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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滕奇影站在角头的阴暗角落处,他在苦苦思索着,蒙龙和花蝶儿夫妇,得手之后,会到那里去,自己应该到哪处去追他们?

他呆立了好久,忽然之间,心头一亮!

滕奇影是在想,自己如果得了那么多的金子,会上那里去,他想来想去,是那里都不去,就匿在大同府中!他立时可以肯定,蒙龙和花蝶儿夫妇,就在大同府中!

可是,想到了那一点,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大同府中,大街小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有多少房屋,他们匿藏在那一幢房子中,都是没有法子找得到他们的!倒是自己,留在大同府,是十分危险的事,因为做公的都知道自己曾在去年劫过福来银号,这次受嫌最大的,自然又是自己。

滕奇影不禁又苦笑了起来,他是出了名的大盗,但这次却倒足了楣!

滕奇影不但未得到一丝金子,而且,也已意到了蒙龙和花蝶儿夫妇,必定在大同府中,可是他却无法黑吃黑,他必须离开大同府!

滕奇影慢慢向前走去。他不敢走大街,只拣小巷向前走着,在他快到城边的时候,突然之间,看到一队人,举着火把,向前走来。

滕奇影一听得那队人走动时发出的铁链声,便知道那是公人来了。是以他的身子,闪了一闪,意躲过去,可是,那队人已一起呼喝了起来,道:“什么人?”

滕奇影身形一闪,立时缩进了小巷之中,但是,突然之间,四方八面,都有口哨声传了过来。做公的来得也真快,只见人影幢幢,四面的去路,都被堵住了。

滕奇影身形一凝,只见四条大汉,身形快捷,已经掩到了他的身前。

那四个人一掠到了滕奇影的身前,便一起“哈哈”一笑,道:“滕朋友,发财啊!”

滕奇影认得面前的那个精壮的汉子,手中持着折铁利刃的,正是大同府的总捕头,铁刃张标!”

铁刃张标在武林中的名头,也十分响亮,为人精明能干,一柄折铁利刃,勇不可当。若是一对一的话,滕奇影自然不会怕他,可是这时,围在他近身边的,除了张标之外,更另外还有三个。

而且,这时滕奇影立在十字街头,四面望去,街上尽是做公的,通房子也都是人,滕奇影却也不敢贸然动手,他只得勉强笑了一下,道:“张哥儿说笑了,在下两袖清风,发什么财来。”

张标伸手在腰际轻轻拍着,他腰际的那柄折铁刃,发出“铮铮”的声响来,道:“滕朋友,十万两黄澄澄金子,还说两袖清风不免口气太大了!”

滕奇影心知张标带着那么多做公的,围住了自己,一定是以为劫了福来银号的就是自己了,这件事,可以说跳在黄河之中,也难以洗清的了!

是以,他虽然老奸巨滑,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是干笑着。

铁刃张标的面色,陡地一沉,冷冷地道:“滕朋友,这件事非比寻常,在下也作不得主,务请阁下到衙门去走一遭。”

他一个“遭”字才出口,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响,左首的那汉子,已抖出了一根铁链来。滕奇影乃是老江湖了,一见那根铁链并不粗,但是两端,却全有着极其锋锐的尖簇,他一看就知道,那鐡链是专对付要犯,穿过琵琶骨用的,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忙道:“且慢,张哥儿,你找错人了!”

张标冷冷地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

滕奇影“嘿嘿”干笑起来,道:“张哥儿,在下是何等样人,焉有得了金子,不远走高飞,却还在大同府中,独自徘徊之理?”

铁刃张标的双眉一扬,滕奇影忙又道:“说来你或者不信,我也正在追寻这批发了财的朋友!”

张标瞪视着滕奇影,好半晌,才道:“不论如何,阁下总得跟我回衙门去!”

滕奇影“哈哈”一笑道:“那不成问题,也不必各位哥儿动手,我去就是!”

滕奇影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倒也颇令张标觉得惊讶,他一挥手,前面一条巷中的人,已一起退了开去,张标沉声道:“请!”

滕奇影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向前走了出去,张标和那四个大汉,紧紧地靠着他,各自掣了兵刃在手,全神贯注,唯恐滕奇影突然又弄什么诡计。

但滕奇影却根本没有打算和张标他们动手,他明知道这时若是动起手来,就算可以逃得脱,那么,这十万两金子,不是他盗,也变得是他盗的了,从此各州各府,画影图形,追缉追捕,他那里还有安稳的日子好过?倒不如跟着张标回去,将话说明,张标自然会明白,做这件案子的另有他人!

是以滕奇影只是平稳地向前走着,约莫两盏茶时分,已来到了一幢巨宅之前。

他一进门,便有两个做公的迎了上来,道:“头儿,那位文爷已经醒转来了!”

铁刃张标忙问道:“他可说了什么?他是伤在何人之手的?”

文礼贤是伤在什么人手中的,那实在是一条甚重要的线索。铁刃张标,这时已经料到劫银号的歹人,用的是什么方法,那么中途阻止文礼贤的人,自然是歹人之中的重要人物,是以他一听得手下说文礼贤已然醒转,他急急相询。

那两个做公的摇着头,道:“他说,他独自经过小巷,突然有人自背后来袭,他根本不知来袭的是什么人,就昏了过去!”

张标等一伙人,连滕奇影在内,已涌进了大厅之中,只见文礼贤躺在一张榻上,面色苍白,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依然十分有神。

文礼贤一看到涌进来的人,竟有滕奇影在内,面上神色,不禁微微一变。

滕奇影则望定了文礼贤,似笑非笑,这时候,滕奇影的心中,也是疑惑之极!

文礼贤竟然对做公的说,他根本不知道将他打成重伤的是什么人!

这样的话,骗铁刃张标,或者还可以骗得过去,但是却绝对没有办法骗得过老奸巨猾的滕奇影,因为滕奇影早已知道,文礼贤的武功极高,蒙龙等一伙人之中,决计没有可以突施偷袭,使他在对方是谁也没看清便伤重昏迷的!文礼贤一定知道他是伤在什么人手下的,但是,他为什么要隐瞒不说呢?

滕奇影心中,疑云陡生,他还不明白其中是什么道理,但是他却有极其灵敏的感觉,感到了文礼贤一定有什么古怪!

张标直来到了榻前,道:“文朋友,这件案子,非同小可,上头已限了极严的限期,银号由阁下负责,失去了的金子,若是追不回来,阁下从此也难以在江湖上行走了!”

文礼贤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道:“总捕头说的是,我以后只好归乡务农了。”!

张标又道:“文朋友,你真的未曾看清楚,向你下手的人是谁?”

文礼贤向滕奇影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张标又道:“那位“沈公子’,你却是见过的,可认得出他是什么人来?”

文礼贤又摇了摇道:“我以前,从未见过此人,不然,怎会为他所骗?”

张标转过头,向滕奇影望来。

滕奇影听得文礼贤那样说,心中只觉得又好笑,又奇怪。当张标向他望来时,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因为他再也想不到,文礼贤看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说起谎话来,却如此之流利!

张标指住了滕奇影,道:“文朋友,这位你是认识的了,照你看,他可与此案有关?”

文礼贤向滕奇影望来,眉心打着结道:“这……”文礼贤只讲了一个字,还未曾向下讲去,滕奇影已突然之间,感到了一股寒意,感到他自己此际的处境,实在太不妙了!

滕奇影是如何饱经世故的老贼,可是他在想到那一点之际,他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文礼贤是福来银号请来的护院,听说是因为他曾在山东道上,当福来银号的东主,遇到盗贼的时候,他出手救了这个大同府的大贡主,是以才被请来的。

而他,却是一个远近知名的大盗,而且曾在去年,劫过福来银号,失手被擒!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讲一百句话,也不及文礼贤讲上一句。

而且,滕奇影已经明知文礼贤已经对铁刃张标说了一次谎,难得他不会再说第二次!

如果文礼贤第二次的谎话,是说那个打伤他的人就是滕奇影,那么,官府中的人,自然更可以一口咬定,金子是他劫,人是他杀的了!

滕奇影想到这里,又不禁再打了一个寒战!

他老于江湖,自然知道公门中的花样,大同府中发生了那样的大案子,上头限下来破案的日期,一定十分之紧,做公的为了交差,虽不致滥捕好人,但是抓到了像他那样的大盗去顶数,却也不算是丧了天理!。

滕奇影的心中,电光也似,闪过了一个念头:“走!”

当他心念电转时,只听得文礼贤还在支吾,道:“这……这……好像……”

滕奇影不等文礼贤的话出口,身形已陡地向上,拔了起来。

几乎是他身形才刚拔起,铁刃张标,便一声陡喝,四、五柄单刀铁尺,已经向滕奇影的下盘攻到!

滕奇影身在半空之中,只见他双腿突然一曲,紧接着,但见靴影晃动,电光石火之间,他已连踢出了四、五脚,那四、五脚,都踢在向他下盘攻来的铁尺之上,踢得四、五柄铁尺,一起向外荡了开去,“铮铮”有声,撞在其余几柄单刀之上,将那几柄单刀,也一起震了开去!

铁刃张标在一声巨喝之后,七、八名捕快,立时一起向他攻出,出手都极其迅疾,铁尺、单刀,杂在一起,而滕奇影身在半空之中,飞脚踢出,却全是踢向铁尺,出招之快,认位又准,当真是非同凡响,看得铁刃张标也不禁喝了一声采,道:“好!盘丝腿功夫!”

而滕奇影就着双脚踢中铁尺之势,身形已向上,疾拔了起来。

他身形拔起,手一探,便勾住了一条横梁,紧接着,身子便向上直荡了起来,双足“砰”地一声,又已踹在屋顶之上。

张标急叫道:“他要走!”

然而张标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碎瓦已如雨而下,滕奇影脚上头下,如同一条鱼儿一样,身子一挺,双手在樑上一按,“颴”地一声,已经自屋顶的洞破之中,直穿了出来。

滕奇影一穿上了屋面,一个翻身,身子伏在瓦面上,如同一只猫儿一样,向下疾滑了下来。

那时候,只听得呼喝喧哗之声,不断传了出来,滕奇影贴着墙,向前疾掠而出,到了围墙之前,身形再度拔起,又已翻过了墙,身形起伏,不断向前掠了出去,一直等到身后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他才停止了脚步,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他知道,自己若不是刚才走得快的话,那么,只消文礼贤说出,是他押着十万金子,出福来银号时,就遇到自己,动过手一件事,那么自己就要吃不了。

这时,滕奇影心里庆幸,幸而见机得早,走得快些!不然……

这时候,滕奇影已感到,文礼贤不但武功在自己之上,而且他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走在他的前头,令得他只有狼狈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

滕奇影想到这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而如今,可以令他雪耻的,只有一点机会,那便是他看出了文礼贤本身,极有古怪。

他迅速地转着念,他在想,文礼贤这时,一定会以为自己已没有命也似,逃出大同府去了,他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赶走了一个眼中钉!

自己若是要对付他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偏偏不走!

非但不走,而且,还要犯险再上福来银号去,去察看他的动静。

不论文礼贤有着什么秘密的行动,福来银号遭了劫,死了那么多人,他总不能就此一声不响就走,总得回到福来银号去交代一下的。

而对滕奇影而言,这时他虽然可以逃出大同府去,一路上,他也有这能耐,去避躲公人的追踪,但是,却说什么也及不上反扑向福来银号,来得安全!

因为不论做公的如何精明,都想不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会再回到福来银号去!

滕奇影只想了极短的时间,便已打定了主意,他贴着墙,向前一路掠了出去。

不多久,他已掠到了福来银号的门口,依然灯火通明,滕奇影身形闪动,来到了另一条巷子,穿出了巷子,到了银号的后院。

他身形拔起,倏地掠进了后园的围墙,只听得银号前面,兀自人声鼎沸,滕奇影悄悄向前走着,来到了一扇窗前,舐破了窗纸,向内望去。

只见房内也满是公人,一个四方面,颇具威严的官老爷,正和一个满面怒容的大胖子对坐着,官老爷的面上,则挂着十分尴尬的笑容,看来是正在陪小心。

那大胖子冷笑了半晌,才道:“大人,连福来银号都遭了劫,这大同府的吏治政绩,嘿嘿,自然也说不上一个好字了!”

滕奇影认得出那官老爷正是大同府的知府,只听得他诺诺连声,道:“阎翁说得是,还望阎翁多多包涵,下官已然限期五日,要破此案!”

那大胖子自然就是大同府中,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福来银号的东家了,也唯有他那样的大财主,才能不将知府大人,放在眼中。

只听得他从鼻子眼中,又发了“哼”地一声冷笑来。

大胖子道:“五天之内,若是捉不到盗魁,起不回失金,那么,这件事虽不致上达天廷,朝中的丞相大人,总是会知道的了,到时,大人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嘿嘿,嘿嘿……”

在大胖子的冷笑声中,滕奇影只见知府大人,频频的抹汗,道:“下官知道,下官定当尽力,请阎翁暂时将此事压一压,不必惊动丞相!”

大胖子大刺刺地道:“那也得看这五天之内,情形如何而定!”

知府一叠声地说着“是”,站起身来,道:“下官告辞了!”

听那大胖子刚才的口气,朝中的丞相都是他的至交,自然更不将一个小小知府放在眼中了,只见他竟连站也不站起来,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不送”算数。

知府带着几个做公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得外面一叠声地叫道:“文爷来了!”

那大胖子忙道:“请!”

只见两个人扶着文礼贤,走了进来。“

文礼贤仍然带着伤,紥着白布,还有血丝,隐隐的从白布中沁了出来。文礼贤一走进来,见到了大胖子道:“东家,文某有负重托,着实惭愧!”

大胖子却叹了一声,道:“文爷,听说你在半途,就被人截击,那也怪不得你。”

文礼贤道:“多谢阎翁不究,但文某人自此之后,再也无脸在大同府中留居,就此告辞!”

大胖子忙道:“文爷何必急在一时,你伤重未愈,不妨等养好了伤再说。”

文礼贤却摇着头,道:“阎翁,文某必当尽力,去追赶劫匪,多留一刻,便如坐针毡,无片刻得安。”

大胖子咦了一声,道:“文爷别那么说,早半年,若不是文爷仗义出手,我已经被卧虎寨那帮强人,掳上寨去了,文爷何以见外?”

文礼贤叹了一声,摇着头像是不胜欷歔一样。

滕奇影在窗外,听到了“卧虎寨”三字,心中便不禁陡地为之一动!

文礼贤就任福来银号的护院,已历半年,滕奇影也曾千方百计,打听文礼贤这个人的来历,但是却不得要领,只知道他是福来银号的主人,自山东道上带回来的,听说他曾在山东道上,救过这个大财主而已。

直到现在,听到了“卧虎寨”三字,滕奇影的心中,才雪地一亮!

滕奇影是独脚强盗,对于绿林中的著名人物,他自然知之甚详,他知道山东卧虎寨,寨主正是姓文!在那刹间,滕奇影紧紧地皱着眉,心念电转。

滕奇影只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了,全然明白了!!

福来银号东主,在山东道上遇劫,文礼贤出手打救,这一切,全是文礼贤一个人弄出来的把戏!

他藉此得了东家的信任,邀来福来银号做护院。他,文礼贤,就是近两年来,崛起黑道,行踪诡秘的卧虎寨文寨主!

当滕奇影一想通了这一点之际,他几乎高兴得要高声大叫了起来!

文礼贤放着卧虎寨寨主不做,却到福来银号来当一个护院,虽说福来银号中,用重金请来的各方高手不少,全以他为尊,但那里及得上一寨之主?文礼贤为的是什么?自然是福来银号中的金银!

而如今,他在福来银号一出事之后,立时嚷着要走,那应该是他已得了手了!

然而,金子却又是蒙龙、花蝶儿一伙劫走的,滕奇影的心中,还是解不开这个谜来。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仍然仔细听着。

只听得大胖子叹了一声,道:“文爷若是执意要走,那么有些少盘缠相赠!”

文礼贤摇着手,道:“不敢当得很,只求赐马一匹,待文某可以赶路,于愿已足。”

大胖子像是十分舍不得文礼贤就此离去,唉声叹气,吩咐道:“备一匹好马,文爷带伤上路,得拣一等一的好马!”

大胖子一吩咐,立时有人答应着,不一会,文礼贤便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滕奇影身形拔起,上了围墙,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文礼贤在院子中,就上了马,伏在马背上!那马儿便向外,大步奔了出去。

滕奇影翻下了围墙,悄悄地跟在文礼贤的身后。

大街小巷之中,仍有不少做公的穿梭来往,但是一看到文礼贤,便让了开去,因为人人都认得他是福来银号的护院,是才受了伤的,谁也不会去注意他。这倒叫滕奇影也沾了光,不致被人发现。

滕奇影一直跟在文礼贤的身后,他轻功了得,窜高伏下,只看文礼贤一直向西去,在快到西门附近时,才转进了一条巷子之中。

滕奇影背靠着墙,站在巷口,饶是他一生闯荡江湖,但这时候,也不禁心头怦怦乱跳!

滕奇影心头乱跳,决不是怕他这时,站在巷口,会被做公的发现,也不是奔进小巷中的文礼贤,有了什么惊人的举动,而是他一路跟踪下来,凭他的机智,凭他做盗贼的经验,他已经多少可以料到一些事实的真相了!

而根据他料到的真相看来,他,江湖上出了名的独脚强盗滕奇影,心头也不禁一跳。

单想到了这一点,倒也不必心跳的,他心跳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时,文礼贤显然未曾发现他的跟踪!

文礼贤未曾发现他的跟踪,暂时来说,就是他占了上风!但是文礼贤是如此精灵的一个人,滕奇影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如此强的对手,那却使他的心情,变得极其紧张!!

他看到文礼贤到了那巷子的尽头处,下了马。

文礼贤分明是真的受了伤,因为他一下马,身子便向下一仆,“砰”地一声,撞在门口!接着,他伸手拉住了门上的铜环,才勉强站了起来。

当他靠着一边门在喘息时,另一半门,已慢慢地打开了一道缝来。

滕奇影屏住了气息,也看到自打开的门缝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自然是女人的手,腴白丰润,腕上戴着金镯儿,尖尖的指甲上,搽着殷红的凤仙花汁。

那女人的手才一伸出来,文礼贤便握住了它,接着,文礼贤身形一转,将那扇门撞得开了些,已经闪进了门内。

而他一进,“砰”地一声,那门又关上了!

即使在那门打开,文礼贤闪身进去之际,滕奇影仍然看不到那女人是什么人。

然而,滕奇影不必看到,也是可想而知的了,那女人,不是蒙娘子,便是花夫人!

滕奇影的脸上,不由自主,泛出了一丝苦笑来,他在想,他也算是一生闯荡江湖的人,可是比起人家来,却实在差得太远了!

他一面苦笑着,一面身形略矮,“飕”地一声,便已掠进了那巷子,到了那所房子的门口,将耳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只听得花夫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道:“姐姐,这……这人不是文礼贤么?你将他扶了进来作甚?”

蒙娘子却笑着,从她的笑声中,可以听出,她的心中,十分得意,她道:“妹子,我和你说过,有人要来和我会合,就是他了!”

这时候,滕奇影只听得到花夫人和蒙娘子的声音,却是看不到她们的神情。

而这时候,花夫人神情之异特,也当真难以形容。她瞪大了眼,望着文礼贤,又望着蒙娘子,她的心中只感到滑稽,实在想笑,可是同时却又有一阵阵的恐惧感袭上她的心头,令得她不由自主;打着寒战笑不出来。

而蒙娘子则扶着文礼贤,向内走了进去,当他们在花夫人身边走过的时候,花夫人仍然呆若木鸡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才好。

只听得文礼贤沉着声,道:“他们两人,全都解决了么?”

蒙娘子笑道:“要解决他们,还不容易,三言两语,就可以令他们自相残杀了!”

花夫人听到这里,身子陡地一震,像是从一场噩梦之中,醒了过来一样,陡地转过身来。

她看到文礼贤的身子,几乎全靠在蒙娘子的身上,而蒙娘子也当他是最亲的亲人那样扶着他。

花夫人在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半年前的那天晚上,她看到蒙娘子的房中,有一条人影掠出去,那决不是她的眼花,那人就是眼前的文礼贤!

而蒙娘子向蒙龙提出,要去打劫福来银号,蒙龙开始也是不答应的,后来却终于拗不过蒙娘子,这才四出邀人来助阵的。

当蒙龙四出邀请黑道高手来助阵之际,他们四个人,早已商量好,一等金子得手,便立即将请来的黑道高手杀去,金子由他们四人分享。

在还未曾行事之前,花夫人每一想到那些黑道高手,全然不知死之将至,还一心以为每人可以分上上万的金子,远走高飞,她心中总觉得好笑。!

但是现在,她再想起这件事来,却是一点好笑的感觉也没有了!

因为整件事,她自以为只是那些黑道高手被蒙在鼓里,可是事实上,蒙龙和花蝶儿,也被蒙在鼓里,就算她不起意,不叫花蝶儿去杀蒙龙,在她姐姐蒙娘子的挑拨下,蒙龙和花蝶儿两人,也是有死无生!

当花夫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头的寒意,越来越甚,因为她也是被蒙在鼓中的一个!而且,她还曾在百芳院附近的小巷中,去引诱文礼贤,将文礼贤打成重伤,现在,蒙娘子和文礼贤会合了,他们的真面目显露了,他们会怎么对付她?

花夫人一想到这里,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

在那一刹间,她真想转过身,立时掠过围墙,向外逃了出去!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只要一逃出去,就算蒙娘子不来追她,她也一定落入做公的手中!

她呆立着,双足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蒙娘子扶着文礼贤,已快走进大堂去了,蒙娘子才回过头来,道:“妹子,你快进来啊,站在院子中发楞,却是作甚?”

花夫人苦笑一下,声音苦涩叫道:“姐姐!”

蒙娘子道:“妹子,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也明白了,我们是姐妹,你还怕什么?”

花夫人挪动脚步,慢慢向前走去之际,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

蒙娘子仍然一直在向前走着,花夫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来到了西院之中。

蒙娘子进了房间,扶着文礼贤,在一张榻上躺了下来,察看着文礼贤的伤势,转过头来,道:“妹妹,你下手也太狠了!”

花夫人在那时候,真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她只得勉强分辩道:“姐姐,我那时又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这是你说的,将他打伤了,我们好去福来银号中行事!”

文礼贤的一双眼,一直停在花夫人的俏脸上,他反倒道:“没什么,正要伤得重才好,那时,我们就可以出城去了。”

蒙娘子却是一脸心疼的神色,道:“哼,贱骨头,伤成这样,还说好呢。”

文礼贤笑了起来,道:“为了十万两赤金,和一个美人儿,伤得重点,又怕什么!”

当文礼贤说到“和一个美人儿”之际,他却只是望着花夫人,目光十分异样。

花夫人和文礼贤那种异样的眼光一接触,心头登时怦怦乱跳了,她立时低下了头,一时之间,心中更是乱得可以。

蒙娘子已取出了伤药,在文礼贤的全身伤口上敷着药,花夫人一面心剧跳着,一面却又偷偷抬起眼来,望着文礼贤。

文礼贤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仍然盯住了她,花夫人的双颊之上,不禁起了一阵热辣辣的感觉,她不禁想起在小巷中的情形来。

在小巷中,她曾风情万种地去引诱文礼贤,然后,出其不意地向文礼贤下手。

然而,现在她却知道,“出其不意”只是她一个人以为如此,事实上,当她的娇躯,向文礼贤靠去之际,文礼贤是早已知道会发生的事了!

但是,当花夫人在这时候,想起在小巷中的情景之际,她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当她在引诱文礼贤的时候,文礼贤是真的着了迷!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文礼贤的神情,她是个蛮解风情的女人,自然也可以知道,若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着了迷,是决不会有那种神情的。

花夫人又低下了头,蒙娘子转过头来道:“妹子,你别呆站着,去打点水来!”

花夫人答应着,向外走去。

这时候,她的心中更乱,因为她即使是转身在向外走去,是背对着文礼贤,但是她也可以感到,文礼贤的目光,仍然盯在她的身上!

蒙娘子将伤药小心地敷在文礼贤的伤口之上,在她的脸上直挂着甜蜜的笑容。

文礼贤轻轻地扭着她的脸颊,道:“我们自然在一起,你妹妹怎么样?”

蒙娘子随口道:“由得她,她又不是孩子。”

文礼贤笑道:“她一个女人家,独自在江湖上乱闯,那可不好。”

蒙娘子呆了一呆,伸指在文礼贤的额角上,重重戳了一下,道:“你在想些什么?”

文礼贤却皱起眉,叫起痛来,蒙娘子忙拉过了垫子,垫住了他的背。

这时,花夫人已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蒙娘子用热水替文礼贤洗着脸,然后才转过头来,道:“妹子,你可知文大哥是什么人?”

花夫人道:“他……不是福来银号护院么?”

蒙娘子“格格”笑了起来,道:“妹子,只怕你再也想不到,他是山东卧虎寨的文寨主!”

花夫人吃了一惊,殷红的唇,张成了一个圆圈。蒙娘子又道:“半年前,阎百万在山东道上,文大哥得知,特地命卧虎寨的人去截劫,他扮成了游侠,将他自己派去的人打退,这才被阎百万聘来当护院的!”

花夫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要劫福来银号,是早已定下计来的了?”

蒙娘子道:“那自然全是文大哥的妙计。”

花夫人又向文礼贤望了一眼,当她遇到文礼贤的眼光时,她心头又是一阵乱跳,道:“姐姐,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叫我在小巷之中,打伤了……文寨主?”

蒙娘子笑道:“妹妹,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文大哥若是不受伤,我们动手,他难道在一旁袖手旁观?他若不受伤,我们一动手之后,他如何可以脱身?现在,人人皆知文爷身受重伤,毋须再在大同府久留,他要离开大同府,做公的尽皆知道,那十万两赤金,也可以安然运出府城去了!”

花夫人失声道:“好计!”

文礼贤望着花夫人,道:“妹妹,计是好计,只是你伤得我如此重,却打算如何赔我?”

花夫人媚笑道:“我只有一个人,你要么?”

文礼贤笑得更邪道:“将你赔给我?”

蒙娘子面有怒色,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须待我死了,你才好转这样的坏心思!”

文礼贤笑了起来,道:“话何必说得那么绝,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蒙娘子益发发怒,道:“自然没有!”

文礼贤忽然叹了一声,道:“那么,实在是可惜得很了,唉!”

蒙娘子一怔,道:“你说什么?”

文礼贤又笑了起来,道:“既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就非死不可了啊!。”

文礼贤一个“啊”字才出口,手腕已陡地翻起,别看他重伤才愈,但是出手之快,却是无与伦比,一直躲在墙头之上,向内偷看的滕奇影,乃是武功何等之高的人,在一刹间,也只看到精光一闪,根本未曾看到文礼贤是怎么出的手!

而就在那刹间,只听得蒙娘子发出了一下异样的闷哼声,身子已向后退去。

她一只手,已握住了剑柄,剑已出鞘一半,但是她另一只手,却掩住了胸口,鲜血自她的指缝之中,一滴一滴,迸流了出来。

她向后连退了三步,退到了一条大柱之前,双眼睁得老大,望定了文礼贤。

花夫人一面摇着头,一面笑道:“姐姐,别怪文大哥,男人嘛,总是食新鲜的!”

蒙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妹妹的那句话,花夫人的话才出口,蒙娘子的身子一侧,已“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一跌倒在地,掩在胸口的手,也松了开来,鲜血自她的心口,疾涌了出来。

从她脸上的神情看来,她至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死,而且是死在文礼贤的剑下!

文礼贤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花夫人,道:“卧虎寨可是一个好地方!”

花夫人媚笑着,道:“就算不是好地方,我也去定了!”

他们两人,慢慢走近,文礼贤握住了花夫人的手臂,花夫人投进了文礼贤的怀中。

在墙头上的滕奇影,看到了那样情形,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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