华剑峰剑刺得近了,觑得真切,伸指在他剑背上便弹。一弹便弹个正着,华剑峰虎口一阵剧痛,长剑几乎脱手,明知不敌,这一口气却输不下。

连忙斜刺里一步跨出,长剑自胁下穿出,“苍龙入海”,再刺沈嗣。

沈嗣身子仍是不动,得到华剑峰剑刺近了,手腕一翻,径伸两指来夹剑背。

常言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云中燕沈嗣岂止高过华剑峰一着?这一夹力如千钧,眼看已要夹到,华剑峰想要抽剑也来不及,突觉一股大力,疾扫而至,身不由主,向旁“蹬蹬蹬”地跄出十余步去,回头一看,沈嗣也已狼狈后退,拦在他和沈嗣中间的,正是杨志痴。

只听沈嗣怒吼一声,道:“不要脸的东西!”又疾扑上来,杨志痴身形乱转,霎眼之间,两人已拆了三四招,才又倏地分开。

就在这三四招之中,几个高手已看出沈嗣不是杨志痴的对手,玄征禅师忙喝道:“师弟后退,贫僧向他领教几招!”那一旁,翠羽剑客也将剑抽出,长剑哈翕翕作响,作势欲攻。杨志痴讥笑道:“云中燕沈嗣尚且可以和一个后生动手,对付杨某人,自然要一齐上了,来吧。”

双掌“拍”地互击,疾分开来,左掌袭翠羽剑客何飒,右掌向玄征禅师拍到。

玄征衣袖扬起,“刷”地一声,迎了上来,杨志痴袭何飒的那一掌,也已疾收了回来,“呼”地一声,掌风之凌厉,难以比拟,并还隐隐带有“嗤嗤”之声,玄征禅师突然向旁滑出三尺,竟然不敢硬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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