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梅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等经历,早又不由自主,跟着那四个丫环前去,内堂之中,更是精致到了极点。那四个丫环,服伺董小梅沐了浴,又捧出一套极是华丽的衣衫,给她换上,才又奉上食物,董小梅早就饿了,狼吞虎咽,吃了个饱。
待到吃完,她才想起,应该问一问此间的主人是谁才是道理,可是,尚未待她幵口,那四个丫环,一起后退,门口人影一闪,司徒仇体态潇洒,已然走了进来,进口便笑,道:“董姑娘,这里如何?”
董小梅对司徒仇的敌意,此际几乎已然过去,笑道:“好得很,这位朋友是谁啊!”司徒仇却并不立即回答,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董小梅,看得董小梅面颊发红,微嗔道:“你看什么?”
司徒仇笑道:“董姑娘,你这一装扮,天下的美人,全给你比下去了!”董小梅面上,又是一红,道:“别乱捧我!”她口上虽是如此说法,但是心中却极是高兴,心想司徒仇看来,不像是坏人,那玉玦一事,大概另有曲折,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司徒仇的话,才一出口,那四个丫环,又在一旁,不断凑趣,董小梅心中更是高兴。司徒仇笑道:“董姑娘,本宅主人,正在东大厅中相候,还有许多武林中高手,也待瞻仰姑娘风采!”
董小梅道:“我在武林中,籍籍无名,算得什么?”
司徒仇道:“董姑娘太客气了,且随我来吧!”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没有多久,便到了一座老大厅堂的门口,她和司徒仇两人,才一在厅堂门口出现,大厅之中,约莫坐着十七八人,全都“刷”地站了起来,司徒仇领着董小梅跨了进去,向董小梅介绍主人,再由主人,介绍那十来个武林中的人物。
宅主人乃是一个胖得出奇的胖子,叫着阴阳手林独,其余许多人,名字一时也记不住那么多,但听司徒仇说来,也全是武林之中,颇有名头的人物。大厅之中,正在乱着,忽然听得“叮叮”之声,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董小梅回头一看间,不由得怔了一怔,进来的人,正是司徒本本!
董小梅只有在山神庙中,和阴风蛇叟司徒本本见过一次。
那一次,司徒本本倏来倏去,当真如同神龙见首,给董小梅留下极深的印象,而且,司徒本本,名头之大,也是非同小可!
但此际,司徒本本,一进了大厅之后,却是满面笑容,直向董小梅走来,道:“贤侄女,董大哥可好么?在下是司徒本本!”
董小梅更想不到司徒本本一开口,便对自己,如此亲热熟络,再加上众人面上,甚有欣羡仰慕之色,她心中实是兴奋到了极点。本来,她也不知司徒本本和自己父亲的交情,是否够得上称兄道弟,竟自答道:“他老人家好,多谢司徒本本相询!”
司徒本本“哈哈”大笑,道:“此间得董姑娘一来,生色不少。”
众人齐声附和,董小梅像是在片刻之间,大了许多,因为和她在一起,对她如此恭维的,全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才一起坐了下来,高谈阔论,言语之间,将董小梅几乎捧到了天上!而董小梅也一点不察,其间是否有什么阴谋。开始,她对于众人的恭维,还觉得受之有愧。可是没有多久,她便安之若素,丝毫也不感到众人是在夸大,反倒也跟着众人,自夸自大起来。
天南地北地扯了将有半个时辰,座间一人忽然道:“最近,怪医姚九霄、绿发婆婆、金剑书生,乃至于太行双雄等人,仍然在追寻矮土地谷守昆一事,董姑娘可有所闻么?”
董小梅为了要表示自己,见多识广,忙道:“自然知道,当那些人,有一次围攻谷公公之际,还是凭我一句话,将他们惊走的!”
座间立时又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又有一人道:“这些人费尽心机,要寻找谷守昆的下落,究竟是为了什么,乃是一大秘密,不是我夸口,只怕除我以外,再也无人得知!”
那个人的话,才一说完,司徒本本一笑,道:“且莫夸口,难道贤侄女也不知道?”
董小梅连忙道:“我自然知道。”
那人却不服道:“董姑娘知道?在下却有点不信,董姑娘请说一说,看可是也不是?”
董小梅道:“他们还不是为了九原一”她才讲到此处,心中便自一动,想起谷守昆曾经对自己千叮万嘱,嘱咐自己,不可讲出这件事来,如今不知该不该说?
她才顿了一顿,那人又已笑道:“董姑娘可是不知道了?”
董小梅给那人一激,不再多想,道:“谁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九原清笈》!”
那人却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董姑娘究竟还是不知道!”
董小梅一听,不由得心中有气,道:“怎么不是?谷公公还将有关《九原清芨》的一件东西亦给我,吩咐我带走的哩!”
此际,董小梅早已将谷守昆吩咐她的话,丢到了脑后,竟连绝不能向人讲的话,都讲了出来!
只听得司徒本本道:“贤侄女,你要证明你所知是真,也很简单,将谷守昆给你的东西,给大家看上一看,便可证明你在武林中见尔,实在众人之上!”
董小梅道:“这有什么不能?”
她一面说,一面已然伸手人怀。在她伸手人怀之际,她心中又闪过了一丝念头:这东西,连自己也始终未曾看过,能不能给他们看呢?可是,她却并没有想了多久,便将谷守昆交给她的那只盒子,自怀中取了出来!她觉得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让众人,看得起自己!
她取出了那只盒子,便毅然将之,用力揭了开来!
盒子一揭开,她才看到,放在盒子中的,原来是一把折扇!
那柄折扇,长不过七寸,檀香木为骨,一打开盒子,便觉得香气袭人。董小梅此际,实在也想不通那柄折扇,和《九原清笈》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却立即将折扇取了出来,道:“这便是了!”
阴风蛇叟司徒本本,一见到了那柄折扇,目光异光陡盛,道:“贤侄女,请给我一看。”董小梅将那柄折扇,递了过去,司徒本本接在手中,手儿甚至于也在微微发抖!
只见他“刷”的一声,将那柄折扇,打了开来,董小梅离他有两个座位,只见折扇的一面,写着二十来个字,另一面,则画着一幅山水,也看不清那些字,写的是什么。
司徒本本两面一看,便自一声欢晡,“刷”的又将折扇合拢,晡声未绝之中,陡地见他,身形一长,钢拐点动,“叮”的一声,整个人掠了起来,如烟也似,向外掠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董小梅当真是做梦也未曾料到,她连忙“霍”地站起来时,已然听得“叮”的一声,但是那一声,已然从大厅之外传来。
董小梅吸了一口气,张口欲呼时,第三下“叮”的一声,传入耳中,少说也在十来丈开外!
董小梅在一时之间,不由得手足无措,叫了司徒本本两声,了无回音,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司徒本本怎么了?”
大厅中的木,却倶都好整以暇,一点也不急,道:“谁知道他啊,董姑娘,你与他如此熟悉,难道反而不知他做什么了?”
董小梅道:“我和他熟悉什么?今天才是第二次见到他!”
众人惊愕道:“这倒奇了,我们只是闻他之名,有几人还是初次见他哩,你称他为‘伯伯’,如何会才见他两次?”
董小梅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连忙想在人丛中找司徒仇时,司徒仇却已然不知去了何处。董小梅想起,刚才自己在高兴头上,也未曾留意,确是好久未曾听得他讲话了!
当下她又问道:“司徒仇呢,他到哪里去了?”那些人也一起摇头道:“司徒仇?这是什么人,我们不识得他啊!”董小梅一想刚才进来的情形,司徒仇的确只向自己介绍主人,并未与众人交谈,她连忙一个转身,向林独道:“林朋友,你也不认得司徒仇么?”
林独微微笑道:“我自然识他,只怕他走开了,不久便会回来,就是司徒本本,只怕也立即会回来的,姑娘急又何用?”
董小梅此际,方寸已经大乱。她也隐隐感到,那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事,但是众人,却尽皆笑脸相迎,想要发作,也是不能,而且,司徒本本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再追也追不到,只有希望他快些回来,只得又坐了下来。
刚才,董小梅还是兴高采烈,但是此际,她失去了谷守昆交给她的东西,却是无精打采,众人的话,也无心去听,只是频频望着门口,怎知一直等到掌灯时分,连司徒本本的影子都未见!
董小梅再也忍受不住,大声道:“林朋友,司徒本本,怎么还不回来?”阴阳手林独,满是肥肉的面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来,道:“董姑娘,你已然问了多少遍了,他不回来,我怎知道?”
董小梅怒道:“他带走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追问他的下落!”林独冷笑一声,道:“董姑娘,咱们话可说明白了,那柄折扇,是你自己,亲手交给他的!”
董小梅一听,不由得呆了半晌,道:“若不是你们说起什么众人围攻谷守昆一事,我怎会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阴阳手林独,哈哈大笑,道:“董姑娘,你若是喜欢呢,就在此住上十天八天,也不要紧,在下总是竭诚招待,若是你不喜欢,随时离去,也不会有人留驾,一切悉听尊便!”
林独那几句话,虽然仍讲得十分客气,但分明已然下了逐客令!
董小梅后退了一步,将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了一遍,她开始觉得,从司徒仇对自己甜言蜜语开始,一直到此际大厅之中,众人对自己如此态度,一定都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不消说,在暗中摆布自己的,一定就是自己已然上过他一次当的司徒仇!
董小梅想到此处,心头不禁大恨,大声道:“好!你们难道不怕我的父亲么?”
董小梅此言一出,更是惹起了哄堂大笑,林独道:“董姑娘,你给令尊赶了出来一事,谁不知道?要怕令尊的,乃是你自己!”
董小梅闻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难怪他们,肆无忌惮,原来他们早已将一切,全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了!
想来,他们不向自己用强,绝不是因为怕自己,而是未能肯定谷守昆是否真将那物事交给了自己,所以才要令得自己,亲手将那东西交了出来!这三个月来,董小梅到处寻不到沈觉非的踪迹,心中已然是郁闷无比,更哪堪此际,又失了明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她不由得越想越恨,猛地跨前几步,叱道:“不论如何,我只找你们算账!”
她一面说,一面手已然按在腰际寒铁索的活扣之上。
阴阳手林独听了,面色立时一变,道:“董姑娘想要如何?”
董小梅一抖手,“仓琅琅”一声响,寒铁索已然出手,喝道:“要杀了你这胖贼,替我消气!”身子向前一扑,寒光闪耀,一招“寒鸦晚号”已然向林独当头罩了下来!
林独仍然端坐在椅上不动,面色阴沉,董小梅正在想他何以如此镇定间,忽然觉得背后风生,董小梅不由得猛地一怔,连忙强一转身时,“嗤”、“嗤”两声,两柄长剑的剑尖,已然在她腰际掠过。虽然未曾伤及皮肉,但是左右衣襟,却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董小梅顾不得再攻林独,抖起寒铁索,又向那两人攻到。可是,她这里一招才发,那两人却已然向后,退了开去,紧接着,一个手持短刀的矮子,已如旋风也似,着地滚到,使的正是“地趟刀”法,董小梅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寒铁索一沉,向下压去,但就在她身在半空之际,背后重又风生!这一次,董小梅人在半空,百忙之中,想要躲避,已然不及!
她向那使“地趟刀”的矮子所击出的一招,尚未得手,左肩之后,“砰”的一声,已然中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极大,击得董小梅满天星斗,身不由主,凌空向外,跌了出去!
一直跌出了丈许,才勉强立定,可是刚一站定,“嗖”的一声,一柄判官笔,已然点向她的右腰腰眼,董小梅寒铁索向右疾挥而出,此际,她心中又怒又急,早已不理什么招数,只是乱打乱挥,自然更是吃亏!寒铁索才一向右挥出,左手空虚,眼见一人,疾闪而至,“呼呼”风生,一拳击到,董小梅却是难以躲避,“砰”的一声,一拳正被击中左胸!
董小梅只觉得胸口一甜,只来得及看清那人,乃是一个虬髯大汉,眼前一阵发黑,便自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小梅方始醒了过来,只觉得眼前,一团漆黑,左胸仍是隐隐生痛,摸了摸口角,潮腻腻的,想是受伤之后,还曾吐过血来。
董小梅呆了一会儿,手在地上,用力一按,一跃而起。可是,她才一站定,便觉得满天星斗,头重脚轻,重又“咕咚”栽倒!
这一次,她跌倒在地,觉出寒铁索正在自己身下,她摸索着,将寒铁索抓在手中,重又挣扎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其时,她已经可以看出,自己是在荒野之中,她奇怪何以那些人不杀了自己。但是继而一想,便已然明白,一定是他们知道,自己若是死了,给父亲得知,只怕也不肯放过他们。
但如果将自己打成重伤,不敢再去找他们,则虽然给冷面阎王得知,也是自己做的傻事,自然绝不会代自己出头!
董小梅踉跑向前面,走出了几步,倚着一个枯树头,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心想自己受的伤极重,这里又不知是什么所在,若是有什么歹人猛兽,窜了出来,自己却是万万无法应付!还是趁早先找一家人家,去借宿一宵再说的好。
她折下一枝祜枝,拄着它向前,慢慢地走去,好一会儿,才看到水光掩映,已然来到了一条宽约两丈许的小河旁边。
在小河边上,用竹篱围着,有三间茅屋,新月微露,看得出那三间茅屋,草色甚新,董小梅来到了竹篱门前,手一推,“吱呀”一声,便将门推了开来,她倚着门,道:“有人么?”
此处附近,除了这三间茅屋之外,别无人家,静得出奇。董小梅伤重之后,声音自然不高,但是她一开口,却也惊得附近树上,倦鸟乱飞!
董小梅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答,又问道:“有人么?过路女人,只求借宿一宵!”讲了之后,等了许久,仍是无人回答!
董小梅心中,不禁大是奇怪,暗忖此处不像是没有人居住的废屋,多半是种田人,日间辛苦,因此夜来,睡得香甜,是以才听不到自己的叫声之故。她一想及此,便又向前走去。
才走得几步,脚尖便踢到了一件东西,将那东西,踢开了尺许,还听得“当”的一声。
董小梅低头望去,一望之下,她不自由主,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原来,给她踢了开去的,竟是一只被齐腕断下来的人手!而那人手,五指紧握,还握着一柄短刀,刚才那“当”的一声,便是短刀碰到了一块石头所发出来的!董小梅万料不到,在那样宁静的农舍之中,竟会发现如此恐怖的东西,呆住了好一会儿,作声不得。但茅屋之中,却是始终没有动静。
董小梅心想,反正自己此际,要走也走不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不索性到茅屋之中,去看一个究竟?
主意打定,便又向茅屋之中走去,来到了正中一间的门口,一伸手,“呀”的一声,虚掩着的门,便被推了开来!
董小梅早已料到,在园子中,既然会有断手,在茅屋中,也一定会有什么恐怖的事,在等着自己,果然不出她所料,才一推开门来,月光映入屋中,便见屋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
董小梅因为早有准备,因此心中反倒不像刚才那样吃惊。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向前,走出了一步。因为地上的尸体,实在太多,几乎找不到插足的所在,她走出了一步之后,不得不以手中的树枝,将一个死人,拨了开去。
在她一拨之下,那死人翻了一个身,董小梅向之一望间,不由得又是~^怔。
那人虽已死去,但是他的致命伤,是在胸口,面上并未变形,董小梅一眼便已然认出,那人正是在林独宅中的一个!
董小梅呆了半晌,又接连翻转了其他几个死人,一一看去,竟全是那些人,连击她一掌,令她身负重伤的那个虬髯汉子,也在其中!
董小梅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奇怪!
她本来将那些人,恨之切骨,如今见他们,尸横就地,自然感到痛快之极。但是,对于那些人,究竟是死在何人之手,她却又不禁奇^!
董小梅心知这些人,若是单力独斗,武功也不一定在自己之上。但是他们人多,若是一窝蜂也似,一拥而上,却也不易应付。而且,那茅屋只不过丈许见方,那么多人,竟全都死在屋中,可见事生仓猝,那些人根本连逃避的念头都未曾起!也就是说,与他们为敌,将他们打死的人,武功极高!董小梅想了一会儿,自然想不出那人是什么人来。在这样的静夜之中,对着那么多死人,董小梅心中,也不禁有点害怕。没有多久,她正待离了开去之际,忽然听得邻室传来了一下呻吟之声!
那下呻吟之声,虽然极之微弱,但是乍一传人董小梅的耳中,董小梅也不禁吓了一跳,因为她此际,实是无法应付任何敌人!
董小梅等了好一会儿,心中忐忑不定,才听得第二下呻吟之声,传了过来。
这一次,她已然可以辨出,发出那呻吟之声的,实在是一个伤重之极的人!
她大着胆子,向邻室走去,房间也是虚掩着,她将门掩了开来,房中极是黑暗,过了好久,董小梅才看清,那房中陈设,极是简单,只有一张竹榻,而在竹榻之上,有一个人蜷伏着,那呻吟之声,就是这个人所发出来的。董小梅向前,跨出了一步,定了定神,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蜷伏在竹榻上的人,微微地动了一下,却以更其微弱的声音道:“孩子,你回来了么?让……妈看看你……快……过来!”
董小梅一听得那人的声音,心头便大受震动,连忙向前,走出了两步,来到了竹榻边上。
她来得近了,方自看清,那人根本不是蜷伏在竹榻之上,只不过因为,她双腿尽皆断去,所以虽是躺着,看来也像是蜷伏着一样!
只见她满头白发,面如黄蜡,口角带血,双眼之中,一点神采也没有,是个瞎子,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所要追寻的谢莲!
董小梅一看清那人是谁,心中不由得大是激动,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沈公子呢?”
但是谢莲却根本不回答她,只是颤抖着抬起手来,但是只抬起了三四寸,却又落了下来,说道:“孩子,你的确是我的儿子,你一直不信,我……也不来^怪^你!”
她讲到此处,胸口急速地牵动了几下,又道:“这三个月来,我逼你将家传内功口诀,尽皆记住,你……一定要去学……”
董小梅乍一见得谢莲没头没脑,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得一呆,听了几句,她才听出,敢情儿谢莲根本不知道来者是谁,而将自己当作是沈觉非了!董小梅心中大恨,正想打断她的话头时,转念一想,又忍住了未曾出声。因为从她的话中来看,沈觉非一定就在此处居住,只不过因为变故骤生,是以才离了开去,若是她知道了自己是谁,当然更不肯说出沈觉非的下落了!董小梅一点儿声也不出,谢莲喘了几口气,又道:“孩子,我是为了你好,但是你内功,却太是不济,本来,我藏有两颗‘毒龙丸’,可以令你内功陆增,但又怕你原来功力太弱,服食下去,反而抵受不住,所以一直未曾出声……”
董小梅听到此处,心头不禁怦抨乱跳起来。
她在武林之中,可以说毫无阅历,但是谷守昆在寒梅谷中九年,武林中各种传闻,董小梅却是听了不少。那“毒龙丸”,乃是两百余年之前,武林怪杰连山大师,以毒龙之诞,合上各种灵药所炼制而成的,总共只不过十六粒。
而多年以来,那十六粒毒龙丸,也不知引起了武林之中,多少风波,早在百年之前,武林中人已然公认,那可以起死回生的毒龙丸,已然用完,却想不到谢莲居然还藏有两颗之多!
董小梅心中震惊之畲,不由得失声道:“当真么?”
谢莲侧了侧头,董小梅的话,她像是依稀听到,呆了一会儿,才道:“自然是真的,我双腿受伤之后,若是服了下去,可有痊愈之望,但是我宁受……断腿之苦,也要……将那两颗毒龙丸留给你……”
董小梅听到这里,她心中虽是憎恨谢莲,但也不禁为之一阵感动!
只听得谢莲又道:“那毒龙丸,就藏在竹榻右脚之中,你三月来,功力大有进展,已然可以服食,服了之后,足可增十年功力!”
董小梅的声音,禁不住微微颤抖,道:“我……我知道了!”
谢莲又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司徒本本下手极重,妈怕不济事了,你……始终不肯叫我,难道我临死,你仍不肯叫我么?”
董小梅不由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此际,她才知道,敢情事情的发生,是因为司徒本本而起!
那一定是司徒本本等人,将自己移来荒郊之际,与谢莲等人相遇的,而谢莲等人,不消说,一定是离开了衡山之后,便在此隐居,却不料事有凑巧,被司徒本本一伙人撞到。
当然,激战因此而生,谢莲是伤在司徒本本之手,那些人,大约全是死在冷雪和沈觉非两人手下,而冷雪及沈觉非两人,而今不知去向,可想而知,是被司徒本本,追了下去!
董小梅一则,心急沈觉非的安危,二则,谢莲的要求,她根本无法应承,因此好半晌,则声不得。
谢莲却又叹道:“孩子,你……始终……不肯么?孩子……你快……叫我吧……要不然,我……实是……死不瞑目!”
她那几句话,讲来更是凄楚到了极点,董小梅想起自己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又严厉得不近人情,心中一酸,眼泪也已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心想她反正认不出自己是谁,自己就算叫她几声,让她死前,心灵上得到一丝安慰,又有何妨?
因此,董小梅便哽咽道:“妈……孩子在叫你了,妈,妈!”
谢莲的面上,现出了一个满足之极的笑容来,道:“孩子,妈也甘心了,孩子,你的父亲,乃是凉州一怪,姓饶名奇化。你也不必去找他,雪儿……人很好,她害了你的养母,你不必怪她,你们两人,乃是很好的一对,快点……成婚……”
谢莲讲到此处,喘了几口气,而董小梅则整个人,全都呆了!
谢莲像是也觉出了气氛有什么不对,连声道:“孩子,你……怎么啦?”
董小梅实在忍受不住,大声道:“我不是你的孩子,沈公子也不会和冷雪成婚的!你别胡说!”
谢莲的身子,在竹榻之上,猛地震了一震!本来,她伤势重到了极点,连神智也已然一半昏迷,所以才会误将董小梅当作是沈觉非,但是董小梅的话,却还是像利箭一样,刺入她的心中!
只见她右臂,倏地扬起,道:“你是谁?”
一个“谁”字,刚一出口,五指如钩,已然向董小梅疾抓而至!
董小梅万万料不到,一个垂死之人,突然出手,居然力道还如此之大,出手还如此之快疾,她想要躲避时,却已然慢了一步!只觉得右臂之上,一阵剧痛,已然被谢莲,紧紧抓住!
谢莲的五指,深深地陷入她手臂之中,连臂骨也被捏得“格格”作响,几乎捏断,董小梅心中大惊,事已至此,实在容不得她再作考虑,左手猛地一挥,扬起寒铁索来,向谢莲当头击下!
谢莲的那一抓,本来已然是临死之前,拼命的一击,董小梅一索击到,她根本不知回避,只是又叫道:“你是谁?”
她这里三个字,才一出口,寒铁索已然挥到,只听得“波波波”三声过处,寒铁索尖端,三枚青光闪耀的小梭,已然一齐插入谢莲的额角之中,谢莲连声都未出,便自死去!
谢莲一死,握住董小梅左臂的五指,力道自然也松了下来。
董小梅对于刚才,刹时之间,所发生的事,简直不知所以!直到她觉出右臂一松,方始定了定神,这才知道,谢莲已然死在自己的寒铁索下!
而董小梅刚才的那一击,因为事出紧急,几乎也用去了她全部的力道,一时之间,只觉得身子发软,竟连将寒铁索从谢莲额上抖出来的力道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站着,能够支持着,不让身子跌倒,已然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董小梅正待将寒铁索抖出,离开此处之际,忽然之间,她觉出一阵轻风,掠进了屋子!
董小梅此际,乃是背对着房门的,她虽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可以知道,那是一个人,掠了进来,便陡然地停住!
董小梅只觉得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凉意,连回过头去,看一看来人是谁的勇气都没有!
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踏进了屋子。但那阵脚步声,和刚才的那阵轻风一样,都是才一进来,便陡然地停住,像是为屋中的景象,吓得呆住了一样!
董小梅只觉得背脊发凉,但是好一会儿未见有什么动静,却又令得她大是奇怪!
正当她准备回过身来之际,突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你杀了我的姑姑!”
董小梅刚辨出那是冷雪,心中还在诧异,何以她的声音,竟然如此平静,如此一点不出意外之际,冷雪的第二句话,又已发出。
那一句话,和刚才那句,完全一样,但是口音之中,却已然充满了愤怒,激动,简直令人听来,心惊肉跳,董小梅猛地一个转身,转了过来,只见冷雪就在自己面前,五六尺远近处。
在她的身旁,另有一人,如玉树临风,却正是她千思万想的沈觉非!冷雪的眼光,并不望向董小梅,却只是望着已然死了的谢莲。
只见她嘴唇抖动,泪水直流,连双手也在微微发抖,慢慢地向竹榻走来。董小梅就站在竹榻的旁边,虽然冷雪并不是望着她而来,她心中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出了两步,冷雪则已然来到了竹榻边上,跪了下来。
只见她伸手,在谢莲的面颊之上,抚摸了一会儿,道:“姑姑,你死了么?你怎么不等见雪儿最后一面,就这样死了?”
她一面说,一面泪如泉涌,董小梅只得怔怔地望着冷雪。
她明知冷雪绝不肯放过自己,可是她此际,却连逃走的力道也没有!
只见沈觉非身形一晃,悄然来到了董小梅的身边,低声道:“小梅,你闯祸了,还不走么?”董小梅道:“我……走不动!”
他们两人的交谈之声,虽然极是低微,但是冷雪却也已然听到!
尚不待沈觉非再说什么,冷雪已然抬起头,向董小梅望了过来。
只见她面罩寒霜,双眼之中,所射出的光芒,宛若两道冷电,董小梅才一和她的眼光相触,便全身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