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修一见高青青拦住去路,只好掉头转身。高青青身形如飞,跟着追了过来。
两人湿淋淋的,也顾不得弄干身上的衣服,便在山谷之中,追逐起来。
高青青的罗刹刀,呼啸挥动,仿佛一条黑龙,在山谷之中,盘旋游走,忽上忽下,舞得万木萧萧。
偏偏这山谷之中,只有一个出口,袁一修闯到东,她截住东,闯到西,她截住西,始终闯不出谷口。
袁一修一时无法脱身,只好停了下来。
高青青一收刀光,也自停下,叫道:“袁一修,你今天想一走了之,没有那么容易!”
袁一修道:“妳要怎样?”
高青青道:“我……哼!”她似是话说不出口,只得哼了一声。
其实,高青青要硬怪袁一修,实是有些牵强。
但袁一修却是正人君子,他想到刚才,自己确有不对之处,因此不想辩驳,眼见高青青守住谷口,只有暗暗焦急。
就在两人谁也不肯相让之际,忽然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鵰鸣。
袁一修抬头一看,只见一朵红云,自天而降。
那朵红云来势甚速,转眼之间,便已落地,正是那只火云鵰,鵰背坐着的,也正是鬼箭老人。
袁一修一见鬼箭老人到来,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至低限度,他可以脱身了。
哪知鬼箭老人跃下鵰背,连望都没望他一眼。
他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睛,只望定了高青青。不,望定了高青青手中的那柄罗刹刀。
高青青本想仗着一柄锋芒绝世,而且挥动之间,惊心动魄的罗刹宝刀,将袁一修逼住,想不到鬼箭老人突然到来。
她一见鬼箭老人目不转睛,直盯在自己手中的罗刹刀上,不禁心头怦怦乱跳。
她早知鬼箭老人的性格,谈笑之间,便可杀人,而且杀人的手段,又是残酷万分,禁不住浑身发抖,不寒而栗。
鬼箭老人望了片刻,突然身形耸动,缓缓走了过来。
同时,她见到鬼箭老人的目光,射出极其贪婪的神采,心头一寒,身不由主的退后了两步。
只听鬼箭老人脱□赞道:“好刀!”
突然身形加快,影子一闪,已到了高青青面前。
高青青只觉眼前一黑,手腕一麻,一柄罗刹刀,已被鬼箭老人劈手夺去,她身子一晃,又倒退了三步。
她试运真气,幸好安然无恙。
虽然刀被夺去,总算留得命在。
抬头一看,只见鬼箭老人横刀当胸,仔细察看,啧啧赞好,像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一般。她心中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心中虽然舍不得那柄罗刹刀,但性命要紧,一个转身,便向谷外奔去。
她转身虽快,奔行也快,但只跨了几步,陡觉一阵轻风,擦身而过,面前正挡住一条人影。
她收势不及,几乎撞在那人身上。
目光一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挡在她面前的,赫然正是鬼箭老人。
只见鬼箭老人阴恻恻一笑,道:“别走。”
高青青心头直跳,苦笑道:“有什么事?”
鬼箭老人道:“久闻妳是聪明人,自然不用多说,我只问妳,妳这把刀,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快一五一十,对老夫言讲。”
高青青听他口气,察他神色,觉得他问话之时,目光中闪耀岀一种企求的神采。她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便已看出,鬼箭老人显然有求于己。当下她心头落下了一块石头。
因为至低限度,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于是,她目光一转,道:“捡来的。”
鬼箭老人哈哈一笑,道:“妳这小姑娘果然不同凡响,看出了我有求于妳么?”
高青青以奸对奸,笑道:“鬼箭前辈何出此言,你武功之高,天下无敌,通天彻地,无所不能,怎会有什么事情,来求我这个黄毛丫头?”
鬼箭老人干笑几声,道:“女娃儿,妳不必相瞒,这柄罗刹刀,乃是一位武林异人的遗物,妳究竟从那里得来的?”
高青青眉头一扬,道:“我如果照实说了,有什么好处呢?”她壮起胆子,索性讨价还价起来了。
鬼箭老人嘿嘿一笑,道:“本来妳见了我,实是非死不可,如今这样,妳如果照实说了,我便免弥一死,妳看如何?”对方尚未开价,他便先已封门。
高青青冷笑一声,道:“我绝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便杀吧!”
鬼箭老人面色一沉,但转瞬之间,变得满面笑容,道:“女娃儿,妳想要什么?不妨说说。”
高青青本来不曾想到以此要挟,忽然心中一动,觉得此中关键甚大,是以不愿立刻说出一同时她觉得,自己如果直说了,结果会反而更坏,鬼箭老人极欲知道的事,别人也定想知道,难保他得了实情之后,不杀了自己灭口。
是以她不愿说,也是不敢说。
如今一听鬼箭老人松口,便忙道:“我说了,你肯答应么?”她知道鬼箭老人虽然凶残邪恶,却有一桩好处,那便是说一算一,说二算二,答应了的话,一定算数。
鬼箭老人道:“那要看妳要的什么。”
其实,高青青并没想到什么,抬起头来,忽然看到袁一修站在四丈以外,背对着自己,像是十分不耐,她银牙一咬,便道:“我绝不敢以此要挟前辈,但这柄刀的得处,如果要我说了出来,前辈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鬼箭老人“哼”了一声,道:“好哇!这不是要挟,还是什么?”
高青青道:“不知你的徒弟,肯不肯听你的话?”
鬼箭老人道:“自然听话,不然还叫徒弟么?”
高青青道:“好,那你叫他过来。”
鬼箭老人扬声叫道:“一修,你快过来。”
袁一修将两人的对话,全已听在耳中,虽然不愿,也只好勉强走了过来,忖道:“不知她要怎样摆布于我?”
他站定身形,欠身道:“师父有何吩咐?”
鬼箭老人没有说话,只望了望高青青,因为连他也不知道高青青要作什么。
高青青冷笑一声,道:“袁少寨主,你师父有话吩咐你,你敢不从么?”
袁一修怒目瞪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高青青只当未见,道:“鬼箭前辈,你吩咐他,此生此世,不准离开我高青青半步,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要有我的许可,我若不许,便不能去。”
鬼箭老人冷哼道:“岂不变成妳的徒弟了?”
高青青道:“如果前辈不愿,那只有……”
鬼箭老人截口道:“我什么时候不愿了?”
袁一修大吃一惊,忙道:“师父……”
鬼箭老人叱道:“住口!”
袁一修又道:“师父,这……”
鬼箭老人又叱道:“住口!”
他这第二声“住口”,如同迅雷,震得袁一修耳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再也不敢插嘴,但面色却变成了铁青。
鬼箭老人转向高青青道:“好,就是这么办吧!”
袁一修心头一沉,不顾一切的叫道:“师父,这……这不行。”
高青青冷笑一声,走了开去,道:“就让你们师徒两人,商量好了再说吧!”
袁一修心中恨极,厉声道:“妳这贱人!”
高青青理也不理,移动脚步,缓缓踱了开去。
鬼箭老人哈哈一笑,低声道:“一修,这还不明白,高姑娘如此要求,无非是……哈哈……哈哈……无非是要你作她的梳台臣虏,哈哈……哈哈……她人品、武功,都还不错,这件事,就由为师的作主好了。”
袁一修面色一变,禁不住索索发抖。他秉性正直,和鬼箭老人这样的人,原是水火不相容的。
而他之所以拜鬼箭老人为师,那全是为了菲菲,却是做梦也没想到,鬼箭老人一翻脸,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鬼箭老人把话讲完,早又嘻嘻一笑,道:“如何?”
袁一修豁出了性命,大声道:“不行!”
鬼箭老人沉声道:“好哇!你竟敢违抗为师之命?”
袁一修急道:“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拜你为师,如今你这样行事,我怎能从你?就将我化骨扬灰,剥皮抽筋,我也断难从命。”他听得香老人说出这话,实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因他得不到菲菲,在他而言,已失去了人生乐趣,而又要他与高青青在一起,再加上还要处处听从高青青的命令,实是生不如死。
鬼箭老人变色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们师徒的名分,立刻可以断绝,你走吧!”他竟说得这般容易,袁一修不禁一愕。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鬼箭老人肯这般轻易的放了他,而不加追究。如果确是如此,那必然另有阴谋。
他呆了一呆,道:“就这样算了?”
鬼箭老人冷冷地道:“自然是算了,我向来不强人行事,当时拜我为师,是你自己所愿,如今你不愿意了,我何必留你?”
袁一修想到鬼箭老人的为人,实是难以相信,顿了一顿,道:“你准备怎样对付我,不如直说了吧!”
鬼箭老人哈哈一笑,道:“你既然问到了,我只好对你说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话,不遵从我的命令,只恐菲菲,哼哼……有些不便。”
袁一修大吃一惊,道:“你……你准备怎样对付她?”他已将全副的心神,放在对菲菲的爱情上,如果菲菲有什么不测,他便要比自己身受更要痛苦百倍。
鬼箭老人却轻描淡写的道:“你既已拜在我的门下,却不肯听我之命,我心中自是有气,在菲菲身上发泄发泄,那也是应当之事,你何必紧张?”
凭鬼箭老人的性格,他说得出,做得到,而且又毒又辣,如果菲菲落在他手上,那将是不堪设想。
袁一修闻言之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呆了半晌,道:“菲菲是神棋尊者的弟子,你敢对付她么?”
此言一出,鬼箭老人不禁神色大变。
只见他面色铁青,目光中凶芒四射,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冷笑,道:“冲着这句话,我定要试试。”
袁一修话一出口,便自悔失言,犯上鬼箭老人的大忌。因为方今世上,只有神棋尊者一人,武功在鬼箭老人之上,而鬼箭老人,也最恨人提起他武功不如神棋尊者。
袁一修刚才之言,分明是小看了他。
在袁一修冲口而出,心知不妙时,悔已无及。
菲菲虽是神棋尊者的弟子,但总不能一刻不离,跟在神棋尊者身旁,鬼箭老人如果立心与之为难,总是有可乘之机。
他心中越想越急,奈不住手心发汗,心头打颤,不知如何是好。
鬼箭老人言语冰冷,又道:“究竟怎样,你可曾想清楚了?”
袁一修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如果……我答应你的话……”
鬼箭老人脸上,突然展现出一丝冷漠的笑容,和刚才那种凶神恶煞的神情相比,判若两人,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根本不爱高姑娘,就算和她一起,她也必索然无味,你当真她能要你一生一世相陪么?不出一年半载,你不肯走,她也要赶你走了。”果然姜是老的辣,说的当真有理。
袁一修想了一想,不禁暗暗点头。
他对高青青,当然没有爱情可言,高青青即使一厢情愿,时间一久,当然也会觉得没趣,何不答应了他,以免菲菲为鬼箭老人折磨。于是,他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依你之言了。”
鬼箭老人喜道:“你放心,我要是得到了那只‘朱雀鼎’,少不了你的好处。”
袁一修愕然道:“朱雀鼎?这与‘朱雀鼎’何关?”
鬼箭老人笑了笑,道:“此刻难以说得明白了。”顿了一顿,向着高青青扬声叫道:“小女娃儿,妳快过来。”
高青青站在十丈开外,故意不看他们,听得鬼箭老人叫唤,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你们师徒两个商议好了?”
鬼箭老人道:“自然,他已答应了妳的要求。”
高青青缓缓走了过来,道:“话得说明白,我只是要你答应,并非要他答应。”
鬼箭老人奸笑道:“自然,他如不从,我自有办法要他听话。”
袁一修一见高青青走了过来,立刻转过身去,高青青冷笑一声,眉头突然一扬,提高了声音道:“袁少寨主,请你转过身来。”
袁一修心中大怒,但怕又生枝节,只得如言转过身子。但高青青却故意作态,看也不看他一眼,袁一修满面通红,气息越来越急,显见心中怒火正在上涌。
只听鬼箭老人道:“小姑娘,如今妳该说了,这柄罗刹刀是如何得来的。”
高青青答道:“在地奇余竹君住的那座死亡谷中得的。”
鬼箭老人忙道:“是余竹君给妳的么?”
高青青道:“不是,是我自己取得的。”
鬼箭老人道:“此刀主人,生前四海为家,南北东西,都有他的足迹,所得的异宝极多,妳在取刀之时,可曾见到一只血红似的鼎?”
高青青早就知道,鬼箭老人打的就悬这个主意。
她想了一想,立即答道:“一只血红似的鼎……哦……哦……可是叫做‘朱雀鼎’?”
鬼箭老人大喜过望,道:“正是……正是!”
高青青道:“有。”
鬼箭老人一伸手,抓住了高青青的肩头,他心中实是高兴之极,无意之中,用力过大,抓得高青青尖声叫了起来。
鬼箭老人连忙松手,道:“那只‘朱雀鼎’,还在死亡谷中么?”
高青青道:“如今在是不在,我也不知道了。”
鬼箭老人面色一变,道:“为什么?”
高青青早将想好了的一番话,搬了岀来,说道:“地奇余竹君叫我到秘室中去取‘朱雀鼎’,但我无法近得那只‘朱雀鼎’,鼎中有道金光,几乎将我打死。”
鬼箭老人喜得连连搓手,道:“那是金线蛇,天地间的一种至宝。”
高青青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奇余竹君见我取不到‘朱雀鼎’,便赶走了我,听她说要去请神棋尊者……”
鬼箭老人面色大变,道:“当真?”
高青青道:“你既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怎会骗你?”
鬼箭老人呆了一呆,突然伸手,将这罗刹刀还给高青青,退后两步,突然发岀一声震人心魄的厉啸。
啸声摇曳中,只见他一纵身形,跨上了火云鵰,那鵰低鸣一声,两翅一展,早已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高青青抬头一看,只见那火云鵰越飞越高,转瞬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小红点。
高青青得意之极,仰天大笑起来。
袁一修气得浑身发抖,冷冷的道:“有什么好笑的?”
高青青止住笑声,面色突然一沉,道:“袁少寨主,我可曾叫你开口?”
袁一修怒道:“我自己爱讲就讲,妳管得着么?”
高青青“咯咯”一阵大笑,纤腰扭动,仿佛风拂杨柳,但她笑声虽然装得轻松,心情却是十分的沉重。
袁一修双目一瞪,道:“比哭还难听!”
高青青一呆,笑声又戛然而止,冷冷的道:“我不知你们师徒两人,刚才怎样商议的,但鬼箭老人既已答应了我,你想反悔,也不要紧,我只找他算账便了。”
袁一修刚才忍不住地想大声叫骂,一听高青青如此说法,不禁又软了下来,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不再说话。
高青青目光一转,道:“袁少寨主,你跟在后面五尺,不准太远,也不许太近,未得我的许可,不许胡乱开口。”
袁一修双目暴睁,几乎要喷出火来。
高青青冷笑道:“你是不愿么?”
袁一修面如寒铁,怒而不言。
高青青鼻孔一哼,向前走去。袁一修只好忍住气,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走去。
高青青一路急驰,也不回头,袁一修也乐得清静,一直到天渐渐黑了下来,高青青仍然没有停步之意。
袁一修见天色越来越黑,忍不住问道:“妳要到那里去?”
一语甫出,高青青陡然转过身来,反手一掌,向袁一修面颊上掴了过来,“叭”的一声,掴个正着。
袁一修万万没有料到她突然打来一掌,只觉左颊上热辣辣的,满眼乱冒金星,不蔡勃然大怒,登时右腕一翻,“呼”的一掌拍了过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掌劈出,用了七成真力。
但当他抬头一看,高青青双手叉腰,竟是不退不闪,口中道:“你敢打我?”
袁一修心中一凛,登时沉腕挫腰,硬生生把劈出的一掌,收了回来,剑眉轩动,仍然鸣道:“妳敢打我,我怎不敢打妳?”
高青青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袁一修气得浑身一抖,道:“妳逼人太甚!”
高青青“咯咯”一笑,道:“就算我逼你太甚,你又敢怎样?”
袁一修又气又怒,不禁面红耳赤。
高青青忽然叹了口气道:“袁少寨主,你到如今,才知道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苦处么?可惜……唉!可惜已经迟了。”
袁一修怒道:“高姑娘,妳把话说明白点,袁某人几时逼妳?”
高青青忽然纵声大笑起来,道:“你没逼过我?哈哈……对了,你没有逼过我,逼我的是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并不是你赫赫有名的袁少寨主。”
袁一修怔了一怔,他本想辩白一番,忽然觉得此时此地,辩也无益,既然处在下风,还有什么说的?
当下他咬了咬牙,再不开腔。
高青青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块大青石上躺了下来,道:“你睡在我一丈开外。”
袁一修忖道:“让妳去做作吧!”
“哼”了一声,就在一片草地上躺了下来。
两人虽然躺着,许久许久,都难以入睡。高青青看来虽然占了上风,但她心中并不快乐。
如今她这样做法,无非在报复袁一修,她恨袁一修对她的一腔情感置之不理,但是她也明白,她这样做法,只有使袁一修恨上添恨。
是以,她柔肠百结,心中难过已极。
一直到了午夜时分,高青青仍然难以入寐。
她起身坐起,偷眼一看袁一修,只见他仰天而卧,双目睁得老大,正在望着天上的繁星出神。
高青青咬了咬嘴唇,道:“我问你。”
袁一修故装没有听到,身子动也不动。
高青青大声道:“我有话问你!”
袁一修道:“妳问好了。”
高青青道:“那个名叫菲菲的女子,到底好在何处?”
袁一修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处太多了,一言难尽。”
高青青只觉一股闷气,无处发泄,“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罗刹刀,跨上一步,手起刀落照定袁一修搂头下劈。
这一刀出手实是太快,袁一修哪里防得?就在大惊之下“刷刷”两声,刀锋掠耳而过。
原来刀偏了一偏,只在他面颊之旁的地上,插了两个深洞。
饶是如此,袁一修不禁神色大变,道:“高姑娘好大的脾气,何不一刀插在我的额角正中?”
高青青冷笑道:“你在做梦哩!那有这样便宜的事?”
袁一修是何等聪明之人,心知高青青实是没有害自己之心,胆气一壮,登时得意地大笑起来。
高青青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袁一修道:“我袁某人到如今求死不能,岂不可笑?”话完,又故意大笑。
高青青脸色刹变,显然已怒到极点,冷冷一哼,道:“好,你走吧!我找鬼箭老人算账。”
叫他走,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要找鬼箭老人算账,他便不敢走了,鬼箭老人言出必行,菲菲势必遭殃。
袁一修暗叫不妙,登时停止了笑声。
高青青气呼呼地,仍回到那块大青石上坐下,忍不住哭了起来。
袁一修心想:“她如果肯自愿放我走,那就好了。”当下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心知高青青极爱清洁,自己何不弄得一身脏污,叫她难以忍受,她一嫌弃自己,岂不就遂了心愿?
主意既定,也不再和高青青斗口。
一夜易过,第二天一早,高青青又喝他继续上路。
袁一修也不违抗,在经过一处烂泥水塘之时,他故意装做一不小心,身子一歪,失足跌了下去。
等到爬专时,没头没脸,一身臭泥,难闻到了极点。高青青怒喝道:“你这算什么?还不去洗个澡?”
袁一修嘻嘻一笑,道:“洗澡?洗澡做什么?”那说话的神情,故意装得十分难看。
高青青大声道:“洗澡就是洗澡!”
袁一修道:“哪里有洗澡的地方啊!”这野郊之外,的确是没有洗澡的地方,高青青一赌气,转身而行。
袁一修跟在她身后,虽然他自己也得忍受身上的恶臭,但他看到高青青频频皱眉,心中却不禁高兴,有时故意抢在上风。高青青自是猜到袁一修的用意,只不出声。
终于她的确忍不住了,捏着鼻子说道:“袁少寨主,你以为这样子,我便放你走,其实你打错了主意,我就不信你自己能够忍受?”
袁一修在这两天之中,因将自己的身上,弄得污秽不堪,实是自己也感到浑身上下,难过已极,一听高青青如此说法,心知此计不成。他叹了一口气,到了一处山涧之中,洗得干干净净。
但脑中却不断转动,想第二个法子。就这样一直走了好几天。
袁一修渐渐看出,她是往江西境在走。这天,他忍不住问道:“哪里去?”
高青青头也不转,冷冷道:“回家。”
果然,第七天傍晚,两人已到了鄱阳湖岸。
一抹晚霞,照在一平如镜的鄱阳湖里,湖水荡漾,袁一修不禁生出了无限感慨,默默地瞧着湖水。
高青青也是静静站着,她的感慨比袁一修更深,禁不住在暗暗垂泪,直到天色全已黑了下来,才悠悠一叹,说道:“要回家走走么?”
显然,她把袁一修领到这里来,无非想勾起袁一修的念旧之情。
袁一修也叹了一口气,道:“白寨已成一片焦土,还有什么可走的?”
高青青道:“虽是已成焦土,不可以重建么?”
袁一修已听出了高青青言中之意,登时冷笑一声,道:“高姑娘,我老实对妳说,我袁某人如今什么都不放在心中,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个心爱的女子。”
高青青变色道:“你那个心爱的女子,她却并不爱你。”
袁一修斩钉截铁的道:“不,不,那是她中心另有苦衷,而她实是非常爱我,妳纵然心存嫉妒,那也是毫无益处之事。”
高青青“哼”了一声,道:“你连她的面貌都不知道,怎知道她的心?她整日蒙着一幅面纱,说不定是个丑八怪。”
袁一修嘿嘿一笑,道:“纵然丑八怪,我也爱她,妳该是美丽的了,却叫人讨厌。”
高青青气得俏脸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好久,突然一声喝道:“跟着我!”转身快步而行。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半空中一声鵰鸣,一片红影,翩然下降,两人霍然抬头一看,原来是鬼箭老人骑着那只火云鵰来了。
鬼箭老人跃下鵰背,面色十分难看,冷冷哼了一看,道:“小姑娘,妳竟敢骗我?”
高青青道:“我骗你什么?”
鬼箭老人道:“我已问过地奇余竹君了,她说根本没有这件事,并说也不知妳这柄罗刹刀究竟从何而来。”
高青青道:“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鬼箭老人大声道:“休得放刁,如今妳如不带我到那取罗刹刀的地方,妳小丫头纵然舌灿莲花,也休想逃过老夫的掌心。”
高青青道:“那也可以,但你得说说,那座‘朱雀鼎’,对你有何用处?”
鬼箭老人厉声道:“丫头,妳的花样真多!”
高青青道:“你如不说,我拼着一死就是。”
鬼箭老人“哼”声道:“老夫将妳杀了,然后去问余竹君。”
高青青道:“余竹君肯告诉你么?”
鬼箭老人道:“她敢?”
高青青道:“那座‘朱雀鼎’,定必是不世奇宝,她自己知道了,何必要告诉你,至多她不承认就是。”
鬼箭老人发出一连串的冷笑之声,但却无话可答。
他虽是老奸巨滑,高青青也自机警过人,顿了一顿,又道:“我想知道那‘朱雀鼎’的用处,只不过好奇而已,以我之能,怎敢和你争夺那件宝物。”
鬼箭老人眼珠一转,道:“量妳不敢。”咳了一声,接道:“那朱雀鼎十分沉重,用作兵刃,再好没有。以老夫的内功而言,如获得那座‘朱雀鼎’,只要略一挥动,在两丈方圆以内,任何东西,都难侵入。”
高青青用心在听着,等鬼箭老人讲完,不禁扬声大笑起来。
鬼箭老人怒道:“妳笑什么?”
高青青仍然笑道:“我笑前辈把我当成了三岁小儿。”
鬼箭老人刚才的这番话,显然是信口胡认,一听高青青如此说法,不禁暗赞了一声道:“好个精明的丫头!”
但他不肯服输,沉声道:“谁当妳三岁小儿?”
高青青笑道:“前辈刚才的这些话,实是破绽百出。”
鬼箭老人道:“怎么?”
高青青笑道:“天下沉重之物甚多,前辈既要兵刃称手,何不去找一件玄铁兵刃,那‘朱雀鼎’我曾见过,想来不及玄铁沉重。”
鬼箭老人怔了一怔,显然无话反驳。
高青青道:“还有,以你的武功而论,就凭一双肉掌,招式展开,两丈方圆以内,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近得你的身子,你要那‘朱雀鼎’何用,你去就是。”
鬼箭老人面色尴尬已极,苦笑了笑,道:“丫头,我就说了,也不怕妳飞上天去。”
高青青“咯咯”笑道:“我又没有长翅膀,自是逃不出前辈的掌心。”
鬼箭老人“嘿嘿”一笑,道:“妳就长了翅膀,老夫也不怕。”微微一顿,接着:“那‘朱雀鼎’中乃是空的,相传一位武林异人,将苗疆所产之天下七十二种毒瘴中的最毒一种,名叫‘羊擅瘴’的变为粉末,藏在其中。”
这一次鬼箭老人讲来,有纹有路,高青青虽然疑信参半,却不便斥他信口开河,妙目一睁,道:“这又怎样?”
鬼箭老人笑道:“那鼎上有个小孔,运鼎对敌之际,若是将内功逼向鼎身,便能将藏在鼎中的‘羊擅瘴’逼了出来,那便任你武功再高,只要沾上了一丝毒瘴,就是大罗金仙,一个对时之内,定然化为脓血。”
高青青失声道:“原来如此厉害!”
鬼箭老人道:“要不然,我肯将就妳这丫头?”
站立一旁的袁一修,听了鬼箭老人一番话,顿又想起神棋尊者说过,如果鬼箭老人要胜他的话,必须得到那座“朱雀鼎”。
他望了望鬼箭老人,不禁心中矛盾之极。
为了菲菲,他希望鬼箭老人得到那座“朱雀鼎”,可以击败神棋尊者,因为神棋尊者,极力反对他和菲菲相爱。
但为了武林正义,他实不愿鬼箭老人得了“朱雀鼎”之后,引起一场武林浩劫。以鬼箭老人的凶残而论,他得了“朱雀鼎”,势必如虎添翼,许多正派高手,难免一一死在他的手下,终致正义淹没,邪风大盛。
袁一修想到此时,不禁愁眉深锁。
只听高青青道:“原来如此。”
她生性精明强干,虽是女儿之身,不让须眉男子,脑中一转,忖道:“假如那‘朱雀鼎’真有这般厉害,则自己得了,就不怕鬼箭老人了。”鬼箭老人虽然奸滑,也料不到高青青敢转这种念头,当下哈哈一笑,道:“妳该带我去了。”
高青青点头道:“好,就骑你的火云鵰,可以快点。”
鬼箭老人道:“可惜这鵰儿难骑三人。”
袁一修立刻应道:“我可以相候。”
高青青目光一转,冷笑道:“哼!你早不想和我一起!”
袁一修鼻孔一哼,以牙还牙,说道:“妳知道就好。”
高青青银牙一咬,道:“假如我们回来之时,你不在此处,那可怎说?”
鬼箭老人连忙接口说道:“不会的,他明知如今老夫正在网罗天下英雄,他纵然逃到海角天涯,也难脱得老夫的手掌。”
袁一修只想早点摆脱了高青青,忙道:“徒儿哪有这种胆子。”
鬼箭老人哈哈一笑,道:“女娃儿,我们可以走了。”
高青青向袁一修瞪了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当下一扭纤腰,和鬼箭老人跨上鵰背,那鵰低鸣一声,展翼飞去。
袁一修眼见两人已走,不禁舒了口长气。一腔积郁,发泄无遗。
终于,他望着天空,轻轻叹口气道:“菲菲,妳在那里?妳可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妳。”
他在湖边低首徘徊,脑中只有一个菲菲的影子,突然一怔,想起了鬼箭老人和高青青。他们两人跨鵰飞行,何等快捷,说不定转眼之间,便要回头。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人的羁绊,等到他们回来,自己岂不又变成笼中鸟?何不先去散散心再说?
主意打定,肩头一晃,离开了鄱阳湖岸,疾奔而去。他漫无目的,一心只想摆开鬼箭老人和高青青。
当然,能遇上菲菲最好,但天涯茫茫,想在无意之中,能遇上菲菲,那几乎是绝不可能之事,他也不敢作这样的梦。
他一口气奔出了十几里,才始缓下脚步。就在此时,前面陡然现出两条人影。
两人身法都快,转眼便到了面前。袁一修目光一抬,其中一个,赫然是阴阳叟。另一个,则是九龙帮的一个堂主。
阴阳叟笑脸相迎,哈哈一笑,道:“鬼箭老人当真神机妙算。”
袁一修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
阴阳叟笑道:“鬼箭老人算定,袁少寨主绝不会在鄱阳湖岸相候,是以飞鵰相告,要我派人在各处要口守住,如今既然遇到,就请袁少寨主跟我回南昌。”
袁一修呆了半晌,道:“谁说要我同去南昌?”
阴阳叟微微一笑,道:“鬼箭老人。”顿了一顿,又干笑了两声,道:“袁少寨主是聪明人,还要老夫多说么?”
原来阴阳叟也深知袁一修和鬼箭老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虽是奉命行事,语言之间,说得十分客气。
袁一修暗忖:“这老鬼武功极高,我恐怕敌他不过。”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如今要他回转南昌,心里实是不愿,当下沉吟了好一会,说道:“我暂时不想到南昌去,你要逼我,不妨动手。”
阴阳叟仍然面带微笑,道:“你要不肯前去南昌,老夫如何交差?”
袁一修大声道:“我并非脱离鬼箭老人,只不过……”
阴阳叟截口说道:“袁少寨主定要执拗,休怪老夫无礼了。”
袁一修一听阴阳叟当真有和自己动手之意,不禁心头一跳,但表面上却力持镇静,眉头一扬,大声说道:“你敢?”
阴阳叟怪笑道:“老夫原是不敢,有了鬼箭老人的吩咐,这就敢了。”
袁一修心中怒极,突然大喝一声,道:“好!”一个好字出唇,突然身形一矮,一招“深钻蛟龙”,掌缘如刀,直向阴阳叟胸口拍去。
他自服食过“天及神丹”之后,内功日益精进,这一掌劈出,刚猛无伦,带起虎虎风声。阴阳叟微微一笑,身子一侧,避开了袁一修正面一掌,右腕一圈,一股阴柔已极的力道,已自狂涌而到。
那股阴柔掌力和袁一修的掌力悬空一接,顿时将袁一修的一股掌力,尽皆化去。袁一修只觉自己的一掌,突然之间变得一点力道也没有,不禁当场一呆。就在他这一呆之下,阴阳叟抢上三步,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道:“袁少寨主,还是跟老夫回去为是。”
袁一修只觉身子一软,几乎当场跌倒,不禁叹了口气,心灰意懒。
他以前曾经想过,若是自己的武功,能胜过鬼箭老人的话,便可不听他的控制了,尤其近日来,自觉内功日益精进,这种想法更是来得热烈。
哪知如今不但胜不过鬼箭老人,便和阴阳叟相比,还差一截。
如果不是阴阳叟手下留情,刚才在肩头上一拍,哪里还有命在?
只听阴阳叟转身说道:“夏堂主在前开路。”
他如今已是九龙帮的帮主,他的吩咐,夏堂主那敢不从,立即转身,向前奔去。
阴阳叟微微一笑,道:“袁少寨主,走吧!”
袁一修尚未答话,忽听奔出不远的夏堂主怪叫一声,只见他身子一晃,一个拿桩不稳,栽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