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自从吃了达星的大亏之后,对人已然存有戒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任何人皆是坦然置之,一听得有金铁交鸣之声,从山洞中传出,立即身子一缩,隐了起来,探头向前看去。
只听得那“铮铮”之声,响了一阵,便已停了下来,洞口并没有人出现。
杨华听那声音,像是半条条老粗的铁链,在地上拖动所发出的一样,心中猛地想起在石坪上,达星所说的两句话来。
达星曾道:“你既已知道了我的秘密,便教你和五个活鬼,一起去受活罪吧!”
“五个活鬼”,这是什么意思?杨华仔细地想了一会,却想不出什么名堂来,只是约略可以猜到,有五个人“就是在那石坪上留下了十只脚印的五个人?”被达星所害,而这件事,是达星绝对不愿意被人知道的。即使知道的人是自己,也要下毒手将之除去,好使得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但是,那五个又是什么人呢?
杨华心中实在想出声相询,但是却忍了下去,因为他心中,最好不要再见任何人!在他的心目中,已然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可以付与信托,同情的!
他望了一会,又听得洞中传起了“铮铮”之声,杨华仍是不声不响地偷窥着,不一会,只见一条黑影,幌悠悠地,从漆黑的山洞之中,向外走来,杨华停睛一看,几乎失色叫了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了达星禅师口中的“活鬼”两字,是什么意思。
出来的虽然是个人,但是又怎么能算是一个人呢?只见他瘦得皮包骨头,每一条骨头,全都凸出在皮肤之外,手足宛若两条枯柴,皮肤糙得像是老树皮一样,眼眶深陷,根本没有法子辨出他的年龄,而左右双肩,琵琶骨上,却都被一条极粗的铁链穿着,那铁链直拖到地上,通向洞内,也不知有多么长。
那人一来到洞口,东张西望,看了一会,便转头向洞中叫了一声。
杨华在阿旃檀寺后庭中住了一年,在那两个天竺僧人处,也学了不少的天竺话,听出那人所叫,乃是“出来吧”三字。
只听得洞中又传来一阵铁链声,不一会,前后有五个这样的人,出了山洞。杨华这才注意到,那长铁链,将他们每一个人,连在一起,而尽头尚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五人一样肤色黧黑,但其中有一个,却双目炯炯,极是有神,显见内功精湛已极。
杨华心中暗暗奇怪,心想若果那五个人是为达星所害的话,那达星的武功,应该远远地胜过他们才是,但是旁的不说,单说那十个脚印,便不是等闲之人,所能留下,合五人之力,达星怎能使他们肩披铁链,在此过非人非鬼的日子?
只见五个人全都来到了洞口,那第一个叹了一口气,仍以天竺话道:“我们在此,已然不知多少时日了,苦行未完,难望离此!”
另外四个,也各自叹息了一声,道:“不知阿旃檀寺,如今怎样了?”
最后一个,也就是那双目极是有神的,闷哼一声,道:“依我说,趁我尚有力道,将铁链弄断之际,不理会昔年所罚誓言,迳自上山去,也比在这里活受罚的好,再过些日子,只怕我和你们一样,功力尽失,到时菩萨仍然不开眼,我们便要成冤鬼了!”
杨华听那人说来,语音绵实,中气充沛,知道自己所料不虚,那么粗的铁链,在他说来,像是随时皆可以弄断一样,只不过受了某种誓言的限制,因此才一直未能脱身,更可见其人功力深厚。
那人一说完,其余四人,便一齐叱道:“别乱说,我们既然罚下苦愿,自然要修到铁链自断,力可脱离苦海,怎可以暴力将之扭断?”
那最后一人道:“铁链自断,铁链自断,那铁链乃是八样宝金,合炼而成,这许多年来,连锈都未曾见一斑,什么日子,才能等它自断?”
其余四人叹了口气,道:“那是我们四人未虔心之故,你不可再作他思了!”
杨华仔细向那条铁链看了一眼,果然黑沉沉地,也不知是什么金属铸成,听得他们如此说法,只感到这五人愚不可及,忍不住现身相见,道:“你们怎么会在此,受这种苦楚的?”
那五人陡地一惊,一齐抬起头来,齐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杨华刚才那句话,冲口而出,讲的本是中国话,那五人齐声反问,居然也是中国话。
杨华一纵身,来到一张大浮萍上,站定了身形,道:“我和你们一样,全是被人所害的人。”
杨华只当自己如此说法,一定可以得到五人的同感,怎知五人却反问道:“谁为人所害?”
杨华愕然道:“你们在此受苦,不是为人所害么?”
那五人道:“笑话,我们在此受苦,只是修行的方法之一,怎算得是为人所害!”
杨华“哈哈”笑道:“只可惜有人不是如你们那样想法,将你们的下落,目为最大的秘密,我其实并未知道你们在此,已然被人推了下来!”
那五人齐声叱道:“胡说,我们五人,以身许佛,甘愿自己受无边苦痛,不至锁身铁链自断,决不脱此苦海,以救众生,全天竺应该谁都知道,有何秘密可言?”
杨华生性本极聪明,听那人如此说法,已然将事情经过,想明白了一大半,冷笑道:“可是有什么人答应你们,一定代你们宣扬,你们在此苦修为众生一事的么?”
那五人道:“当然。”杨华道:“你们是什么人?”五人道:“我们是阿旃檀寺五位活佛,是全寺主持!”杨华一听他们道出身份,乃是活佛,心中又是忽地一亮,想起一年多前,在老龙湾时,无名氏曾对达星说过一句话,说达星将阿旃檀寺的五位活佛,囚禁了起来,达星当时便面上失色,而今证明无名氏所言不虚,只是不知无名氏何由得知?
想了一想,又问道:“当日答应你们,将你们的苦行,宣扬与世人知道的可是达星?”
五人道:“不错,是他。”杨华道:“这就是了,你们可知道,他如今已然是阿旃檀寺的主持?”
那五人怔了一怔,道:“当真?”杨华道:“而且天竺之中,并无一人,知道你们在此,受此无边苦难?”五人又是一怔,齐声道;“我们为达星所骗了!”那最后的一个人,突然伸手握住了铁链,双臂一振,别看他骨瘦如柴,这一捋之力,其大无穷,“铮铮”两声,铁练已然被他生生拉断,身形一幌,宛若一蓬黑烟也似,直向杨华射来,向杨华当胸便抓。
杨华反手一掌,迎了上去,“叭”地一声,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看来,肋骨根根外露,但杨华这一掌击了上去,却其软如绵,心中一惊,暗忖常听得达星说,天竺武功,最是玄妙的,便是“绵劲”,那绵劲能以至柔之力,去对抗至刚之力,比中国武学中的“四两拨千斤”功夫,还要玄妙得多。
自己一掌打了上去,掌力立即无影无踪,而且触手处其软如绵,莫非此人已然将绵劲功夫,练到了如此高深的境地不成?
心中吃了一惊,动作也不免慢了一慢,肩头一阵剧痛,已然被那人抓住。
杨华怒道:“你做什么!”其余四人也各叫道:“是他告诉我们,受人之骗,不要难为他!”那人骷髅也似的脸上,抽动了几下,松了手,道:“你所说可是真话?”杨华道:“我凭什么骗你?”
那人道:“你要带我们到阿旃檀寺去看个究竟!”杨华坦然道:“好!”
其余四人叹了一口气,道:“丹峰,你一个人去吧,我们武功尽失,怎能上得了这个峭壁?”
那人点了点头,道:“好,若然这人所说不是实情,我自然再会下来,若然他所说是实,我一定召全寺僧人,为你们超渡,我也不再下来了!”
那四人凄然点了点头,那人道:“咱们走吧!”杨华见他们五人,被人尊为“活佛”,但是那人却行动极是鲁莽,毫无高僧的气度。
他自然不知那五人,本来全是武功绝顶的高僧,唯有那丹峰活佛,性子最暴。五人本来合力主持阿旃檀寺,其时达星职位,还不甚高,但是却花言巧语,将五人骗信,说是佛祖显圣,要五人身穿铁链,在山下苦修,为天竺民众代受苦难,直到铁链自断,方可上来。
这一类的苦行,在天竺僧人而言,本来不算怎么一会事,但是达星却早已准备了八种金属炼成的铁链,使五人自愿穿了琵琶骨,来到那峭壁下面。
五人在下峭壁之前,经过那石坪,各人运真力,在石坪上留下了一个脚印,那便是杨华所看到的十只脚印。达星将五人赶下峭壁之后,知道五人一定会守信用,不等铁链自断,不会上来。
于是他便放心说活佛已经升天,临行之时,吩咐他当主持。
就这样,他便当上了阿旃檀寺的主持,此事已有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来,达星竭力要使自己成为一个高僧,可是私心未泯,怎么也是不行,每当他想起这五个人来,便会坐立不安,也最怕人知道他的这个秘密,杨华只不过是无意中问起十个脚印的来历,便自遭了达星禅师的毒手!
而那五个活佛,来到了此处,时间久了,其中四个,武功尽失,只有丹峰活佛一人,尚未失去一身本领,而当年天竺武林人物之中,将“绵劲”功夫练成的,只有他们中的三人,如今,便只剩下了丹峰活佛一人。
当下丹峰活佛和杨华两人,就从这峭壁之上,向上爬去,丹峰活佛看来身子瘦弱,实质上身形极是灵巧,而且全身可以弯曲圆转自如,有时,紧贴在山石之上,简直就像是一团棉花!
杨华跟看他爬了不久,心中对他,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眼看越爬越陡,丹峰活佛上升如飞,杨华却已然大感困难!
丹峰活佛在离杨华三四丈处,等不到他,又“刷”地滑了下来,道:“怎么,你爬不上去?”杨华脸上一红,道:“不错,我是爬不上去。”
丹峰道:“看你武功,根底甚好,难道你连中国壁虎游墙功夫,都未学过?”
杨华的一身本领,全从“如来七经”而来,“如来七经”以外的武功,确是一点不会,便答道:“没有学过。”丹峰想了一想道:“看你甚是颖悟,我来教你,若是一个对时之内,你学不会,我便顾不得你了!”
杨华楞了一楞,心想这岂不是等于自己不能在一个对时之内,学会那“壁虎游墙”,上乘轻功的话,就只好上不上,下不下地僵在这里了么?
其实,此时杨华大可以不学那“壁虎游墙”功夫,可请丹峰活佛,负他上去,但是杨华想了一想,却道:“好,你教我!”
丹峰活佛一停不停,一口气讲了一大串练功的秘诀,尚幸杨华天性聪颖,总算一下子便强记在心中,丹峰讲完,自顾自在一个石角之上,盘腿而坐,闭目练起功来。杨华细细将丹峰所授口诀,背了一遍,已然从其中悟出了不少秘奥,便依照口诀,运起真气,练功之际,一时间过得最快,幌眼之间,已然天黑。
杨华哪敢稍事休息,一夜未辍,第二天一早,丹峰便已问:“如何了?”
杨华看了看天色,道:“尚未曾到一个对时哩!”丹峰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杨华心中,着实焦急之极,因为时间已然过去了十个时辰,但是他却仍无所成!
本来,要以一昼夜工夫去总成一门上乘的轻功,虽然是杨华那样,武功已然极有根底的人,也是不可想像的事。
杨华在昨天开始练功之际,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却始终想人定胜天,凭自己的努力,来做到看来是做不到的事!
眨眼之间,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稍稍有了点眉目,丹峰又问道:“而今如何了?”杨华叹了一口气,道:“全身真气,已能倏起倏落,但离你所授,沉浮自如,宛若羽毛的阶段,却还差得远。”
丹峰睁着精光四射的眼睛,向杨华看了一会,道:“可惜你不是天竺人,否则我一定收你为徒。”杨华怪道:“为什么?”
丹峰道:“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要有这种精神,实则上是什么事都可以做成的,你将来在武学上的成就,不可限量,一定成为中国第一高手!”
杨华不禁给他讲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要使自己成为中国武林,第一高手那件事过。试想,少林大慈长老,峨嵋一音大师,以及武当三老,甚至达星,“无名氏”等人,可能想像武功胜过他们么?而丹峰活佛说来却又一本正经,毫无相戏之想,杨华才感到一种真正的鼓励,道:“多谢活佛如此说法,但愿有此一日。”
丹峰活佛道:“天下无难事,只伯有心人。你今日已然练不成那壁虎游墙功夫了,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杨华毅然道:“还有一个时辰,安知我不能练成?活佛不消助我?”
丹峰活佛暗暗点头,杨华重又练起功来,这一番,分外用心,不到一盏茶时,已然到了不闻不问,无我的境界,只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听得他“哈哈”一声大笑,突然站了起来。
他处身之地,本来是极窄的一条岩石,昨天他来到此处,双手攀住了岩石,便无法再向上攀缘,但此时却双臂一振,以背贴住了石壁,“飕”地一声,便向上拔起了丈许高下!
丹峰活佛喝了一声采,道:“好!”也跟踪而上。杨华在最后关头,潜心推敲,终于在既乎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以一个时辰的时间,练成了上乘轻功,“壁虎游墙”功夫!
当下和丹峰活佛两人,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已将到山峡,停足在那个石坪之上。
由那个石坪,再到阿旃檀寺,山势极是平坦,两人纵跃如飞,不一刻,便来到了那个小庭院中。
丹峰活佛对着那五间屋子,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杨华心中已知那五个房子,昔年必然是他们五位活佛的居住之所,如今因受达星所骗,只余他一人回来,自然难免感叹,也不去催他。
丹峰叹息了一会,便跃过了围墙,杨华来到阿旃檀寺一年有余,因为谨遵达星的吩咐,并未曾越过那道围墙,而今他当然不再顾忌,跟着跃了过去,只见一个空地,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同时,一阵阵香味,扑鼻而至,端的是佛门圣地。
两人向前走了一会,便遇到一个僧人,走了过来。其时,丹峰活佛几乎是赤身裸体,一见那僧人,立即喝道:“快除袈裟!”
那僧人一呆,见了丹峰,十足一个骷髅架子也似,不由得吓了一跳,道:“你是谁?”
丹峰道了自己的名头,那天竺僧人呆了一呆,立即膜拜在地!
丹峰活佛也不去理会他,一俯身,将他身上的袈裟撕了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又向外走去,穿过了两道装饰壮丽之极的长廊,便听得经声朗朗,一个极是绵实的声音,正在讲经,不是别人,正是达星!
丹峰活佛伸手一拦杨华,侧耳细听了一会,道:“你果然没有骗我,他已然以阿旃檀寺的主持自居了!”大踏步向前走去,杨华跟在后面,推开了一扇檀木大门,已然来到了大殿之上,只见香烟缭绕中,约有五六百个天竺僧人,各自盘腿而坐,一个坛上,达星禅师双目微闭,正在讲经。
丹峰一走了进去,便舌绽春雷,大声喝道:“达星,认得我么?”
这一声断喝,声音之响,实是惊人之极,大殿之中,立时起了一阵嗡嗡的回音,五六百个僧人,一起回头向丹峰和杨华望来,达星也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见是杨华,和一个骨瘦如柴的奇形僧人,固然,丹峰活佛和多年之前,已然完全不同,但达星也可以从丹峰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上,辨出他是何人,不由得魂飞魄散,一时之间,呆在坛上,动弹不得。
那五六百个僧人,虽然觉得两人来得突兀,但主持既未出声驱逐,也便一言不发。
丹峰双眼缓缓在大殿之中,扫射一遍,最后,仍停在达星的身上,慢慢地向达星走了过去,直到他来到离坛不过三五丈远近时,达星才猛地省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手在坛上一按,“飕”地一声,整个人便凌空拔起了三丈高下,双手一探,抓住了一条大梁,也就在这个时候,丹峰仰天大笑,笑声震耳欲聋,令人股栗,手掌扬处,“呼呼”两掌,凌空拍出,两股绵实已极的劲力,直向达星袭到。
而达星既然发动,当然也有准备,右手五指,内力疾吐,“喀喇”一声,将一条粗可径尺的大梁,硬生生地抓断,用力向下一送,向丹峰压去。
同时,左掌一掌向寺顶击出,“哗啦”一声巨响过处,砖瓦纷飞,立时出了一个大洞。
他这两下,出手也是奇快,只见那条断下来,向下压去的大梁,只下沉了四五尺,便被丹峰两掌所发的大力,托了起来,反向达星砸到。
达星早知丹峰将内家绵劲练成,自己绝非其敌,所以一上来便打定了逃走的主意。他将大梁断下,去压丹峰的时候,已然知道一定压不到丹峰,反而会被他大力托起,而达星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一见那断梁挟着“轰轰发发”之声,向自己袭到,双手用力,向上按去,“叭叭”两声,双掌才按在梁上,丹峰蕴在断梁上的绵劲大力,便自发作,一股极强反震之力,直向达星袭出,达星趁机一提真气,竟就看这股反震之力,“刷”地从寺顶破洞之中,弹了出去!
这一切,断梁、发掌、破顶、逸出,全是电光火石般,眨眼间的事,碎瓦纷飞中,大殿之上,简直乱到了极点,丹峰若是再大声叱喝,或是立即飞身追赶,达星本也难以逃脱,但丹峰却怕混乱中伤了无辜,只是足尖一点,跃到了讲经坛上,先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再宣布了达星的罪行,将混乱的局面,定了下来。
这一来,已然化去了不少时间,再要去抓达星时,哪里还找得看?
达星既然溜走,丹峰活佛,当然毫无疑问,当了阿旃檀寺的主持。杨华见事情已毕,便向丹峰辞行。丹峰半晌不语,才道:“达星已然走得踪影不见,我猜想他一定不敢在天竺安身,说不定已然去了中国,他恨你入骨,必为所害!”
杨华坦然笑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成他在中国,我便终生坐在天竺躲他。”
丹峰活佛道:“当然用不看躲他。如果你想学,我可以将天竺武功中,最为神奇的绵劲功夫,传授于你!”杨华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喜形于色,但随即恢复了平静,道:“活佛好意,我心领了。”
丹峰讶道:“奇了,那绵劲功夫,非同小可,难道你竟不愿学么?”
杨华道:“我当然想学的,但是这却不比‘壁虎游墙’,能在一个对时之间学会的,是不?”
丹峰笑道:“当然,单是入门静坐之功,也要练上一年,有了根基之后,至少还要两年,方能渐入佳境,领悟到一个‘绵’字的妙境。”
杨华道:“所以我虽然想学而不能学,因为我急于回到中国,去寻一个人。”
丹峰“噢”地一声,也不加勉强,道:“那你就去吧,但我既答应授你绵劲功夫?你什么时候想学,只管上阿旃檀寺来,我一定教你!”
杨华道:“多谢活佛。”此时,杨华一声多谢,也只不过是泛泛之词,哪里想得到,以后当真会二上阿旃檀寺,以求学得绵劲功夫?这是后话,表过就算。当下杨华飘然一身,离开了旃檀寺,取道回中国而来。他在天竺,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是这一年中,他不但武功精进,而且,也因为达星的事,而认识到了应该怎样来提防他人的加害!因此一路行来,并无甚事发生,十余天后,已然到了中国境内,杨华孑然一身,实则上是毫无目的地可言,只不过要找到袁燕飞而已,因此信步漫游,不知不觉,又已到处浮荡,过了两个多月,这一日,正是炎夏天气,杨华已来到河南道上,时当正午,烈日蒸晒,行人辟易,一条老宽的大路上,竟然静得出奇。杨华骑着一头驴子,蹄声得得,也准备找到一个树荫处,来略事歇息,以待傍晚,再行赶路。
正走着,忽然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骤已极的马蹄声,回头看时,尘雾飞扬,七八匹骏马,扬鬃踢蹄,疾驰而至。
为首的一人,瘦小干枯,肤色如铁,是个和尚,却伏在马背之上,肩头殷然,显然是受了什么伤,而与后面的六七骑,相隔甚远,显然不是同伙,而后面的那六七骑,则高高矮矮,各色人都有。
杨华见那些马来得急骤,一牵驴子,避过道旁,只见那瘦和尚用力一夹马肚,“刷”地向前窜出丈许,回过身来,洒手便是一把铁豆子。
那把铁豆子,荡起尖锐已极的嘶空之声,直向身后袭到,但是他身后那六个人中,有一个人,突然一扬手臂,一团黄色浓雾,突然离手飞起,迳向那一把铁豆子迎去,铁豆子来势何等劲疾,但是飞入了这团浓雾之中,却无声无息,如泥牛入海!
杨华停睛一看,才看清那团黄色的物事,实则上不是浓雾,而不知是什么东西编织而成的一张网,那一把铁豆子,已然全被网去!
只听得那瘦小干枯的和尚大吼一声,道:“罢了!罢了!我与你们拼了罢!”
那六人齐声轰笑,道:“如此说,你就该下马来见个高下啊!”
那僧人一勒马缰,手在鞍上一按,“刷”地一声,腾空而起。
他刚才在杨华身旁,驰过之际,疾逾旋风,杨华并未能看清他的脸面,只见他身材矮小,肤色如铁而已。而今他一转身跃起,杨华才看清楚,一眼便认出他,正是曾赴老龙湾之会的少林铁僧释空明!
杨华既然认出他是少林铁僧释空明,心中不由得大是奇怪。
试想,少林派在天下武林,各种派别之中,享有何等盛名,昔年达摩东渡,便止于嵩山少林,由此,少林一派的武功,便睥睨武林。
虽然,少林寺中长老,全都是得道高僧,从来也未曾以武林至尊自居,但少林派在武林中地位之高,是人所公认的事。
这铁僧释空明,虽然在少林寺中,辈份不是最高,但他在出家之时,便发下心愿,要云游天下,一年之中,只能有一个月在寺中居住。正因为他在江湖上的时间多,又好管不平,本身武功,又有确独到的造诣,因此名头响亮,不在少林主持,大慈长老之下。武林人物见了他,也极是恭敬,而此处又是河南地界,将到少林寺,他竟然会被人围攻,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铁僧释空明跃起之后,在空中一个转折,身子便斜斜向一旁逸了出去,在一枝小松之旁站定,反手一掌,先将那棵碗口粗细的小松,一掌打折,握在手中,喝道:“你们谁先上?”
那伙人又是一阵哄笑,道:“我们还是一齐上!你怕么?”
释空明道:“笑话,一齐上吧!”一时之间,“锵锵”兵刃出鞘之声不绝,杨华定睛看时,只见两个长大汉子,手中各持一支钢钩,精光耀目。那两人之旁,是一个矮胖子,正是刚才出手飞出黄网的那一个。另外还有一个,乃是女子,约有四五十岁,手中提的,却是一条九节钢鞭,又粗又长。
再三个,各跨厚背薄刃鬼头刀,刀上各有七八个铜环,金光灿然,略一抖动,便发出惊心动魄的“锵锵”金铁交鸣之声。
一共是七个人,兵刃一出手之后,便将铁僧释空明团团围起。
杨华见这伙人以七敌一,心中已然大为不忿,再加那两个长大汉子,一脸诡笑,一望而知,不是正派中人,更是心中厌恶,不待他们交手,便一声长吟,道:“各位且勿动手!”
当这七人追释空明来到此处时,原来见到杨华骑驴而过。
但杨华却全是书生装朿,一袭青衫,那七人怎会将他放在眼里?杨华一出声,七人听得声音清越,心中才一怔,一齐循声看时,见杨华气度雍容高贵,站在那里,如渊停岳峙,一望而知,是武林中的高手,才稍加注意,那胖矮子“嘿”地一声,道:“你是谁?”
杨华尚未回答,已听得少林铁僧释空明厉声喝道:“这位朋友,莫管闲事,自顾自赶路去罢!”
杨华一听,心中便是一楞,暗忖以此时的情势来看,释空明一人,要敌对方七个,而且肩头上已然受了伤,有人帮手,正应该求之不得才是,为什么反倒厉声喝人离去?
但继而一想,心中便已恍然,知道那七个人,定个个身手不凡,释空明知难以寡敌众,已存了拼命的念头,他喝自己离去,乃是为了自己好,不顾自己结此强敌之故。
杨华本是血性汉子,若是此际释空明求他出手相助,他未必便肯答应,而释空明厉声叱他离去,他感到大是投契,昂然道:“铁僧,你不必多言,我这个闲事,是管定的了!”
释空明双目圆睁,叱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杨华淡然一笑道:“便算他们是天兵天将,我也照样要管!”
释空明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那矮胖子“咭”地一笑,道:“那和尚反正走不了,咱们先对付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再说!”
那三个手提鬼头刀的汉子,立即“刷刷刷”地窜了过来,将杨华围在中心。
杨华冷笑道:“三位高姓大名?”那三人叱道:“连荆山三刀,诸家兄弟,都不认识,还充什么好汉?”杨华对武林中人,所知实在不多,“荆山三刀”之名,也确是未曾听过,见他们气焰嚣张,心中已然有气,道:“噢,原来是诸家兄弟,失敬了!”
一个“了”字才出口,身形已然展动,袍袖一拂,劲风排荡,“呼呼呼”一连三掌,捷逾旋风,已向三人,当胸印到。
荆山三刀一见对方年纪不到三十,一出手,竟然便是极上乘的内家功夫,便自一怔,一齐向后退去,杨华那三掌的目的,就是要令得他们后退,玉臂一长,踏步进身,真气运转,手臂刷地打横挥出,砍向三人的鬼头刀,三人待要反刀来削杨华手腕时,已然不及,第一人的鬼头刀,首被杨华劈手夺过,向第二人,第三人的刀上砸去,“铮铮”两声,两柄鬼头刀,直飞向半空,那两人也已虎口迸裂,杨华反手一力拖出,三人一齐跃退,肩头上已各被划了一道老深的口子,鲜血殷然!
杨华也不再追袭,后退数步,手提鬼头刀,仍到原来的地方站定。
他只用了两招,便将刚才气焰不可一世的荆山三刀,杀得落花流水,兔起鹘落,出手之快,无出其右,释空明大声喝采,荆山三刀满面通红,哪里还敢再上来送死?
那胖矮子嘻嘻一笑,道:“果然有几下子啊!”杨华冷笑道:“不敢,得罪了各位,总是不知死活!”矮胖子道:“不错,阁下高姓大名?”
杨华道:“我姓杨,名华。”矮胖子“哈”地一笑,道:“名头响亮得紧啊!”
其实,“杨华”两字,武林中人知道的,可谓少之又少,矮胖子此言,分明是意存讥讽,杨华本来对于名气一途,绝不放在心上,冷冷地道:“你是谁?”
那矮胖子扬手中黄网,那黄网轻飘飘地浮了起来,道:“这便是我的招牌。”
杨华道:“我不认识。”矮胖子道:“到你死前,我自会说你知道。”倏地一声长啸,那张小网,劈面飞到,同时,手持钢钩的两个长大汉子,和那持竹节鞭的女子,也自三面向杨华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