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杰呆呆地在庙门口站着,刚才的一切,犹如是一场姐梦一样。
这时,少堡主早已掠得踪影不见,谢英杰闭上眼睛,那张惨白的脸,似乎还在眼前晃动,普通人的脸决不会白得如此可怕,那自然也是中了奇毒之故,想及自有金虎堡以来,他可能是第一个进了金虎堡还能逃出来的人,心中又不禁一阵髙兴。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离开了金摩堡之后,为了怕被人发觉,将那柄七星刀藏了起来,现在,少堡主已不再追究,自然可以将之取出来了,这柄七星刀再现江湖,自己的身份,自然大不相同,要是父亲还在……
一想到父亲惨死,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向前走去,一直到了天亮时分,才进了一个小镇,胡乱找了一家客店投宿,这一日夜来,他实是心神交瘁,疲倦不堪,一进了客房,倒头便睡,他是准备睡醒之后,立时便回飞龙山庄去的。
这一觉,一直睡到红日西沉,他才醒了转来,伸了一个懒腰,只觉精神充沛,腹中饥饿,大声叫道:“店家。”
他张口才一叫,便陡地一怔,一时之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上,在晨嗛朦胧之中,他投到这家小店来,进人这间客房,分明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间,可是现在,。他弯身坐起来,只见斜阳西照,珠帘低垂,不远处的一张桌上,放着一炉熏香,自己是躺每一张象牙精工雕镶的大床之上,室中陈设,华贵绝伦,他父亲的飞龙庄,已经算是豪富之家,可是比较起来,却还大有不如。
谢英杰呆了一呆,又揉了揉眼,一点也不错,自己是在一间陈设得极其华丽的房间内,而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到,珠帘掀处,只见一个十六七岁,貌相极美的少女,掀帘进来,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道:“少庄主有什么吩咐?”
谢英杰一挺身,自床上直跳了下来,双眼瞪得老大,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丫环却是抿着嘴儿笑,谢英杰连问几次,她才道:“少庄主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多问?”
谢英杰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向外走去,那丫环也不阻拦,谢英杰一甩珠帘,走了出去,只见外面一条长的走廊,廊庑之外,是一片碧绿如茵的草地,杂生着许多不知名颜色极其艳丽的野花,有几只雪也似白的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翅,在髙视阔步。
谢英杰看到这等情形,更是呆了,他一纵身,出了廊庑,来到草地之上,向前又走出了十来步,再回头看时,那幢房舍,极其精致华丽,映着夕阳,看来如同仙境一样。那一大片草地,也没有围墙,放眼向前看去,远远可以看见一点山影,但是云海起伏,映着余晖,闪起万道金光,映得连眼也睁不开来,看这情形,这幢房舍,竟是建在髙山云表的山峰顶上。
谢英杰实是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他遭遇之奇,已然可以说是无可言喻的了,但是和如今比较起来,以前韵那些遭遇,简直不算是什么了。
他又转回身来,只见那丫环,已从房中走了出来,谢英杰忙走了过去,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丫环笑道:“少庄主,你来的时候,睡得好沉。”
谢英杰明知自己睡得再沉也不会被人整个搬了地方还不知道的,那一定是沉睡之间,着了人家的道儿,自己以为从旭日初升,睡到了夕阳西沉,实际上,可能不省人事,已有许多天了。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只见那丫环一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谢英杰向前走了几步,一伸手,向那丫环的手腕抓去,他出手极快,惟恐那丫环闪避,可是那丫环却没有躲开,谢英杰五指一紧,已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可是,就在谢英杰手臂一缩,想将那丫环拉近身来之际,只觉出那丫环的手腕,其滑如油,手臂一缩,五指竟然滑了开来,一拉拉了个空。
谢英杰吓了老大一跳,心知在这种地方,主人一定是非同小可,就算是—个丫环,也一定不可轻侮,这一次,一定还是人家手下留情。
他吸了一口气,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丫环仍是不出声,而在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另一个极其清脆的少女声音,道:“姐姐,讲给他听,又有何妨?还怕他逃走吗?”
随着声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如在水面漂行一样,在走廊中滑了过来,一闪之间,就到了谢英杰的身前,看她满脸稚气,十分可爱,睁大眼睛,瞪着谢英杰,道:“这里是血雷宫三十六别庄之一,这山峰叫天老蜂……”
她语音清脆,讲到这里,伸手向远处的山影一指,道:"你看到的,是?
质山。"
谢英杰呆在当地,作声不得,一时之间,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刚才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不止睡了几个时辰,而是睡了几天,但现在来,只怕还不止几天,而是几十天,想到髙黎贡山,在滇之极南,他一直丨是听人说过,与中原相距,不怕有数万之遥,没有三两个月,怎能到得?
’什么“血雷宫”,更是闻所未闻!
谢英杰像傻瓜一样地站着,那两个少女,望着他笑了起来,谢英杰苦笑,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莫非是在做梦吗?”
那年幼的一个少女,看来很喜欢讲话,立时道:“银姑和铁髯老人怕你路再不老实,是以一直不叫你睡醒,将你送到这里来的!”
谢英杰一听,“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本来,谢英杰对于身在何处,完:不知,这时他虽然仍一样不知道,但是一听到银姑和铁髯老人的名字,事总算多少有一点眉目了。
因为这两个人,正是将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两人打着前来提亲的旗号,又神秘地不肯将女家的名字说出来,那样想来,现在所在的地方,竟有可:,就是这家定要纳自己为婿的女家了。
谢英杰心中疑惑不定,勉力定了定神,道:“这里有主人吗?”
在他面前的那两个少女,都抿着嘴笑了起来,年轻的那个笑得更是大声,年长的那个道:“你看看,听银姑和铁髯老人说,叫他来这里的时候,他还大不愿意哩,可是现在,却心急着要见主人了。”
谢英杰听得那少女这样说,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我莫名其,来到这里,心急要见主人,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年轻的一个少女,瞪大了眼,道:“老实告诉你,你现在满面病容,而你像是吃过什么髙手的亏,元气大伤,得好好养上些时,到时,样子也好了,内功也增强了,再见我们主人不迟。”谢英杰听得对方如此说,更是啼笑皆非,但是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因|他在那破庙中,曾两次遭金虎堡的少堡主,用“分筋错骨手”折磨,事后然逃出了生命,但糊里糊涂,来到了这里,究竟是不是受了内伤,连自己不知道。!
他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已在暗中运转真气,他不运气还好,一运气,只这;得四肢百骇,全如同针刺一样,奇痛难忍,登时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谢英杰在刹那之间出了一身冷汗,一半自然是由于那阵难忍的疼痛,另|半,也是由于心头的惊骇,因为,那分明是他受了极重的内伤。考谢英杰呆住了说不出话来,那年轻的一个立时道:"是不是,现在你相信了?还不老老实实,回到房间去,好好调养练气?"
谢英杰一生之中,也很少给人家这样呼来喝去,而且,对方分明只是一个丫头,可是这时,他心中乱得实在可以,是以他也不与对方计较,低着头,慢慢向内走去,走进房间,颓然坐下。
他才一坐下,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样东西,落在他身旁的桌上,谢英杰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串十来片竹简,那一串竹简,想来不知曾经受过多少人的抚摸,光润得成了红色。
谢英杰一抬头,只见那两个少女,也跟了进来,年轻的那个道:“主人说你的武功,实在太差,学得又杂,要从头练起,这里一十八片竹简,全是上乘内家气功的入门姿势,你慢慢练吧。”
她说着便和另一个人“叽叽咕咕”笑着,一起走了出去。
谢英杰听得她那么说,心中陡地一动,伸手拿起那一串竹简来,只见每一片竹简之上,都刻着六个人形,刻在竹简上的人艰,全是苗人装束,线条简单,而栩栩如生。姿势之怪异,有匪夷所思者。
谢英杰匆匆将十八片竹简看完,以他的见识而论,根本说不上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他心中乱得可以,也无法照之练功,在屋中团团转着。过了不多久,那两个丫环,又端着食物进来,揭开碗盖一看,是一碗黑糊糊,浆一样的东西,奇辛扑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谢英杰腹如雷鸣,饥饿不堪,可是对着这样的食物,也有着难以下咽之感,勉强皱着眉吃了,看那两个丫环的神情,倒像这碗东西,是天下美味,看着谢英杰吞了下去,有不胜欣羡之情一样。
谢英杰这时,心中却只是苦笑,因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除了任人摆布之外,可以说已别无它法了。
―连几天,谢英杰都吃着同样的东西,他也不理会那十八片竹简,只是照自己的办法来练功,可是却越练越是心烦意乱,全身刺痛,毫无进境。—直到了第七天啤上,谢英杰又将那十/竹简,看了一遍,依稀悟出些好处,姑且照着练了两式,只觉奇妙无穷,中不禁大喜。
谢英杰悟到了那十八片竹简上一共一百单八式内家气功秘诀的妙处,一式接一式练下去,只觉得每天都有进益,不知不觉之间,又过了三个月,那山顶之上,却是四季如春,谢英杰感觉到自己功力,与日俱增,想起那是学武之人,千载难逢的机缘,他也不做下山之想。在这三个月来,他和那两个丫环也已十分熟络,只是问起名字来,那两个丫环,却坚称一个叫“大鬼”,—个叫“小鬼”,谢英杰也无可奈何,只得以此相称。
三个月后谢英杰已将竹简上的一百单八式练完,当时正是午夜时分,月白风清,谢英杰伸拳舒腿,只觉得神清气爽,信步走了出来。
他自一觉睡醒,便在山巅上之后,从来也未曾做下山之想。这时,他信步走着,来到了悬崖的边上,向下看去,月光之下,云层就在脚下翻滚着,极目看去,也望不出七八尺,景色奇诡之极。
谢英杰沿着悬崖向前走着,忽然看到一抹打横伸出的大树上系着一根直向下伸去的野藤,谢英杰的心中不禁一动,心忖在山顶上住了三个月来,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全然不知,虽然这三个多月来,自己身受的好处,难以言喻,可知对方对自己绝无恶意,但是就这样任人摆布,却也不是味道儿,何不下山看一看?四面峭壁,既然没有山道可上,看来从山藤攀下山去,是惟一的办法了!
谢英杰略想了想,身子一纵,抓住了那根山藤,身子便向下疾滑了下去。他才滑出了丈许,人已进了云中,只见一团团云絮,扑面而来,又在身边滑过,简直就如同在仙境一样,四周围什么都看不清。
他向下滑了约有百十丈,双足才点到了实地,四面一看,在一片云絮之中,依稀可以看出,所在之处,是一个小小的石坪。
谢英杰略停了一停,正在不知该如何进退之际,忽然听得左首有人声传了过来。谢英杰立时向右闪去,闪到了一块大石之后,蹲了下来。那石坪上,可能因为终年有云雾笼罩之故,是以石上,都生着厚厚一重青苔,摸上去滑腻腻的,十分异样。
谢英杰才躲起来不久,语声已渐渐近了,听来却正是大鬼、小鬼的声音,只听得小鬼道:“真奇怪,昨天我们明明捉了七八十只,怎么今天全不见了?难道有识货的人摸上来,全偷走了?”接着,便是大鬼的声音,道:“或许是逃走了!”
小鬼“哼”的一声,道:“我们是用主人留下的奇涎香将它们引来的,香未焚完,它们如何会逃走?这一来说不得只好做做假了!”
大鬼“扑哧”一笑,道:“你就多鬼主意,如何做假法,说来听听!”小鬼娇笑着,道:“他每天要吃三大碗,每碗本来是四只捣烂成糊的,现在,给他一只,再加些山芋下去,看起来,不一样是烂糊糊的一大碗?”
大鬼笑着,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像是大鬼打小鬼一下,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语声更近,在云絮之中,已隐隐可看到两人的身形!
刚才两人的对话,谢英杰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明白,他心想,原来两人给自己吃的那辛辣难以人口的东西,是一种动物捣烂后制成的,看来这种东西,还十分难捉,要用一种奇涎香引了来,昨天她们捉了一大批,今天却又不见了!
谢英杰心中在暗忖,谢天谢地,三个月来,一直吃着那么难以人口的东西,真要有山芋换换口味,还好得多了,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要特地去捉了来?
谢英杰正在想着,大鬼、小鬼已越走越近,只见小鬼的手中,提着一根山藤,在山藤上,串着七八只似蟹非蟹,似蝎非蝎,每一只,有拳头大小,身子两旁,生满了五色斑斓的触须,脚爪,足有七八十只,那些脚在划动之际,腥涎滴下来,发出喷啧的声响,丑陋无比的东西。
谢英杰一看清小鬼手上的那种东西,想起自己三个月来,所吃的全是这种玩意,真是险些昏了过去,只觉得一股恶心之感,直涌了上来,忍不住桂的一声响,干呕了起来。
他这里突然间出声,将大鬼、小鬼两人,齐吓了一跳,大声喝道:“什么人?”
谢英杰心知自己一出声,再也躲不过去的了,一手掩着口,站了起来,指着小鬼手上的那一串东西,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干呕。
小鬼扬了扬手,道:“怎么,你嫌这东西不好吃?别不识好歹了!”
小鬼一扬起山藤来,谢英杰将那些怪物看得更淸楚,真是毛发直竖,忍不住怪叫了一声。而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云团之中,有人发出了一下阴恻恻的冷笑,道:“真是不识好歹之极了!”
谢英杰看看那一串几乎扬到他脸上的东西,已是浑身皆起鸡皮疙瘩,而那一下冷笑,更叫人全身直胃冷汗。
谢英杰陡地一怔间,只见大鬼、小鬼两人,神色也陡地大变,谢英杰自和她们相识以来,只见她们整日嬉笑,从来也未曾见过她们的神色,如此凝重过。
谢英杰忙向金出声响之处望去,只见云絮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灰白色,又瘦又长的人影,云团是灰白色的,那人的身上,又是一身灰白的衣服,连脸面也看不清,只觉得他的身子,也像是云絮飘动,随时可以散来一般,实是诡异之极。
谢英杰看到这个人影间,那阴恻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这百足星蛙,是道家四十九灵物之一,你连服了三个多月,如今还来嫌它长相难看吗?”
谢英杰皱着眉,他家学渊源,父亲是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自小见的武林髙手极多,见闻自然也非同凡响,“道家四十九灵物”自然是听说过的,也听人讲起过,“百足星蛙”乃是在极南之地,卑湿阴森之极的稀泥潭中所出的异物,这种山岭中的稀泥潭万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枯枝败叶,动物的尸体,在其中腐烂,乃是百十种毒物的源地,但生长在毒泥潭中的百足星蛙,却是补气益身的灵物,乃是学武之士,梦寐难求的异宝!
谢英杰虽然知道了那种可怕的东西,对自己大有用处,但是一转念间,看到小鬼手中所提的那两只,腥涎滴答,身子蠕蠕而动,心中那股作呕之感,仍然不免直涌了上来。而就在他才回头间,只觉得身后面,忽然飘过了一阵其寒彻骨,阴森森的寒风,同时,大鬼、小鬼,一起惊呼了起来,谢英杰连忙回过身去,只见那灰蒙蒙的人影,正在向着自己,直逼了过来。
那人影在逼向前来之际,所卷起的那股寒风,带得大团云雾,四下流动,来势奇诡之极,谢英杰根本不知那灰蒙蒙的神秘人物是什么人,但是这百余日来,他和大鬼小鬼相处,虽然未曾和两人动过手,却也可以看出,两人的武功之髙,决非一般武林中人,所能比拟,如今她们两人,一起发出如此骇然的呼叫声来,可知事情一定极其凶险,心念电转间,谢英杰已陡地向前,拍出了一掌。
他那一掌才拍出,只见对方,仿若未觉,仍是向前逼了过来,刹那之间,谢英杰只觉得脉门之间,一阵凉意,直透心肺!
谢英杰在一掌拍出之际,已觉得自己功力大增,心中还在想,存身之处,只不过是一个小石坪,要是一发掌,就将对方震得自石坪之上,跌了下去,连对方的来历都未曾弄淸,便丢了他的性命,未免说不过去!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他掌力才吐,脉门之上,便已一阵发凉,急切间低头一看,只见三根鸟爪也似,又瘦又长的手指,已然搭在自己的脉门上!
谢英杰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赶紧缩手间,那三只手指,却也已缩了回去,看来对方的目的,只不过在他的脉门之上,略按上一按而已。
谢英杰陡一抬头,只见那灰蒙蒙的人影,就在自己的面前三两尺处,那一张脸,灰惨惨的,了无血色,双目幽光闪耀,样子可怖之极,看得谢英杰遍体生寒,便立在当地。这一切,原只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就在这时,只听得大鬼、小鬼两人,齐声呼喝,两人已自那人的背后,疾扑了过来,各自伸手,抓向那人的背后。
大鬼、小鬼的出手极快,那人却只是一眨不眨地望定了谢英杰,也不转身趋避,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啪啪”两声响,大鬼和小鬼已然将那人的'两边肩头,牢牢抓住,谢英杰看得十分清楚,两人的手指,深陷进那人的肩头之中,可见她们出力之大。然而,也就在那刹那间,只听得那人一声冷笑,双眉突然向上,略耸了一耸。
当那人双肩向上略耸之际,谢英杰又觉得一股奇寒之气,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一步,他脚跟还未曾站稳,就听得“格格格”一阵骨裂之声,只见大鬼小鬼抓住那人肩头的手,已被弹了开来,而且在转眼之间,只见两人,青葱也似的十根手指,登时肿了起来,分明是那人一耸肩间,已将两人双手的手背,全然震碎!
事出仓促,谢英杰实在呆了,他连大鬼、小鬼断手之后的神情如何,也未曾看清,只见那人的手臂略缩,又是“砰砰”两声响,他的双肘,已撞中了大鬼、小鬼。只见两人的身形,向后疾退而出,隐入云雾之中。
大鬼和小鬼的身形,虽已隐进了浓云之中,但是两口鲜血,却是透云而过,向前直喷了出来,就像是在浓云之中,忽然洒下了一阵血雨一样!
那人仍然望着谢英杰,并不转过身去,阴恻恻地说道:“留着你们两人的命,快回去报信!”
云中,只听得大鬼、小鬼,一起发出一下惊呼声。
大鬼、小鬼两人发出那一下惊呼声,迅速无比地自近而远,向外传了开去,显然两人是在受了重伤之后,已经疾逃上山去了。
她们两人虽说受了伤,但是去势还是快绝,直到她们的惊呼之声,已然听不到,才又听到“啪啪啪”一阵响,她们喷出的那口鲜血,才如同骤雨一般,一起洒落在石坪之上。
那人瘦削的脸上,现出一个冷森的笑容来,仍然望定了谢英杰,忽然咧嘴一笑,现出了一口其黑如漆的牙齿来,道:“你就是老怪物的新女婿吗?”这一句话,谢英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在天老峰上,虽已有三个来月,但是所谓血雷宫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这时,那人口中的“老怪物”,可能就是指本处主人而言,“新女婿”却更是令谢英杰啼笑皆非!
谢英杰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间,只听得那人又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处,老怪物会看中了你?我看,他是千拣万拣,拣着了一个烂灯盏!”
谢英杰勉力定了定神,道:“阁下何人?我实在不知道阁下在说些什么!”那人一听,陡地仰头,“哈哈”笑了起来,别看他的行动犹如鬼魅一般,但是这引吭长笑,却如同龙吟虎啸一样,刹那之间,云团翻滚,四下山岳,齐起响应,震得谢英杰心头打颤,那人已一伸手,抓住了谢英杰的手腕,道:“跟我来!”
谢英杰才一被他抓住了手腕,还想挣扎,可是那人的出手极快,一抓住一了谢英杰,身形略转,向前便疾掠而出!他们存身之处,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石坪,那人身形向前一掠间,已然越出了石坪之外,谢英杰和那人的身子,立时向下跌下去。
谢英杰大吃了一惊,非但不敢再挣扎,反倒紧紧抓住了那人的手,两人的身子,穿雾过云,越坠越快,转眼之间,怕不坠下了百十丈,才见那人左背略舒,抓住了一根由一株古松之上,倒挂而下的山藤,稳住了身子。
谢英杰吓得一身冷汗,除了急速地喘气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抓住了山藤之后,向谢英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非但没有胆子,而且笨得出奇,我和你一起下山,要是你跌死了,我岂能活命,连这点都想不到,真是其蠢如猪,我看,老怪物这次看走眼了!”
谢英杰听得那人如此说,不禁满脸通红。
谢英杰在飞龙庄中,从小就不知听了多少称赞的话,不是说他聪明伶俐,便是说他年轻有为,可是那人,却毫不留情,把他说得一文不值,他究竟年纪还轻,羞渐难当之余,想为自己,挣回一点面子来,是以立时说道:“谁说我没有胆子?多少年来,能混进金虎堡去,又逃出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人眨着眼,听谢英杰说着,陡然之间,左手一松,两人的身子,又向下直跌了下去,谢英杰话才讲完,事出意外,不由自主,又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那人又是一阵大笑,说道:“还说自己胆大?”
那人话才出口,身子一顿,脚已踏到了实地,谢英杰更是满面通红,而他的一生之中,也没有再比曾混人金虎堡,更可以值得夸耀的事了!
谢英杰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却又“呵呵”笑了起来,伸手在谢英杰的肩头上,连拍了三四下!
当那人才出手向谢英杰的肩头拍来之际,谢英杰便想避,可是,对方的出手,实在太快,谢英杰念头才起,便被拍中,那还可说,然而接下来的三下,谢英杰已有了准备,闪避腾挪,转眼之间,掠出了三丈有余,可是那人就像是黏在他的身旁一样,看来他只是随随便便地举手,但还是每一下都拍中了谢英杰。
谢英杰虽然看出对方并无加害之意,只不过是在对自己表示亲热,可是仍然冒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因为这些日子来,他连连受制于人,先是银姑和铁髯老人,再是金虎堡少堡主,现在又是这个行动诡异,身份莫名的怪人,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些人的武功,似乎一个比一个高!
谢英杰在发怔间,那人已笑了起来,道:“你别怕,我带你去瞧一场大大的热闹!”
谢英杰除了苦笑之外,仍是无话可说,那人道:“听说你的易容功夫很了得,几个月前,自金虎堡中逃出来,就是仗的这门功夫?”
谢英杰一听,不禁“噢”地吸了一口凉气,他对那人,一无所知,但是那人看来,对他的一切,似乎知道得十分之多,谢英杰翻着眼,那人又道:“来,试试你的本领,将我化为一个老太婆,将你自己化为一个老头子,那么,在这场热闹之中,我们可以冷眼旁观,更有趣味!”
谢英杰听了,不禁呆了半晌,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谢英杰初见这个怪人之际,自然不明他的来历,就是这时候,他也一样不知道。但是怪人才一现身,大鬼、小鬼那么可爱的两个少女,便如见鬼魅,花容失色。接着,怪人出手,又是狠辣之极,双撞肘出,便撞得两人口喷鲜血,重伤逃遁,那么,这怪人应该是一个极其凶狠可怖的人物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倒像是童心未泯,好像存心要和什么人开个玩笑一样!
谢英杰呆了半晌,才道:“要易容倒不难,但有些用品,我并没有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只有大市镇才有得卖。这里深山大野……”
谢英杰话未说完,那人已道:“这容易,我带你去。”
他一面说一面径自向前掠了出去,谢英杰呆立着,刹那之间心念电转,但还是立时跟了上去,因为他想到,对方虽然没有强迫自己同行,但是对方的武功之高,要拉自己一起走,真是易如反掌,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自己跟了上去的好。
谢英杰跟着那怪人,在深山野岭之中,足足走了三天,在这三天之中,那怪人的形容声音,自然一点也没有变过,可是谢英杰却越来越觉得对方非但不阴森可怖,反倒十分令人亲切。
在这三天之中,那怪人对谢英杰所说的,尽是些蛮荒之中,千奇百怪的事,可是每当谢英杰问起他天老峰上的房宇,“血雷宫”究竟是什么人住持之际,那怪人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只告诉他,那十八片竹简上的武功,是上乘内功的根基,非每日勤练不可。而在那三天之中,谢英杰也有好几次机会,看那怪人飞身擒猜、生裂虎豹,每一次,都看得他目瞪口呆。
那一天黄昏时分,谢英杰和那怪人,一前一后,上了一条官道,渐渐可见行人车辆,来往的人,汉人、苗人都有,越向前走,越是热闹,到了天色全黑下来时,已进了一座极大的镇甸。那镇甸在一道江水清澈的大江边上,远远望去,房屋极多,临江居然还有好几座髙楼,及至来到了大街之上,行人更多,比诸中原的大城,竟是不遑多让。一进了镇,那怪人便拉起了衣领,半遮住了脸,低着头向前走,谢英杰跟在他后面,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他武功那么高,究竟是怕些什么。正走间,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马,缓驰了过来,为首一个,是一个紫膛面皮的老者,左右腰际,各贴身系着一只满是尖刺的金轮,谢英杰一看,便吃了一惊。
谢英杰一看那老者,便认出这老者,是大河以北,武林中身份极尊,为人也自傲之极的日月金轮秦天时秦老英雄。也是自己父亲的至交。这秦天时为人极其高傲,武功又高,一身横练外功,已到了第七重境界,堪称天下无双,这座市镇,虽然繁华,但离中原,不知有多远,他如何会到这里来?谢英杰心中疑惑着,刚想扬声呼唤,忽然脉门上一紧,那怪人已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脉,低声说道:“见到熟人,千万别出声,一出声,热闹看不成了!”
谢英杰手腕被那怪人扣住,身不由己,向前走去,只见跟在日月金轮后面的,一共有七个壮汉,正是秦天时的七名得意弟子,其中有几个,和谢英杰还时相往来,十分熟稔的。可是那怪人拉着他,向前疾步走出,那一队人马,也已经驰过,竟连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谢英杰正想对那怪人说,看不看热闹不要紧,遇到了熟人,岂有不相认之理。可是他话未出口,已见到一家酒楼之中,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的身形矮小,一身衣服,也只是粗麻褐衣,赤着一双其白如玉的脚,可是偏偏有一股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气概。
谢英杰一见这个人,心中更奇,同时也忙不迭低下头去,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乃是四川怪杰,胡三先生,而谢英杰一看到他,就赶紧低头的原因,是因为有一年,胡三先生突然驾临飞龙庄,硬要收飞龙庄主谢天为徒。谢天在武林中已有极髙地位,如何肯随便拜人为师,自然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结果,谢天大败亏输,已然心悦诚服,愿意拜在他门下,胡三先生倒又嫌谢天太不成才,不顾而去了!
这件事,外间极少人知,那年谢英杰才只有十六岁,胡三先生临走之时,还曾指着他,叫他“徒孙”,如今谢英杰忽然在这里,见到了这位“师公”,如何不惊?
他低着头,一直走出了十几步,才敢偷偷转过头去看,只见胡三先生,仍然大摇大摆,在向前走着,斜刺里,却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在胡三先生的肩头之上,重重拍了一下。这一掌,虽然是拍在胡三先生的肩上,但是谢英杰却着实吓了一大跳,心想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去撩拨胡三先生?及至胡三先生和那文士一起半转过身来,谢英杰一看之下,不禁呆了!
只见那文士一袭青衫,看来约有五十上下年纪,方面大耳,一双手,手指又长又细,白得出奇,双眉之上,疏疏生着七颗红痣,双目闭合之间,精光四射,谢英杰自然认得,那是武当弃徒,后来,自创武斗剑法,将武当四大长老,尽皆击败,武当派徒众,重又想拥他执掌武当派,他却哈哈大笑而去的武林怪杰,北斗书生!自然也只有北斗书生这样的人物,才敢出手拍胡三先生的肩头!谢英杰咽了下一口口水,忍不住低声道:“那么多武林髙手,何以全到这里来了?”
那怪人“哼”的一声,道:“我早对你说,有热闹可看,难道还是骗你的?你看看,迎面而来的是什么人?”
谢英杰抬头向前望去,一看之下,不禁遍体生凉,只见前面,一个大汉,肌肤如铁,一身黑衣骑着一匹乌光油亮的黑马,缓步而来。
那大汉须发猜张,眼如铜铃,眼珠大得出奇,简直见不到眼白,简直浑身上下,无处不黑。谢英杰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但是听也听说过,自然知道这人,乃是黑道之上,独来独往,号称手下无活人的独脚强盗,铁阎王尉迟乌!谢英杰略停了一停,那怪人已拉着他,在尉迟乌的身边,走了过去。
谢英杰的心头枰枰乱跳,他依然不知道那场“热闹”究竟是什么,但是就已经见到的这几个人而言,就算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也已是武林之中,非同小可的一场大事情了。
谢英杰被那怪人拉着,贴着街,杂在行人之中,不一会儿,又见迎面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之上,镶着一条金光闪闪,足有五尺来长的一条金鲤,马车两旁,各站着四个人,全是一色的淡青紧身水靠,那分明是大河上下,最神秘,势力庞大的龙门帮中的人,看这排场,还可能是龙门帮帮主亲自来了!
要明白龙门帮在中原中的地位,只消从当日谢英杰自金虎堡中逃了出来,逃到河边,追踪而来的人,便怀疑他是被龙门帮接应了去,便可而知,能和金虎堡作对的人,不是没有人,但是也屈指可数,龙门帮便是其中之一。龙门帮势力极大,但神秘的是,现任帮主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武林之中,没有人知道,但是既然能统驭这样的一个大帮,自然非是一等一的髙手不可!
在这辆马车向前驶过之际,有不少一望而知,也是武林高手,一起都避了开去,看来他们也绝不敢招惹龙门帮中的人。
谢英杰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他已被那怪人拉着,进了一条小巷。
在走进小巷之际,谢英杰还看到巷口有两个人席地倚墙而坐,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左腿齐股而断,形容古怪,将一根漆黑的拐杖,靠在墙上,翻着—对怪眼,也不知他在望些什么,另一个,却是个瞎子,手中不断在搓动着两枚晶莹光滑的石子,发出“格格”之声。
谢英杰又不禁苦笑一下,这两个人,瞧这模样,分明便是名震天下的天南双残!
那怪人拉着谢英杰,走了过去,才在这两人的身边走过,就听得那瞎子道:“拐子,过去的是什么人,这份轻功可真好!”
那断腿的仍翻着眼,道:“谁知道,我老子眼中,没一个是人!”
谢英杰心中,暗吃了一惊,心忖那怪人武功如此之髙,岂是随便容人口中不干不净奚落的人,只怕立时就要有事发生!可是,那怪人却只是拉了谢英杰走,转眼之间,又走出了三五步。
那瞎子像是惟恐天下不乱似的,又道:“拐子,你听听,人家当我们不是东西,我刚才那一句白说了,真是亏大本了!”
那断腿人道:“是啊!”
别看那人断了一条腿,可是动作之快,却无以复加,就在他一个“啊”字才出口之际,“铮”的一声响,谢英杰回头看时,只见他点着铁拐,身子贴着墙,向前疾掠了过来,来势之快,难以形容,而且还涌起一股劲风,令得谢英杰的身子,一个不稳,撞在那怪人身上。
眼看那断腿人要在谢英杰和那怪人的身边掠了过去,忽然听得墙头之上,有人冷冷地道各方高手云集,人家都不生事,偏是你们这两个残废要现世,真是丢脸!"
谢英杰想抬头看去,但是那怪人手一紧,拉着谢英杰,已然掠出了巷子。
谢英杰竟未曾看清楚,在墙头上发话的那个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