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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已遭丧父痛,复遭酷刑苦

银姑一面说,一面倏地抬起头来,柳眉倒竖,在她站了起来后,身上那件银光闪闪的衣服,更是银辉流转,在她的脸上,也罩上了一股银芒,这时抬头向谢英杰望来,谢英杰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麵。

银姑一面逼视着谢英杰,一面声色俱厉,道:“少废话,你跟我们走。”

她一面说,一面手已徒地向前伸了出来,五指如钩,直抓向谢英杰。

当银姑出手,抓向谢英杰之际,她离谢英杰还足有七八尺的距离,谢英杰只觉她一扬手之间,先是有一股力道疾涌了过来,紧接着,银姑的手臂略缩,五指一紧,谢英杰只觉得那股大力,陡地收缩,化为一股极强的吸力,刹那之间,身不由己,向前“腾腾”连跨出了两步。

谢英杰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身形疾矮,双手撑向前,总算勉力稳定了身形,但是那股吸力,却是越来越强,眼看要支撑不住了,前后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已汗如雨下。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听得谢天发出了一声长晡,双手一起向前推去,推向银姑。-

谢天两掌的力量,也着实不轻,只听得掌风发出呼呼之声,疾袭向前,银姑一声长笑,也顾不得再对付谢英杰,立时移过掌来,两人的身形,却迅速地移向前,“砰”的一声,对了一掌。

谢天和银姑,对了一掌,两人的身形,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谢天的脸上,陡地红了一红,而银姑却若无其事,只不过两人后退之际,脚下“格格格”好一阵响,地上的大花砖,碎裂了一大片。而两人才各自退出了几步,只听得大堂的一角,传来了一阵巨响,谢天急抬头看去,只见谢英杰的身子,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倒撞了出去,已撞翻了一张桌子,去势仍然止不住,直撞向一扇亮牕,又是哗啦一声巨响,将那扇亮牕撞裂,连人带断木,一起向外飞去。

原来,刚才谢英杰运全身功力在和银姑掌心所发出的那一股力道相抗,勉强可以支持着,使他的身子不致再向前跌出,怎料谢天突然发掌,银姑立时移掌相向,谢英杰与之相拒的那股力道,突然消失,他一时之间,收势不住,身子便向后疾飞了出去。

而就在谢英杰的身子撞裂了亮牕,向外飞出去的那一刹那间,只听得铁髯老人一声长呼,身子已向外激射了出去。

别看他身形矮胖,仿佛行动迟钝,但是这时向外射出去之势,却是快得出奇,倏忽之间,已然赶到了谢英杰的身边,谢英杰未落地,他已突然出手,点中了谢英杰腰际的软穴,紧接着,伸手一捞,将谢英杰挟在胁下,叫道:“新郎在这里了,我们走。”

他一面叫,一面向外掠去,只听得“乒乓”、“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在他向外掠去之际,少说也有十七八人,来阻他去路,但全被他衣袖挥动,击了开去。等到铁髯老人那一句话,叫到后来,余音袅袅,听来像是已在百十丈开外处传来,分明人已经奔出庄外了。

这一切事情,尽皆突如其来,饶是谢天一生之中,见过不知多少大阵仗,刹那间,也被闹了个手足无措,一声大叫,便待向前追去。

可是,他身形才一拔起,眼前银光一闪,银姑也飞身掠起,径身朝他撞了过来。

谢天看到儿子被人带走,心中何等焦急,向前掠去的势子,也是快速之极,两人身子都在半空之中,如何能收得住势子。

眼看大堂之内,劲风激荡,两人的身子,快要碰上了。

而就在此际,只听得银姑“格格”一笑,道:“谢天,你想双喜临门吗?”

银姑这一句话,才一出口,谢天陡地想起一件事来,不禁“哇”的一声大叫,硬生生逆转真气,身子陡地在半空之中翻了一翻,在快要和银姑相撞之际,陡地翻了出去,而谢天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翻转身子去,功力之高,也已然是惊世骇俗。但是,他真气逆转得太快,毕竟还是吃了亏,当他身子向下落来之际,再也拿不准力道,“砰”的一声,跌在一张桌子之上,立时将桌面压穿了一个大洞,人落到了桌下,又是“格格”一阵响,压裂了几块大花砖。

谢天心中怒极,双掌拍出,将一张桌子,拍得五花散飞,他人也挺立了起来。然而,就在他挺立起来之后,银光一闪,银姑已然向外疾掠而出。

银姑在向外疾掠而出之际,像是满含幽怨一样,说了一句话,道:“唉,我竟是个没有人要的。”

和铁髯老人离去时一样,这句话,讲到后来时,人早已掠出庄去了。

谢天还想立时追赶,可是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大惊,连忙坐了下来,调匀真气,足足过了一盏茶时,才睁开眼来,站了起来。

他知道,当时就算立即去追,也未必追得上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何况是现在?一想到枉自在江湖上称雄多年,来了两个人,便闹了个人仰马翻,连儿子都被人掠走,更是又气又急,忍不住全身发抖,就在这时,只见杨子索自外面疾奔了进来,杨子索那么髙武功的人,尚且在一停下之后,脸色煞白,不住喘着气,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比较起来,还是谢天镇定一些,道:“怎么了?”

杨子索苦笑着,道:“我追不上他们,若不是银姑手下留情,几乎不能回来了!”

刚才事起仓促,杨子索是什么时候追出去的,谢天也没有看到。这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杨子索又道:“银姑她还说,替少庄主说的这门亲事,现在虽然不合情理些,但是日后,包管庄主和少庄主称心如意,要谢他们两人的大媒!”

谢天的身子仍在发着抖,他长叹了一声,呆呆地抬头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在向上拔起欲去追铁髯老人之际,银姑也跃在半空,眼看两人身子将要相撞,只因银姑讲了一句话,他便在快要相撞之际,倒翻了出去,那是因为银姑曾经说过,不论是什么男人,除了她的手、脚之外,若是碰了她身子的其它部分,那一定得娶她为妻,不然,便要死在她的手下之故。

本来,银姑美艳无匹,尤其在二三十年前,真可说是天下第一美人,谁不想娶这样的美人为妻?可是,银姑美名远播,恶名却更甚,天下男子,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垂挺她的美色的,但是一想到她的心狠手辣之处,也都不禁如同顶门之上直淋下了一桶冰水一样,谁还敢去亲近她?是以像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嗟跑青春,竟至到现在,二十余年,直无人敢碰一碰她。

银姑在离去之际,那句话中,大有幽怨之意,看来倒也不像是做作出来,而确乎是发自内心的!

闲话表过不提,却说谢天呆呆地抬头看着屋顶,杨子索压低了声音,道:“庄主,这件事在庄内发生,外人未必知道。”

谢天发出了一阵苦涩的笑声,杨子索又道:“庄主,银姑和铁髯老人,虽然行事任性,但看来,确然是来替少庄主做媒来的,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少庄主此去,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谢天长叹了一声,低下头来,道:“子索,你可知道他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杨子索一怔,道:“莫非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家的姑娘,所以人家不放过他?”

谢天摇头,道:“不是,他……”

谢天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还待向下讲去,可是却陡地住了口,因为突然间,他看到大厅上,除了他和杨子索之外,突然多了一个人。

谢天一看到大厅中多了一个陌生人,那一吃惊,当真比铁髯老人将谢英杰带走时更甚。因为那人什么时候来,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而以他的功力而论,虽然他站着和杨子索在讲话,而且心神也很恍惚,但是无论如何,有什么人来,一进大堂,就算人是在他背后而来他也立时可以觉察。而如今,来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倒像是早已就站在那里一样,而他却不知人家何时进来的,若不是红天白日,他简直就将之当做鬼魂了!

谢天陡地停了口,杨子索也转过身去,一看到那人,也惊得呆住了!

那人站着不动,衣饰极其华丽,年纪很轻,面色极之苍白,简直就像是脸上涂了一层白中透青的粉一样,双眼之中,透出一片寒光,冷冷地望着谢天。

谢天一惊之后,陡地大喝一声,道:“阁下是谁?”

那年轻人缓缓地道:“少庄主谢英杰?我要见他。”

谢天心中怒极,厉声道:“原来你也来找他的吗,可惜迟了,他被人带走了。”

那年轻人双眉略扬,道:“叫什么人带走了?”

谢天道:“银姑,铁髯老人,要是你能找他回来,我也感激不尽!”

那年轻人看来是无动于衷,道:“那么,有几个问题,问问你也是一样。”谢天翻着眼,不知自己该如何对付这突然出现,看来如此神秘的年轻人,他还未曾出声问,只听那年轻人又道:“谢英杰是不是曾在时老爷子处学过艺?”

谢天道:“那又怎样?”

那年轻人道:“很好,他又曾在七十二变大圣门,学过功夫?”

谢天一听,心中陡地一凛,这一次,他却没有立时回答,那年轻人则已然道:“是了,我要找的就是他,我会将他找回来的。”

那年轻人说罢,已然转过身去,谢天忙道:“阁下尊姓大名,找小犬何事?”

那年轻人并不出声,谢天只觉得怒不可遏,一日之中,他庄上,任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这种事接二连三发生,他如何按擦得下?

那年轻人才向前跨出了一步,他已然厉声吼叫,大踏步赶了上去。他去势极快,几步就赶上,一伸手,就向那年轻人的肩头搭去。

谢天起先想,那年轻人的出现,如此突兀,自己要伸手搭住他的肩头,怕也不是易事,是以下手之际,连足了七八成之力。却不料他手掌才一下沉,便已搭中了那年轻人的肩头,他立时大喝一声,道:“别走!”

那年轻人果然站定,转过头来,这时,谢天就在他的身后,和他隔得极近,年轻人一转过头来,更可以看清他面色之苍白,简直不类生人!

谢天这时,心中着实后悔,不该将银姑和铁髯老人将谢英杰带走一事讲给对方听,因为这件事,若是传了开去,他飞龙庄从此英名扫地,再也见不得人了。在他喝止那年轻人之际,他已然想动手,将对方硬留下来的,但是他毕竟久历江湖,老成持重,及至那年轻人一转过脸来,不但脸色苍白得异样,而且,自他的脸上,像是有一股寒意,直逼了过来,令得人不由自主,心头一寒,是以立时松了手,只是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年轻人只是冷冷地望了谢天一眼,并没有出声,可是看他的神情,却分明是对谢天的这个问题,不屑回答之极,而且,立时又转过身去。

谢天看到了这等情形,也不禁气往上冲,疾一翻手,又向那年轻人的肩头搭了上去。

谢天的见识,毕竟非同凡响,他已经看出,那年轻人的行动飘忽,旁的不说,单是轻功,已然有极高的造诣,他只当自一伸手搭向对方,对方一定会身子立时向前,飘了开去的,是以他一面伸出手,一面已然提气,准备对方身形一动,立时如影附形追上去。

果然,他这里手一扬起,那年轻人的身形,仍然挺立不动,可是如同在水面之上滑行一样,陡地向前掠了出去,走势快绝!

谢天一见被自己料中,心中一喜,一声大喝,立时向前,疾追了上去,两人的相隔距离,仍然只有两三尺,看来谢天一伸手,仍然可以搭到对方的肩头上。

但是,就在谢天疾追向前,惟恐被对方走脱的一刹那间,那年轻人才掠出了三五尺,突然站定。他刚才向前掠出的势子,快到了极点,这时陡地站定,更是突兀,谢天正在全力向前追赶,以他的功力而论,刚才和银姑险些在半空中相撞,尚且能及时翻出身子去,这时硬要收势后退,也不是在所不能。

但是,他心中对那年轻人,却亦不怎么重视,一见对方突然停止,他非但不收势子,反倒真气鼓荡,身子向着那年轻人的背后,直冲了上去。

在谢天想来,自己这鼓足真气一撞,少说也可以将对方撞出丈许开外去,对方若是功力不济,一定还要受内伤,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再慢慢来问他的来历。

谢天在心念电转间,两尺的距离,当真是瞬眼即至,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谢天的身子,已和那年轻人撞了个正着。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听得谢天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惨叫声来,他鼓足真气的那一撞,固然撞中了那年轻人,可是却宛若撞在一堵墙壁之上一样,并且还有一股力道,反霖了过来,在那一刹那间,谢天再想收住势子,如何还能够?

他一面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一面心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已然疾喷而出,那一口又浓又大的鲜血,眼看非全喷在那年轻人的身上不可,而就在那一刹那间,那年轻人的身子,又迅疾无比地向前掠去,去势竟然比谢天那一口鲜血还要快,谢天喷出的那口鲜血,直喷出了丈许开外,才散了开来,一起洒在地上,而这时候,那年轻人早就影踪不见了!谢天在喷出了一口鲜血之后,身子连退了三步,方始勉强站定。

这时,杨子索等一干人,早已迎了上来,望着谢天,谢天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如同脱了通的野马一样,正在四处乱奔乱蹿,每蹿到一处,势子便弱了一分,这真是练功之人,最最危险的情形,他额上汗如雨下,只挣吼得讲了一句话,道:“我不行了!”

刚才的情形,杨子索也是看到的,那年轻人说停就停,说走就走,功力之高,真是匪夷所思,已然看得杨子索目瞪口呆。这时听得谢天讲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更是吃惊之极,忙伸手向谢天背后的“灵台穴”按去。

可是此际,谢天全身数十年苦练之功,正在渐次散去,杨子索的功力,又低了一筹,他一伸手,按上去,自谢天的“灵台穴”之中,一股力道涌上出来,不但将他的手掌立时震开,而且,“咔”的一声响,他的右腕竟被震得脱了臼!而谢天的身子也剧烈地发着抖,只听得他又是一声惨叫,道:“完了!”

在他叫出了一声之后,身子向前,疾奔出了六七步,抱住了一根大柱。这时,他的身子越抖越厉害,连带被他紧紧抱住的那根大柱,也在摇晃着,大堂的屋顶,也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飞龙庄中,其余的高手,一见到这种情形,不禁呆了,人人张口结舌,只有一个人,陡地尖声叫道:“杨总管,你快想想办法!”

杨子索已然将右腕的腕骨托上,他面色惨白,身子也把不住地在发抖。

以他在武林中的阅历而论,他自然可以知道,谢庄主的确是“完了”!而刚才的情形,他亲眼目睹,谢天的武功造诣如何,他也素知,这等于说,那年轻人的内功之深,简直是闻所未闻!

有人高叫着,叫他想想办法,可是,杨子索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着。只见谢天的身子,越抖越厉害,看他勉强转过头,向众人望来,分明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除了喉际一阵“嘿嘿”怪声之外,却是什么声响也没有。

自他的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额上、面上,沁出来的汗珠,竟全是浅红色的,在汗水之中,带着缕缕血丝,又过了一盏茶时,沁出来的,已不再是汗珠,简直就是血珠了!

转眼之间,谢天的身子仍然在抖着,可是已血流披面,那样子,实是可怖之极,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只见谢天在疾抖着的身子,突然静止。

这时,大堂中聚着的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可是人人屏气静息,如中邪糜,都定着眼看望着谢天,直到谢天双手松开,身子“砰”地跌倒在地之后,所有的人,才一起发出了一下骇然之极的呼叫声来。

杨子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慢慢向前走去,谢天仍然圆睁着双眼,可是在他的眼中,仍然有血丝在隐隐沁出来,分明是刚才的那一撞,将他全身奇经八脉,尽皆震断,才会死得如此可怕!

飞龙庄庄主谢天突然暴毙的消息,迅速传了开去,谢天是武林中如此有头脸的人物,一旦逝世,吊客自然极多,也全是武林中高手。

但是所有的吊客,在离开飞龙庄的时候,心中却全是纳闷得很。第一,飞龙庄上下人等,对于庄主的死因,尽皆讳莫如深。第二,谢天的儿子,小金龙谢英杰,竟然未曾露面!

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越是当事人隐瞒真情,各种各样的猜测,也就特别的多,不到半个月,谢天的死因,竟有六七十个之多,而且,一大半,是和银姑,铁髯老人有关,因为他们事前,曾到过飞龙庄。

飞龙庄上的丧事,已经办完很久了,而谢英杰甚至连自己父亲的死讯也不知道。

当日,他被铁髯老人,点了腰际的软穴,负在肩上,一直向外掠去,毫无挣扎的余地,他只不过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声,紧接着,银光闪动,银姑已然随后追来。铁髯老人向前的去势,快到了极点,谢英杰望着地上,整个地面,像是不住地在向上翻卷起来一样,但是银姑银光闪闪的身影,始终跟在后面。

这一天,铁髯老人和银姑,一直奔到天色浓黑,才停了下来,那地方是一座林子,林子中,早有一辆马车停着。谢英杰最喜欢离庄远游,他已然认出,这座林子离飞龙庄,足有两百多里,铁髯老人的脚力之快真是匪夷所思!—到了车旁,铁髯老人的身子微微一侧,一股大力,已然将谢英杰的身子,托进了车厢之中。紧接着,门一关上,谢英杰只觉得眼前呈现一片极其柔和的光芒,翻眼一看,在车厢顶上,镶着十二颗龙眼大小的照夜明珠,那种柔和悦目的光辉,就是从这十二颗照夜明珠上发出来的。而整个车厢之中,全部铺着锦绣软垫,暗香袭人,躺在车厢中,可以说是舒服之极的事。只不过谢英杰此时,却一点儿舒服的感觉也没有。

在他进了车厢之后不久,便听得马嘶声,接着,车身略为震动了一下,蹄声得得,车子已向前驶去。

谢英杰在被铁窝老人负着疾奔之际,心中又惊又恐,思潮起伏,一直无法静止下来,直到此际,他一样心乱如麻,不知道铁髯老人和银姑,会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他却可以想到,那一定是极遥远之处,不然,他们不会早备下了马车。

谢英杰渐渐定下心来,他穴道被封,身子不能动弹,但是却能运转真气,不断地向被封住的穴道冲击。一连五天,马车根本没有停过,在车厢之中,谢英杰有时听得人声嘈杂,分明是车子经过了市镇,有时,是河水浩荡之声,那是过了一条大河,谢英杰可以约略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向南走,可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他却然无法知道了。

到了第六天头上,由于他不住连转真气之故,被封住的软穴,已被渐渐冲开,谢英杰的心中,不禁暗喜,更是凝神静息,加紧施为,又过了一个来时辰,穴道被他内力冲开,谢英杰身子一挺,已壸了起来,他能够活动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推车厢的门。

谢英杰伸手一推,车门便应手而开,谢英杰心中大喜,先不跃身而出,而只是将车门推开了一道缝,向外面望去,只见马车正驶在一条大道之上,那条大道可能荒废已久,是一条古道,道上全是杂草,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谢英杰又向车座上望去,只见铁髯老人一人,坐在车座上,轻轻抖着缰,谢英杰也看到了拉车的四匹马,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跳,那四匹骏马,分明是千中挑一的佳品,如今却用来拉车,那真是太可惜了!

一看到只有铁髯老人一个人,谢英杰虽然明知以自己的武功而论,和铁髯老人相比,一样是万万不及,但总比多了银姑,易对付得多。

他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车门,等到可以容他身子穿过之际,他陡地一侧身,人已从车厢中滚跌了出来,在地上接连滚了几滚。那时,马车仍在向前疾驶而去,转眼之间,已驶出了七八丈远,谢英杰心中一喜,正待跃起身子来,陡然之间,只见车厢顶上,银虹暴展,一个银光闪闪的人影,已然拔空而起,简直如同一头怪鸟一样,在半空中略一盘旋,其势如箭,斜斜直投了下来,来势快绝,谢英杰才挺起身来,银姑已站在他的面前。而就在这时,只听得铁髯老人,一声大喝,马车也陆地停了下来。

谢英杰站直了身子,一看银姑以这样的势子赶到,他也只有苦笑的份儿,只听得银姑道:“喂,你想逃婚,那可不行,你要是走了,叫我们这两个做媒人的,向谁交待去?”谢英杰的心中,又惊又怒,苦笑道:“我要是能逃得了,那倒好了!”

银姑发出极其动听的笑声,道:“那是你未曾见到新娘之故,要是你看到了新娘,用棒打你也打不走了!”

谢英杰的心中,陡地一动,他想到的是,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全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髙手,他们两人,虽然口称是为人做媒而来,但若不是那一方面比他们更厉害,他们两人,如何肯听人摆布,做这种事?

谢英杰一想及此,立时冷笑一声,道:“原来你空有虚名,也有能叫你害怕的人!”

银姑两道长眉,向中略扬,仍是满脸笑容,道:“小伙子,你现在不必激我,快上车,还是要我点了你的穴道,将你提上车去?”

谢英杰知道自己万逃不脱,只得向前走去。

谢英杰向前走一步,银姑在后跟一步,一直来到了车旁,铁髯老人笑道:“不错啊,不到六天,你就能将我封住的穴道解开,这几天,你穴道被封,不觉饥饿,眼看就快饿瘦了,快上车,找个地方进食才是。”

铁髯老人不说,谢英杰还不觉得,这时经他如此一提,只觉肚中咕咕咕―阵叫,刹那之间,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天大的好汉,也经不起肚饿,谢英杰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这时也顾不得了,铁髯老人在车座上,半斜着身子,一伸手,将谢英杰拉了上来,坐在他的身边。银姑身形拔起,仍然坐在车顶,车子又向前驶去。

这时,谢英杰饥肠辘辘,只盼着早点有镇甸才好,可是马车经过之处,却偏是荒凉无比,向前望去,数十里不见人烟。好不容易,在两个时辰之后,才看到几间茅屋,茅屋之外,搭着一个棚,有几个乡下人,正在棚下歇息,马车赶到棚前停下,铁髯老人大声道:“有吃的东西,快快拿来!”

谢英杰奔到棚上,村汉端上来的食物,尽皆粗糙不堪,但这时,谢英杰吃来,却觉得甘香无比,铁髯老人跟在谢英杰的身边,银姑却仍然坐在车厢之顶,那些乡下人,望着坐在车顶上的银姑,尽皆骇然。

谢英杰什么也不管,只是埋头大吃,当他吃得半饱间,只听一阵马蹄声,三匹骏马,疾驰而来,也在棚前,勒定了马。

谢英杰也不及抬头去看,只听得一个粗声粗气地道:“怎么拣上了这样的一条鬼道,先歇歇再说!”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谢英杰这才看到,两瘦一胖,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那棚中,只有一张桌子,就是谢英杰和铁髯老人坐着,三个人一进来,那胖子便喝道:“滚开!”

谢英杰满口是食物,抬起头来,只见那发话的胖子,满面横肉,形貌甚是狞厉,人家胖子,总是貌相随和的多,但是这个胖子,却大异其趣。

谢英杰只是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那胖子一声怪叫,手已扬了起来,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身后两个瘦子叫道:“大哥,小心,看这位,像是铁髯前辈!”

铁髯老人“呸”的一声,道:“我哪有你们这种后辈,还不快滚远点儿!”那胖子脸上的凶焰顿敛,一连串诺诺连声,三个人一起向后退去,退到马旁,想走又不敢走,神色尴尬,就在马旁边僵立着。

谢英杰看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心想铁髯老人的名头,果然非同凡响,这三个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但是一认出是铁髯老人之后,就服帖得如同兔子一样。但是谢英杰转念一想,正因为铁髯老人的武功如此之髙,自己在他和银姑两人的看押之下,只怕连一丝逃走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什么可以值得髙兴的?

他一想及此,再也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铁髯老人放下了十几文钱,和他一起站起来,向外走去,在经过那三个人的时候,那三个人一起点头哈腰,一个还讨好地道:“老人家离开飞龙庄有多久了,谢天老鬼,不识好歹,竟然和阁下动手,真是赵臂挡车!”

谢英杰一听得那人对自己父亲,口出不逊,心中不禁大怒,可是他还未曾发作,铁髯老人已然“咦”地一声道:“咦,江湖上的事,传得很快!”

那人忙道:“是啊,飞龙庄上的人,只是鬼鬼祟祟不肯说,事情就传得越快,铁髯老人笑道:”那是江湖中误传了,我和谢庄主,并未曾动什么手,我们是好朋友,我是为谢庄主少君去说媒的,这位便是谢少庄主!"

铁髯老人一面说,那三个人神色一路变,等到铁髯老人讲完,他们三个人的神情简直变得怪不可言,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谢英杰沉声道:“你们听到了些什么?”

那三个人互望着,却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铁髯老人道:“我们该赶路了!”那三个中的一个瘦子,看来是实在忍不住了,突然道:“少庄主,你不知道?”

那三个人又互望着,不说话,谢英杰疑心陡起,倏地一转身,来到那瘦子面前,一伸手,当胸便抓,可是那瘦子的身手,倒也矫捷,身子一侧,立时向后退去,避开了谢英杰的一抓,叫道:“少庄主,令尊死了!”

谢英杰本来还待向前赶去的,可是一听得那瘦子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他不禁陡地一呆,篓时间,耳际“轰”的一声响,几乎站也站不稳!

就在此际,只听得一直在车厢顶的银姑,一声娇叱,道:“胡说!”

随着她那一声娇叱,银光闪动,“啪啪”两下响,那瘦子的脸上,已中了两掌。

银七下的手相当重,那人脸上一中掌,两边脸上立时肿了起来,双眉倒竖,看来像是要发作,但是银姑身形一凝,那人看淸前面的是什么人时,竖起的眉毛,立时垂了下来,急道:“人人皆知,飞龙庄谢庄主死了,我们还遇到了吊祭回来的好多人!”

铁髯老人疾声道:“怎么死的?”

那一胖两瘦三个人,张口结舌,铁髯老人厉声道:“说!”

三个人齐声道:“我们刚才,已经说了,是……是两位……到了飞龙庄之后的事。”

那三人讲得甚是委婉,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来,他们实是在说,飞龙庄庄主,就是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所打死的!谢英杰在乍听到了父亲的死讯之际,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立时站了起来,但是,身子也摇晃不停,直到此际,才略定了定神,向前走来。

他在向前走来之际,双眼直视着银姑,因为当他被铁髯老人挟着,向外疾掠而出之际,他父亲还没有死,铁髯老人当时向外掠出的势子虽然快,但银姑和谢天两人,一起跃起,谢英杰却也约略的知道,如是谢天死了,不是银姑下的手,还有什么人?

谢英杰瞪着银姑,一步步向前走着,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凝立不动,那三个人则在把不住瑟瑟地发着抖。

等到谢英杰离银姑越来越近时,银姑才陡地转过头来,叱道:“浑小子,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谢英杰呼吸浓重,双眼之中,似要冒出火来,仍然望住了银姑,银姑又一声大喝,说道:“我们做了这趟媒,虽然谢庄主目下见怪,日后必定会谢我们的大媒,我们如何会对他不利?”

谢英杰厉声道:“他们三个刚才说什么,你也听到了?”

那三人中的一个,立时尖声叫起来,道:“人人都是那么说,不关我们事。”

谢英杰陆地一声怪叫,手扬处,“呼”的一掌,已然向银姑劈面攻了出去。以谢英杰的武功而论,想和银姑对敌,自然是万万不及,他这时只不过是情急拼命,银姑双眉略扬,在谢英杰的那一掌快要砍到她面门之际,手腕略翻,一掌轻轻挥出,只见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只不过在谢英杰的手腕上,轻轻扫了一下,谢英杰便发出了一下怪叫,陡地后退,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来。

谢英杰在后退之际,左手托住了右腕,右手微微下垂,分明是银姑那轻轻一拂,已令得他的右腕脱了节。谢英杰才退,铁髯老人便掠了过来,一伸手,抓住了谢英杰的肩头,将谢英杰的身子,平扳了过来,然后,疾伸双手,抓住了谢英杰的小臂和右掌,一错一揍,只听得“咔”的一声响,谢英杰又发出了一下怪叫,总算腕骨已被接上。

铁髯老人厉声道:“少庄主,我们两人,一向不屑辩白自己的行为,但令尊决非我们杀的!”

谢英杰腕骨被拂开时,一阵剧痛攻心,此际被接上,又是一阵剧痛,险些令他昏了过去,再加上他乍闻噩耗,本来是绝不可能静下来想上一想的,可是此际,他听得铁髯老人如此说话,心中不禁陡地为之一动!

他想到,以铁臂老人和银姑两人的行事而论,不论人家说他做了什么事,他们的确是全不屑辩白的,那是表示他们根本什么事都不怕!而如今铁髯老人却向他郑重否认,那又是为了什么?照说,飞龙庄在江湖上,固然非同小可,但也决不会放在他们的心上,如此说来,他们两人,对自己还有忌惮,那便是有人要等着自己去成亲,女家的力量,使他们如此害怕。

谢英杰心中,越想越乱,一时间,除了喘气之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铁髯老人则已扬言道:“银姑,看情形,我们得去飞龙庄去看看!”

银姑冷笑一声道:“回去看有什么用?我们快快将人交到,女家和飞龙庄成了亲家后,谢庄主的事,他们能不理么,关我们什么事。”

铁髯老人立时道:“说得是。”

他一个“是”字才出口,反手一抄,已然勾住了谢英杰的膀子,紧接着,大拇指在谢英杰胁下“大包穴”上一按,手臂一振,谢英杰只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被挥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车厢的门上,将门撞穿,人跌进了车厢之中。

而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也在同时掠起,一个上了车座,一个仍然落在车顶,霎时间,马撕连声,马车已向前飞驰而出,剩下那三个人,直到马车扬起的尘土,看不见了,他们才如梦初醒,你望我,我望你,无不如同在鬼门关之中,生生逃了出来一样,霎时间,反倒出了一身大汗!

那三人中的胖子,出的汗最多,一面抹汗,一面吁着气,道:“惭愧,我们三人,河东三狮,提起来也大有名堂,嘿嘿,瞧瞧刚才的情形,还是回家去算了!”

那两个瘦子也是心有余悸,不住点着头,三个人一起向草棚之中走去,坐定之后,仍然面如土色,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看官,这河东三狮,乃是黑道上的大盗,自然也各有所长,可是和银姑,铁髯老人这样的高手一比,还有什么可比的?三人垂头丧气,要了些食物,食而不知其味,填饱了肚子,正待走出去,忽然看到一个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河东三狮一见那人,便不禁愣了一愣,这条道上,十分荒凉,这人又没有骑着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道上尘土如此之盛,他身上偏又一尘不染,连一双自靴上面,也是干干净净,这人的年纪甚轻,一张脸,白得像是涂上了十几重铅粉一样。

河东三狮才吃了一个大亏,是以这时,只不过向那年轻人望多了几眼,并没有出声。可是,那年轻人却向他们直走了过来,语音冰冷,道:“你们在这条道上,可曾见过银姑和铁髯老人?”

河东三狮略怔,胖子“哼”的一声道:“才过去不久,你脚程赶得上畜牲,尽可以去追!”

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眼珠连转都不转,直视着胖子,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胖子忍不住笑起来,道:“好小子,大爷不惹你,你倒要来生事,我是说你,比得上畜牲……”

胖子指手画脚,才说到这里,那年轻人手臂陡地向下一沉,衣袖向上,疾拂了起来,拂向胖子的脸颊,刹那间,胖子只觉得一股劲风,逼脸而来,几乎连气都闭了过去,急忙后退时,对方的衣袖,已在他脸上拂过,就像是一柄锋利无匹的钢刀,削了过来一样,一阵奇痛,再伸手向颊边摸去时,摸了一手鲜血,半边面上的胖肉完全被对方衣袖挥过之际削去。

那胖子虽然凶悍,也不禁怪叫一声,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而那年轻人也在这时,转过身去,河东三狮中的两狮,一见自己人吃了这样的大亏,双双扑了上去,一边一个,伸手搭向那年轻人的肩头,可是他们手一碰上去,一股大力反震,两人发出了一下狂吼,身子已向上疾飞了起来,穿过了棚顶。

那年轻人继续向外走去,等到他走出了棚,那两个瘦子,也从棚顶之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落在地上,除了眼珠转动之后,哪里还能动弹?从他们软瘫在地的那种情形看来,他们全身骨骼,只怕早已寸断了!

那胖子昏过去不久,便自醒转,一看到同伴这等情形,更是魂飞魄散,如何还顾得同伴的死活,拔脚便奔,自此之后,江湖上算是没有了“河东三狮”这三个人物了,只有在若干时日之后,大河的几个渡头之上,常可见一个左类之上,脸肉全被削去,几乎穿了一个大洞的胖子,疯疯傻傻,每见带着兵刃的人,便上来劝人不可习武,但如何有人理踩他?这且表过不提。

却说谢英杰被摔进了车厢之后,车子一直向前驶着,一口气又驶出了七八十里,直到天色浓黑,才又停了下来,他穴道再度被封,动弹不得,在那几个时辰之中,心乱如麻,实是不知道怎么才好。等到车子停了下来,天色虽黑,由于车厢门已撞穿,他倒可以看出,车是停在一座林子之中。接着,便听得车顶之上,银姑发出了一阵笑声,道:“阁下好轻功,竟能一直追了上来!”

谢英杰的心中杂乱,一听得银姑这样说,也不禁吃了一惊。马车驶得如此之快,有人追上来,这倒并不奇,因为天下奇才异能之士多的是。但是银姑就在车厢顶上,她那一身银光闪闪的衣服,谁不知道,有人明知是她,而还是一样追上来,那才奇了!

银姑的话才一停口,就听得黑暗之中,有人接口,道:“飞龙庄的少庄主,在你们的手中,是不是?”

谢英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是,那种阴森森、冷冰冰的声音,一传入他的耳中,就仿佛他在黑暗之中,已看到了一张惨白无比的脸一样,刹那之间,他如同赤身裸体,被人投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这声音他如何认不出来?那正是金虎堡少堡主的声音,刹那间,谢英杰心头的恐惧,实是无以复加,他偷人金虎堡,又逃了出来,这件事,可以说是隐秘到了极点,除了对父亲一人提起过之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现在,金虎堡的少堡主,却居然追了来,谢英杰身子不能动弹,只听得银姑道:“是,少堡主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时,已就在车侧,道:”我要问你几句话。"

谢英杰只见银光闪耀,银姑已从车厢顶上掠了下来,而在银姑对面,黑暗之中,也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谢英杰心头枰评乱跳,只听得银姑问道:“阁下何人,承师是谁?”

谢英杰知道,别看这八个字,是每一个江湖上人见面时都会说的普通话,但这八个字,出自银姑之口,却有极大的分量。那是说,银姑也已看出对方的非同凡响,不是等闲之辈,是以才有这样一问,不然以银姑脾气之怪,自视之髙,如何会这样发问?

谢英杰转过脸,向外看去,在黑暗中看来,银姑的全身,都笼罩一重银光,金虎堡少堡主那张苍白的脸,在银辉的照映之下,看来更白得可怕!

只见少堡主略牵了牵嘴,道:“不问也罢,谢英杰可是在车内?”。

他一面说一面扬手向车厢指了一指,就在他一扬起手之际,银姑陡地手腕一翻,手指柔软得如柳枝一样,已向对方的手腕拂出。

在日间,谢英杰的手腕骨,就是被银姑的手指,轻轻一拂,就拂得脱了臼的,可是这时,银姑的手指,分明也已拂中了对方的手腕,但是少堡主却全然未觉,继续道:“他要是在的话,让他出来说几句话!”

银姑出手飘忽,一出手,手指就拂中了对方的手腕,她那手拂花错骨功夫,江湖上还无人能及得上,可是这时,她手指拂上了去,宛若拂在一块长久浸在水底,生满了青苔,又滑又硬的坚石之上一样,手指上反倒有一点隐隐刺痛!这实是银姑在艺成之后,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事,心中陡地一凛,立时失声叫道:“铁髯!”

铁髯老人一直在车座上,自然将一切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银姑不叫,他已要飞身而下的了,这时,他身开一纵,人已落了下来。才一落地,就“呵呵”一笑,道:“江湖上出了尊驾这样的人物,我们竟一无所知,真是孤陋寡闻得很了!”

少堡主的手仍然向前指着,道:“我要和谢英杰说几句话。”

铁髯老人和银姑,本身全是一等一的髙手,银姑更和对方略交了一下手,他们虽不致害怕,但也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未必可以占到什么便宜,银姑首先“格格”一笑,道:“谢少庄主是人家的新女婿,阁下有什么话要问他的?”

她一面说,~面向铁髯老人使了一个眼色,铁髯老人后退一步,反手伸向车厢,虚点了一点。

在铁髯老人反手一点之际,一股力道冲来,谢英杰的穴道,立被冲开。

他在穴道被封的时候,心中害怕,还只不过是全身冒冷汗,此际,穴道一被解开,身子却禁不住发起抖来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仍然面对着少堡主,看来正在全神贯注,铁髯老人则道:“少庄主,这位朋友,要找你说话,你可认识他?”

谢英杰勉力镇定心神,硬着头皮,自车厢中跨了出来,道:“不认识!”

他才一出来,陡地一股劲风扑面,金虎堡的少堡主,身形飘忽,竟从银姑和铁胥老人两大髙手之间,疾穿了过来,到了他的面前。

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也立时转身,他们两人的神情,实是古怪之极!要知道他们两人,刚才站在人家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尺,以他们两人的武功而论,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苍绳,要在他们两人之间掠过,也不是容易之事。可是以他们两人之能,也只不过觉得轻风陡生,对方已然穿了过去。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是以他们两人的神情,才会如此之古怪!

谢英杰想要在刹那间后退一步,可是他身形才一动,少堡主已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脉门,出手之快,无与伦比,谢英杰只觉得全身发软,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只听得少堡主道:“拿来。”

谢英杰一听得这两个字,牙齿捉对儿相扣,发出“得得”的声响,挣扎了半晌,才道:“拿……拿什么?”

铁髯老人也在这时,大声喝道:“喂,你只说问几句话,为何动起手来?”少堡主虽然伸手,搭住了谢英杰的脉门,但事实上,却并没有用什么力道,不过,铁髯老人却不知道谢英杰自己心中发虚,是以才身子发抖,声音发颤,还只当是被人以内家真力,逼成那样子的。

少堡主对铁髯老人的呼喝,恍若未闻,连声冷笑,道:“钟大白,你别装模作样了!”

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一听,互望了一眼,银姑立时道:“你认错人啦,他不是什么钟大白,是飞龙庄的少庄主,谢英杰!”

谢英杰也立时道:“你叫我什么?”

少堡主一双眼,冷光四射,直逼视着谢英杰。

谢英杰在这时,心中反倒渐渐镇定了起来,因为他看出,对方实在也不能肯定他就是钟大白,只要自己咬定牙关不认,只怕对方也无可奈何!

他这样一想,身子也不抖了,脸上居然也现出了愤怒的神色来,大声道:“你真是个浑人,究竟要找谁,有什么事情?”

少堡主厉声道:“你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中,学过易容之术,是不是?”

谢英杰心中一凛,但是他立时点头道:“是!”

少堡主又问道:“学了易容术之后,你到过什么地方?”

谢英杰怒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堡主的手指略略一紧,道:“说!”

谢英杰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脉门,直冲心肺,忍不住气血翻涌,张口大叫了起来。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一看情形不对,各自踏前一步,铁髯老人先出手,“啪”的一声,已按住了少堡主的肩头。

铁髯老人这一按,看来像是平平常常,实际真力内蕴,怕不有千斤以上的力道,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忍受不住,被按得屈膝跪了下去了。但是少堡主却转过脸来,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学艺不易,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头,莫为了不干自己的事,将数十年苦练之功,付诸流水!”

银姑和铁髯,虽然对对方的武功大表惊异,而且,以他们的见闻,竟会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心中深以为异,但是对方究竟年纪还轻,而现在,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去?当下,铁髯老人“呵呵”一笑,真气疾运,按在少堡主肩上的手,力道陡地加强,他在刹那之间,已然运了六七成功力!可是,少堡主除了皱一皱眉之外,仍是若无其事!

铁髯老人毕竟是高手,一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对方仍然行若无事,心知再不缩手,自己非吃亏不可,是以他立时提起手来。可是,他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已经迟了,他刚才一提起掌来,少堡主略略转身,一掌轻轻拂出,掌势来得飘忽之极,可是铁髯老人一看这一掌的来势,他原本极其红润的脸,“刷”的一下,变为惨白,只听得他疾叫了一声,道:“掌下留情!”

随着他那一声叫,“啪”的一声,一掌已然击中了他的肩头。

那一掌,看来掌力轻飘,击中在铁髯老人的肩头之际,发出的声响,也不是太大。可是一掌击中之后,所发生的情形,却是看得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铁髯老人,先是发出了一下吼叫声,整个人突然离地而起,向后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巨响,撞在一匹马上,那马发出了一下惨嘶声,立时倒地不起。铁髯老人的身子,翻过了马背,他伸手拉住了车辕,想是要止住外跌之势,然而,稀里哗啦一阵响,整个车厢,被他拉下了一半来,他还是向外摔了出去,又撞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将那株树,生生撞折,才算是勉强落地站定,站定之后,仍然腾腾腾连退了三步。

而在此同时,银姑也向身后连退了几步。

银姑的后退,自然并非被掌力所带,而是被少堡主的掌力所慑之故!

谢英杰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实是叫苦不迭!试想,银姑和铁髯两人,在武林中,享有何等威名,闯飞龙庄,强提亲事,何等目中无人,但这时候,竟像是三岁娃儿一样,铁髯老人是被对方一掌击出去的。还有话说,像银姑那样的厉害人物,竟因为看到这种情形,而骇然后退,这种情形,看在眼中,实在比铁髯老人中击之后的狼狈,还要惊心动魄!

铁髯老人站定之后,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他喘息未定,却已忙不迭地道:“多谢掌下留情!”

少堡主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瞅着银姑,银姑现出极其尴尬的神色来,道:“阁下想要怎么样?”

少堡主口角牵动,似笑非笑,指着谢英杰,道:“我只想将这人带走。”铁髯老人在缓步向前走来,一听得少堡主这样说,又陡地站住,和银姑互望着,现出了为难之极的神色来。银姑那样恶名远播的人,这时,居然赔着笑,道:“请阁下见谅一二,这位飞龙庄的少庄主,我们实是为人之托,要将他送到地头,反正还有三五天就可以到达,以阁下的神通而论,等他到了地头,阁下也可以公然要人,又免得我们为难了!”

少堡主静静地听着,银姑的话才一住口,他便问道:“要他的是什么人?”银姑摇着头,道:“我们不能说。”

少堡主“哼”的—声,道:“谁耐烦和你们猜谜?”

他一面说一面已然反手一抓,向着谢英杰疾抓了出去。

少堡主所站之处,和谢英杰足有七八尺距离,他在反手一抓之际,身子并未移动,看来,那一抓是万万抓不中谢英杰的。

可是,就在他一抓抓出,五指伸曲之际,谢英杰只觉得一股力道,当胸涌到,身子向后仰了一仰,紧接着,电光石火之间,那股力道,化为一股其强无比的吸力,就如同有一只铁钩,挥了过来,钩住了他的心口一样,令得他身不由己,向前连冲出了三五步,再接着,胸口一紧,已被少堡主的五指当胸抓住。与此同时,只听得银姑大叫道:“要是强抢,我们只有拼命!”

谢英杰胸中被他抓着,全身一点力也使不出来,还觉得心口阵阵剧痛,几乎支持不住,他耳听得银姑的大叫,接着,眼前银光一闪,银姑真已经不顾一切,向前直扑了过来,在这时,又听得铁臀老人大叫“锒姑不可”之声,但是紧接着,“嗖”的一声,谢英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向上直飞了起来。

由于他身子向上飞起的势子,实在太快,是以在那一刹那间,什么其他的声响都听不到了,只见脚上银光掣动,银姑怕是收不住势子,向前直冲了出去,谢英杰这才发觉,自己仍然被少堡主抓着,是少堡主抓住了他,身子向上拔了起来的。

抓住了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刹那之间,向上拔起两丈来髙下,还可以避开银姑势如闪电的一扑,这份轻功之髙,当直是惊世骇俗,骇人听闻!

谢英杰在那一刹那间,心中乱到了极点,他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万万不能承认曾经到过金虎堡,不论受怎样的拷打折磨,也不能承认,要是—承认的话,那一定性命难保!

就在他这样想之际,少堡主的身形,已向下沉来,还未落地,便向前疾掠而去。

谢英杰除了耳际呼呼的劲风声之后,只听到银姑的尖叫声,和铁髯老人的呼喝声,可是他们在叫些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淸楚,而且,转眼之间,他们两人的声音,也一点都听不见了。

谢英杰心头乱跳,被少堡主提着,向前掠去,也不知掠出了多远,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紧接着,便什么声响也没有,人也停了下来。

谢英杰勉力睁开眼来,只见自己身子倒在地上,少堡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谢英杰武功也不弱,若就是这样一跌,也不致于令得他惨叫不已,可是少堡主在一抓一抛之际,不知道用了什么重手法,谢英杰人才落地,便觉得四肢百骸,一起散裂了开来一样,全身骨节,都像是有利锉在锉动,那一阵彻心彻肺的奇痛,实在是难以忍受,他一面发出惨号声,一面发出“呵呵”的怪声,想要动转真气,来止住这一阵剧痛,根本无气可运,显然几个要穴,已全被对方在一抓之际封住。

谢英杰痛得全身发颤,可是,他仍然咬紧了牙关,颤声道:“你……你无端无故……这样……”

他本来还想逞硬,骂对方几句的,可是只挣扎着喊两句话,又自惨叫了起来。接下来的那半个时辰,谢英杰真是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能挺得过去。直至半个时辰之后,他身上的痛楚,才渐渐消散,可是他整个人,已被那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折磨得身体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全身汗出如浆,痛楚虽失,他仍是不住地喘着气。

就在那时,只听得少堡主阴侧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刚才我那一分筋错骨手,只用了一成力道,现在我加多一成力,你可要再试试?”

谢英杰一听,真是魂飞魄散,他刚咬紧了牙关,将刚才那半个时辰的奇痛忍了过去,在忍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这时,再一提起,痛定思痛,不禁更是心寒,急叫道:“别……别出手!”

少堡主冷笑道:“你早就讲过,你迟早要说的,迟了说只不过多吃苦!”谢英杰喘着气,真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博个痛快了结算了,可是他一转念间,仍然咬牙道:“我真不知道你要我说些什么!”

他话才一出口,只听得少堡主一声冷笑,一股柔风,扑面而来,黑暗之中,仿佛像是见到,少堡主的衣袖,略微展了一展,袖角先是拂向他的脸,拂上来的劲道,很是柔和,是以痒酥酥的,很是舒服。

谢英杰心中正在奇怪,何以对方,这一次出手如此之轻,陡地想起“分筋错骨”这门功夫,若是练到了最高境界,一出手间,能令对方全身发痒,那种麻痒之感足能令人发疯!

谢英杰一想及此,当真是亡魂皆冒,大叫一声,身子向上直跃了起来。可是,谢英杰的身子,只蹦高了尺许,那股起自脸上的麻痒之感,已向他的全身,迅速展布了开来,谢英杰伸手向自己的脸抓去,但是双手却偏又软弱无力!常言道:“痛可忍痒不可忍”,壮士英雄就算忍受切肤,断臂之痛,不做—下呻吟,也是常见之事,可是那一阵又麻痒之感,从骨缝之中,直钻了出来,像是万千虫蚁,齐在爬搔啃啮,这种难过,却是人不能忍。

谢英杰也曾听说过,昔年哦嵋双奇,就曾以上乘的分筋错骨之法,惩治一个黑道上冤枉的淫贼,当麻痒之感发作之际,那淫贼双手,不断在自己的身上抓着,将自己的肉,一片一片抓了下来,直到抓到白骨见风,腑脏外流,方始死去!然而,这时候,谢英杰却宁愿他能这样子死去,因为现在,他双手软得一动也不能动,连想将自己的肉,一片片地抓了来,都在所不能!

谢英杰双手无力去抓搔,而那一阵一阵奇痒,却越来越甚,谢英杰的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可怕之极的“呵呵”声来,身子慢慢地蜷曲了起来。

谢英杰起先以为,将身子蜷曲着,那种奇痒之感,会稍微好一些,可是身子越是弯曲,却越是来得痒,谢英杰无法可施,只得将曲起来的身子,硬生生弹了开来。

这一弹的力道颇大,使他的身子弹起了两尺高来,又直挺挺地,“砰”的―'声,跌在地上。

破庙的地面上,本来是铺着砖的,那些砖头,本已碎裂不堪,再经谢英杰的身子,向下一压,有几块碎砖,压在谢英杰的身上,起了一阵疼痛,虽然,那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于全身痒得出奇的谢英杰来说,却也像是快要渴死的人,突然伸舌舐到了一点儿甘露一样。

谢英杰又喘着气,身子再度弯曲,然后又陡地挺直,再重重机在地上。

他不断弯着身子,挺直,再趴下去,看他这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样,不住地在蹦跳着,直到死亡为止。但是,他身受的苦楚,只怕远在离水的鱼儿之上,他喘着气,双眼几乎凸得要从眼眶之中直跳出来,喉际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怪声,全身的汗浆,已将衣服湿透,以致每一次当他直挺挺肌在地上,重又弯起身子来的时候,砖面之上就出现一个由他的汗水印成的人影。

谢英杰这时,因为那种钻心钻肺的奇痒,弄得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事!

谢英杰在这时,如果能静下来想一想的话,他一定会想到,与其身受这样的苦楚,真还不如死了的好,那他一定会将一切经过全讲出来了!

谢英杰不断蹦跳着身子,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全身的动力,几乎已使尽,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幸而这时,那种入心入肺的奇痒,也在渐渐消退,谢英杰喘着气,又过了一盏茶时,奇痒之感消失殆尽,他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候,谢英杰真有点不信,自己何以能够捱得过刚才的那种苦楚!

他伏着,喘着气,好半晌未曾听到少堡主的声音,正当他想勉强地抬头来,看个究竟之际,突然,又一股力道,拂了过来。那股力道一拂了过来,令得他陡地翻了一个身,那股力道,实在对他并未造成任何的伤害,也没有使他感到任何痛苦,但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谢英杰突然想起第一次彻骨的奇痛,和第二次难忍的奇痒,他不禁亡魂皆冒,任何英雄好汉,忍受苦楚,在当时,凭一股劲,可以硬挺下去,但是过后再想想,却很少再有勇气来承受第二次同样的苦楚了!

谢英杰就在身子被那股力道翻过来的一刹那间,心胆俱裂,连声叫道:“我说了!我说了!”

他声音发着颤,连叫了三四声,身子滚到了墙角边,喘着气,在黑暗之中,只听得少堡主冷冷地道:“早就叫你说,告诉你,没有人可以忍受我的分筋错骨手!”

谢英杰将脸贴在砖地上,在经过了两次折磨之后,他已将自己事先打定的主意,一笔勾销了,人也没有丝毫豪气。

这时,他的情形,如何还像是一个武林髙手?就像一条被人剥了皮的野狗一样,软瘫在地上,除了身子发颤喘气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少堡主的声响,又在黑暗之中,响了起来,道:“你是怎么进金虎堡来的,在金虎堡中,如何知道了堡中秘密的,快说!”

谢英杰略侧转了头,只见少堡主那张惨白的脸,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就像是一张鬼脸一样,也又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才道:“我……我听说金虎堡中,有一个宝物,叫做……”

他讲到这里,想到自己难免一死,真是心如刀割!

少堡主冷冷道:“说下去。”

谢英杰连连点头,惟恐自己说得稍慢了些,对方又要下毒手,一面又喘着气,道:“是以,我先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之中,学了易容之术,又化名钟大白,假做投靠金虎堡……才进了堡中的。”

少堡主冷笑一声,道:“你进了堡中的情形我知道,多少武功比你髙出不知多少的人,在受了一次警告之后,无不死了逃出金虎堡之心,你何以能不怕?”

谢英杰苦笑着,他何以能不怕,何以还会动念头逃出金虎堡来,这一点可以说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自然还记得,他在受了第一次警告之后的情形,那些日子之中,他还不是和其他在金虎堡中的人一样,准备就在金虎堡中过一辈子?但是,他却有一点和别人不同,那便是他遇到了那个戴人皮面具的女人。

他又喘着气,道:“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可得到宝物。”

少堡主略呆了一呆,仍是语音冰冷,道:“可是戴着一张很拙劣的人皮面具的那一个?”

谢英杰在受了刚才两次折磨之后,当真成了惊弓之鸟,惟恐对方不信他的话,再下毒手,是以,此际一听得对方说他在讲实话,心中竟一阵髙兴,忙道:“是!是!我如何还敢瞒你。”

少堡主冷冷道:“少废话,以后你怎么样?”

谢英杰道:“当晚我就照她所说的地方去下手,得了宝物,怎知我才得手,那女人便突然出现,抢了我已到手的宝物,我见有机会逃,就逃了出来。”

少堡主“哼”的一声,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英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上个月十五……”

他讲了这一句之后,陡地想起,今日是三月十四日,月色明亮,从破庙的屋顶之上的隙缝中射了进来,自己从金虎堡逃出来,恰好是一个月了,是以他又补充了一句,道:“恰好一个月了!”

少堡主道:“当时我曾追到渡头,你那时扮成了何人?”

谢英杰苦笑道:“我扮成了一个年轻农民,雇了一个土娼,算是妻子,追来的人,都被我骗了,都被我瞒了过去。”

少堡主冷笑道:“不但天地双杀叫你瞒过,而且你还救走了女霹雳?”谢英杰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出。

这时候,谢英杰听到少堡主提到了女霹雳,他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因为少堡主居然找到了他,那么女霹雳一定也已遭了他的毒手!谢英杰当曰咬着牙,离开了女霹雳,心中一直在感到自疚,他曾几次替自己解释,像女露庚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爱之处,可是每一次想到女霹雳的纯真无邪,总觉得她可爱一分,心头反倒更不舒服。

谢英杰喘着气,道:“她……怎么了?”

谢英杰以为自己一问,少堡主一定会得意洋洋,叙述自己如何找到她,处死她的经过了,却不料少堡主只是闷哼了一声,并不搭腔。

谢英杰睁大了眼,望着少堡主那张惨白的脸,只见那张鬼怪也似的脸,在黑暗之中,渐渐在向上升,那显然是他已站了起来。

谢英杰勉力挣扎着,也想站起来,可是他明知少堡主一站起来,自己就会性命难保,那一阵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竟使他无力站起来,他只是尖声叫道:“你答应给我一个痛快,切莫食言。”

在他叫出了一句话后,只觉得耳际,“轰”的一声响,似乎三魂七魄,已离体而去,整个身子,都有飘飘荡荡的感觉。

谢英杰这时候,当然还没有死,但是死亡离得他已越来越近,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决然无可避免,只有眼睁睁地等着死亡来临,那种滋味,确然不好受之至,刹那之间,不知有多少事,一起涌上心头,想起自己年纪轻轻,便要离开人世,更是心如刀割,他双眼睁得极大,眼看少堡主的身子站直之后,那张惨白的脸,像是在黑暗中飘动一样,一下子就祺到了他的身前。

谢英杰在那一刹那间,不由自主,自心底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来。他那一下呼叫声,听来十分短促,当他的叫声完毕之后,忽然听得少堡主,也发出了一下怪异之极的叫声来,紧接着,少堡主的双眼,突然闭上,惨白的脸上,少不了绿幽幽的两点金光,看来更是骇人。

谢英杰的身子,禁不住在剧烈地发着抖,紧接着,只见少堡主那张惨白的脸,在黑暗之中,渐渐消失,就像是冰块放进了水中一样,转眼之间,只剩下了一只白色的鼻子,又转眼间,连白色的鼻子也看不见了,那情景实是诡异之极,看得谢英杰毛发直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少堡主的整张脸,尽皆不见之后,只听得“咕咚”一声,有人倒地,再接着,便是一阵浓重而急促的喘息声,起自身边。

当少堡主那张怪白的脸,在一点接一点,在黑暗中消失之际,谢英杰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时,他才陡地想起,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单单只看见一张脸,自然是因为少堡主的脸色特别惨白之故,而他的脸,在黑暗中消失,也不是真正的消失,一定是他的脸色起了变化,所以在黑暗中看不到之故。谢英杰绝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求生的本能,使他立即感到自己有了一线生机。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全身力量陡生,双手一按,身子一挺,一跃而起,居然直立了起来,当他直立之后,双腿仍在不住发着抖,膝盖骨相碰,不住地发出“得得”的声响来,但只要再略定定神,他就可拔脚飞奔!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浓重的喘息声,似乎越来越甚,夹杂在浓重的喘息声之中,居然是少堡主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你……别走,你……”

谢英杰刚才虽然曾听到有人倒地之声,但是绝不敢希望突然跌倒在地的会是金虎堡的少堡主。因为,自从他在金虎堡之中,第一次接受警告起,直到现在为止,所看到的少堡主,武功之髙,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谢英杰自己,就是谢英杰可以想得出来的武林髙手之中,似乎也没有可以与之一较髙下的。

这时,断续的语声,喘息声,这一切,都表示少堡主已经倒在地上。

谢英杰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闪电般想到的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发出了一下尖叫,一抬脚,一步便跨了出去,紧接着又跨第二步,他双腿还在发抖,跨得又实在急了些,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才跨出了两步,“叭”的一声,便跌倒在地。

谢英杰一跌倒在地,也不争着爬起身来,手足并用,疾向外爬去,一口气爬到了破庙门口,才站起来,却再也无力去开庙门,只是倚着门喘气。而在那时,黑暗中浓重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甚,谢英杰全身汗出如浆,用力推开了堵门的大石,一伸手,将门拉了开来,一阵清风吹来,他的身子,向着庙门之外,直扑了出去,又跌倒在地,接连又向外反爬了几步,又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这时候,若不是谢英杰实在太紧张,全身神经,就像绷紧了的弓弦一样,他实在是可以拔脚向前飞奔的)但是他却实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从少堡主的手中逃了出来,他伏了片刻,才又挣扎着站起身,起身之后,又禁不住回头看去。

刚才,庙堂之中,一片漆黑,这时门已被拉开了半边,月色明亮,映了进去,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蜷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子蜷得极紧,还在不住颤动,看那情形,就像是他刚才受了“分筋错骨”之术,痛苦无比一样。而那种浓重的喘息声,也正是由这个人所发出来的,谢英杰本来是准备看上一眼就走的,可是一看到这种情形,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虽然看不到脸,那蜷在地上的人,不是金虎堡的少堡主是谁?

谢英杰的心中,实是疑惑之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少堡主又发出了断续的声音,道:“你……别走……这一次……我……发作得厉害,药就在……我怀中……”看蜷成一团的少堡主的情形,像是一面在说话,一面勉力想转过头来,可是却又在所不能,以致他全身骨骼,都发出“格格”的一阵响来。

谢英杰竟是十分机灵的人,虽然那样的处境之下,他再听得少堡主断断续续,讲了那几句话,心中也有点明白了。

他立时想到,少堡主一定是有着什么极其厉害的怪病,平时虽然武功盖世,但是一发作起来,却是不可收拾。连自己伸手往怀中取药的气力都没有。

他又立时想到,这种怪病,一经发作,既然如此之甚,那么,若是不及时吞服药物,一定会性命不保,他更想到,金虎堡少堡主一死,等于自己去了心腹之患,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好事。一想到这里,他立时转过身去,只听得少堡主发出一下凄厉的叫声,道:“快来。”

谢英杰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他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他要救少堡主,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要由得少堡主病发身死,也只消拔脚奔逃就可,但是他却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做才好。

少堡主厉声一叫,他又不由自主,转回身来,只见少堡主的身子,蜷得更紧,全身骨节所发出来的“格格”之声,也像是爆豆子一样,谢英杰只呆厂极短的时间,便大步走回了破庙之中。

他刚才在犹豫不决,一进了破庙之中,行动却快得出奇,一俯身,看到少堡主的一张脸,涨得血似红,紧闭着双眼,一双手却交叉放在胸前,少堡主的身子,蜷成一团,谢英杰想在他的怀中取药,非将他双臂拉开不可,可是谢英杰一伸手间,少堡主的双臂,却像是生铁铸成一样,拉之不动。

谢英杰无法可施,只得用力一扯,扯开了少堡主的衣服,才能自胁下伸手进去。

谢英杰才一伸手进去,便不禁陡地一怔,他伸手触及少堡主的胸脯,只觉软绵绵的,无论如何,那绝不是男人的身体。然后,他眼看少堡主的脸,越涨越红,看来已不能再耽搁了,他手再贴胸伸向前,抓到了一只玉瓶,也管不得对方是男是女,抓出了玉瓶,伸手扳开少堡主的口,打开玉瓶,便将玉瓶中几颗翠碧色的药丸,一起倾了进去,再托上了少堡主的下额,又向后退了开去他退到了墙前,倚墙站定,不住地喘气,心中似是一片混乱。

他刚才轻而易举地救了一个人,在他出手取药,救人之际,他根本未及想到其它,直到此际,他才全身冒着冷汗,想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大错事。但是想来,天下当无自己才将人救转,被救的人,便要取自己性命之理,而他刚才,也是由于一念之间,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奔进庙中来的。

谢英杰贴墙站着,只听得少堡主的喉际,响起了一阵“咯咯”声,接着,他蜷曲的身子,已经慢慢舒展了开来,不消片刻,已变得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这时候,在月色之下,只见他的面上红色,在渐渐消退,眼皮也在不住地颤动。又过了片刻,面上的红色褪尽,又越变越白,变得和以前一样,像是搽了不知多少重铅粉一样,双眼也睁了开来。

少堡主双眼一睁开,立时一跃而起,行动快绝,一跃起之后,身子向后一缩,缩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之中,谢英杰看去,又只可以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当少堡主一跃而起的时候,谢英杰还曾想到逃走,可是他的身子却一动也没有动过,因为他看到对方的身形,已如此灵活,他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了。

他只好站着不动,望着黑暗之中少堡主那张诡异绝伦的脸,少堡主也望着他,双眼在暗中闪出了一阵极其诡异可怕的光芒。

蹲英杰和少堡主互望了半晌,才听得少堡主道:“我小时候,我父亲中了人家暗算,将一种剧毒药物,混在七色灵芝之中,给我服了下去!”

少堡主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谢英杰站着,本来只觉得四肢发僵,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是福是祸,直到此际,一听得少堡主开口,讲起他自己的事来,谢英杰才松了一口气。

少堡主在略顿之后,又道:“自此之后,我功力虽然大进,但是每月一次,毒便发作,我父亲用尽方法,也未能将毒躯走,只能配了丸药,在毒发之际,立时吞服,方可免死。”

谢英杰口唇颤抖,过了半晌,才算是发出声音来,道:“那害你的人,也太阴毒了。”

少堡主发出了两下听来像是无可奈何的笑声,道:“你逃出金虎堡的那夜,也正是我毒发之时,不然你何以逃得出。”

谢英杰一听得他提起那事,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可是少堡主立时道:“你走吧,你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出手救我,真是难得,你走吧!”谢英杰直到此际,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刹那之间,只觉得全身无比轻松。他知道自己可以离去,反倒不急于奔出去了,他望着少堡主笑道:“你武功如此之高,真是罕见,也真想不到原来你是位姑娘。”

少堡主厉声叱道:“还不快滚,莫要又惹了杀身之祸。”

谢英杰吓了一跳,急急身外走了两步,又分辩道:“刚才我要在你怀中取药,实在没有法子。”

他一面说,一面仍在向外走去,可是少堡主却又道:“回来。”

谢英杰一怔,站定了身,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少堡主在想些什么,谢英杰也不敢走,呆了半晌,听得少堡主道:“你去吧,你不可将我的事,对任何人提起。”

谢英杰忙答应了,道:“金虎堡中的宝物,我的确是一到手就被人抢走了,并不在我这里。”

少堡主一直低着头,又道:“就算在你那里,我也算了,你快走吧。”谢英杰又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向外走去,他才走出庙门,身边一阵轻风掠过,只见人影一闪,少堡主已疾闪而出,转眼之间,没人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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