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之处,离墙少说也有四五尺远近,然而一言甫毕,手臂缓缓抬起,向前一推一抓,罗征站在他身旁,觉出一股回旋不定,极为劲疾的力道,在身旁掠过,眼一花,耳际又响起了“叮冬”琴声,原来那只古琴,重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罗征不由得衷心佩服,失声叫了一声“好”,道:“方堡主请上座!”
方玄也不客气,大剌剌地上位坐了,罗征在下首相陪,客套了几句,罗征心想自己约他来此,是为了追究失镖一事,如今已得证明失镖非他所劫,此事必须与他说明,便道:“方堡主,月前之约,确是在下冒失,劫镖已另有他人,在下须告罪在先!”
方玄双眉一扬,冷冷地道:“既知当日妄行,准备自己如何裁处?”
罗征全未想到他会讲出这样的话来,愕然不知所对,琴仙方玄将古琴放在膝上,调了调弦,道:“我老远来此,自然不能空跑一次,不如奏一首仙曲你听一听!”说罢,嘿嘿冷笑不已。
罗征久闻琴仙方玄寓武功于琴声,琴音穿云裂石,荡人心魄,能令人如痴如醉,任其摆布,心中不免鋳躇,但又不甘示弱,连忙调匀气息,抱元守一,正襟危坐,道:“得聆仙音,幸何如之。”
竟答应了下来,琴仙方玄一声长笑,五指在琴弦上一挥,一阵急骤已极,宛若万马奔腾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厅堂,震得罗征耳鼓发痒,知道确非易与,哪敢怠慢,只是真气运转,充耳不闻,与之对抗。
开始时,尚觉得可以抵挡,但琴声时而呜咽,时而高亢,不知不觉间,神为之夺。
当琴声细慢,宛若山间小溪,淙淙而流之时,罗征略一疏神,竟如身在鸟语花香之间,与方幽兰并卧于菲菲芳草之上,喁喁细语,有说不出的舒服,全身也懒洋洋的,提不起一点精神来,浑然忘却面对着武林中的神秘人物,琴仙方玄!
正在神惊外驰之际,忽觉周围环境突变,宛若置身于一叶扁舟,困在惊涛骇浪之中,上下颠簸,立即就要被怒浪吞噬一般。
罗征到底是内功有了根基之人,近半月来,又服食了“太乙余粮”,功力精进,刚才因为思念方幽兰之故,才被方玄琴音导入迷途,此时一觉出不好,猛地惊觉,想起刚才种种情景,分明是危险已极,不由得憷然而惊,立即守住心神,方觉身子渐渐稳了起来,不一刻,琴声戛然而止,罗征随即睁开眼来,赞道:“方堡主所奏,确是仙音,在下获益不浅!”
琴仙方玄见自己一首曾令得不少江湖成名人物神魂颠倒,听凭自己摆布的“迷魂曲”奏罢,罗征竟然若无其事,年纪轻轻,能有这等本领,确是不易。
更难得的是,当奏至一半时,看他情形,分明已经入迷,但竟能幡然而悟,能具如此的克制之力,此人将来成就,未可限量,不禁起了爱才之念,一拂衣袖,站了起来,道:“岂敢,小友定力之佳,亦属罕见,方某人告辞了!,’
一个“了”字甫出口,身形一闪,人已出了厅堂,罗征想不到开封之会,就这样轻易了结,呆了一呆,突然想起方幽兰曾再三叮咛,到开封与琴仙方玄之会,对自己有莫大干系,而且在半天云庄顿宅上,所引起种种有关自己身世的疑云,和艳魂堡有关,非问个清楚不可,忙叫道:“方堡主请留步!”
方玄停了一停,回过头来,道:“还有什么事?”罗征道:“说来话长,敢请再稍坐片刻?”
方玄眉头一皱,道:“有什么事,就快些说吧!”罗征心想,这么多的事,打从哪儿说起呢?见方玄已大有不耐烦之色,暗忖事缘蓝无常寻方幽兰晦气而起,便问道:“方堡主,那蓝无常早一月,何故寻令嫒麻烦,能告知一二吗?,’
方玄面色一沉,道:“这是我家的事,何劳阁下过问!”一转身就要走。
罗征发起急来,高叫道:“确是与我有关,蓝无常事后知道他行事之非,又去找半天云庄老英雄,此时还有一个紫袍妇人……”
琴仙方玄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掌,击在桌上,“啪”的一声,将桌子击碎了一角,怒道:“闭嘴!”
罗征心中奇怪,暗想他何以突然如此暴怒,道:“我非讲完不可,那紫袍彳妇人,道她曾将半天云庄顿的儿子,自襁权中抱出,抛在青城山下……”;话未讲完,方玄面色铁青,喝道:“你将这些话问我做甚?”
罗征道:“我只怕那妇人与艳魂堡有点干连,是以动问,想知道那孩子后;来究竟如何了!”
琴仙方玄冷笑一声,道:“那孩子死了,难道不应该死吗?”
那一句话讲到下一半,语音低微,竟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罗征本来疑心那孩子被紫袍妇人抛在青城山下的一个农家之中,可能正是自己,是以才动问方玄的,闻听得那孩子已经死去,心中不禁一阵茫然,道:“如此则打扰了,请便吧!”
琴仙方玄呆了一呆,抬起头来,道:“那孩子是死在我手中的,你说他该不该死?”
罗征一愣,不知道他此问是何用意,但他侠义心肠,据事论事,昂然道:“方堡主武功超绝,孩子何辜,自然不应该!”
方玄突然之间,垂头丧气,道:“你说得不错,是以世上从此没有了琴仙方玄此人,且当他也死了!”
罗征这才恍然大悟,暗忖原来如此,方玄之所以自称方玄已死,乃是因为他早年害了这个婴孩,心中有愧之故,想来定是方玄与半天云庄顿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之故,看来蓝无常先寻方幽兰,后寻半天云,也定为此事无疑了!
默然半晌不语,方玄刚待黯然步出,忽听梁头上一人叫道:“爹,你不必难过,那孩子并没有死!”
罗征一听那声音,喜出望外,叫道:“方姑娘!”一条纤细人影,飞跃而下,果然是方幽兰。
方玄面色稍霁,道:“兰儿,那孩子若活着,比你还大了。你怎知道?”方幽兰欲语又止,最后道:“妈告诉我的!”方玄全身皆震,连讲话的声音都发了抖,道:“兰儿,你见到你妈了?”
方幽兰澄如秋水的眼睛中,落下两滴眼泪来,扑向方玄怀中,道:“不错,我见到妈了,爹,你的苦心,我是知道的,但你不该说我妈早已死了啊!”
方玄半声不语,父女俩只是相对伤神,将罗征闹得莫名其妙,问道:“方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开口,方玄也问道:“兰儿,你妈怎么说那孩子未死?要是他真未死的话,爹愿意将一身绝技,全都传授与他!”方幽兰喜道:“爹,你此话当真?”
方玄凄然道:“唉,你爹当年确是将半天云庄顿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全家,尽都斩为肉泥,方泄心头之恨,是以一听说你妈,已将庄顿的儿子,盗了出来之后,着实怪她为何不下毒手,反倒要寄养在青城山下的农家之中”罗征一愣,暗道原来那貌相如此丑陋的紫袍妇人,敢情就是方幽兰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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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方玄续道:“因此我便连夜赶赴青城,挨家询问,果然有一户人家,收留了一个孤儿,我立即冲进屋去,将孩子抱出……当时……那孩子才满月,两只骨碌碌的眼睛,已懂得看人,我看着那孩子,已明白你妈为什么不肯下毒手,因为那孩子太可爱了,但我又想起半天云害我之惨,终于硬了硬心肠,一掌拍下……将孩子抛在地上,回头就走!”
方玄讲到此处,顿了一顿,续道:“事后,我心中后悔已极,试想孩子何辜?竟而遭我毒手,从此便隐名埋姓,足迹不涉江湖,对当年仇恨,也不再提起了,兰儿,你说,你妈怎知那孩子未死?”
方幽兰凄然道:“那中了你一掌的孩子,自然死了,但他不是半天云庄顿的儿子,你杀错人了!”
方玄大吃一惊,道:“当真?”方幽兰点了点头,道:“妈一直不敢将事情真相告诉你,怕你知道了更难过,庄顿的孩子一直无事,后来因误服毒黄果,临死之际,还给青城铁盆老人收了去。”
罗征与方玄两人一起吃了一惊,罗征踏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方幽兰的手臂,道:“方姑娘,你说我是半天云庄顿的儿子?”
方幽兰点了点头,回头向方玄道:“爹,你杀了那孩子,心中一直在后悔,刚才你说要将一身绝技,全都授与他,可不能乱说!”
方玄叹道:“唉!世事难测,我自然口出应心,他内功已深得青城派真传,我能传他的,不过是一套刚柔互济的蝉翼剑法,和寓功力于琴音的功夫而已!”
罗征听说自己当真是半天云庄顿的儿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起自己半个多月前,亲眼看着父母死去,竟而无知无觉,更是难过,正在发怔,忽觉方幽兰以肘相碰,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嫣然一笑,动人已极,不禁大奇,只听她道:“我爹已答应授你两门罕见的武功了,还不拜谢?”
罗征心想方幽兰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焉有自己身世方明,父母双亡之际,还劝自己学武的,其中定然另有蹊晓,便向方玄作了一揖,道:“多谢前辈赐教!”方玄道:“此处不是授艺之所,罗兄弟能随我到艳魂堡一行吗?”罗征尚未回答,方幽兰向他一使眼色,道:“当然可以!”
罗征越发相信方幽兰另有道理,便唯唯以应,将丰烈叫出,吩咐一番,便跟着两人,动身往艳魂堡去。行来非止一日,到达艳魂堡,辽东双煞宋文、宋安两人将三人迎进,他们自到了艳魂堡后,一向没有外人来过,见堡主带了一个年轻英俊的人同来,心中大是奇怪,但又不敢过问。三人来到大厅之上坐定,方玄道:“兰儿,你既然已知你妈也在此堡中,就唤出与之相见吧!”转头对宋文宋安两人道:“你们去长廊左边,第三间屋中,唤夫人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方玄所言何意。方幽兰道:“两位大叔,你们在堡中住了多年,怕还不知道我妈也在堡中居住吧?”
两人道:“小可确是不知。”方幽兰笑道:“但你们也见过我母亲了。”两人更是奇怪,方幽兰笑道:“不时在藏书楼上现身,身法绝快的那紫袍妇人,你们总该见过?长廊空房之中,时时有撞击呼号之声,你们总该听到?”
两人点头不已,方幽兰道:“那便是我妈了,快去请她出来!”
两人喏喏连声,领命而去。罗征到这时才有机会发问,道:“久闻琴仙夫妇,女的乃是紫虚仙子公孙青,可是吗?”
方玄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反正要问,我不如将往事与你直说了吧!”罗征求之不得,原来昔年紫虚仙子公孙青,天仙化人,追逐裙下的少年英雄,何止数十人,但她却独自钟情方玄,不过其时方玄为人,介乎正邪之间,她父母却属意于半天云庄顿,少年老成。紫虚仙子一怒之下,便离家与方玄成为夫妇,庄顿其时年少气盛,一怒之下,寻找两人,刚好遇到紫虚仙子一人在山中采药,方玄有病,在山上寺中休养。
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本来庄顿不是紫虚仙子敌手,但方玄见她采药久久不归,疑有意外,扶病出来看视,一见紫虚仙子正与庄顿打得难分难解,便大声叱责,但他患病甚重,一怒之下,竟昏了过去。
紫虚仙子大吃一惊,被半天云庄顿一铁扫把,正扫在脸上,花容月貌,立时变为无盐嫫母。
紫虚仙子关心方玄,也不追赶庄顿,自知脸上血肉模糊,难见世人,便将方玄抱到附近山洞之中,等到方玄病愈,紫虚仙子脸上也痊愈。
但半天云庄顿所使兵刃,乃是一柄铁扫把,又刚好扫在脸上,伤虽结痂,但已是不复人形,夫妻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将庄顿恨之切骨,誓报此仇,两人恩爱逾昔,又过了十余年,便生下了方幽兰。
在这十余年间,两人踏遍天下,寻找能为紫虚仙子恢复昔年容貌的仙丹灵药,但却一无所得。生下方幽兰之后,探得半天云庄顿,也已成家立业,两人因心头怨恨太深,决定等庄顿事业大成之后,才去杀他全家,令他死前,忍受无比苦痛,紫虚仙子也曾三探庄宅,将半天云庄顿的儿子,盗了出来。
不过见孩子可爱,不忍下手。
自从毁容之后,行动皆罩面幕,江湖上并无人知晓,只当方玄与紫虚仙子反目。
又因方玄行事正邪难料,爱妻变故骤生之后,脾气更坏,出手也狠辣无比,所以更传说紫虚仙子是方玄所害死的。
到方幽兰两岁头上,已然十分懂事,那一天,紫虚仙子一不小心,掲开面幕,将方幽兰吓昏过去,从此便自惭形秽,暗忖女儿若大了,知道她自己母亲,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时,心中不知要怎么伤心,因此迁来艳魂古堡之后,便自己锁在房中,除了偷偸地趁夜晚,去看视一下方幽兰之外,绝不露面,有时想起了自己遭遇之惨,便发出阵阵哀号。
这便是辽东双煞,宋文宋安两人,时闻怪声之故。方玄则仍是不断在外寻访复容妙丹,不过一无成绩,他对爱妻与女儿避不见面此举,也深表同情。
方幽兰越大越是懂事,屡屡问起自己母亲的下落,方玄开始只是支吾以应,后来被她追问不过,和紫虚仙子公孙青一商量,便干脆告诉方幽兰,她母亲早已死了!方幽兰除了伤心之外,也无法可想,她生性娴静,除了看书之外,便是习武。
等到长大,武功已然不凡,而且出落得与当年紫虚仙子公孙青,一模一样。
方玄也暗暗自慰,时时和她讲些江湖上成名人物的事迹,方幽兰心如止水,从来也未曾想到自己会上江湖去闯荡,而且自己隐居艳魂堡中,几乎与世无涉,也想不到会有人来寻自己晦气。
然而江湖上以讹传讹,都道当年出名的女侠,是死在琴仙方玄手中,而琴仙方玄,也从此隐居不敢与世人见面。
刚好碰到蓝无常将“蓝焰神书”练成,又将滇边哀牢山蓝蛛所吐的蛛丝,织成天蓝宝纱,不减当年喜欢乱管闲事的脾气,一听方玄做了这种事,心中大是不平,到处探访方玄消息,终于给他在小镇上于宋文、宋安酒后,探出了艳魂堡主姓方。
便施展绝顶轻功,三去艳魂堡,宋文宋安两人全然不觉。恰好琴仙方玄,又外出四方寻觅灵丹妙药去了,蓝无常等得不耐烦,暗忖父债子还,方幽兰是他女儿,先寻方幽兰晦气,便可将方玄引出,因此便差人送纸条,将宋文宋安两人引开,依昔年惯例,在棺中放置了方幽兰的假尸,夤夜送到艳魂堡上。
这便是本书开始时的情节。方幽兰也多曾听得方玄讲起过蓝无常此人的厉害,但她习武之后,还未曾与人动过手,真想与那蓝无常动手一番,倒并不十分害怕,只是命辽东双煞,加意戒备而已。
其时,恰巧罗征为了追缉失镖一事,和丰烈、林志强两个镖头,也来探艳魂堡,前文经已表过。:却说方幽兰并不怕蓝无常,但在她的心灵之中,却有一件事,令得她异:常恐惧,时时从梦中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这件事,令得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因为事实上,在她的生活之中,并无这样的事发生过。那便是她时时梦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妇人!她时时暗忖,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却会梦到她和想到她呢?
方幽兰当然不能清楚地记忆起自己两岁时,曾为她母亲,紫虚仙子的可怖面容,吓昏过去一事,但是,在她脑子深处,这个可怖的影像,却始终不能磨灭。
从那次以后,她虽然再也没有见过紫虚仙子一面,但影像存在于她的心中,她便时时发此题梦。
紫虚仙子本来每逢深夜,等方幽兰熟睡之后,方始偷偷地来到方幽兰卧室之中,看上她几眼,聊表慈母爱女之心。她轻功绝顶,来去毫无声息,方幽兰一直未曾觉察。但这一天,她在房中,听得宋文、宋安两人在走廊中谈起“蓝无常”三字。
她自然知道蓝无常是何等样人,暗想丈夫不在,自己绝不能由得蓝无常前来加害女儿,但一出去保护方幽兰,势必为方幽兰觉察,心中矛盾苦痛已极,不断撞墙悲号,到后来,终于决定去藏书楼看视方幽兰,便上了楼梯,背行人藏书楼中。
方幽兰一见,认出她正是自己梦中常见,那个面目如鬼怪的女人!
她在幼年时,曾被紫虚仙子可怖的面目吓得昏了过去,此时她虽然年幼,而且长大之后,对这件事的经过,也早已忘了,但仍然记得,在她的生命中,有着那么一个可怕的女人。是以她尖叫着要宋文、宋安两人,不让那女人转过身来。
紫虚仙子一听方幽兰如此尖叫,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立即飘然而去。
方幽兰是何等聪明之人,事后想起事出有疑,但因为蓝无常要来,也就只好暂时搁一搁。第二天,蓝无常依约赶到,罗征又来助战,后来方玄一到,和罗征约了一月之会,便将罗征赶走,将蓝无常唤过一边,把当年的事,全都和蓝无常说了。
蓝无常自知弄错,便连夜将棺木送至半天云庄顿宅中。方玄只当无事,却未料到方幽兰已对这艳魂堡中另有妇人一事,起了疑心。
紫虚仙子原也听得蓝无常要去河北,唯恐蓝无常一人之力,难敌半天云庄顿宅中这许多贺客,因此便跟了下去,怎知螳螂捕蝉,黄雀伺其后,方幽?兰那晚上刚好凭窗赏月,见一条人影,自堡中窜出,便佩了蝉翼剑,急忙跟!在后面。
?一直追出四五十里路去,方幽兰才见前面那人,是个妇女,紫袍及地,忙将身子一隐,只见那妇女对月长叹,半晌,喃喃自语道:“玄哥!玄哥!你半辈子功夫,全都花在为我寻找复容丹上,但天下岂有如此灵药?只是枉然罢了!”
语言苍凉之极,方幽兰本就多愁善感,更给她引得泣然下泪。心中暗忖她称父亲是玄哥,那么她自己是什么人?难道是自己的母亲?
呆了一会儿,又听得她道:“玄哥,你虽不以我为弃,但我总难见人,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见,苍天呀!苍天!你待我可薄!”
方幽兰听至此处,再无疑问,但仍不敢出大声,怕一出声便将她吓走,但是她心中的一声“妈”,实在藏不住了,开口低低地叫了一声。
紫虚仙子公孙青,三十年前,已与琴仙方玄齐名,武功极好,毁容以后,潜心苦练,更创出一门独门内功,化为招式,招招俱极为缓慢,但却威力无比,再加静处多年,耳目特别灵敏。
方幽兰那一声“妈”,虽是叫得特别低声,但她已然听见。
不过她心中,已再也不敢想象会有人叫她“妈”了,因此只当是自己思念女儿,耳边起了幻音,喃喃道:“兰儿,是你吗?妈是疼你不过的啊!”
方幽兰一阵鼻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了出去,叫道:“妈!妈!
女儿在这里!“
紫虚仙子倒被她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是方幽兰时,还呆了一呆,等到方幽兰扑到了怀中,才一把将她搂住,哭了起来,高兴过度,连话都讲不出来。
方幽兰道:“妈,你说疼女儿,怎么躲起来不让女儿见面?”
紫虚仙子长叹一声,道:“孩子,你不知道妈早年被一个黑心肠的人,在脸上扫了一铁把,从此容颜丑恶,如同鬼怪,怎么敢见你?”
方幽兰抬起头来,只见她罩着面幕,便道:“妈,随便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怕你的,你是我的妈呀!”一面说,一面将紫虚仙子的面幕,揭了起来,月光下看来,更是可怖,方幽兰不禁心头“抨”的一跳,但继而想到,她面目虽是可怖,确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亲人,重又扑到在她的怀中,哭了起来。
紫虚仙子见女儿已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仍是对自己如此亲热,自从毁容三十年来,心中重未如此高兴过,两母女一路上讲不完的话,紫虚仙子将当年怎样容貌被毁,怎样将庄顿的一个儿子,偷了出来,想杀他又心中不忍,抛在青城山下一个农家之中等等之事说了,两人一直来到半天云庄顿宅中。彳方幽兰一到,便见罗征和何玲,欧阳黑在一起,见何玲与罗征亲热异常,:心中大不是味儿,她一向自视甚高,但不知怎的,对罗征却另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心想和他开一个玩笑,便趁罗征不觉,将他背上所插仙人掌取了:下来。
怎知仙人掌才一取到手,忽听背后一人,细声道:“敢问姑娘贵姓大名?”“輙悬
方幽兰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手持折扇,衣饰华丽的年轻书生。心中不悦,并不回答,便转过身去就走。一直来到后花园中,一回头,那年轻书生仍跟在后面。
方幽兰心中更怒,叱道:“今日庄顿七十寿辰,来者全是英雄豪杰,你鬼头鬼脑地跟住我做甚?”
那书生便是南派么教现任掌教祖师金神君之子金梦龙,金神君因早年为中原武林高手,约了在石林比武失败,自愿永不涉足江湖。
但是有一些武林败类,有事相求,到滇南高黎贡山去寻金神君。
这般人自然对金梦龙百般奉承,讲起中原江湖上种种有趣热闹之事,将金梦龙听得心痒难熬,便约定了妹子金月梅,两人一起在金神君面前苦求下山,金神君见两人武功已也是不弱,尤其是女儿,不但武功超卓,而且额上插有三把金刀。
那三把金刀,武林高手见了,便尽皆知道她是南宗魔教未来掌教之人,自然无人敢惹,因此便答应他们两人出滇南,到中原游历一番。金神君当时自然估不到金梦龙任性行事,会将当年被自己以巧计逼走的师兄,笑面阎王申独引了出来!
当下金梦龙向方幽兰作了一揖,道:“在下姓金名梦龙,乃当今南派魔教,掌教祖师之子,敢问姑娘贵姓大名?”
方幽兰一听说他是魔教中人物,便眉头一皱,道:“我姓什么,不关你事!”
金梦龙原是见到方幽兰美貌过人,他们魔教中又不禁嫁娶,因此生了爱恋之念,连碰钉子,仍不醒悟,涎着脸道:“姑娘何吝啬乃尔?讲出姓名来听听,又不会少了什么的?”
方幽兰一听他语中大有轻薄之意,一摆手中仙人掌,道:“你胡说什么?”向前一送,“波”的一声,金梦龙全然未曾防备,方幽兰出手又快,竟在他肩头上刺了一个小洞。
金梦龙不怒反喜,惊叫道:“原来姑娘果然对我有意。”张开双臂,竟然想将方幽兰拥在怀中。
方幽兰闻言吃了一惊,暗想糜教中特多各种古怪规矩,难道自己在他肩上弄出了伤口,在他而言,便是自己爱他之意?
方幽兰想得确是一点不错,金梦龙高兴,亦为此故,笑孜孜地又道:“姑!娘既然有意于我,请随我回滇南高黎贡山去吧!”
?方幽兰骂道:“混账东西,谁属意于你?”一言甫毕,身旁传来一声娇笑,转头一看,乃是一个服装古怪的少女,最怪的是额上还插着三柄小小金刀,金光闪烁,看来像是天然长在额上的一般,尚未问她是谁,少女已道:“哥哥,恭喜你找到了嫂子了!”
方幽兰越听越不像话,一摆仙人掌,向后跃出七八步,便要离开。
但那少女身法极快,如影随形,跟踪而至,笑嘻嘻地站在面前,道:“嫂子,你害羞吗?”
方幽兰见她无理可喻,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会是你嫂子?”
金月梅面色一变,回头道:“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金梦龙道:“妹子你放心,我看见她手中怪兵刃,是由一个人背上取来的,大约她对那人有意,不过我有办法,妹子,你将那怪兵刃夺了过来!”
金月梅应声道:“好!”方幽兰心中有气,暗想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刚待一闪身形避开,金月梅往前一步,迸指如戟,已直点她胸前的“期门穴”。
方幽兰急一侧身,扬起仙人掌,直砸过去,但金月梅已将魔教内功,练到第七级上,周身软若无骨,方幽兰自上而下,一招砸下,金月梅身子向后便倒,竟在两腿之中,倏地将手臂伸了出来。
方幽兰一个冷不防,右臂“曲泉穴”已被她拂中,手臂一麻,“仙人掌”便脱手掉下,被金月梅一把捞去,方幽兰还待去追时,金月梅“格格”一阵娇笑,人已弹出丈许开外。
方幽兰想追也追不上,暗叫糟糕,想找罗征讲个明白时,又找不到罗征其人。
过不一会儿,只听得人声鼎沸,只见罗征和半天云庄顿一齐来到大厅,庄顿硬赖罗征杀了他的夫人,方幽兰听了一下,便知事情不是金梦龙,便是他妹子所为,想要挺身而出,为罗征辩护,半天云庄顿已然怒发口狂,一掌拍出,何玲飞身而上,代挨了一掌。
接着,蓝无常一到,承认人是他所杀,方幽兰方始将心放下,以后事情,前文已有细表,不消重叙,待到庄顿自刎之后,方幽兰在一旁也已看出罗征疑心自己乃是半天云庄顿的儿子,便在他手中塞了一张条子,闪出庄外,去找母亲,怎知并未找到紫虚仙子,却撞到了五个红衣怪人,口口声声道是一年以前,便在艳魂堡窗口中,见过方幽兰一面,为了讨她欢心,一年中,劫了不知多少珍宝,请她前去一观,若是欢喜,便请她委身下嫁。
方幽兰一听,暗忖天下荒唐事儿真多,五个人同时要一个女子下嫁之事,却是闻所未闻,便不加理睬,走了开去,但当晚又被那五人追上,心中厌烦,改走小路,怎知在那林中空地之上,仍不免撞上,幸是罗征挺身而出,方解了围。
当下琴仙方玄与方幽兰两人,将前事全都详详细细讲完,罗征对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方始恍然。原来那书生几次三番要害自己,是为了绝方幽兰之念,好令方幽兰爱他!琴仙方玄心中高兴,道:“半天云夫妇两人虽死,但世兄少年有为,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堪自慰了!”
罗征听得心中不知是什么味道,暗忖父亲之死,倒还罢了,自己母亲一点武功也不会,却也横死,叹了一口气,侧头一看方幽兰,却又在向自己摆手。正待张口发问,方幽兰向方玄指了指,又不令他出声。
罗征不知她葫芦里卖些什么药,只得苦笑一下。不一会儿,紫虚仙子走了出来,面上仍罩着面幕,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只顾打量罗征,方幽兰又附耳和她讲了几句话,紫虚仙子点了点头,向方玄道:“你可是要授他那套禅翼剑法,与寓内功于琴音的功夫吗?”
方玄点头道:“正是。不知他能否在艳魂堡里,住上一年半载?”
罗征心中茫然,他自然愿意和方幽兰在一起共同学艺,但是他刚明白自己身世,父母便已双亡,心中怎能不难过?真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去大哭一场,再加离山已久,怕师父牵挂,便道:“后辈如今便想告辞了!”
方玄和方幽兰面露讶色。方幽兰侧头一想,向罗征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和你讲几句话!”
方玄仰天大笑,向紫虚仙子道:“你看看,已经有话要背着我们讲了!”方幽兰满面通红,叫道:“爹!”方玄素知自己女儿端娴庄重,她有话要单独和罗征讲,自然是要紧话,自己不应如此般笑她,忙道:“我讲着玩!你说!”
方幽兰情深脉脉,向罗征望了一眼,罗征不知她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便跟着她步出大厅去,月华如水,照得艳魂古堡分外幽静。
方幽兰低声叫道:“罗小侠一一”罗征忙道:“方姑娘!千万别如此称呼!”方幽兰道:“你又叫我方姑娘?”罗征心中一甜,低呼道:“幽兰!你有什么话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