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梅心知那地方,一定便是红杉坪了,她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然来到了那个山峰脚下。就着暮色,可以看到那个山峰,有一条石级,可以逋到那个山坪。
董小梅负着沈觉非,因要怕沿途的树木,将他胸前露出来的银针碰落,行动自然慢了不少,直到月华高挂,她才来到那个山坪之上。
只见数千百株粗可合抱的巨木,一株连着一株而生,当真是气象雄浑之极,时当夜晚,也显得非常之幽深,董小梅不敢再向前走去,就在巨林边上,停了下来,想了一想,朗声道:“红杉坪中隐居的前辈,请恕我打扰之罪!”她这几句话,原是鼓足了真气说的,其声悠悠不绝,只要这林中有人,一定可以听到。董小梅连说了两遍,便听得林中有人咳嗽之声,接着,便见林内深处,亮起了一团灯光,有人问道:“什么人夤夜求见?”
董小梅一听得自己才说了两遍,便自有人答腔,心中不禁大喜,暗忖看来这人并不难求,只是传闻太过甚其词而已!
她连忙道:“我叫董小梅,不知道尊驾住在何处?”那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你如今该可看到灯光,循灯光找来,不就行了?”
董小梅心中,更是高兴到了极点,心想绿发婆婆这样脾气怪僻的人,见了自己,也会投缘,那位精通医道的前辈,说不定也和绿发婆婆一样,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慨允出手!
董小梅究竟是初出茅庐,江湖上的经验,根本一点也没有。
绿发婆婆对她投缘,乃是因为绿发婆婆久已想寻找一个根骨资质,倶臻上乘的女弟子,但是却一直未能找到。待到见了董小梅,才一眼看中。
需知武林之中,想学武的人,要求良师,固然极难,但是,有了一身绝艺的武林前辈,想觅一个称心如意的传人,也一样不是易事。所以,绿发婆婆在一看到董小梅根骨资质、倶属上乘之后,便已然立意收她为徒,但董小梅却一厢情愿,以为那精通医道的人,也会不必自己苦求,便会答允出手相助!
当下她连忙道:“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循着灯光,向前走了出去,不一会,已然见到林中,就着四枝巨木而柱,搭着一间房舍,大门口,挂着老大的一盏“气死风灯”。
董小梅停了下来,尚未待她开口,只听得“吱哑”一声,门已打了开来,一人道:“董姑娘,你有什么事么?”
董小梅踏前一步,只见那是陈饰极其简单的一间屋子,点着一盏油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站在门口,向自己发言。
董小梅因为负着沈觉非在肩上,无法向之行礼,先道了不敬,才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受了重伤,相烦前辈救治!”
她只当那老者对自己态度如此之好,自己一出口,那老者自然一口答应。怎知那老者“哦”的一声,道:“小姑娘原来是求我主人,为人治伤的么?”董小梅一听,不由得愕然,这才知道,那老者并非自己所要求的人,忙道:“老丈,不知道贵主人可在么?”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我主人在是在,但是小姑娘,你还是回去吧,别妄想了!”
董小梅心中一凛,暗忖刚才,自己实在是想得太乐观了!
可是,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不肯就此离去,忙道:“老丈,贵主人在何处,我去亲自求他一下如何?”
那老者苦笑了一下,道:“人人来到此处,皆是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诅咒而去,小姑娘,我在此多少年来,已然看得多了,看来令友伤势颇重,你还是不要多耽搁时间,误了令友性命的好!”
董小梅一听,不由得急得眼泪直流,道:“老丈,你……你叫我向哪里去想办法?”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随便你向哪里去想办法,那怕你对着一块石头去求情,也比向我主人求情,来得好些!”
董小梅呆了半晌,道:“老丈,难道你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他出手救人么?”那老者道:“那倒有的,共有两次。”董小梅破涕为笑,道:“如此说来,我岂也不是全然无望?”
那老者又摇了摇头,道:“我说你别痴心妄想了,那两次他破例出手,是他的妻子,求他救自己的儿子;也还哭求了七日七夜,另一次,乃是他父亲求他,救他的兄弟,在他父亲自红杉坪上跃下丧生之后,他肯以出手相救!”董小梅一听,宛若被人浸到了冰水之中一样,浑身尽皆发凉。
她万万未曾料到,自己的父亲,人称“冷面阎王”,已然是心冷面冷,到了极头的人物,却怎知世上,还有人比自己的父亲更厉害!
观乎他连救他自己的儿子,都要他妻子哭求七日七夜,自己和沈觉非两人,与他毫无渊源,就算求上七日七夜,他肯答应了,沈觉非也活不到或时候,岂非唯一的希望,也已断绝?
’一她呆了半晌,那老者又道:“小姑娘,你该死了这条心了?”
董小梅想了一想,心忖绿发婆婆,指点自己到这儿求医之际,也早已知道事情并非易与,可知舍此而外,实是别无他法。反正离开此处,沈觉非也是一样难活,何不在绝望之中,试他一试?
因此她一听得那老者如此说法,便道:“老丈,我还是要试上一试!”
那老者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世上迷途知返的人,又有多少?你既然还要试一试,我主人就在那间屋中”他讲到此处,伸手向上,指了一指,董小梅循指向上看去,不禁一怔。那被老者,作为屋柱的四株红杉,其高、直之处,尤在其他所有的红杉之上,足有十余丈高,笔也似直。
就在那四株红杉的顶,和那老者所居一样,也悬空搭着一间屋子,隐隐看得到,还有灯光,射了出来。董小梅心忖,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居然有人,住在树巅之上。
她望了一会儿,心想以自己的功力而论,要上去,并不是难事。但如果负着沈觉非的话,一有失闪,却是不妙。因此便向那老者道:“老丈,我那朋友,不知能否在这屋中,暂时存身?”
那老者倒极是好相与,道:“当然可以。”
董小梅跨进了屋子,将沈觉非放了下来,那老者向沈觉非望了一眼,又伸手按了按他的脉息,董小梅忙道:“他怎么样了?”
那老者道:“我追随主人多年,也已然略知医理。小姑娘,难怪你不肯听我所劝,只怕除了主人以外,谁也救不活他了!”
董小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他活不了的话,我也活不成了。”那老者坐了下来,垂目不语,董小梅转身走了出来,手足并用,抱着树干,“刷刷刷”地向树顶之上,疾升而去。
片刻之间,便已然来到了那间筑在树巅之上的屋子旁边,只听得屋中有人,以极其低沉的声音呼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董小梅就着窗缝,向内看去,只见那屋中,放着许多古怪已极,见所未见,不知它们有什么用处的奇异东西。
那间屋子并不太小,足有两丈见方,但是屋中简直堆满了东西,只有一条尺许宽窄的路,是留了出来走人的,在屋子中心,约莫还有三尺见方的地方,放着一张椅子,椅上坐着一个人,此际,正对着一只放在他面前缓缓而动的猴子,在手舞足蹈,高声叫嚷。
董小梅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生得瘦削无比,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身量甚高,大约因为终年累月都坐在椅上,因此有些伛偻。
其人的年龄,也没有法子估量得出来,因为他满头长发,胡乱地盘成了一个发髻,颔下的乱须,长短不齐,像是顺手一把一把,将之撕脱的一样,看来实在像是一个在黑牢之中,不知道受尽了多少苦楚,数十年不见天曰的死囚!但是那人的一双眼睛,却极是有神,冷电四射,非同凡响。
董小梅并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而高兴,正想要出声时,只见那人双手将放在面前的那只猴子,抱了起来,董小梅定睛一看间,不由得猛地吃了一惊。只见那猴子,上半截毛色漆黑,但下半截,却毛色棕黄。
那两只截然不同的毛色,自腰际分开,截然分明,绝不含混。
董小梅心知一只猴子,绝对不可能长着这样两种不同的皮毛的。
原来,她又看到了在屋角处,有两头死猴,那两头死猴,均只剩下了半截,正是一头黑色,一头棕黄!董小梅本是聪明绝顶的人,一看这等情形,便已然知道,如今被那怪人抱在手中的这头怪猴,一定是被那怪人,用什么奇异的法子,各用一头猴子的一半,拼成一头,而居然还能活下去的!
董小梅本身,虽然不懂医道,但是她也听人说起过华陀、扁鹊等圣医,夺天地造化之功的本领,据说华陀,便能将人四肢支解,而又拼凑复原,然则观那怪人所为,他医道之深,只怕足可与华陀相比美了!
她见那怪人本领如此之大,只要他首肯,自然便能救活沈觉非,是以心中高兴,但是她却又担心那怪人不肯答应!
她又在树外,等了片刻,只见那怪人只是逗引那头猴子,眉飞色舞,像是他心中,得意之极,董小梅心中暗忖,何不趁他正在兴高采烈之际,开口相求?她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前辈……”
她这里才讲出了两个字,只见屋内那怪人,像是被她的声音,猝然之间,吓了一跳,双手一松,那头猴子,“啪”的一声,跌到了地板上。
那怪人急忙再将那头猴子抱了起来时,只见那猴子腰际出血,眼睛翻白,已然死去!
董小梅心中也大吃一惊,暗叫不妙,自己闯下大祸了!
只见那怪人满面是沮丧之色,紧接着,又变成愤怒之极。狠狠地将那头死猴,摔过一边,厉声道:“外面是什么人?”
董小梅怯生生地道:“前辈可容我进屋来,面呈一切?”
那怪人叫道:“你进来!”
董小梅手一伸,推开了门,便走了进去,那屋子之中,怪味触鼻,中人欲呕,她当真不懂得那怪人是如何忍受得住的!
她向前走了两步,那怪人目中,定住在她的身上,董小梅给他望得不是味儿,正待开口讲话时,那怪人已然喝道:“你来作甚?”
董小梅道:“我……一个朋友,伤重垂危,求前辈来救治!”
那怪人“呸”的一声,一口浓痰,激射而出,向董小梅的脸上,吐了过来。董小梅急忙闪避时,竟未曾避开,只觉得右颊之上一痛,连忙伸手去摸时,却又摸了一手黄腻腻的浓痰!
冷面阎王董路,最具洁癖,寒梅谷中,连那个大石坪,也是纤尘不染,董小梅也和她父亲一样,最爱干净,如今摸了一手浓痰,想起还有痰贴在自己的面上,心口作呕,又怒又急,不知怎么样才好!
只听得那怪人骂道:“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你朋友要死了,干我什么事?我费了多少心血才弄活的一头猴子,为你一叫,失手落地而死,将你满门老小,来陪他的命,还嫌不够,快滚!”
他这里一个“滚”字才出口,尚未容董小梅分辨,只见他“霍”地站了起来,手挥处,一股劲风,当胸袭了过来。
董小梅仓粹之间,待要运气相抗时,已然不及,感觉得胸口被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撞了上来,“当”的一声响,眼前金星乱冒,立时天旋地转,脚步一个踉跄,便跌出门去。
那间屋子,本是搭在树巅之上的,董小梅被那怪医一挥之力,撞得天昏地黑,跌出了门来,双脚一个踏空,竟从树上,跌了下来!
幸而董小梅究竟是名家子弟,百忙之中,一觉出自己的身子,向下沉去,便知道不妙,勉力转运真气,一口真气提起,已然“砰”的一声,重重地掉在地上,几乎昏了过去!
也幸亏她在紧要关头,一提真气,身子便轻了不少,虽然仍跌得浑身生痛,但总算未曾受伤,要不然,沈觉非能否救活,还毫无把握间,她只怕早已然骨折筋裂,也受重伤了!
董小梅在地上,喘了一口气,使劲地摇了摇头,才坐了起来。
她才一坐起,便见眼前站着一人,定睛一看间,正是那个老者。只听得那老者道:“小姑娘,我说如何?你一定不肯听!”
董小梅的心中,又羞又愧,又急又恨,泪水直流,喘了几口气,道:“老丈,我……我还要再去试一试!”那老者摇头道:“小姑娘,我不会骗你的,你还是快离开吧!”
董小梅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声道:“不!”
她不待那老者再开口,又手足并用,向树上迅速地爬了上去。
泰 攀 攀
不一会儿,她又来到了屋外,抓开了房门。只见那怪医像是知道她一定会去而复转一样,端坐在椅上等着她,董小梅一见他,尚未及开口间,那怪医哈哈一笑,手掌凌空,向前推了一推。
董小梅立时觉出,一股柔韧已极的力道,劈面袭来,几乎闭过气去,身I
形也为之晃动不已,董小梅心知又将跌了下去,连忙一伸手,抓住了门框,怎知她手才一抓住门框,那怪医又是一声长笑,听他的笑声,竟像是小儿得饼,高兴之极的模样,身子向前一俯,又是一掌凌空推出!
那一掌之力,比刚才的一掌,大了许多,董小梅虽然抓住了门框,也是禁受不住,只听得“咯”的一声响,门框竟被她生生抓裂,手中握着一段断木,又向下面,跌了下去!
这一次,董小梅总算有了准备,双脚才一踏空,便自真气一提,未曾摔了下来。
她一落地之后,向那老者望了一眼,老者的面上神色,像是对她,极其同情,董小梅不等她开口,便道:“老丈,你不必再劝我了!”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董小梅又向树上爬去。可是这一回,那怪医已然走出屋来,就在门口等着她,董小梅才一上树,头顶气劲便生,立时又被推跌了下来。
就这样,董小梅下了来,又向树上爬去,跌下来,又向上攀去,一直到天色大明。
密林之中,虽然天色大明,也显得甚是昏暗,董小梅在半晚之中,不知道跌了多少次,到后来几次,早已筋疲力尽,摔得也是特别重,可是她仍然不顾一切地向上攀去。
最后一次,她跌了来之后,左腿骨“咯”的一声响,剧痛攻心,便自昏了过去。
等到她悠悠醒转时,全身骨节,没有一处,不是酸痛无比!
她睁开眼来,只见自己正在那老者的屋中,左腿上夹着两块木板,包扎得十分妥善。董小梅在临昏过去之前,已然知道自己左腿骨已折断,如今一见被人包了起来,还只当出自那怪医之手,心中不禁大喜,连忙坐了起来,她刚一坐起,耳际已然听得那老者的声音,道:“小姑娘,你断腿未愈,是我替你敷了药,包扎了起来的,不可乱动!”
董小梅心中一阵发凉,转过头去看时,只见沈觉非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老者坐在床边上,正望着她。董小梅想起这半夜来所受的折辱,结果却是一无所成,不由得哀哀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挣扎着站了起来,道:“老丈,我……还要去求他!”
那老者转过头去,道:“小姑娘,若是你再伤得重些,我本领有限,无法医你了!”
董小梅哭道:“只要能将沈觉非救活,我死了也自甘心!”
那老者道:“你硬是不肯听我劝说,只是自讨苦吃,白赔上一条小命而已。”
董小梅单足跳跃,向屋外走去,道:“反正沈公子救不活,我也活不了,赔上一条命,又怕什么?”跳出了屋外,抬头看时,树上那间屋子,仍然是门户紧闭,董小梅挣扎着,又向树上攀去。
好一会儿,她才攀到了树上,停了停神,不敢再去推门,就在门外,道:“前辈,以你之能,救我朋友的性命,易如反掌,何以竟不肯帮忙?难保你以后没有求人的时候!”
屋内那怪人“哼”的一声,道:“臭丫头,你还没有跌够么?”
董小梅道:“前辈,我既然来到此处,自然是至死方休!”
那怪医笑道:“你死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董小梅又道:“前辈,只要你肯答应,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我都能应承的。”
董小梅这几句话说出,好半晌未曾听得那怪医回答,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只听得那怪医道:“你所说可当真么?”
董小梅一听得那怪医如此说法,心头不禁狂喜,忙道:“自然当真!”
只听得房门“呀”的一声,打了开来,那怪医自屋中踱出,站在她的面前,董小梅的心中,充满了希望,望定了他,道:“前辈你要我做什么事,尽管说!”
此际,她以为那怪医已然肯答应出手救治沈觉非,只要沈觉非能有救治的希望,她实是不惜任何代价,她心中的高兴,也是难以形容,半夜所受的的折辱,全然忘记,反感到那怪医十分和蔼可亲起来!
那怪医望着她,嘻嘻而笑,笑了半晌,缓缓地道:“我要你去做的事情,倒也简单得很,一句话便可以讲完了!”
董小梅的心头,更是高兴到了极点,忙道:“你快说!”
那怪医又望着她,嘻嘻地笑了一阵,才慢慢地道:“你为我将天上的月亮,摘了下来。”
董小梅一听,立时眼前发黑,若不是她紧紧地抓住了一根树枝,早已一个踉跄,从树上跌下地去了!
那怪医是没有说错,他要董小梅去做的事情,是简单到一句话便可以说完。
但,那却是一件绝对没有可能做到的事!
直至此际,她才知道那怪医,竟是如此残忍,如此恶毒!
他先以言语,引动自己的心,令得自己,以为事情已然有了希望,然后,才以一句话,将自己的希望,完全幻灭,而他则从自己的极度失望的神情中,得到快乐!
这种行动,简直比猫捉到了老鼠,又放了开来,再一扑面前,将老鼠玩弄到筋疲力尽,方肯吞食的行动,并无二致!
董小梅的心头,怒火迸窜,实在无法再以忍受,她竭力地定了定神,耳际传来那怪医的笑声,那笑声,就像是一枝一枝的利箭一样,直射她的心头,令得她全身,不自由主地发颤。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来,只见那怪医正笑嘻嘻地望着她。
董小梅向他,小心跨出了半步,那怪医笑问道:“如何?你答应么?”
董小梅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出其不意,抖起寒铁索,至多和他同归于尽,但就当她手握住了寒铁索,将要抖出之际,却猛地想起了绿发婆婆的话来。
绿发婆婆曾经再三告诫她,任何折辱,都必需逆来顺受!
那怪医的武功甚高,自己陡然出手,也未必占得到什么便宜。而就算占到便宜的话,同归于尽,又有什么可得?
她这样一想,心气顿时平了不少,道:“前辈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那怪医“嗯”的一声,道:“你也知强人所难么?为什么你又不肯滚开?”那怪医话一说完,手臂一长,五只手骨嶙峋的手指,已然将董小梅当头抓住,董小梅只觉得胸前犹如中了一柄钢钩,奇痛彻骨,正待挣扎时,那怪医手臂一挥,已然将她疾挥了出去!
那红杉坪上,耸天也似的红杉,一株挨着一株。董小梅被那怪人疾挥而出,足足挥出了三五丈远,去势尚未止住。而那怪人,则又哈哈一笑,回到了屋中。
董小梅左腿断骨,刚接上,尚未痊愈,她心知若是跌到地上,一定伤上加伤,觑准了一棵树,正要向树上落下时,陡地看到一条人影,飞也似疾,从树顶上,向她掠了过来。
尚未及等董小梅落到了树顶,那条人影,已然赶到,只见白衣飘忽间,一股力道陡生,董小梅的身形,已被那人托住。
董小梅松了一口气,定睛看时,却又不禁怒气陡生,喝道:“你还来干什么?”
原来自远处赶到,将她凌空托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冷雪!
董小梅一直认定沈觉非之伤,罪魁祸首,便是冷雪,而她被那怪医,如此折辱,自然也是因为冷雪而起,是以她一见冷雪,连日来郁积在心的怒火,一齐宣泄了出来,一声断喝之后,“呼”的一掌,便向冷雪顶门,直击了下来。
冷雪头一偏,董小梅的那一掌,“叭”的一声,击在冷雪的肩头,被冷雪运劲化去,董小梅还想再出手时,冷雪已然道:“董姑娘,如今救沈公子要紧,你我就算有仇,也等沈公子好了再说不迟!”
董小梅心知自己打她不过,再出手也是无益,身子一挣,落在一根横枝上,狠狠地道:“你想救沈公子,何不去求那怪医?”
冷雪叹了一口气,道:“董姑娘,我昨夜下半夜,已然赶到,眼看你受那怪医的百般折辱,心中对你,实是钦佩得很。”
董小梅想起自己受人如此欺侮的情形,偏偏又被冷雪看在眼中,心内更是难过已极,泪如泉涌,道:“谁要你钦佩?”
冷雪叹了一口气,道:“董姑娘,我已然看出,那怪医铁石心肠,只怕谁也求不动他,我们必需另行设法才是!”
在经过了几番失败之后,董小梅也已然知道那怪医的脾气,简直怪到了不可思议,可以说连一点人性都没有!出言相求,根本没有用处,道:“你有什么另外的办法?”
冷雪道:“我被绿发婆婆赶走之后,又效绿发婆婆之法,从积雪之下,潜了近来,听得你们两人的对话,因为你们的马车快疾无比,我竭尽全力,还是晚到了两个时辰……”
她才讲到此处,董小梅已然不耐烦道:“你讲这些废话作甚?”
冷雪始终不出恶声,道:“我在半道上,得一人指点,知道若要打动姚九霄之心一”董小梅忙道:“谁叫姚九霄?”冷雪道:“就是那怪医的名字。”董小梅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叫姚九霄的?”
冷雪道:“这些,都是那位异人告诉我的,他还告诉了我一个办法,我们不妨前去试一试丨”董小梅一听,心中呆了半晌,她听到有办法可以救沈觉非,心头自然高兴,但是那办法却是冷雪带来的,她心中又不很愿意接受。犹豫了片刻,总觉得救人为重,便问道:“是什么办法?”
冷雪道:“据那位异人所说,那姚九霄不但医道之深,天下无出其右,武功也是极高,身擅数家之长,但是他自己,仍不满足,如果我们告诉他,他将人救活,我们便能替他设法去寻找六百年前,正派一流高手,会于昆仑,各展神技,将各自的武功所长,记了下来,成为‘天下武功总汇’,在东昆仑的绝壑之底,而另有一本副本,共有九册,唤着《九原清笈》的话,只怕他会评然心动,答应我们的要求。”
董小梅一听得“九原清笈”四字,心中不禁猛地一动。
她立即不自由主,伸手入怀,按了一下,矮土地谷守昆交给她的东西,还在怀中。
当谷守昆将那东西交给她的时候,董小梅便知道那和《九原清笈》有关,但是她却不知道《九原清笈》是什么东西。
如今听得冷雪一说,她才知道那《九原清笈》,竟和六百年前所留,“天下武汇”有关!那“天下武汇”,在东昆仑绝顶的一个绝壑之中,刻在石壁之上,百余年前,因为这天下武汇,无名帮和五逆门两大门派之间,掀起了惊天动地的争斗,结果两败俱伤,其间的英雄故事,历百余年而不衰,至今仍然为人们所乐道。
而那“天下武汇”的所在地,人人知道。但是由于可以取来照明的两串照夜明珠,已然坠入绝壑之底,是以谁也得不到那天下武汇。
却是未曾想到,原来当年武林中顶尖的几个高手所擅的武功,不但刻在绝壑的两壁间,竟还有副本,传了下来,不为人知!
董小梅又想到,谷守昆何以得罪了辛氏双雄,何以再被绿发婆婆擒住,在最要紧的关头,将那盒子交给了自己;何以父亲一听得“九原清笈”四字,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也会现出讶然之色!
董小梅想了一会儿,道:“难道姚九霄就会相信你了么?”
冷雪道:“那位异人,又曾将《九原清笈》的来龙去脉,向我说了一遍,并说知道这番经过的人并不多,姚九霄也只知一半,若是他听我说出,只怕肯相信也说不定的!”
董小梅暗忖,若是姚九霄当真不信时,自己至多将怀中那只和《九原清笈》有关的盒子,取了出来交给他,想必谷守昆知道了,也不会责怪自己的。
冷雪讲完之后,一直望着她,董小梅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好这样了。”冷雪道:“你左腿已然跌断,行动可方便?”董小梅的性格,本就十分倔强,闻言立即道:“当然方便!”
折了一根树枝在手,涌身便跃,一跃而下,先以树枝点地,又弹起了两尺来高,才右足着地,向前面走了出去。
冷雪跟在她的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已然来到了那间屋子之旁,那老者站在门口,见她们两人赶到,道:“小姑娘,你一个人不行,两个人也是不行的!”董小梅向冷雪望了一眼,冷雪忙向那老者,行了一礼,道:“相烦老者通报一下,我有要事,要求见贵主人,向他道及事情和太行双雄辛氏兄弟有关,贵主人便一定肯以见我的人!”
那老者面上神色,甚是奇特,望了冷雪半晌,道:“姑娘请稍待。”
一面说,一面转过身,便向树上,“刷”地跃了上去,董小梅见那老者,一跃之间,便是两丈来高下,手掌在树身上一按,陡地又拔起了丈许,转眼之间,便已然来到了树巅,功力之高,亦是罕见!
那老者上去之后,并没有多久,便是他和姚九霄两人,一齐飘然而下,姚九霄一下来,两眼望定了冷雪,异光四射,好一会儿才道:“什么事和辛氏双雄有关,来找我作甚?”
他口气之中,虽然还像是绝不将事情放在心上,但观乎他竟肯下那树巅之屋,可知冷雪的这两句话,已然起了作用。
冷雪道:“无事也不敢惊动老前辈,只因辛氏双雄,已然发现了‘九原清笈’所在地的秘密。”
姚九霄“哼”的一声,道:“这件事我早已经知道了!”
冷雪忙道:“但是前辈只怕不知,其中又已然生出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