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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文礼贤的脸贴在青石板上,已是深秋了,青石板很凉,也就是那股凉意,才使他又渐渐地醒了过来。当他又有了知觉之际,他根本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除了脸颊上的那一片清凉之外,他全身都好像是火灼一样。

他慢慢地吸进了一口气,当他吸进那一口气之际,他全身的那阵剧痛,令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阵呻吟声来,他慢慢移动着双手,按在石板上,然后,他一点一点,向上抬起身子来。

但是,他抬起了尺许,却又突然跌了下来,他只好在地上滚着,滚到了墙边。

他连站起来的力道也没有!

在他的眼前,迸耀着各种颜色的火星。

文礼贤想定睛看清眼前的情形,但是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他看到的,只是飞舞着的金星。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他是怎么会躺在这里的,他已完全想起来了。

在这时候,他也已明白,一切全是一个圈套,那豪阔的沈公子、那银票、花夫人和蒙娘子的突然出现,花夫人雪白的藕臂,羞得连耳根都红的那股娇态,这一切,全是圈套!

文礼贤甚至已可以知道,假扮沈公子的那人,一定不会是别人,定是出名的黑道高手花蝶儿!

他假扮沈公子,用真的一万两金子的票子,来表示他的身份,也好藉此引开自己,那一万两金子是本钱,用这一万两金子,不知可以换来多少!

他,文礼贤,上当了!

文礼贤不断地吸着气,似乎只有不断吸气,他才能支持着,不再昏死过去,他又慢慢地挺着身子,向上站起来,他抓住了一根自墙缝中生出来的小树,来支持他的身子,他终于站直了身子。

当他站直了身子之后,他眼前的金星,也不再那么多了,他可以看到,有一个人,背负着手,自小巷的口子中,慢慢地踱了进来。

文礼贤想大声叫他,他现在要人帮助,他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走动,他要人扶持着去找大夫医治。

可是,他用尽气力也无法讲出任何话来,只是在他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但是那一阵格格的声响,却也引得那人向前,疾掠过来。

文礼贤实在没有法子看清那已来到了自己身前的是什么人,他只觉得那人的身子,在不断地摇晃着,那或许是他自己在晃动,他勉力挣扎着,才道:“老哥……我……受了伤……”

他才讲了一句话,便听得他身前的那人出声道:“你是文礼贤?”

文礼贤陡地一怔,他仍然看不清那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却听出,那正是滕奇影的声音。!

接着,便又是滕奇影“哈哈”一笑,道:“文兄,你武功如此之高,怎也会着了人家的道儿?哈哈,你伤成那样,我几乎认不出你了。你怎会伤在这儿,你一受伤,福来银号岂不是——”

滕奇影一句话,才讲到一半地停了下来。

接着便听得他发出一声怪叫:“福来银号!”

文礼贤虽然伤得站也站不稳,眼前的情形也看不清,但是他却也知道,在刹那间,滕奇影想到了什么!

滕奇影自然是想到,他文礼贤在这里受了重伤,自然是正有人在抢劫福来银号了!

文礼贤没有再听到滕奇影的声音,他只觉得在他的身前,有一股劲风掠过,那是滕奇影在突然之间想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掠出了小巷时所卷起来的。

文礼贤闭着眼睛,他难以想像银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倒决不会阻止滕奇影前去,就算他有这能力的话,他也不会。

因为已经有一帮强盗在抢劫银号了,多一个强盗去,只有更加好些。

文礼贤扶着墙,他每向前移动一寸,全身的骨节就像要散开来一样,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已在渐渐地变少,快要流干了!

但是,他终于到了巷口,他在听到了好几个人的惊叫声之后,倒了下去,昏倒了。

而滕奇影的运气实在差,当他赶到福来银号门口的时候,只见成批的差役在进进出出,大同府的几个捕头,更是在团团乱转。

滕奇影一看到了那样情形,就知道抢劫已经完成了,他没有再向前走去,只是杂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中。

人丛中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滕奇影虽然才到了不久,但是也已听出,福来银号中的人全死了,究竟被劫走了多少金银,知也没有人知道。

过了不久,只听得一阵呼喝声,十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被那十余匹马拥在中间,是一对白马,白马上骑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大汉,大同府中的人,都认识那是知府最看重的两个大捕头。

滕奇影没有再看下去,他知道他已来得迟了,已经捞不到油水了。

但是,他也知道,一定有人捞到了油水,他心中自己在问自己,捞到了油水的是什么人?

他转身离开了人群,直向前走去,当他来到了日间找到花夫人和蒙娘子的那屋子之前,他“砰”地一脚踢开了大门。

屋中一个人也没有,那倒业在滕奇影的意料之中,没有什么人会劫到金银之后,再躲在曾被人发现过的地方,除非他是白痴,而白痴又是决不能劫到福来银号的金银的。只不过滕奇影在看到了屋中没有人之后,他仍然恨恨地顿了一下脚。他,滕奇影劫不到的金银,却给旁人劫走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在那样的奇耻大辱之前,金子似乎算不得什么了,他是出了名的独脚强盗,人人都知道他曾动过福来银号的脑筋,但是却狼狈败退。

而如今,另外有人却成功了,他心中的难过,实在难以形容,他一面顿着脚,一面在迅速地转着念,他可以说一在大同府城中看到了蒙娘子、花夫人,就知道她们心怀不轨了。

从那一刻起,滕奇影也一直尾随着她们,直到独闯这所屋子,知道了他们是在打福来银号的主意,他也知道大盗蒙龙还未曾赶到大同府,多半是在各地约帮手。本来,他是可以一直跟踪着,在蒙龙他们动手之际,从中插手的。但是他却算错了两点,第一,他未曾算计到他们那么快就动手。

而第二,他最错的一点,就是看到文礼贤押着一万两金子,走出福来银号时,还以为自己可以敌得过文礼贤,和他正面交了一次手。那一次交手,使滕奇影知道,他实在不是文礼贤的敌手!

在知道了那一点之后,自然使他十分气馁,既然不是文礼贤的敌手,那还有什么办法打福来银号的主意?

而且,他还进一步想到,自己不是文礼贤的敌手,蒙龙、花蝶儿、花夫人、蒙娘子,也一定不是文礼贤的敌手,除非他们请到了更高的高手。但如果有高手来到了大同府,那一定有声有色的,既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就料定对方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一定也是惨败收场。

但是,他却料错了,人家成功了!

滕奇影在看到受了重伤的文礼贤之后,就知道自己料错了,可是直到此际,滕奇影仍然不明白,对方是用什么方法,令得文礼贤身受重伤的!

滕奇影不禁长叹了一声,现在,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去追寻蒙龙、花蝶儿这两对夫妇,

他们带着沉重的金子,不可能走得太远!

滕奇影想到了这一点,身形一纵,便待向前掠了出去,但是,他只是纵了一下,便又停了下来。

大同府四通八达,他们这一伙人得了金银,却是到何处去了呢?

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如何能追得上他们?

滕奇影不禁苦笑,看来,蒙龙他们,着实比他高明得多了!

然而,滕奇影却又决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追上他们!他转过身,迅速地向前走去,转眼之间就没入在黑暗之中了。

三辆马车,直奔城西,鞭声“拍拍”,赶得马儿不时发出急嘶声,在马车驶进一条深巷时,花蝶儿便从车座上飞身掠起,落在两扇门之前,他足尖一点,便翻过了围墙,接着,那两扇门,就打了开来。三辆马车驶进了门,门内是老大的一个院子,望进去,一进一进,全是房子,那是一所极其深广的大宅。

三辆马车全进了门,花蝶儿将大门关上,上了栓,转过身来,他仰天大笑,道:“蒙大哥,咱们做了这单买卖,便不难天下驰——”

他下面一个“名”字,还未出口,只见蒙龙在车座上一欠身,“腾”地一鞭,已向他面门扫了过来。花蝶儿大吃一惊,身子一扭,向旁边避了开去,他避得虽然快,但是鞭梢仍不免在他的肩头之上,扫了一下,将他肩头的衣服,撕裂了一大片。

在刹那间,花蝶儿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花夫人却立时怒叱道:“这算什么?”

蒙龙沉声道:“现在,大同府定然已满城风雨,做公的耳目何等灵敏,花兄弟,你若是喜欢瞎嚷嚷,那可难说得很了!”

花蝶儿辩道:“这里全是空屋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蒙龙“哼”地一声,道:“你怎知一定没有人听见?滕奇影是如何找到你们的?”

蒙娘子跃下车座,道:“行了,吵什么,先将金子藏起来再说!”

花蝶儿的面色很难看,他瞪着蒙龙,蒙龙沉着脸,也瞪视着花蝶儿,蒙娘子来到了两人之间,将他们隔了开来道:“将金子搬进去,听到没有!”

花蝶儿冷笑一声,道:“不必了,十万两金子,一家五万,你们躲在大同府中,我带着金子,远走高飞!”

蒙娘子听得花蝶儿那样说法,不禁陡地怔了一怔,道:“花兄弟,这是什么话?”

而蒙龙也在此际,厉声叱道:“想死!”

花蝶儿一声冷笑,道:“那五万两金子,不是我的么?如何我要了自己的一份,便是想死?”

蒙龙神色益怒,一伸手,拨开了蒙娘子,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但是蒙娘子只是踉跄跌出了一步,立时又身形一闪,拦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蒙娘子急急道:“花兄弟你这就不对了,你那一份是你的,不会有人来动你,但现在案子才犯,风声那么紧,你却要带了金子上路,这不是自投罗网么?我们早已计划好,等到半年之后,再慢慢将金子转运出去的,何以忽然变卦!”

花蝶儿斜睨着蒙龙,发出一连串冷笑声来道:“怕只怕在这半年之中,我捱不了那么多鞭子!”

花夫人在一旁,也冷冷道:“蒙大哥,这可怪不得我的男人,刚才你那一鞭,实是辣手了些。”

蒙龙的面色铁青,冷笑道:“若你们执意要带走金子,莫怪我无情!”

花夫人一听得蒙龙那样说,手臂一振、短剑已经出鞘,寒光森森的剑尖,直指蒙龙。蒙龙身形一缩,“呼”地掠后了几步。

蒙娘子尖声道:“妹子,你疯了么?蒙哥不准你们带着金子走,却是为了你们好,做公的何等耳目精灵,你们一上路,便是自投罗网!”

花夫人道:“说得对,若是我们落入公人手中,会连累了你们,要我们不走,只有一个办法?”

蒙娘子道:“什么办法?反正我们是自己人,总可以商量!”

花夫人道:“将金子现在就分了,我们住东院,你们住西院,谁也别理谁!”

蒙娘子干笑了起来道:“妹子,你那么心急干什么,难道你还疑心我会呑没了你们的那一份?”

花夫人和花蝶儿齐声道:“那可难说得很!”

蒙娘子道:“也好,来,咱们分金子!”

她倏地转身,剑光一闪,“飕”地一声,已将盖在车上的油布割裂,现出了一箱箱金子来,道:“一家一箱,有多的再一家一半,这可公平了?”

花蝶儿道:“自然应该这样!”

蒙龙的脸色,一直十分难看,在他铁青的脸色上,笼罩着一股异样的煞气,看来十分骇人。他不说话,也不动手搬箱子,只是由得他们三人,将一箱一箱的金子,搬到了东院和西院的石阶之前。

花夫人和花蝶儿两人,在分完了金子之后,又将金子一箱箱地搬了进去,堆在东院的一个厅堂之中,花蝶儿一纵身,上了箱子,躺了下来,又翻了翻身,双手抱住了一个木箱道:“那么多金子!”

花夫人关上了门,道:“可别高兴太早,我看蒙大哥不怀好意。”

花蝶儿道:“那我也知道,但是你姐姐必不容他行凶,这些金子总算是我们的。”

花夫人翻了翻眼,他们并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自窗中映了进来,映得花夫人俏丽的脸庞,十分苍白,看来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花蝶儿望着她,忽然之间,心头生出了一股寒意来,道:“你……你在想些什么?”

花夫人徐徐地道:“只看你敢不敢!”

花蝶儿的身子,陡地一震,他和花夫人几年夫妻,自然知道他的妻子,这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那……不好吧。”

花夫人一声冷笑,道:“你在说不好,若是人家说好,你岂不吃亏?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花蝶儿的脸色,又变了一变,道:“若是对付了蒙大哥,你姐姐处,却难交待。”

花夫人斜着眼,望着花蝶儿,道:“你别假惺惺了,我姐姐比我丰满得多,定然比我更好风情,这话儿,却是谁说的?”

花蝶儿立时涨红了脸,辩道:“这……原是我说着玩儿的,你如何认真了?”

花夫人“哼”地一声,道:“今年夏天,我姐姐在葡萄架下乘凉,你从后面走过去,将她抱了个实,那难道也是闹着玩?”

花蝶儿的脸上更红,道:“那……那是我错将她当作了你。”

花夫人道:“连老婆也认错得的么?”

花蝶儿摊着手,无可奈何地道:“你要是不信,那也无法可施。”

花夫人嫣然一笑,道:“你也不必装神弄鬼,如果你早有此心,此番可叫你遂了心愿!”

花蝶儿望定了他的妻子,也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只是诞着脸,装出一副傻相来,嘻嘻地笑着。

花夫人撇了撇嘴,道:“还在假撇清哩,一听得可以遂你心愿,就笑得口都閤不拢了!”

花蝶儿忙举起了手道:“我若有此心!”

可是,他的话才讲到一半,花夫人便叱道:“别胡乱发誓,过往神明,可是好欺弄的?可现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花蝶儿迟迟疑疑,道:“怕只怕……你姐姐不肯就范,反倒弄巧成拙。”

花夫人笑道:“你当她真是三贞九烈么?去年,蒙大哥远赴塞北,有一晚我撞进她房去,就看到有一条黑影,穿窗而走,她硬说是我眼花,我也未曾追查那是什么人来。”

花蝶儿大喜,情不自禁道:“若是能和她同床共衾,那才是不枉了这一世人哩!”

花夫人“哼”地一声,道:“看你,刚才还想发毒誓,现在却忘了形!”

花蝶儿自箱子上一跃而下,向花夫人作了一个揖,道:“多谢娘子玉成!”

花夫人撩起手来,就是一巴掌,将花蝶儿打得一个摇晃,骂道:“你得了她,若是忘了我,我叫你逐寸逐寸地死去!”

花蝶儿趁势搂住了花夫人,道:“你是我心肝肉儿活宝贝,我怎舍得忘了你?”

花蝶儿抱住了花夫人,就在她的粉顿上乱嗅乱索,花夫人用力推开了花蝶儿,道:“没正经,你也得想想,如何下手才好!”

花蝶儿笑道:“自然霸王硬上弓。”

花夫人“呸”地一声,道:“你当我说什么,我是说,如何除了眼中之钉!”

花蝶儿静了下来,刹那间,院子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根本没人一样。

西院中也十分静,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蒙龙背负着双手,在不断踱着步,蒙娘子斜倚在一张榻上,举着手,在审视着她修剪得十分整齐、纤纤的指甲。在她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衬着她的手,更是腴白。

蒙龙突然停了下来,恨恨地道:“这小子!”

蒙娘子连眼皮也不抬起来,只是道:“怎么,又是谁得罪你啦?”

蒙龙向榻前走来,道:“你刚才没有看到么?他竟要带了他那一份先走!”

蒙娘子嫣然一笑,道:“那一份本是他的,你由得他带走就是了!”

蒙龙怒道:“胡说!他带着金子一出门,我敢说他走不出三十里去,就立时被做公的拿住了,到时,却是连累了我们!”

蒙娘子笑得更明媚,道:“他现在又不曾走,你那样暴跳如雷,却是作甚?”

蒙龙顿着足,道:“定计,请人,全是我,这小子倒分了一半去!”

蒙娘子斜着眼儿,望定了蒙龙,蒙龙又愤然道:“真是便宜了他。”

蒙娘子徐徐地道:“说不定,他的心中在想,扮沈公子、闯银号的是他,让你分了一半去,实在是便宜了你啦!”

蒙龙怒气更炽,喝道:“他敢!”

蒙娘子的语调,却更是悠闲,道:“他敢不敢,我可不知道,但是你也不能不让他那样想!”

蒙龙双手握着拳道:“我还得好好去问他!”

他说着,身形疾转,荡起一股劲风,便到了门口,一抬脚,“砰”地一声,便将门踢了开来。

蒙娘子只是在榻上略欠了欠身,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莫伤了亲戚的和气!”

但是蒙娘子轻描淡写的那句话,蒙龙却全然并未曾放在心上,他一踢开了门,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蒙娘子望着他的背影,在她的口角上,忽然泛起了一丝十分神秘的笑容来,她欠身下了榻,来到了那一箱一箱的金子之前。

她打开了一只箱子,金元璨然的元宝,立时呈现在她的眼前,蒙娘子的纤指,在金元宝上,慢慢地抚摸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閤上了箱盖,听着东院可有什么动静。

蒙龙是突如其来地闯进东院去的。

当他陡地出现在花蝶儿和花夫人两人眼前,两人都吓了一大跳,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花蝶儿的身子,甚至在微微发着抖。

花夫人比较镇定些,虽然她的脸色也很苍白,但她总算迸出了一句话来,道:“蒙大哥,你……还未曾睡啊!”

蒙龙只是“哼”地一声,大踏步来到了花蝶儿的身前,伸手向花蝶手指去,手指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厉声道:“我问你,这次劫了福来银号,你是不是认为你的功劳比我大?”

花蝶儿又惊又怒,脸色煞白,他尽量抑制着心中的怒意,勉强笑了一下,道:“这是什么话,大家一起出力,谁能说谁的功劳最大?”

花蝶儿心知自己的武功,及不上蒙龙,而蒙龙这时,气势汹汹,看来极其骇人,他也不想在那样的情形下,和蒙龙动手。

是以,在他而言,他那样的回答,已经算是十分委婉的了。“

可是那样的话,听在蒙龙的耳中,却令得蒙龙勃然大怒,一声陡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他一面说,一面手掌扬起,“呼”地一掌,已然向花蝶儿的脸上,搧了过来。

花蝶儿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定了害蒙龙的计划还未实行,可是蒙龙闯了来,却是说动手就动手,他一见蒙龙出掌,身子赶紧向旁一闪。

但是蒙龙的出手,何等之快,花蝶儿虽然闪得及时,也未能避得开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那一掌已将花蝶儿打了一个满脸花!

在那刹间,花蝶儿的身形一侧,向外跌了开去,他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火烙一样,奇痛攻心,眼前金星直冒,耳际嗡嗡直响,他在惊惶之中,手在地上一按,勉力弹起身子来。

却见蒙龙在打了他一掌之后,一手叉着腰,一手仍指着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黑道上的下三滥,也配干那样的大事?不是我提携你,你只合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嗅得着来福银号的金子?”

花蝶儿半边脸,已是又红又肿,他的口角上,也有一缕鲜血,在淌了下来,他的眼中,现出了异样凶狠的神色来。

他也不抹去口边的血渍,只是阴沉沉地道:“大哥,你说得是!”

可是,他一个“是”字才出口,身形突然一矮,“呼”地窜向前去,随着他身形突然窜向前,他手扬处,一条满是尖刺软鞭,已向蒙龙当头砸下!

那条软鞭,全是一环一环的精钢扣成的,那些尖刺,长约半寸,可以活动,当鞭围在腰际时,尖刺全隐在鞭身之中,一点也看不出来。!

然而此际,花蝶儿一挥起了那软鞭,尖刺全张了开来,精光闪闪,极其骇人!

蒙龙乍见花蝶儿出鞭,不禁陡地一怔,他随卸大叫一声,道:“好家伙,不服么?”

他身形向后略仰,右腿疾向前踢出,足尖踹向花蝶儿的小腹。

蒙龙那一脚,也十分厉害,他并不倾全力去避开花蝶儿的那一鞭,却是以攻解招,花蝶儿扬鞭向他当头砸下,人又在向蒙龙挨了过来,下盘自然空虚,蒙龙扬脚踹向他的小腹,只消一踢中花蝶儿必然连人带鞭,向外跌翻出去,鞭势自然是化解了!

蒙龙冲到东院来,原只是想将花蝶儿罚上一顿,要花蝶儿认一个低,也就算了,他却未料到,花蝶儿夫妇,早已动了杀机!

他这时一脚踢出,自以为十拿九稳,一定可以踢得中的,却不料就在那电光石火一刹那,花夫人的身形,突然一矮,短剑扬起,“飕”地一剑,自他右侧,疾刺了过来!这一剑,不但剑势迅疾,而且实在是出乎蒙龙的意料之外。

变故实在来得太迅疾,蒙龙根本无法预防。他才一看到短剑荡起的精光,腰际一凉,短剑已然刺进了他的腰际。但是蒙龙的武功极高,那一脚,还是向前,直踢了出去!

花蝶儿在攻出那一鞭之际,心知自己只要一出手,妻子一定出手相助,是以有恃无恐,及至他在百忙之中,看到蒙龙已被一剑刺中,他更是心定。

却不料蒙龙虽然被花夫人的短剑,刺进了右腰,他那一脚的力道,却是早已发出来的,花蝶儿鞭势一紧,还想就势一鞭,将蒙龙砸死之际,他鞭才向下一沉,“砰”地一声响,小腹上已被蒙龙一脚踢中!

如果蒙龙不是在刹那间,已然受了伤的话,这一脚,足可以将花蝶儿踢跌翻出好几丈去。这时,他那一脚的力道,究竟打了折扣。

花蝶儿的身子,陡地一晃,他那一鞭之势,仍然压了下来,鞭梢在蒙龙的面上掠过。鞭上的尖刺,将蒙龙的脸,连皮带肉,钩去了一大片!

蒙龙只感到一阵彻心彻肺的奇痛,刹那之间,眼前一片血光,什么也看不到,他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一声怪吼,向前疾扑而出!

花夫人一剑刺中了蒙龙,本来想立时抽剑,再发第二招的。

可是,蒙龙却突然向前,疾扑了出去,那股前扑之力,实在太大,令得花夫人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非但未能将剑拔出来,还被蒙龙带着剑,向前一起冲了过去!

在那时候,蒙龙脸上的皮肉被扯去了一大片,他脸上一片血肉模糊,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也无法知道花蝶儿是在什么地方的。

可是,花蝶儿小腹上中了蒙龙一脚,向后连退出了三步。

花蝶儿勉力站定了身子,却觉得喉际一阵发甜,“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那“哇”地一声响,却是叫蒙龙知道了花蝶儿的所在,他十指箕张,向前直扑了过去,一股劲风,向着花蝶儿压了过去。

花蝶儿身子连忙后退,退到了一条大柱之前,蒙龙却立时压了过来,只听得“撲”地一声响,他左手五指,先插进了那根大柱之中,紧接着,右手五指,又是“撲”地一声响,插进了花蝶儿咽喉!

花蝶儿立时双眼翻白,身子剧烈地发着抖,蒙龙的五指,紧紧地插住了花蝶儿的咽喉,鲜血顺着他的手,向下淌了下来,当他五指插进了花蝶儿的咽喉之后,花蝶儿如何还活得成?

但是蒙龙却还是不肯放手,他的右手越来越用力,五指几乎已完全陷进了花蝶儿的咽喉!

花夫人在一旁,看到了这等情形,不禁怔住了,花容失色,身子也在发抖。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口,传来了一声冷笑,花夫人陡地一震,连忙转过头去看,只见她的姐姐,正站在门口,面罩寒霜,望着自己。

花夫人忙道:“姐姐,你看他们!”

蒙娘子柳眉微扬,道:“很好啊,妹子,不过,你那一剑,却刺的不是要害!”

花夫人吃了一惊道:“姐姐,我……我……”

蒙娘子冷笑道:“别说了,我只问你,你们当初,想在杀了蒙大哥之后,如何对付我的?”

花夫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发抖起来,道:“姐姐,我们决不想害你,只不过……只不过我想叫花蝶儿……叫他和姐姐……”

蒙娘子显然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格格”笑了起来,道:“你倒真是好妹子!”

蒙娘子的话才出口,蒙龙又是一声怪吼,只见他的右手,已经离开了花蝶儿的咽喉,他的左手,也从柱中拔了出来。

只不过大柱的木质坚实,他左手用力插了进去,硬拔出来时,手指已断了几根,鲜血泉涌,他一振手,拔出了腰际的短剑。

蒙龙这时,全身浴血,模样已是可怖之极,他握着那柄短剑,鲜血自他的身上涌了出来,顺着雪亮的匕首,一滴滴向下滴着。

他身子先向上挺了一挺,接着,便跌跌撞撞,向前走了过来,走了几步,才见他抬起了头,望向花夫人!

花夫人的面色,白得像是涂上了一层白垩一样,在她前面是蒙龙,而在她身后的则是蒙娘子。

花夫人不但面色惨白,而且身子也不由自主“格格”地发起抖来,她想讲两句话,可是却只觉得喉头像是火烧一样,干得出奇,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蒙龙望定了花夫人,其实只不过极短的时间,可是就是那一刹间,在花夫人而言,像是长得永远没有了尽头一样!

在蒙龙的口中,突然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来,随着那一下怪叫声,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挺,自他身上,迸出了不少血珠子来。

紧接着,他手臂一伸,短剑已直向花夫人的胸前,刺了出去!

那一剑,蒙龙是在重伤之后刺出的,虽然他心中恨极,恨不得一剑能在花夫人的身上,刺上七、八个透明窟窿,但是,剑势却并不劲疾。

以花夫人的武功而论,她实在是可以轻而易举,避过这一剑去的。

但是,花夫人这时,已惊得呆了!

因为在蒙龙突然闯进来之后,她所计划的一切,全部被打乱了,而且,在那一刹间,事情还发生了那样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令得花夫人六神无主,是以她眼看着蒙龙持着剑,扑了过来,她只想到一点:“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那么多金子,我一点也不能享用了!”

但是,也就是那电光火石一刹间,花夫人只觉“飕”地一股凉风,起自身侧,花夫人陡地睁开眼来,只见另一柄长剑,就在她的身旁掠过,“铮”地一声,挡住了蒙龙的短剑。

紧接着,长剑绞了一绞,又是“铮”地一声,将蒙龙手中的短剑,震脱了手。紧接着,长剑直向前疾刺而出,蒙龙伤得虽然重,但是他的心中,却还十分明白,一见那等情形,他双眼怒突,怪叫道:“娘子!”

他只叫出了两个字,蒙娘子手中的长剑,去势极快,“撲”地一声,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

蒙龙双手一伸,握住了剑身,但蒙娘子立时缩手,剑锋自他的手心拉过,他喉际的鲜血,和手上的鲜血,混在一起,自他的喉隙,发出一种难听之极的声音来,身子晃了晃,“砰”地跌倒在地。

花夫人在那一刹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她身子仍然僵立着,直到蒙龙跌倒在地,她才如梦初醒,慢慢转过身来。

蒙娘子手中的长剑,剑尖仍然指向跌在地上的蒙龙,像是还怕蒙龙没有死,随时会跳起来一样。

花夫人的嘴唇颤抖着,过了好久,才算迸出了两个字来,叫道:“姐姐!”

蒙娘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却十分平淡,道:“他们全死了!”

花夫人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蒙娘子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诡异,令得花夫人感到了一股寒意,她忙向落在地上的短剑望了一眼。

蒙娘子竟会出剑刺死了蒙龙,那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事,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似乎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了,她实在是不能不防!

蒙娘子笑了又笑,足足笑了半盏茶诗,她才又说了一句,道:“他们全死了!”

花夫人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搭腔才好,她只得道:“是啊……真想不到。”

蒙娘子回头向花蝶儿的尸体望了一眼,道:“你心疼他死么?”

花夫人和花蝶儿之间,夫妇感情虽说不错,但花夫人性急暴烈,花蝶儿又喜拈花惹草,花夫人自然不会像蒙娘子那样,自己动手杀了花蝶儿,她以前也从来未曾想过,花蝶儿死了之后,她会怎样。而这时候,令得她自己也感到奇怪,花蝶儿死了。在她的心中,像是死了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一样,她竟一点也不感到悲戚!她一听得蒙娘子那样说,忙道:“我?我一点也不觉得什么。”

蒙娘子笑了起来,道:“这才是道理,这厮在外拈花惹草,倒也罢了,竟一直敢对我贼忒嘻嘻,心怀不轨,这就该死了!”

花夫人听到这里,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想起自己和花蝶儿计议的事,心中实是不禁“扑登”、“扑登”跳了起来。

蒙娘子轻叹一声,道:“妹妹,他们既然全死了,过去的事,也不必提了,先将他们两人葬了再说,你有什么打算?”

蒙娘子忽然问了那样一句,花夫人只得道:“姐姐,我有什么打算,只好跟着你了!”

蒙娘子却缓缓摇着头,道:“不行,我另有人来,我们是早就约好了的!”

花夫人一听,实是感到意外之极,她双眉立时向上一扬,道:“姐姐,那人是谁?”

蒙娘子笑了起来,她一进东院,便面罩寒霜,接着,出剑杀蒙龙之际,更是满面煞气,可是这时,她却笑得极其甜蜜。

花夫人也是极解风情的女人,她自然知道,女人只有在想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时,才会现出那样从心坎深处直笑出来的笑容的,但是,那人是什么人呢?花夫人的心中,充满了疑惑,蒙娘子却已翩然转过了身去,道:“现在,我不告诉你,过几天,他来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花夫人心中更是吃惊,道:“姐姐,你将这屋子的所在,也与他说了!”

蒙娘子停了一停,背对着花夫人,道:“自然是,要不然,他怎么来找我?”

花夫人失声道:“姐姐,那你怎知道蒙大哥一定会出事?不然,他来了,若是撞上了蒙大哥,那你怎么办?”

蒙娘子并没有回答花夫人的问题,只是发出了一连串听来极其神秘的笑声来,然后,说了一句和花夫人的问题几乎是毫不相干的话,道:“妹妹,男人全是最蠢的蠢东西!”

花夫人陡地一震,蒙娘子已走了开去。

花夫人在那一刹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男人全是最蠢的蠢东西!她可以拨弄着花蝶儿去杀蒙龙,她姐姐自然也有办法,怂恿蒙龙来杀花蝶儿,而且,她姐姐的计谋,比她更深一层!她是临时才想到的,而她姐姐却是早已想定了的!

花夫人又想起,劫福来号的主意,也全是蒙娘子提出来的,蒙龙当时还摇头表示不行,但蒙娘子却一一定计,终于使蒙龙感到事情可行,这才四出去约黑道上的高手,一举成功的。

蒙龙在约那些黑道高手之际,早已打定了事情一成,便将那些人斩尽杀绝的主意,可是蒙龙只怕死也不知道,就在他打定害人主意的同时,他的老婆,也早已打定了要害他的主意!

花夫人想到了这一点时,实是几乎忍不住,要大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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