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最前面的两人,身形矮小,来势快绝,一身黑衣,十分异相,这两人一到近前,立时站定,向东方霸主行了一礼,道:“东方先生,幸不辱命。”
跟在那两人之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手拉着手,脸上有着疑惑不定的神色,这两个年轻人,男的正是雷三,女的则是席玲。
在雷三和席玲之后,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胖子,满面横肉,将五官挤在一起,看来怪模怪样,另一个则是一个灰衣老者。
雷三一到近前站定,看到了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他面上的神色,也为之一变。
可是,在他身前身后,全有两个人在,看样子他是被那四个人硬逼了来的,是以想要逃走,当然也不是易事,他只是傲然而立,睨视着东方白。
东方白“哼”地一声,立时转过头去,连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东方白已然知道了他自己和东方霸主、雷三之间的关系,但是雷三却还全然不知内情。
雷三和席玲两人,是在兼程赶往江南途中,被那四个人截住的。那四个人向雷三说,东方霸主要见他,雷三倒不像东方白那样,一听到东方霸主的名字就心生嫌恶。但是他却也不愿意和东方霸主见面。
是以,他曾和那四个人动过手,但是那四人全是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雷三和席玲两人,如何敌得过他们?只得跟着他们前来。
雷三也未曾见过东方霸主,他一到,看见了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在,心中便是一呆,不知道他们何以在这里。
他只知道东方白是烈火神驼的弟子,而烈火神驼和席大先生,声气互通,他是觉得大是不妙,是以心中十分焦急,想走也走不脱。
可是,当他一向东方霸主望去时,他却又陡地一呆。
他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东方霸主,但是东方霸主乃是方今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高手自有高手的气度,站在那里,气吞山河,也与众不同。
雷三只看了东方霸主一眼,心中便已暗自佩服,心忖有最高武功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如果自己的武功,能和他一样,那也不必如同丧家之犬,在江湖上到处避人,不敢见人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
也就这时,只听得东方霸主用十分柔和的声音叫道:“雷三。”
雷三沉声道:“尊驾就是要见我的东方先生么?”
东方霸主的声音,听来更是柔和,道:“雷三,你自动叫我东方先生?”
雷三一呆,道:“那么我叫你什么?”
雷三为人绝顶聪明,这时,他已然看出事情十分蹊跷,东方霸主绝不是无原无故地叫自己来的。
但是他再聪明,也想不出东方霸主为什么叫他前来,他至多以为东方霸主有意将他收入门下而已。
但是,仅仅想到了这一点,雷三的心中也够高兴的了。
要知道自席大先生要捉他之后,雷三逃走关外,又再回中原,当真如同漏网之鱼一样,甚至午夜之中,也会惊得跳了起来,以为已落入在人家的手中。
在那全无依靠的情形之下,如果忽然有了东方霸主那样的依靠,那是何等幸事。
他问出了那句话之后,焦切地等着东方霸主的回答。
东方霸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三儿,我是你的生身之父,你叫我什么?”
雷三是何等聪明的人,脑筋转得何等之快,东方霸主这个问题,又是如此简单,去问三岁孩儿,三岁孩儿也是立时可以回答出来的。
但是,雷三在那时候,却是张大了口,望着东方霸主,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当然,这并不是雷三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自己的生身之父,而是他实在被东方霸主的话弄得怔住了,那是他绝想不到的一件事。
雷三对自己的身世,本无所知,只不过在师兄弟之间,深知自己是一个由姓雷的走方郎中领养的孤儿,被师父在峨嵋山中撞见,师父看出自己根骨不凡,这才将自己收在门下的。
因为那走方郎中姓雷,是以自己也姓了雷,至于那个“三”字,也是那走方郎中随意叫出来,而并不是自己真正排到第三之故。
雷三也曾发愿,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世。雷三几乎性命难保。他本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便容易走极端,在离开了峨嵋山之后,他故意做了十少人所不齿的坏事。
雷三是明明知道自己所做是坏事而仍然去做的,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和武功绝顶的席大先生对抗,他拼命做坏事,而他又是席大先生的弟子,那样自然可以令得席大先生的声名受损,这是他心底蕴藏着的复仇愿望的,那变态的发泄。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也无法找到那个姓雷的走方郎中,将自己的身世弄清楚的。
可是此际,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邪派第一高手东方霸主亲口告诉他,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那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列的事,实在令得雷三不知怎样讲才好。
东方霸主看着雷三那种样子,“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了?张大了口,却一声不出,刚才我和你讲的话,你可听见了?”
雷三是和席玲一起来的,席玲一直站在雷三的身边,当雷三发呆之际,她也一样在发呆,直到这时,她才陡地尖叫了起来,道:“师哥,他说,你是他的儿子。”
雷三无法回答东方霸主的话,他这时只是转过头来,苦笑着,道:“我……我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师妹,你说,我怎么会?”
东方霸主笑道:“你乍一明白自己的身世,自然不免惊愕,和你大哥东方白一样,你们倒真是一对兄弟。”
雷三又吓了一跳,道:“什么?”
东方霸主向东方白一指道:“他是你的大哥,你们是兄弟,我是你们的父亲,只不过你们两人,各有不同的母亲而已。”
雷三仍然发着呆,但是他却并没有呆了多久,便笑了起来,道:“这,这不是太有趣了么?”
东方霸主道:“确然是有趣,我们父子三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现在总算团聚了。”
雷三望了望东方霸主,又望了望东方白。
这时候,他心中仍然不明白自己,何以会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但是他却欢喜有那种关系。
是以他立时踏前一步,道:“不孝儿雷三,叩见父亲大人。”
他一面说,一面早已拜了下去,东方霸主呵呵笑着,将他扶了起来。
席玲在旁一声尖叫道:“师哥。”
东方霸主抬起头来,他已经立时知道席玲为什么要叫雷三了,是以他沉声道:“玲姑娘,雷三的身世,令尊是早已知道了的。”
席玲一怔,道:“那……不可能吧?”
她是席大先生的女儿,如何不知自己父亲的性子,席大先生嫉恶如仇,和东方霸主正邪不两立,如何会知道了雷三的身世,仍会将他留在门下?
这时,不要说席玲不信,连雷三的脸上,也满脸皆是疑惑之色。
东方霸主却道:“席大先生还在世上,话不是只由我一人说的。席大先生知道雷三身世那年,雷三十二岁,但已将他武功心法,学得颇有进境,他在那样的情形下,知道了雷三的身世,确是进退两难。”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雷三望去。
雷三的心中,恨极了席大先生,他可以想到,如果东方霸主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席大先生那时,当真是为难之极,只要席大先生心中为难,哪怕是早过去的事,他也感到了一阵快意。
是以他道:“是啊!让他也烦上一烦。”
席玲瞪了雷三一眼,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雷三又望着席玲一笑,像是在对席玲说:你别怪我,若不是你爹横阻好事,我们又何致于此。
东方霸主道:“是啊!我到峨嵋去见他,他那时,若是由我将你带走,那么他本门武功,便由此外传,他自然不愿,是以他求我再也别说此事,由得你在他门下,由他栽培成人。我当时便答应了他,但要他绝不可对你有任何歧视,否则我便说穿你的身世。”
雷三点着头,道:“他对我倒的确没有什么歧视,连别的同门苦求传授不肯的绝技,也传了给我。”
东方霸主“哼”地一声,道:“还说他不歧视!如果他不是早知了你的身世,你是他的得意弟子,要娶他的女儿,他为何不准?”
席玲叹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这样,唉!原来是为了这样。”
东方霸主道:“不错,正是为了这样,他不准女儿嫁雷三,也还罢了,为何撒英雄帖,要天下武林人物,与雷三为难?他既违背了当年的诺言,我自然也不必再隐瞒雷三的身世了。”
雷三听到这里,已知道自己千真万确,真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了,他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东方霸主握住了他的手,不住地揺着,显然他的心中,也十分高兴。
东方霸主又道:“玲姑娘,你和雷三,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你面前,我本不当说令尊的坏话,但若不是心肠极硬的人,也绝不会拆散你们的。”
雷三激动地道:“你听听,师妹,爹说的话,多么入情入理,他多么痛惜我们。”
席玲的心情十分乱,她深爱着雷三,而且她也早已是雷三的人了,雷三在离开峨嵋山之后,做了那么多坏事,她尚且可以原谅雷三,可知她本是十分重感情,而并不是十分明是非的人。
这时,她知道雷三的身世之后,虽觉愕然,但是对她而言,却也绝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实。
这时,席玲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迷惘,不知该怎样才好。
但是,当她看到雷三她望来,而她又看出雷三的眼光中,在示意她接受这项事实之际,她心中立即已然屈服了,她点了点头。
雷三大喜,握住了她的手,道:“那你也向爹行礼,重新拜见过。”
席玲的脸上,倏地红了起来,她低着头,向前走了过去,对着东方霸主,盈盈三拜,而且,她还叫了东方霸主一声,但是她叫的声音,却十分之低,连东方霸主也未曾听到她在叫些什么。
但是,席玲究竟叫了声什么,那实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他连忙扶了席玲,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我不像令尊那样古板,你不必拘束,哈哈!今日不但父子重逢,而且,你们夫妇两人,也名正言顺,我定要将你们两人之事,昭告天下武林人物。”
席玲听得东方霸主将她和雷三两人,直称为“你们夫妇两人”,脸上更红,而且,心头也感到了一股蜜样的甜蜜,雷三也大是高兴,道:“爹!有你来主持,那自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席大先生到时,只怕会来生麻烦。”
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我怕他么?雷儿,你已知自己的身世,自然不能再叫雷三了,我已替你想好了,自今日起,你改名为东方雷。东方是你的姓,那姓雷的走方郎中,当年于你有大德,也不可忘了他,这名字,你看如何?”
雷三忙又叩拜,道:“父亲的命名,自然是好的。”
看官,从此雷三,便易名为东方雷了。
但是雷三虽然变成了东方雷,那只不过是名字上的变化,雷三也好,东方雷也好,依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并没有任何改变,这却也不可不知。
东方霸主心中得意,道:“起来,起来,雷儿,先去拜见你的兄长。”
东方雷站起身,缓缓地转过身去。
东方白在一旁,看到东方霸主和东方雷那种臭味相投的情形,心中已忍不住要作呕,这时一见东方雷转过身来,连忙喝道:“不必了。”
东方霸主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他是你兄弟,你们兄弟两人,初次见面,他要向你行礼,你如何可以不受?”
东方白面色难看之极,一言不发,东方雷道:“爹!前些时在关外,我曾击伤了大哥。”
东方雷已将“大哥”两字,叫得如此响亮,更令得东方白心中盛怒。
东方霸主道:“过去谁也不认识谁,自然难免有误会,但是现在全是一家人了,谁也不准再提以前的事。”
东方雷笑着,先向凃雪红行了一礼,道:“凃姑娘,以前多有得罪之处,尚请原谅。”’
凃雪红想起以前东方雷的事迹,心中实也十分恼怒,但是她却勉强道:“既然过去大家不相识,那……也就不必再提了。”
东方白“哼”地一声,道:“雪红,你……”
可是他只讲了三个字,却又无法再向下讲去,他本来想责备何以凃雪红对东方雷讲这样的话,可是他继而一想,不那样讲,又如何呢?
他长叹了一声,顿时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再无依靠,再没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心意的。
当然,东方白也明白,并不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意,至少烈火神驼便是其中之一。但是,能知道他心意的人,他却又怕连累了人家的清名,而不敢和人家在一起。
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他是应该和东方霸主、东方雷这样的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却又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当一个人找不到自己同类的人时,那实在是最深切的悲哀了,东方白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刚才他的心中还感到一阵难过,而转眼之间,他却变得一片茫然,他望着眼前那几个人,冷然笑着,缓缓转过身,向外走去。
凃雪红大是焦急,她好不容易劝得东方白前来见东方霸主,总以为见了东方霸主之后,东方霸主对自己,多少应该有点表示才对。
可是东方霸主对席玲十分亲热,对自己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像是根本未曾将自己放在眼中,这已令得她十分气恼了。
而此际,东方白居然转身向外走去,那如何不使得她心中更加焦燥?她一顿脚,道:“东方大哥,你到什么地方去?”
东方白呆了一呆,道:“雪红,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略等我一时,我就回来的……”
他讲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我如果不回来,有什么地方可去?”
凃雪红还想讲什么,但是东方霸主却已沉声道:“由得他去,他会回来的,你别阻拦他。”
凃雪红怔了一怔,向东方霸主望去,只见东方霸主的面上神情,十分严肃,和他刚才对着东方雷和席玲,呵呵大笑之际,大不相同。
凃雪红的心中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眼望着东方白慢慢地向外走了开去,东方白的去势虽慢,但不消多久,也已转过了山角。
凃雪红隐隐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自己硬要挤进去,当作是东方霸主的自己人,可是东方霸主显然未将自己作为他家中的一份子。
凃雪红一想及此,刚想退到嫦娥身边去时,忽然听得东方霸主沉声道:“你过来。”
凃雪红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东方霸主目射精光,望定了自己,分明是叫自己过去,凃雪红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怯意来,是以她非但不向东方霸主走去,反倒向后退出了两步。
她又退出了两步之后,已然来到了嫦娥的身边,她握住了嫦娥的手。
东方霸主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她,冷笑着,道:“我叫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
凃雪红心知东方霸主对自己绝没有好感,是以她硬着头皮,道:“你有何吩咐,只管说好了。”
东方霸主冷笑一声,道:“好,那么我告诉你,你再也别和东方白在一起,你不配。”
凃雪红一听得东方霸主竟然讲出了这样绝不留情的话来,她心中的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而且,她的希望,她想攀附东方霸主的心愿,也完全破灭了,这令得她感到无比的羞辱。
她脸色变成了青白色,道:“你,你……你……”
东方霸主又是一声冷笑,道:“快滚,记得,别再和东方白在一起,不然你那假母亲,也救不了你。”
凃雪红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她知道现在,想要和东方霸主硬来是不行的,是以她强抑着心头的怒火,道:“这却由不得我一个人做主。”
凃雪红的意思是,要她不和东方白在一起容易,但是东方白是不是也肯答应不再和她见面,却大有问题。
凃雪红虽然不曾明说,然则东方霸主乃有不明白之理?只听得他一声冷笑道:“这个——”
然而他只讲了两个字,冷不防传来一下怪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东方霸主的内功,何等深湛,他虽然只是在随便讲话,但是内力绵绵不绝,声音也是极之嘹亮,要盖过他的语声,绝不是容易之事。
然而这时,怪笑声一传了过来,却将他的语声,全盖了过去。
东方霸主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时,只见嫦娥大踏步走了过来,她瘦如骷髅的脸沉着道:“你说什么?你说我的女儿不配什么?”
东方霸主早已知道嫦娥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但是人却是个失心疯,是以嫦娥问他,他也根本懒于作答,只是向东方雷施了一个眼色。
东方雷为人机伶,立时会意,身形一转,已然转到了嫦娥的背后,而嫦娥还在指手划脚,尖声道:“我的女儿作什么不配?告诉你,我的女儿什么都配。”
东方霸主仍是一声不出,但是暗中真气运转,却已将内家真力,一起聚于右掌之中。
嫦娥的话才讲完,便听得他一声冷笑,道:“是么?”
在他讲那“是么”两字之际,他还是十分轻描淡写,别说是嫦娥,就算是凃雪红,也绝听不出他有动手的意思。
可是,他这两字才出口,右手已突然扬了起来。
他早已将内家真力,凝定在掌心之中,这手掌一扬了起来,威势之猛,实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呼”地一声响,一股劲风,匝地卷起,将地上的尘土,卷得一起扬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凃雪红,只觉得突然之间,劲风挟着沙石,一齐卷了起来,挟在劲风中的沙石,虽然其小如豆,但是也带着“嗤嗤”的劲风,可知被扫中了,一样不是好玩的,是以她连忙身形一闪,向后逃去。
也就在她向后疾逃开去间,她看到东方霸主身形闪动,向嫦娥疾欺而出。
凃雪红一张口,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间,“叭”地一声响,东方霸主的那一掌,已齐齐正正,击在嫦娥的胸腹之间了。
东方霸主那一掌,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力道之强,足以开碑裂石,若是打在别人的身上,中掌的人,立时身子尽出,骨折筋裂。但是嫦娥却也是内外超绝的高人,那一掌击了上去,她体内的真气,也在刹那之间,自然而然,一齐凝聚在被击之处,产生出一股极大的反震之力来。
是以东方霸主一掌刚击中了嫦娥,立时便遇上了那股大力,他的一掌力道强绝,反震之力,也是大得不可思议,令得他腾地退出了一步。
然而,也就在此际,早已在嫦娥身后的东方雷,却向前直欺了出去,一欺到了嫦娥的背后,他也不攻击嫦娥,只是抓住了插在嫦娥背后那柄匕首的柄,猛地一用力,将那柄匕首,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