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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倒海剑法

齐星中道:“是啊!若是清兵兵精粮足,何需差人来下降书?定是各地义旗四举,应付不定,因此才摆了这一个空城计!”

众人齐声附和,整顿人马,天色还未全黑,就已一起冲下,一两千人,声势豪壮,不消一个时辰,便来到山下,发一声喊,就闯进帐中,果然只有数十个老弱残兵,众弟兄欢声大起,再见有大堆粮食,饿了多天,一见白米,连眼都红了,忙生火煮饭。

泰山神驼于六突然心中又是一动,寻到清波上人,道:“麦兄,事情不对!”

清波上人也道:“我也有此感觉,何以兵去粮留?”

于六越想越不妙,不禁全身都起了肉痱子,若是中计,两千余人一个也剩不下,叫他如何不惊,忙又寻了杨光林道:“杨兄,快带弟兄们离开此地!”杨光林虽然依言下令,但众弟兄正待煮熟了饭,饱餐一顿,如何肯离开?于六、杨光林无法可想,聚在一起,只望清兵是真退才好。

赵敞道:“若是计中有诈,只怕又是千面郎君的主意。”

众人心中都打了一个结,知道这多人中,武功好过他的尽多,但计全不及郑可,因此越发优愁。

于六道:“若这番再中了他计,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泄此恨!”

语未毕,忽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已有十余座营帐,着火燃烧起来。

众人脸色煞青,暗叫“苦也”,紧接着,又是十畲下震天地大响,一时之间,哭声震耳,残肢乱飞,真是人间惨象。

于六“刷”的一声,拔出了清波上人腰间佩剑,将左手在石上,一剑砍上,五指齐断,鲜血直冒。

清波上人惊问:“于兄,做甚?”

于六面色惨白,道:“若于六此生不将郑可碎尸万段,叫我这五处伤口,全都生碗大疔疮!”

清波上人知道他又中了郑可一计,心中恨到了极处,才出此下策。

清波上人眼看弟兄叫爹叫娘,大炮四面八方,轰之不已,匆匆忙忙为于六包扎了,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在乎一时之得失?”

于六惨然道:“我一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怜千余弟兄,因我遭殃!”

众人倶觉无话可劝,相对黯然。

此时炮已停发,四面喊声震天,清兵杀了过来,六人忙合在一起,冲了过去。

赵敞这一个多月来心头烦闷,苦练内功,功力又是大进,奋勇当先,夺过清兵一支矛,左挑右刺,刹那间已有五六人的命伤他手下。

清波上人、齐星中,杨光林等人,更如虎入羊群,那情景与清兵包围越秀山,众人突围之时一般无二。六人靠在一起,好不被清兵冲散,直杀到夜半时分,觉得人声渐静,想是弟兄们俱已被清兵解决,心中更是悲痛非凡。

清波上人连连长啸,一溜寒光,拔出了多年未用的宝剑,挽了一个剑花,展开“倒海剑法”,冲将前去,五人忙跟在后面。

只见清波上人到处,断刀断矛,纷纷乱飞,清兵几曾见过这等神威?像潮水一般散了开来,竟被六人合力杀出一条血路。

但刚有路可走,听得号炮连响,那些兵丁又没命也似围了拢来。

清波上人一招“海内十洲”,又刺伤了十余人,赵敞见同是“倒海剑法”,师父使来,竟然如此厉害,心中佩服不已,眼睛一斜,忽见那壁响清兵较疏,是一个松树林子,丛外一株松树旁,一个身材颀长、满头青丝的女子,正靠住松树,背向自己,月光下面看来,分明是自己的师姐麦莲。

赵敞一见之下,不禁心神大震,手上一慢,险险乎被清兵长矛刺中。

他虽多次遭到麦莲拒绝,但其心仍然不死,觉得天地间值得爱的女子,除了麦莲以外,再无第二人,因此一眼看过,忍不住又看第二眼,见麦莲仍是背向自己站着,身旁并无他人,一时间竟忘了清兵如此众多,方有希望杀出重围,“刷刷刷”连劈三刀,将身旁几个清兵逼开,冲了过去。

杨光林、清波上人等五人,各自在合力退敌,竟未觉得赵敞已经离众而去,仍是拼命搏杀,清波上人越杀越勇,又杀开了一条血路,五人脚程全是快绝无伦,既然杀出,清兵便不易追赶,跑了一程,都气喘吁吁站定,再好武功,也见吃力。

一站定之后,五人一起惊觉,清波上人道:“咦?敞儿呢?”

杨光林道:“不知道啊?”

于六眉头一皱,乔道顿足道:“小哥儿怎的如此不知凶险。”

齐星中道:“莫非被清兵擒了去?”

五人倶都不知道赵敞究竟何往。

清波上人在这一点时间中,已将气息调匀,道:“你们在此等我一阵,我再杀回去看看!”

杨光林一抖三节棍,道:“要去一起去!”

乔道等齐声附和,又一起地赶了回去,清兵见大事已决,正待收兵,又被五条猛虎杀将入来,顿时大乱。

五人左冲右突,又杀了一个时辰,仍未见赵敞踪影,不得已又杀将出来,倶都筋疲力尽,清波上人叹道:“死生各有天命,照理敞儿为人如此忠厚,绝无横死之理!”

于六道:“李成栋极会用人,若小哥被生擒,性命倒可无妨,待他兵退后,我们可在广州探听消息。”

众人俱叹息了一阵,无法可想,当夜在山野乱睡了。

第二天果见清兵退去,五人知道人少难以成事,清波上人道:“此处离罗浮山不远,各位可愿前去暂住月余,再做打算?”

乔道道:“敞哥儿曾言家师尚在人间,端午闯红云宫,须得他老人家去才好!”

齐星中也道我去佛山,寻鹰爪套主人谷兄。“于六也要去约人,遂各自分手而去。

却说赵敞在鏖战之中,突然见到麦莲倚在一支松树之旁,心中大为震动,竟不顾一切,赶了过去。

谁知道离麦莲只不过三尺时,麦莲仍是背向自己,一动也不动。

赵敞这时虽觉有异,但是他对麦莲一片痴心,叫道:“莲姐!”

人又向前赶了两步,一伸手,刚待攀住麦莲香肩之时,突觉脚底一软,知道不妙,忙想提气纵起,头上又是一股大风袭到,劲道奇大,知是江湖好手趁空偷袭,百忙中一掌向上拍出,但气却提不上来,直向下跌去,原来那块地上,只是铺着些稻草,竟是一个陷阱。

赵敞一个翻身,落了下去,双脚站定,一看陷阱并不高,足尖一点,人便跃高丈余,眼看便可跃出,从陷阱口突然伸过十数支搭钩来,有的勾住了他的衣服,有的还深陷入皮肉之中,赵敞空有一身武艺,也是无法施展,被清兵横拖倒曳,拉了出来,又听得“哈哈”一声干笑,一条人影飞扑而至,伸手便点了赵敞胁下的“肩贞穴”。

赵敞硬是动弹不得,定睛看那人时,不是别人,正是被江上燕救出花山总寨的千面郎君郑可!

赵敞一见是他,心头火更炽,再侧头一看,麦莲仍站在那里不动,便叫道:“莲师姐,你好狠心!”

郑可听了,哈哈一笑,赶过几步,将麦莲一提了起来,摔在赵敞的身边,道:“日思夜想心肝儿,亲热亲热吧!”

赵敞一看,原来那麦莲竟是一个稻草人儿,只不过穿麦莲的衣服而已,知道又中了郑可的奸计,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看郑可,已换了清兵军官的打扮,头发也剃了,脑后垂着一条长辫子,面上神情,得意扬扬,不禁从心底下厌恶,“呸”的一声,吐了一口痰出来,骂道:“你这狗奴!”

赵敞为人口齿不伶俐,但是这四个字骂来咬牙切齿,郑可听了也不禁心中一惊,但随即肚中暗道:“郑可啊郑可,你这番破了花山,不但江湖上要赞你机智绝伦,就是朝廷也得赏你一个大的官儿,何乎这小子骂一声狗奴?”因此面色一转,又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赵敞在一边,只气得恨不跳了起来,生噬其肉,但惜乎穴道被闭,手足被绑,动弹不得,只好大口出气。

郑可正在笑着,忽然又传来一个银铃的声音,叫道:“可哥哥,你笑什么?怎么那么高兴?”

郑可闻声,回转身来,见一个苗条的人影,飞也似跑来,站在自己的身旁,两人再一起回过头来看赵敞。

赵敞一见那女子正是麦莲,穿着一袭浅黄色的绉纱衣服,美若天仙,更是恨得连眼珠都要爆了出来,舌绽春雷,喝道:“莲师姐!你……你……”

本来他觉得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讲的,这时竟讲不出来,觉得一股真气塞在喉咙间,连呼吸都有困难,更不用说讲话了。

麦莲听赵敞叫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全个身子都软偎在郑可身上,附耳和郑可低声说笑。

赵敞见了麦莲之后,心头本来是又气又怒,此时一见她对自己如此冷漠,对郑可如此亲热,也不理会郑可穿的是什么服饰,可说是一点骨气也没有,这种女人,虽然美绝天人,毫无血性,怎能算得上是侠义女儿?这样一想,心头便稍觉平和了些,原先哽在喉间的那股真气,在不知不觉间顺道而下,竟直达丹田,这转了一转,经过尾闾,又回了上来。

赵敞心头不觉大吃一惊,心想无论是“十三势行功心解”也好,是师父所授的内功也好,真气断无如此行法,不要心头一味动感,伤了真气,似致气道走岔,走火入魔,变成了瘫子。

他一惊之后,便忙迫气归位,但只觉本身真气如万马奔腾一般,气势万千,不可方然,哪里还收得住?

刹那间,由尾闾而直达百全体,又经印堂、心脉,复归丹田,虽然心中还在暗暗吃惊,但觉得人精神顿爽,猛地想起山谷底下,鬼影子曾道,武功分外功内功两种,外功则是苦练的成分居多,例如一套刀法四十九招,再笨的人,学上一年半载,也能使用自如;内功则要靠天资悟性,各家各派,内功皆有不同之处,也各有其长,各有其短,若能熔于一炉,自创一格,去两家之短,合两家之长,则威力定可胜过此原来两家的内功。

赵敞当时听了,心想自己些许微末根基,学人家的还来不及啦,哪里够资格来自创内功?因此也就听过算数,此时觉得真气突然间走岔,但却异常受用,因此更不理会麦莲、郑可,眼前仿彿没有他们两个人一般,心地清朗,气纳丹田,又运了一遍。

上次乃是无意,此次却是运了大力,在真气来到胁旁之时,只觉人微微一震,为郑可所点的“肩贞穴”,竟被他本身真气冲开!

赵敞这一喜非同小可,暗道郑可点穴用的是红发真人独门手法,何等厉害,竟也会被自己运气冲开,可是刹那之间,功力已然大进。

其实他不知刚才那一刻工夫,他实是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转了个圈儿。在他身中真气塞在喉间之时,若没有那一念之转,而仍是认为麦莲可爱非常,则既妒且怒,真气就会岔入任脉、督脉,立时走火人魔,就算能好,也要变成半身不遂的废人了!

但就这一念之中,心地随转平和,真气只在任脉冲了一冲,便向旁滑去,无意中形成了极高深的内功运气之法。

赵敞日后与鬼影子谈起,方知究竟,真出了一身冷汗,以后行事,越发心平气和。

却说赵敞将被封的穴道冲开之后,还想试一试自己究竟进到如何地步,便力贯双臂,运气一震。

赵敞一震之下,生油浸透了的牛筋,竟然和普通绳索也似,齐被震断。

赵敞原是被反绑着的,这时活络了一下血脉,便将手放到胸前,两腿又用力一挣,那些牛筋又纷纷断下。

赵敞一心向武,正想不到这一些时间中,功力能以突然大进,因此细细玩味了一阵,越想越是喜欢。

那一旁,郑可和麦莲亲热了一会儿之后,并未觉得赵敞已经脱缚而出,回过头来,对着赵敞狞笑,说道:“臭小子,你要怎么样的死法,你自己说吧!”说着,又是两声奸笑。

麦莲就靠在郑可身旁,听郑可如此说法,竟然无动于衷,一双妙目,只在赵敞身上转了一转,便停留在郑可身上,眼中深情流露,可以看出她对郑可的爱情,实在已深到了极点。

赵敞听郑可一问,心中暗中冷笑,准备一跃而起,赏他一个老大耳刮子再说,但转而一想,这厮机智非常,难得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脱缚,不如趁此套他说些话出来,便心平气和地道:“千面郞君,李成栋现在何处?”

郑可哈哈笑道:“李总兵早就率领兵丁,在海上剿叛了,此间清兵全是本人部下!”

赵敞仍不动声色,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可称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了!”郑可脸上微笑一直未断,但这时听赵敞说话太过难听,不禁笑不下去,面色一变,叱道:“臭小子,死在眼前,还敢口硬?来人哪!备炭火炉!”

赵敞吃了一惊,他的心地忠厚,想不到炭火炉有什么用处,便问道:“千面郎君,备炭火炉何用?”

郑可仰天哈哈大笑,说道:“你骨头硬,就拿炭火炉来试试。”

赵敞倒抽一口冷气,暗骂好歹毒的心肠,心中再也不能忍,一跃而起,大喝道:“贼子怎敢!”

郑可见赵敞突然跳起,心中大惊,一把扯过麦莲,遮在自己身前。

赵敞一跳起来,便是“呼”的一掌,待到掌力发到一半,郑可也刚好将麦莲拖了过来。

赵敞心想,这一掌若是拍了过去,麦莲定要受伤,便力贯手臂,硬生生地将这一掌收了回来,大叫道:“莲师姐,这厮拿你挡箭,你还看不穿他的心肠吗?”

麦莲眼一翻,冷冷地道:“你们越说他坏,我便越对他好!”

赵敞一愣,心想麦莲冰雪聪明,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怎的会一迷至此?郑可因借麦莲一挡之机,已避过赵敞的一招,一面心中暗暗疑惑赵敞何以能脱缚而出,一面手上绝不怠慢,“刷”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纯钢扇骨的折扇,一招“推窗望月”,来刺赵敞咽喉。

赵敞自下得罗浮山来,不知吃了郑可多少亏,此时武功大有进境,找也要找到机会,一见郑可先动手,正中下怀。

他身子一斜,郑可折扇“呼”的一声,在他颈旁擦过,赵敞趁机踏前一步,五指如勾,径出拿郑可手腕。

这一出手,果然气度凝重,与以前大不相同。

郑可原是会家,心想这小子怎的立时三刻,武功强了许多?见他抓到,忙手臂一沉,折扇合拢,来点赵敞胸前的“将台穴”。

赵敞见他变招如此之快,连守带攻,喝一声“好”!身躯一沉,滴溜溜一个打转,竟欺近身去,然后身形暴长,双掌合一,向郑可当胸推到,郑可手臂伸出在外,赵敞一招来势又极为迅疾,眼看他胸前门户大开,赵敞只要双掌一分,定可结结实实印在他胸口。

但正在此时,赵敞突然觉得脑后风生,知道是有人暗算,这一招发不出去,右臂一探,将袭来后脑的暗器捞在手中,才一触手,觉得凉冰冰的,轻口飘的,分明是麦莲的柳叶飞刀,心中一怔,郑可已滑出两丈开外,面色煞白,额上冷汗直冒,想是死里逃生,惊魂未停。

赵敞此时顾不得郑可,回头一看,麦莲手持长剑,两脚不丁不八,正如面临大敌一般望定了自己,便叫道:“莲师姐,你待怎样?”

麦莲叱道:“你若伤了可哥哥,我便与你拼命!”

赵敞道:“莲师姐,这厮无恶不作,花山这多弟兄,命丧他奸计之下,如何容得?”

麦莲道:“容不得他,便是容不得我!”手挺长剑,一个剑花过去,剑尖突然地挑起,径刺赵敞心口,竟是一招“精卫填海”。

此时赵敞对“倒海剑法”已经练得极为精纯,当然不会怕她,但是他顾念着同门之情,却并不还手,只是一个身子避了去,那一旁郑可也已缓过身来,一跃而前,身形陡矮,来点赵敞足踝上的重要穴道。

赵敞腹背受敌,只得足尖一点,照理人跃在空中,大都是向前蹿出,但此时麦莲在赵敞身前,赵敞心想,坏只是坏在郑可一人,因此念头一转,跃起之后,身子向后一仰,气一提,竟然在空中一个筋斗,越过郑可头顶,反在郑可身后站定。

郑可只觉一招使出,眼前一花,便不见了赵敞人影,心中不禁大骇,急忙回身,赵敞已一掌拍到,这次麦莲已隔得远了,想救也难,郑可又不能退后,因此只得力贯双臂,一掌一扇,迎了上去。

只听“嘭”的一声,郑可、赵敞两人各自运退三步,郑可退出之后,身子摇晃不定,赵敞则只是微微一停,便又飞扑上去。

郑可只得使个“疯子卖酒”身法,一闪开,但他实已受了内伤,动作不甚灵活,再加赵敞在荒岛之上,向薛老三处,也学了“疯子卖酒”身法,因此预制先机,郑可狼狈避开,赵敞如影附形,狠打猛扑,不几招过去,郑可一袭军官服装,已被赵敞撕了个稀烂,郑可被赵敞迫得步步后退。

赵敞突然连跨两步,左手一掌,化开了郑可攻势,右手一探,喝一声“脱手”!已将郑可折扇夺了过来。

郑可暗叫糟糕,麦莲几次待要冲上来,但均无法插手,眼看情郎身处险境,不禁大叫道:“快来人啊!”

这时,在郑可与赵敞周围,本已围了不少清兵将官,但只见主帅和人打得激烈,却是插不进手去,连帮忙也帮不上,虽听得麦莲急叫,跃跃欲试,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围成了一个圆圈,将赵敞、郑可两人围在心中。

郑可折扇被夺之后,勉强又应付了两招,经麦莲一叫,心中猛地想起,自己今天莫非是撞到大头鬼了?怎的一个人与这小子厮拼?眼前放着数千兵丁,这小子纵有通天本领,怎能逃得出去?但苦于赵敞着着连绵,掌风如骤雨一般,忙着应付还可以,若想脱身,怎的能够?又是两招下来,小腿一痛,已被赵敞俯身一掌扫中,不由得身子一屈,站立不稳,赵敞左掌扬起,一掌就要照准他天灵盖拍下,郑可吓得三魂皆冒,急叫道:“且住!”

郑可又急叫道:“莲妹,千万不可寻短见!”

赵敞对麦莲的爱意虽已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但师姐弟之情,总是在的,他对寥燕秋,可说是一点情爱之意都没有,但在山谷之底,寥燕秋有危急的时候,他也一样舍命相救。这是他舍己为人的豪侠性格所使然,因此一听郑可叫麦莲不要自杀,便忙回过头去,只见麦莲手提长剑,满脸惶急之状,但却又不像自杀,呆了一呆,猛地想起不要又中了郑可的奸计才好,急忙再回过头来时,果然见一溜人影向外飞跃退出,正是千面郎君郑可。

赵敞不由得怒吼一声,飞扑追上,但才跑几步,便见眼前刀枪如林,齐向自己刺到。

原来郑可已趁赵敞回头一呆,那一刹那时间,逃了出去。

他一脱手,清兵便无顾忌,立刻将圈子缩小,刀枪齐施,还间有搭钩,一“起向赵敞攻到。

赵敞暗暗顿足,但事已至此,不容自己后悔,手臂一探,已捞了七八柄长枪杆在手中。

那些兵丁,哪及得上他的力大?纷纷撤手后退,赵敞抓长枪在手,一阵横扫,如旋风也似,将包围圈子迫大了些,停足一看,密密麻麻的兵丁,围住了自己,怕不有一丈来厚,郑可与麦莲已踪影不见,不知往何处去了!

赵敞不动,清兵倒也不敢进攻,赵敞只觉人越围越多,忽听一声断喝,道:“让开!”

人群一闪,闯进一个清兵军官来,手持一根长约丈许的狼牙棒,蓝光殷殷,在火把下照得分外叫人吃惊,闯进圈子之后,也不打话,“呼”的一棒,当头盖下。

赵敞见他闯进来时,步履浮杂,早就看出此人不过力气大些,武功却平常,一侧身避过,走中宫,踏洪门,径欺近身去,“砰”的一掌,砍在他肩头之上,那军官立时狼牙棒出手,仰天跌了一跤。

赵敞左手一探,抓过了他的狼牙棒,觉得异常沉重,右手一长,又抓住了那军官的足踩,喝道:“你们入关以来,也不知屠杀了多少汉人,送你上西天去,谅也不冤!”力贯双臂,人转了一个圆圈,向外一扔,那军官老大身躯直飞出去,只听人群中一阵大乱,“哎哟”连声,早被那人撞倒了一大片。

赵敞狼牙棒在手,足一顿,又是一声大喝,众人为他身威所慑,纷纷后退,赵敞气纳丹田,力贯双臂,狼牙棒扔处,血肉横飞,那些清兵叫爹爹叫娘儿,眼看已可杀出一条血路。

忽然有两人挤了进来,手中各持盾牌一样的物事,“呼呼”连声,两人合力,竟将赵敞狼牙棒夹住。

赵敞用力向后一立,不觉一怔,心想清兵中怎的有这等人才?定睛一看,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慈云寺三大长老,此时三人全已到齐,两人以手中蒲团夹住了狼牙棒,另一个悄没声地滑了过来,伸出墨也似黑的手掌,径拍赵敞腰部。

赵敞心中一急,用尽气力,想将狼牙棒拉了出来,但慈云寺三大长老也不是无能之辈,赵敞功力虽然大进,究竟抵不上他们数十年功力,更何况是两人合力呢,这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狼牙棒竟被折断,赵敞因用力过猛,棒一折,人便向后跌出,这一跌实在是危险万分,果然,上中下三路俱觉风声嗖嗖,慈云寺三大长老已一起攻到。

赵敞只得手持断棒,在地上一撑,人跃起一丈高下,避了过去。

那三个瘦和尚得理不让人,三只手掌伸屈不等,未等赵敞落下地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敞一看手中断棒,还有七尺来长,将心一横,竟将它当做长剑来使,在空中一个剑花,人还未落地,便是一招“瞒天过海”,果然厉害异常,三人倶向后散开,赵敞从容落下,足尖才一沾地,又是一招“海内十洲”。

那“海内十洲”乃是“倒海剑法”七招中最后一招,赵敞手中虽然只是一根木棒,但此时他内功精进,借力打力,声势也十分惊人,慈云寺三大长老倶不敢撄其锋,又一起退开两步。

赵敞这样打法有效,心中一喜,赶发将一根木棒使得如泼风似的。

慈云寺三大长老起先还偷隙进招,四人全是以快打快,声势惊人,不下几招过去,三大长老突然呼啸一声,俱都退开,不再进击,赵敞攻了过去,只以蒲团来挡。

他们那三只蒲团乃是十万大山银丝猴鬃毛所编,刀枪不入,赵敞击了上去,只听“扑扑”之声,那三人是一触即退,赵敞试出他们并非是处于下风,每击到蒲团,总有一股力道,反击过来,而赵敞也将内力迫了过去化开,因此起先竟然想不通这三个瘦和尚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不一刻,过了三五十回合,觉得双臂已渐感酸麻,不由得心中陡地一惊。

原来慈云寺三大长老,度清、度光、度无,在江湖上阅历极为丰富,一见赵敞与数月前又大不相同,不但招数精妙,一根丈许长的棍棒,拿来作长剑使唤,也灵活异常,叫人避不胜避,而且内力支持,看来竟不该是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人所能练到的,因此对了几招,便打定主意,三人分三个方法站定,只守不攻,但又围住了赵敞,不令他走脱。

这三人手中的蒲团,拿来行此计策,可算是最好也没有,赵敞手中断狼牙棒碰了上去,三人也各以内功比拼,是一触即分,但倏忽之间,双方的内力均有消耗。

时间一久,赵敞纵然新悟到了精妙的内功运气之法,但怎能与慈云寺三位长老加起来的内力相比,待到两臂渐感酸麻之时,已知是着了这三个瘦和尚的道儿。

当下他后退三步,强吸一口气,“呼呼”两招,使的乃是“海女弄环”与“海内十洲”,将三人一起荡开,但也越发觉得呼吸急促,气力不胜,不由自主地就呆了一呆。

慈云寺三大长老早已看出了,“桀桀”地怪笑,说道:“小子,束手就擒,可免了好些痛苦!”一面说,一面三人一起动作,迫近身来,竟看穿了赵敞无力反击,蒲团一斜,铁砂掌打横拍出,三掌齐袭。

赵敞明知此时虽可抵挡几招,但形势已是自己占了下风,再缠斗下去,定无生理,但其势又不能不还手,因此一见三只墨也似黑的手掌拍到,便身形连矮,使一招“酒罄兴阑”,这一招乃是“疯子卖酒”中的最后绝招,身形贴地,在三只手掌与三只蒲团交织中飘然逸出。

度清、度无等心中暗叹一声:“好俊的武功!”见赵敞已在三尺外站定,似是想逃了出去,可是千余清兵围成了一道足有一丈厚的人墙,哪能轻易逃得出?

赵敞虽奋力扔起断棒,伤了几个小卒,但慈云寺三大长老再是一声呼啸,又赶了过来,赵敞汗湿遍身,也不回头,左掌“呼”地拍出,右手舞起一个棍花,大叱一声,竟不顾度清、度无两人已袭至身旁,断棒直戮度光。

这一棒来势之劲疾,无以伦比。慈云寺三大长老幼年时便是好友,同时出家,同时练武,数十年来已是生死之交,一见赵敞不顾自己死活,竟戮度光,看形势度光已难躲过,两人因眼看赵敞后力不继,即使还支撑得一些时候,也难逃必败之局,若此时闹一个两败俱伤,未免太过不合算。两人俱是一般的意思,因此就倏地变招,来抢救度光。

赵敞原是情急拼命,倒没料到这一来可以牵制其他两人,突然两人来救度光,心中一喜,断棒一沉,横扫三人脚下,又是一招“五虎断魂棍”法,三人一跃而过,赵敞又变招,棒头划了一个圆圈,“刷”地刺出,又是“倒海剑法”中的招数。

三人倒给闹了个手忙脚乱,只得各举蒲团来挡,“啪啪”两声,赵敞只觉得断棒直向上震起,几乎拿提不稳,知道自己气力已经大减,不由得心中长叹一声,急忙手腕一沉,索性将断棒扔出去,同时身子一斜,疾向旁滑出一丈,劈手将一个清兵的单刀夺过,三个和尚跟踪而至,赵敞也不应敌,“呼”地将手中单刀扔出,三人一呆,急忙来挡。

赵敞左手反身一掌,将一名清兵击得身子软瘫,直蹲了下去,看情形全身骨骼皆被击碎,赵敞身形一矮,抓了那清兵的脚,便将那清兵尸首直向三人扔去。

武林人物打架,哪有如此打法的?慈云寺三大长老不禁一呆,赵敞更不怠慢,两手伸处,又是两名清兵给他扔了出来。

那些清兵全是些饭桶,即使会使些兵刃,也是战场上的拼杀,哪里有什么精妙招数?因此赵敞虽然已大耗内力,但要对付他们,还如老鹰搏小鸡一般,刹那间,已被他连连抛起三二十人,慈云寺三大长老被阻在一丈开外,无法进袭。

赵敞见此法有效,越发抛之不已。

这一来,清兵群中,立即大乱,原先是站着袖手看热闹。此时分明是羊群中闯入了一只猛虎,刹那之间,已是三五十人丧命,其余挨得赵敞近些的,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没命地向外挤去,但是外面的那些清兵不退,他们如何挤得出,空自东歪西跌,倒了一大片。

赵敞见有机可乘,也不管倒在地上那些人是死是活,大踏步跨了过去,他一向前,原先站得远,不肯退开的人,又纷纷让幵。

赵敞此时杀得性起,头发也散了,众清兵眼见他如此神威,虽也有些趁机扔上几刀的,但怎敢撄其锋。眼看如此下去,赵敞已可脱围而出。

但慈云三大长老已经醒悟,竟也不理会清兵的死活,赶了过来,人还未到,度清长老便“呼”的一声,力贯手臂,将蒲团飞起,直扑赵敞的后背心。

赵敞一个转身,伸手便捞,但蒲团被度清长老内劲运足了,赵敞一把虽抓个正着,但随即五指一松,蒲团已掉在地上。

度清长老笑一声,身形掠起,三起三落,已赶到赵敞身旁,“呼呼”两掌,左右两手齐施。

赵敞无法再硬接,只能侧身避开。

这一耽搁,度清、度无两人也赶到,度无足尖一挑,将度清的蒲团从地上挑起,度清伸手接过,三人配合得再好也没有,竟又将赵敞围起。

赵敞此时手无寸铁,缠斗这许多时候,对方又是好手,这番又被围住,虽趁机调匀了几遍气息,但已明知不敌。可是他这时却绝不曾想到“投降”两字,只准备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两眼瞪住了度清长老,一眨也不眨,气纳丹田,倏地猛扑过去。

度清身子一侧,度无自左进招,赵敞躲避不及,“嗤”的一声过去,上身衣服,已被撕脱了半件。

这一来,赵敞反倒立定了拼死的主意,身形微矮,扔起手中单刀,“刷刷刷”一连三刀,径砍度清长老,那三刀自上而下,分砍上、中、下三路,度清长老蒲团虽是挡击的好兵刃,也挡不住他这一招“三星连环”,退得慢了些,两刀避开,第三刀却躲不过去,小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长流,一步退开,赵敞觉得身后风生,回身又是两刀,将度光、度无两人迫开。

三人见他犹如疯了一般,俱都退开三步,围住了他,也不进招。

赵敞气喘吁吁,喝道:“为何不上?”

度光阴恻恻冷笑一声,道:“他日任你是海底蛟亲来,也须见阎王去!”赵敞吸了一口气,想回骂几句,只惜口齿不灵,因此索性不说,跨前一步,一刀又要砍出,忽听树上一个娇脆无比的声音接口道:“不要脸的秃驴,三个人对付一个海底蚊的徒弟,尚且讨不了好去,还说什么海底蚊亲来!若是海底蚊来此,怕你们不去见如来佛祖!”

赵敞听了,几疑身在梦中,怔了一怔,大叫道:“小秋,可是你吗?”

树上那声音“咯咯”一笑,道:“师哥,正是我,你打得不错啊,我在上面看了许久了!”

赵敞暗叫淘气,心想:“你要迟出声半刻,我便命丧当地了!”抬眼一看,只见寥燕秋虽然是两月不见,仍是一般风采,俏脸又红又白,自树上飞扑而下,站在圈子中心,一点声息也无,看那身法,自己竟认不出来。知道这两个月,她和大相禅师在一起,定是顽皮淘气,磨大相禅师授了她不少武功。

帮手一到,精神便振,两人背靠背站定,赵敞问道:“小秋,你已到了好久了吗?”

寥燕秋道:“怕不已有个把时辰。”

赵敞道:“为何不早些下来接应?”

寥燕秋笑道:“敞师哥,你有好些本领,我都不会,若不看你一件件使出来,我记在心中好要你教,你肯教我吗?”

赵敞好气又好笑,道:“现在快打主意,冲了出去再说!”

寥燕秋答应一声,向赵敞手中一看,道:“师哥,你没剑吗?我们使翻江倒海剑法!”

赵敞还未回答,那边慈云寺三大长老,见寥燕秋从树上飞扑而下,一拦竟没拦住,三个人全是吃过她亏的,知道她口舌伶俐,讲起话来又刁钻又刻薄,因此倶都气得不出声,此时见他们两人讲个不休,直未将自己放在眼中,叱道:“鬼丫头,地狱无门闯进来,还想走吗?”

一声呼啸,三人一起迫近。

寥燕秋“刷”地拔了长剑在手,喝道:“且住!”

三人一愣,不知她又要出什么鬼主意。

寥燕秋喝了一声之后,冷笑道:“慈云寺三大长老,在江湖上也是有名人物,如今合力对两个后生小子,还连兵刃都不给捡吗?”

三人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要什么兵刃?”

寥燕秋嘻嘻一笑,道:“好说,少了一柄长剑!”

度光和尚身形一晃,从一名军官手中夺过了一柄长剑,心中气不过她嘴上刁刻,力贯手臂,五指一收一放,那柄剑带起一溜银光,向寥燕秋飞过来。

赵敞看得暗吃一惊,待要跃上前去接住时,寥燕秋已伸出手中宝剑,搭了上去,只见她手臂微晃,划了一个半圆,“铮”的一声过去,度光和尚丢剑的劲道,竟被她轻而易举地化开,那柄长剑应声坠下,被她轻轻巧巧地捞在手中,递给了赵敞。

这些时日来,赵敞的武功学得杂了,各门武功门径,均略有所窥,认出寥燕秋这手臂微摇,借力化力的一招乃是上乘内功四两拨千斤之法,心中大喜,暗想这两个月中,她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法儿,以至大相禅师连这等上乘内功心法都授了与她。

当下接剑在手,他看了看尚称锋利,调匀气息,喝道:“第一招!”

剑花连抖,一招“张羽煮海”,寥燕秋也是一招“屈子投江”,两人同刺度光和尚。

度光见两剑刺到,还不知厉害,见剑来势,全是刺中盘,便举起蒲团来格,怎知两柄剑堪堪刺到,便倏地分开,一奔上盘,一奔下盘,疾如闪电刺到,度光一格格空,大吃一惊,还算他有数十年的功力,忙一跃退开。

赵敞与寥燕秋长剑一摇,迫开了从身后扑来的度清、度无两人,又回剑对付度光。

这一来一回,快绝无伦,度光还未站稳,两人双剑合壁,第二招“瞒天过海”、“霸王乌江”又已刺到,急得他一连翻了三个筋斗,才得躲开。

赵敞、寥燕秋两人得势不让人,足尖一点,赶了过去,第三招疾削而出,乃是“精卫填海”与“一苇渡江”,度光手慌脚乱,百忙中只得将蒲团抛起应敌,两人身子一分,蒲团自身侧擦过,寥燕秋娇叱一声:“着!”长剑剑尖,已插入度光肩头寸许,还待拔剑再刺,身后度清、度无两人已赶到,寥燕秋见两套剑法齐施,果然如此神威,心中大喜,骂度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暂且饶你一命!”她却不说自己是被度清、度无两人攻到,无暇再刺度光。

赵敞见自己剑势如此凌厉,心中也自高兴,回身再战两人,七招使完,慈云寺三大长老已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赵敞道:“小秋,我们先脱出包围才是!”

寥燕秋杀得有趣,哪里肯听?道:“先叫这三个秃驴留点记号再说!”

“刷”的一剑,“江心补漏”,度清和尚躲避不及,左右四指,齐被刺去,痛得他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赵寥两人急步赶过,度清已退至清兵身旁,情急起来,足尖一点,一个“鲤鱼打挺”,竟从清兵头上跃过。

但是清兵围得厚有丈许,他这一跃,没能跃出,反而跌在人堆之中,慈云寺三大长老一向心狠手辣,此时自身危急,哪里还顾得清兵死活?

度光、度无两人如法炮制,混在人丛中乱蹿,众清兵见他们三人尚且如此,谁还敢停在当地?再加郑可自受伤以后,又再未露面,常言道:“蛇无头不行。”主帅一去,虽有些小官儿,哪能约束得了?一时之间大乱起来。

赵敞与寥燕秋两人到处,直如犀牛分水的一般,道:“师哥,那三个秃驴逃走了,我们回去追他!”

这几个时辰,赵敞已杀得精疲力尽,闻言劝道:“小秋,算了,师父他们不知何往,快去寻他们要紧。”

寥燕秋嘟起了嘴,兀自不依。

赵敞急道:“小秋,我教你一套精妙刀法如何?”

寥燕秋这才转嗔为喜,转过山角,寻了一处静僻所在,饱饮了一顿山泉,采些山果子果腹,赵敞和寥燕秋说了别后种种之时,讲到江上燕武功厉害之处,听得寥燕秋咋舌不止,讲到郑可如此奸猾,寥燕秋又大骂起来,虽是赵敞在叙述,但她骂的比赵敞还多。

待到赵敞讲完,寥燕秋才说起她自被大相禅师带走之后,就在花山内,仗着大相禅师秘制“三光丹”之助,不几日内伤就已复原。

赵敞问道:“小秋,你两个月来功力大进步了啊!”

寥燕秋突然大笑起来,手舞足蹈,想要讲些什么,但是连笑带比,赵敞一点也听不清。

半晌,寥燕秋才手捧肚子,叫道:“有趣有趣!老和尚武功高到极点,人也老实到了极点!”’

赵敞不知她何所指,问道:“怎吗?”

寥燕秋越想越有趣,忍不住又笑了一阵,说道:“我内伤不出三日,便已复原,但我却仍是哼哼唧唧,一天到晚不是说心口痛,便是说腰酸,又埋怨大相禅师不该得罪师母,致使我受此重伤。那老和尚急了起来,只得将他无上佛门大相内功授了与我,师哥,你道我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赵敞心想寥燕秋真个大胆,连大相禅师都敢戏弄,便正色道:“小秋,大相禅师乃得道高僧,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他岂有不知你装病之理?不过看你尚是可造之材,所以才授你武功罢了,以后对前辈高人,总要尊敬才是。”

寥燕秋虽然心中明知赵敞说话有理,但口中却不服气,小嘴一撅,道:“师哥,谁听你说教?要不装病,怎能学到本领?”

赵敞竟给她迫得无言可答,半晌方道:“我是好意。”

寥燕秋“噗嗤”一笑,道:“这我自然知道。”

赵敞给她弄得啼笑皆非,见她容颜焕发,常言道:“黄毛丫头十八变。”两个月不见,竟又增几分娇媚。

寥燕秋给他看得不好意思,道:“师哥,莲师姐不曾与你私订终身吗?”

赵敞心中一痛,叹道:“是啊!”

寥燕秋心中暗笑,道:“师哥,你心中难过不?”

赵敞一愣,照实道:“起先自然是难过的,后来见她与千面郎君如此亲热,况且丝毫不顾民族大义,便觉好些了。”

寥燕秋听了,半晌不语,只顾低头捻弄衣角,意态无限娇羞,惜乎赵敞怔在想着麦莲与郑可之事,没有注意。

半晌,寥燕秋才悄声问道:“师哥,我问你一句话。”

赵敞心中奇怪,因为寥燕秋说话向来不是如此吞吞吐吐,便道:“什么话?”一面抬起头来,看了寥燕秋一眼。

刚好寥燕秋也红了脸看他,赵敞见她眼中,似有一种异样光彩,倒像饮了酒似的,心中一动,寥燕秋忽然又低下头去,道:“不问了,我们赶路吧!”

那赵敞也实在太老实,近乎呆鹅,这时竟不追问寥燕秋想问他的是什么,反问道:“去哪里?”

寥燕秋又望了他一眼,道:“随便走呢!”

两人本无目的,只是信步而行,不一会儿,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两人初见雨势甚小,并不在意,虽穿过了一座林子,也不停步避雨。

谁知雨越下越大,一路上并无避雨之处,两人大感狼狈,只得施展轻功,向前飞驰,不一会儿,见有一所土地庙在路旁,便“刷刷”两声,疾蹿而入。

那土地庙敢情并不闩门,也无庙祝。此时雨下得大了,风势也劲,雨水飞将人来,一地都湿,那庙又小,两人看了半晌,无处可坐。

寥燕秋看香案底下,并无溅湿,便道:“师哥,我们快钻进去!”

赵敞见那地方甚小,不肯钻进去。

寥燕秋嗔道:“师哥,怎么不肯?难道站在这里不成?”

赵敞说她不过,只好钻了进去,那土地庙的香案,哪有多大?两人缩在里面,甚是局促不安,更兼衣服被雨淋湿了,此时更感难受。

半晌,赵敞忽听寥燕秋道:“师哥,莲师姐不要你,你便从此不再爱第二个女子了吗?”

以寥燕秋身份,提出此话,本已不应该,但她因感到赵敞为人,极是朴实可爱,情感渐生,在她自己来说,本还不知道什么,只觉得常与赵敞在一起,便觉得心中高兴,是以在大相禅师相处时,虽然每日皆有奇妙武功可学,也为了挂念赵敞,才走了出来的,再加她心直口快,因此才有此―^冋赵敞听了,叹一口气道:“小秋,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这话倒也是实话,他只当麦莲是移情别恋,因此心中乱麻也似。以前,他心目之中,只有麦莲一人,此时突然受此打击,真是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寥燕秋听了,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赵师哥,我曾和你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若讲了出来,你恼不恼我?”

赵敞心想,你开我的玩笑也不知几多,怎会恼你,随口答道:“自然不会。”

寥燕秋道:“那天晚上……”

才讲了四个字,赵敞忽道:“禁声!”

寥燕秋正下了最大的决心,想将那晚自己冒充麦莲一事讲了出来。她本来不过是为了淘气好玩,此时对赵敞感情渐变,竟然变得大为犹豫,好不容易才讲了四个字,就被赵敞喝止。她侧耳一听,似觉有脚步声,向土地庙走来,便果然不敢言语。

赵敞本来在黎明时分,冲下花山来,杀了半天,此后又身陷重围两次,再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外面正落着倾盆大雨,听那个脚步声甚是急骤,不类普通人行走模样,两人在黑暗中互相一捏手掌,全都屏气静息地等着。

果然,不多一会儿,那脚步声自远而近,径扑破庙而来。

只听“砰”的一声,庙门被来人一脚踢开,一人骂道:“他妈的,好大的雨!”

另一个应道:“屋漏碰到连夜雨,往往如是。”

只听声音越来越近,两人似已走到香案附近。

赵敞想要钻出去看来者何人,被寥燕秋一把扯住,附耳低声道:“别动,躲在暗处,听人讲话,怪有趣的。”

赵敞只得依她了,只听那两人叽叽咕咕骂道:“妈的,连庙中都是湿的。”

另一个道:“香案之下,必是干地,不若掀翻了它。”

赵敞心中一惊,手按剑把,若来者是敌,非得应战不可。

但另一人却劝道:“又不在这儿长住,生事做甚?不若在香案上蹲一会儿儿吧!”

“托托”两声,那两人已跳上香案。

寥燕秋附耳对赵敞道:“霉气!”

赵敞竭力忍住了笑,忽然听得一人名字,心中一怔,因其中一人道:“一鹤兄,千面郎君寻你何事?”

另一人叹了一声,道:“他与天地会大哥约了,今年端午到古兜山红云宫比武,虽然到时仗着红发真人本领,总是不怕,但自己也得露出一两手,听得我曾于十年前偷了江上燕殷红的一柄宝剑,想向我收买。”

此语一出,寥燕秋也警觉起来,以肘推了赵敞一下,大有偷听既有所获,该归功于她的主意。

赵敞并不出声,续听了下去。

那人又问道:“说真的,江湖上谁不知你摇身万变陈一鹤神通广大,连江上燕的宝剑都敢偷。听说那剑原是雌雄两柄,江上燕那柄定是雌的了?”

陈一鹤道:“林兄,一点儿也不错。那剑名唤‘观讳’,端的削铁如泥,可称天下第一利器。”

那被称作“林兄”的又道:“一鹤兄,你得了此剑后,从未在江湖上露过眼,可容小弟一观吗?”

陈一鹤长叹一声,道:“早就不在了!”

那“林兄”似大为不悦,道:“陈兄,我粉蝴蝶林重岂是见利忘义的人物,何以如此小气!”

寥燕秋听他自道名头,便又低声道:“师哥,那粉蝴蝶林重便是在越秀山下,被莲师姐砍了一条手膀的那个……”

寥燕秋为怕被人发觉,不能继续偷听,所以讲话的时候,一张樱唇,几乎贴到了赵敞的耳边。

赵敞只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竟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

那陈一鹤又道:“林兄休要多心,那剑确是不在我处,否则,郑可许了我这般的好处,我还会不答应吗?”

林重说道:“剑在何处?”

陈一鹤说道:“那年我得了剑,知道自己武功不济,有剑也无用,因此想献给红发真人,请他授我一二种防身绝艺,怎知广西一位朋友,定要借去一用,我亲自护送,归途经过十万大山之时,竟被一群苗人抢去!”

林重冷笑道:“你对千面郎君,也是如此说法吗?”

陈一鹤道:“自然,他要我再去十万大山,寻到那伙人,取回此剑呢!”

林重犹豫一阵,道:“十万大山苗人甚多,怎寻得到?”

陈一鹤道:“那伙苗人唤作‘铁藤苗’。”

林重听了,似吃一惊,道:“哎呀,怎的惹到了他们头上?”

陈一鹤道:“林兄莫非知道他们底细吗?”

林重道:“倒也不详细知道,只听一位黑道上朋友谈起,说这铁藤苗采一种野藤,晒干之后,编成圈圈,套在身上,自顶至踵,怕不要套上千百个。那种野藤唤作铁藤,干了之后,刀枪不入,他们的酋长极是骁勇善战,叫做吉猛多,可是吗?”

陈一鹤听了,猛地一拍香案,那灰簌簌地掉了下来。

寥燕秋心中大骂,但却是不出声,只盼他们再讲下去。

果然陈一鹤又道:“林兄,贵友所知,必不止此,若能详细告我,将来必不敢不报!”

粉蝴蝶林重狡笑一下,道:“听说那吉猛多独好美色,所谓寡人有疾,我那朋友听得他们有一种秘制毒药,见血封喉,异常厉害,在珠江上拣了两个船娘,为他送去,吉猛多果然大喜,换了不少毒药回来。”

陈一鹤失声道:“令友可是黑道上的五毒连珠镖曾璧山吗?”

林重笑道:“正是!那两个船娘,倒作成了他江湖上的威名。”

两人说着,不一会儿雨势已止,陈一鹤说道:“我倒有一主意了,不知千面郎君肯也不肯!”^

林重道:“什么主意?”

陈一鹤道:“千面郎君近来姘上了一个丫头,唤着麦莲,貌若天仙,若能叫他将那丫头送去,怕不叫吉猛多灵魂儿飞上半边天去!”

陈一鹤和林重这番对话,顿使赵敞气得忍受不住,大喝一声:“鼠辈休走!”身形猛长,将香案顶了起来。

陈一鹤与林重两人正在一门子邪心思,乐得不可开交的当口,陡听一声断喝,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声从何来,紧接着香案突然升起,两人武功本来平常,百忙中一个翻身,跃下桌来。

赵敞将香案顶起之后,急切间走不出去,反手一掌,拍在香案上,只见木屑乱飞,已将香案拍了一个大洞。

粉蝴蝶林重慢了半步,赵敞手起处,早已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一扭,林重惨叫一声,痛得冷汗直淋,摔倒在地。

赵敞双臂一振,那香案碎成了两半,赵敞跳了出来一看,却不见了那摇身万变陈一鹤,急叫道:“小秋,可见那姓陈的贼子吗?”

只听东北角上寥燕秋应道:“我在这里找呢!”

赵敞见寥燕秋在那面答应,便径扑西北角去找,身形刚到,便见一条人影蹿出,正是寥燕秋。

赵敞心中奇怪,暗想刚才分明听得她在东北角答应自己,怎的人在这里?刚想要问,寥燕秋顿足说道:“师哥,你道这贼子躲在西北面神像之下,哪里有他的影子?”

赵敞一愣,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讲过这等话来,因道:“小秋,你刚才不是说在东北角找那陈一鹤?”

寥燕秋找不到陈一鹤,心中已在发急,脱口说道:“见大头鬼了,谁说过?”赵敞猛地醒起,身形一晃,在林重身上一跃而过,径扑东北角而去,只见神像之后,有一条小巷,追出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影,便庙前庙后寻了一遭,颓然而返。

寥燕秋道:“我就不信他能走脱!”

赵敞道:“我们中了计也!”

寥燕秋还愣然不知所对,赵敞问:“刚才你以为我对你说那贼子在西北角是不是?”

寥燕秋道:“是啊!”

赵敞道:“那就是陈一鹤所说的!”

寥燕秋睁大了眼睛,道:“胡说,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

赵敞叹道:“那陈一鹤武功平常,却有两般绝艺,一是擅制人皮面具,扮谁像谁;二是擅长口技,学什么像什么,我曾在万山岛上见他假扮师父,真是难以分辨真假!刚才必定是被他趁乱以假声扰乱,跑出去了!”

寥燕秋听得跌足不止,但一听世间还有这等本领,又羡慕不已。

两人齐看躺在地上的粉蝴蝶林重,见他一条手臂,已齐肩被砍落,满面苦痛之色。

赵敞喝道:“郑可现在何处?”

林重道:“好汉饶命!郑可在广州总兵衙门。”

赵敞骂道:“你这恶贼,断了一条手臂,还不知悔改^”

寥燕秋接口道:“师哥和他啰唆什么!”手起一剑,林重只觉剑气森森,大叫道:“女侠手下留情!”

寥燕秋猛地想起一件事,收了剑势,将剑尖抵在他咽喉之上。

林重只觉得凉沁沁的,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动之下,便被割破咽喉,那样子极为狼狈。

寥燕秋心中好笑,问道:“你适才说那铁藤苗,却是在何处?”

林重眼珠一转,心中暗打主意,说道:“女侠,我若说了,是否可饶我一命?”

赵敞与寥燕秋全是心软之人,见他少了一臂,又跛了一足,谅也不能再做什么恶事,再加林重又满面乞怜哀求之状,因此两人同声道:“快说,若以后不再为恶,便可饶你不死!”

粉蝴蝶林重吸了一口气,眼睛又看了一下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尖,道:“那铁藤苗在十万大山中心独居峰顶居住,总共为数不过两百来人。”

赵敞一听“独居峰”三字,心中一呆,暗想这名字好熟,好似是薛老三曾对自己提起过一般,但想了一会儿,却又怎样也想不起来,便问道:“独居峰?”

林重见问,面色突然大变,半晌,才始转了过来,但已被寥燕秋觉察,叱道:“贼子!可是还敢讹骗人吗?”

林重急道:“怎敢,若是有一字虚言,此生万箭攒心而死!”

寥燕秋见他发出如此重誓来,不禁伸了伸舌头,赵敞便也信了,两人不愿再见林重的脓包相,便手拉着手儿,走了出去。

那林重挣扎着站了起来,望着两人背影,露出一丝狞笑。

赵敞和寥燕秋两人当然没有看到,心想郑可既在广州,则麦莲也一定在的,若是那摇身万变陈一鹤先到广州,郑可此人只为自己,不管别人,说不定真会将麦莲骗去铁藤苗酋长吉猛多处换取“观讳剑”的,因此两人心中俱都知道,必须赶在陈一鹤的前面,天色虽黑,也不止步,径扑广州而去。

行了一夜,到第二天天明时分,忽见来往行人,态度个个有异,更奇的是无数清兵,或十个一堆,或七八个一队,全自广州城中蜂拥而出,喧哗之声震天,而不少顽童更手持石子,去掷那些清兵。

赵敞与寥燕秋两人看得大为出奇,心想广东、广西,已全为清兵所得,怎的老百姓还这样大胆?正在猜想,已渐渐行近城脚,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狼狈不堪地自城门走出,手中也无兵刃,对着那些清兵,“叽叽咯咯”大叫了一阵,赵寥两人并不懂他讲的什么,但却注意到了那些清兵,个个是满人。

清兵自人关以后,兵力不敷,强征汉人入伍,那些满人作威作福,个个都当了军官,怎的现在会如此狼狈?

寥燕秋看了一会儿,想不出究竟来,一面又听得城内城外,老百姓欢声雷动,爆竹声儿此起彼伏,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寥燕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问不出个究竟,不耐烦起来,足尖一点,人便凌空一丈,径扑那将官而去。

那将官也会些武艺,一见寥燕秋扑到,身子一侧,一掌拍来。

寥燕秋巴不得有架可打,一个“千斤坠”,身躯急速下沉,甫一落地,便是“勾荡腿”,足尖一勾,那将官站立不稳,“啪”的一声跌倒,寥燕秋哈哈大笑。

那将官一骨碌站起,怒吼一声,疾扑过来。

寥燕秋又向旁一闪,那手一扯,那将官又跌倒在地,这次寥燕秋用了真力,摔得甚重,鼻肿目青,不住地哼着。

寥燕秋大喝道:“不过问你几句话,你动手做甚呢?”

那将官给她摔了两跤,还要给她埋怨,不禁啼笑皆非,没好气道:“你问什么?”

寥燕秋道:“你们不在城市中作威作福,却如丧家之犬般逃出城来,为什么?”

那将官并不回答,瞪了她一眼,回身大声呼喝几句,那数百清兵全都列成队形,向西走去,那将官也跟在后面,寥燕秋见他并不回答,赶了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辫子,还待喝问,忽从路旁闪出一个老者,道:“姑娘放他去吧,这般贼子,已没甚威风了!”

此时,赵敞也已赶过来,唯恐寥燕秋讲话得罪老人,忙作了一揖,道:“老丈此言何解?”

老者捋须呵呵笑道:“这叫做天不灭汉,鞑子已要滚出两广了!”

寥燕秋急道:“莫非是饭桶皇帝打了回来不成?”

赵敞却说道:“难道是天地会好汉卷土重来?”

老者道:“都不是。”

两人急道:“却是为何?”

老者面带喜容,道:“昨日四月初十,李统兵率领两广军马,投顺明廷了!”

赵敞与寥燕秋两人听后,心中又喜又惊道:“老丈此话当真?”

老者道:“老汉年纪都有一把了,莫非还拿你们小娃子作耍?这一队鞑子便是被李成栋赶了出广东的,永历皇帝不日便自滇边返粤了!”

寥燕秋再不疑惑,一把拉住赵敞,在人丛中挤进城去,只见城中不论男女老少,个个喜气洋洋,大骂鞑子。

两人更信是事实,刚才两人还将李成栋恨之切骨,现在却不禁赞叹究竟未失汉人骨气,两人一商议,径向总兵府而去。

到了门前,见守兵已改了装束,样子极为滑稽,不伦不类,便问道:“李总兵在吗?”

那些兵丁见是两个少年男女,并不放在心上,随口答道:“总兵有事!”寥燕秋心中有气,双臂一振,四五个兵丁应声跌倒,她再一拉赵敞,两人直闯进去,竟无人敢拦阻,直被闯至大堂之上,听得大堂后面,有人大声讲话道:“如今我已依了你,你又怎样?”

寥燕秋认得是李成栋的声音。

只听另一女子声音道:“自然一言为定!”

两人又吃了一惊,原来那声音分明是南海渔女石小兰!

寥燕秋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石小兰,可是你吗?”

只听一阵“呛啷”之声,一个女子手持三股渔叉,走了出来,面色黝黑,容颜俏丽,正是石小兰。

石小兰乍见两人,也是一呆,接着问道:“你们来此做什么?”

赵敞照实说道:“找千面郎君郑可。”

石小兰一愣,渔叉一晃,说道:“找他做什么?我也正要找他呢!”

寥燕秋道:“你找他又为什么?”

石小兰叹息一声,道:“找不找他,都是一样的了。”

赵敞、寥燕秋两人听不明白,正想再问,大堂之后又转出一个壮汉子来,貌相极为威武,装束奇特,非清非明,身上一件大官儿的袍子,犹如戏服一般,寥燕秋见了,笑道:“李总呆,你不失是个大大的好汉!”

那人正是李成栋,闻言苦笑了一下,并不回答,却对石小兰道:“小兰,你先进去休息一下再说,病体未愈,别太劳累了!”言辞之间,异常关切,并且声调柔和,与他那大个子极不相配。

赵敞与寥燕秋两人看得暗暗称奇,李成栋道:“两位来此何事?”

赵敞道:“千面郎君郑可现在何处?”

李成栋向石小兰看了一眼,说道:“不知道,下官事繁,两位请出吧!”寥燕秋踏前一步,道:“我们找他有事,非说不可!”

此时,石小兰已转进内室,李成栋方低声说道:“别让小兰听到,郑可昨日下午,便带了那姓麦的姑娘,不知去向了!”

两人一惊,道:“却是为何?”

李成栋说道:“下官归顺大明,他恐怕罪孽深重,难以容于朝廷,故而先走了!”

赵敞一听,道:“小秋,这样一来,那观讳剑他更是势在必得,若碰上了陈一鹤,莲师姐不得了,我们快去找!”

寥燕秋向李成栋看了一眼,道:“等一等。李总兵你怎的忽然反清了?”

李成栋叹一声,并不回答,半晌才道:“天命耳!”

寥燕秋一撅嘴,咕噜道:“踉什么文!”身子一扭,走了出去,赵敞跟在后面,在街上乱钻,见有几幢朱漆大门的房子正被百姓围着在鼓噪,更有将石子掷了进去的,一问,知道是降清的明官住宅,寥燕秋也想挤在里面生事,被赵敞劝止,出了城门,竟不知向何处去找郑可才好。

(按:李成栋率领清兵,占领两广之后,于是年四月初十突然归明廷一事,《明史南略》、《粤事记》等书,均有记栽,李成栋何以如此,是历史上的谜,唯知其系受一女子影响而已。)

两人走了半晌,赵敞忽道:“小秋,那李成栋领清兵人粤之时,民众恨不得生啖其肉,如今却对他如此拥戴,可知为恶为善,倶不过是一念之差而已!”

寥燕秋道:“怕也要看人而为,若是郑可这样,即使改邪归正,怕也没人信他!”

赵敞默默无语,忽然想起,道:“郑可不知是否会回返红云宫去?”

寥燕秋道:“对啊!咱们上古兜山去截他!”

两人立即折了回去,那古兜山在广州正南,两人一上了路,便施展轻身功夫,加紧赶路。

此时,李成栋归顺明廷的消息早已传开,沿途小镇,倶都异常混乱,清兵纷纷西逃,两人一路行来,也碰到了不少,寥燕秋是一个也不肯放过,不消三日,那天下午时分,已来到古兜山脚下,两人不禁犹豫起来。

赵敞道:“小秋,莫非我们径去红云宫找他?”

寥燕秋伸了伸舌头,道:“我们可打不过红发真人!”

赵敞道:“郑可先我们一日而行,他路上又没有阻拦,定已上了山去,若不上山,怎能找莲师姐?”

寥燕秋沉吟道:“这样说来,非去不可?”

赵敞道:“自然

寥燕秋道:“若郑可不在,我们以后辈之礼去见红发真人,久闻红发真人自诩为武林中老前辈,必不会出手伤我们。”

赵敞道:“若郑可在呢?”

寥燕秋白了他一眼道:“逃还逃不脱吗?”

赵敞一想不错,便向途人打听红云宫的道路。:途人一听“红云宫”三个字,俱都面有尊敬之色,指点唯恐不详。

夕阳尚未西下,红云宫已遥遥在望,只见山头之上,一溜红墙,映着斜阳余晖,正如一团红云也似,而随风飘来的锤磬之声,更令人有出世之感。

两人心想红发真人果然不愧为武林大宗师,便是他居住之处,也如此气派。

又行了不多久,已来至红云宫外的广场之上,只见围墙高声,气象庄严,寥燕秋如此顽皮之人,也不禁收起了淘气的姿态,和赵敞缓缓地走了近去,还未近门,便听得一声玉磬之声,清脆悦耳。

从门前的山亭中,闪出两个小道童来,问道:“两位来红云宫何事?”

寥燕秋怕赵敞愣头愣脑,讲话出毛病,心知到了此地,讲话非圆滑不可,便客客气气地道:“敢问小道长,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千面郎君郑可,是否在此?”

赵敞听了不顺耳,便瞪了她一眼,寥燕秋装着不见。

那两个小道童说道:“两位原是找郑可师哥的,他自去年秋天下山以后,未上山过。”

赵敞插嘴道:“不会吧?”

两个小道童眼一翻,道:“我们在山上不知道,还是你知道不成?”

赵敞碰了一个软钉子,做声不得。

寥燕秋虽然心中有气,但唯恐得罪了红发真人,强忍住气,陪笑道:“两位小道长,休得生气,我那师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呆头呆脑。”

那两个小道童给她叫得喜欢,道:“你这人不错啊!”

寥燕秋见那两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粉装玉琢也似,模样甚是可爱,心中也觉好玩,便道:“不错,我这人最好说话了,两位小道长怎的称呼?”两个小道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被寥燕秋“小道长”前,“小道长”后,叫得心中欢喜,便道:“我们一个叫观月,一个叫赏风,乃师祖门下,第三代弟子,郑可便是我们师哥。”

寥燕秋道:“难怪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武功造诣,可佩可佩!”

寥燕秋何尝知道观月赏风两童子有什么本领,不过是顺口胡诌,以求全身而退罢了,那两童子听了,心中却是得意,着实将寥燕秋当做好人,因此日后众侠闯红云宫,赴端午之会,寥燕秋得两小道童之助,占了不少的便宜,众人竟因此而得救。

两人既然见郑可不在,再一商议,赵敞说要去寻找师父,寥燕秋吵着要去十万大山独居峰,铁藤苗处讨些铁藤,并道万一郑可听了陈一鹤的话,也可从中行事,赵敞只得依了。

却说郑可自在花山受伤之后,便带了麦莲,连夜回广州而去,刚休养了一晚,觉得好了许多,忽听宅外喧哗,一探听,这时李成栋反了。

郑可本拟第二天一早,便去拜见李成栋的,不知何故,心中吃惊不已,出宅一看,只见街头老百姓欢呼,清兵人人狼狈,忙扯了脑后假辫,改了装束,道:“莲妹!李成栋这厮反复无常,我们上祖师爷那儿去!”

麦莲情深款款地一笑,道:“不管什么人反清反明,我只同你在一处。”

郑可心中烦乱,并不领麦莲的情,再加麦莲自怀孕之后,连日呕吐,不思饮食,身子消瘦了好些,俏脸更是黄得可怜,郑可对她的情意,已经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只不过碍着江上燕将他在花山总寨救下时那些言语,不敢有所行动罢了,当下便道:“快些动身,迟怕有变!”

两人草草地收拾了些东西,也不带从人,便出城而去。

一出城,迎头便撞上了陈一鹤。

陈一鹤见郑可,便喘气道:“郑兄,好险啊!”

郑可不知他所言何指,道:“什么事?”

陈一鹤将在庙中遇见赵、寥两人之事说了。

郑可心中将两人恨之切骨,得剑之心越切,道:“陈兄,那剑可有消息吗?”

陈一鹤斜睨了麦莲一眼,郑可会意,当下两人不再言谈,那晚三人在客店中宿了,晚饭时有酒有肉,大吃一顿,麦莲仍是恹恹的,吃不下什么东西,先回房去睡了。

陈一鹤见麦莲已去,才道:“千面郎君,小弟有一计划在此,说了出来,若有得罪,千万别怪。”

郑可自败在赵敞手中之后,心中怨毒已深,他知道红发真人有七七四十九手“七煞剑法”,厉害无比,自己几次要他传授,红发真人皆推托,道这套“七煞剑法”非同小可,若没有削金断玉的利剑,学了也是无用。因此郑可镂心刻骨地想得了“观讳剑”,习此一套剑法,在端午之会时,报仇雪恨。

他听得陈一鹤说剑在铁藤苗手中,已经凉了半截,此时听说有办法,不觉精神一振。

陈一鹤又左右一望,见店堂中别无他人,只有一个游方僧人模样的和尚,面前堆着几个素馒头,正在伏案瞌睡,鼾声调匀。

陈一鹤是做惯了贼的,心也最细,唯恐自己的计谋被与麦莲有关的人听到,定不肯放过自己,因此细心数了一下原来真睡假睡,皆可从鼾鼻息中探知,真睡着的人,呼息调匀,每一次吸气,所隔时间全是一样的,而假装睡着者,则不一样。这原是窃贼拜师,第一条须学的本领,陈一鹤自然知道。

他数了几下,那和尚果然是真睡,便放心道:“那铁藤苗勇猛无比,周身刀枪不入,若要恃强硬抢,怕难以到手!”

郑可不耐烦道:“你快说你的妙计,如今江上燕也立誓要寻此剑,若让她先得了,再想到手,比登天还难!”

陈一鹤吃惊道:“江上燕?此话果真?”

郑可怒道:“陈一鹤,多废话作甚?你只要能为我找到了此剑,我便将红云宫秘传武功,任你拣上三套,还不满足吗?”

陈一鹤面有喜色,附过身去,道:“那铁藤苗酋长吉猛多独好女色郑可道:”这还不容易,我们挑几个女子送与他,不就行了?“陈一鹤听了,将头摇得拨浪鼓也似,道:“郑大哥,吉猛多阅人甚多,寻常女子怎能得他的眼?”

郑可道:“这却如何是好?”

陈一鹤心中暗想:“以你之聪明才智,我话已讲到此处,岂还有不知之理?”但他也知道郑可虽然心知肚明,这种话也不会出诸他的口中,因此干咳一声,道:“小弟有一言,郑大哥不要见怪。”

郑可若无其事,倒了一杯酒,一啜而尽,说道:“但说无妨。”

陈一鹤又向四面一看,见顾客已更稀少,只有那个游方僧人还在瞌睡,便道:“海底蚊麦荣之女,姿色过人,必能获吉猛多赏识!”

一言甫毕,郑可突然面色一变,拍桌道:“陈一鹤,我一直当你是一个朋友,怎的讲出这等话来?”

陈一鹤猛地一怔,暗想郑可莫非真的是爱上了麦莲?与己有利之事不做,这与郑可为人太不相似,因此竟讲不出话来,看郑可时,又气呼呼地饮了一杯酒。

陈一鹤猛地想起,郑可奸诈,世间罕有其匹,自己刚才猜到他不肯先提出此事来,实在还只有猜到一半,敢情连自己提出之后,也还要装模作样,故意责斥,以便以后若有什么人说起,这责任便全不在他身上了。

陈一鹤想起自己和如此工心计的人在打交道,不禁起了一阵寒意,但继而暗想,此事成功之后,自己好处太大,红发真人三套绝技,虽不足仗以横行江湖,但也可成为一等好手,因此想了一会儿,虽然明知郑可心中愿意,表面拒绝,弄得不好,甚至会动手打人,但仍逬:“郑大哥,古语云:穷则变,变则现在端午之约,迫在眉睫,若无称心利器,怎能克敌?更有道:妻子如衣服,海底蛟之女与大哥名分未定,人不风流枉少年,若与一个女娃子相好后,便终身拘泥,有甚趣味!”

陈一鹤这一番话旁敲侧击,但却正好打入郑可心中,郑可见麦莲怀孕之后,早就想到未奉母命,难以成婚,但却又恋着麦莲的姿色,不舍得一下子就丢弃,心中正在取舍两难,听陈一鹤说,心中已在不住地点头,然而面上仍是一副怒容,道:“鹤兄,我郑可岂可始乱终弃?”

陈一鹤知他心中已经动摇,一时忘形,哈哈大笑起来,笑到一半,便是一惊,偷眼看那游方僧人时,还睡得正熟,口角流涎,店小二也是东歪西倒,倦态毕呈,心又放下,道:“郑大哥,你腹中诗书,胜弟万倍,想不到会如此拘泥不化!”

郑可苦笑一下,道:“依你之计若何?”

陈一鹤将声音压低,道:“依弟之计,你与那丫头说上古兜山红云宫去拜谒师祖。那丫头岂能分得出哪里是古兜山,哪里是十万大山!小弟则今晚就起程,去吉猛多处,和他讲明一切,那吉猛多见了这个丫头,岂有不魂飞魄散之理呢,到时观讳剑稳可到手,端午之会,若是动起手来,谁是你大哥的手脚?”

郑可心中被他越讲越动摇,道:“十万大山幅员广阔,那吉猛多住在何处?”

陈一鹤嘴唇一动,想要讲了出来,忽然停口不语,以手蘸茶,在桌上写道:“在铁峰,满是黑石,除铁藤以外,片草不生。”随写随抹,等到写完,一个字也不留,但却道:“小弟也不很清楚,到那里一问,怕不知道了。”

郑可见他如此仔细,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心想此人身怀两种绝技,一是擅制别人皮面具,一是口技惊人,将来若武功上还有成就,倒可大大利用,想至此处,沉吟一阵,道:“一鹤兄,小弟有一要求,不知吾兄能否应承。”

陈一鹤一惊,暗想郑可不知又要捣什么鬼,便道:“大哥请说。”

郑可道:“我们两人论机智则江湖罕有其敌,小弟想与大哥结成异姓兄弟可好?”

陈一鹤正有利用郑可之意,闻言大喜,正是钩心斗角,两个奸人各为自己,当下一讲便成。

陈一鹤年纪长,郑可年纪幼,便改了称呼,两人各尽了三杯,听得更漏已敲三更,刚准备回房去睡之时,忽听客店大门“嘭”的一大响,一条高大人影将门踹开,直闯了进来。

那人一面闯进,一面泼口大骂道:“王八羔子!”一面气喘吁吁。

郑可一听那声音,心中便是一凛,急道:“大哥,可有人皮面具在?”

陈一鹤在怀中一探,便取了一张人皮面具在手,郑可接过,向面上一套,一个俊悄郎君,立刻变成了一个丑陋男子。

郑可将面具套好之后,才敢抬头来看那大汉,一望之下,却忍不住“噗嗤”地一笑。

那大汉目不转睛,向郑可上下打量一会儿,喝道:“王八羔子,有什么好笑。”

陈一鹤眼一瞪,就要还嘴,却被郑可暗下一挡手,陈一鹤不知何故,遂隐忍不发。

那大汉正是花山七十二寨大寨主杨光林,但此时却不知为何,一脸络腮胡子,被人齐齐整整剃去了右半边,面上半黑半白,已是滑稽至极;头上头发却被剃去了左半边,露出了青渗渗的头皮,益发令人捧腹。

看他面上怒气冲天,郑可暗想杨光林武功也自不弱,谁敢这样大胆和他开此玩笑?莫非是江上燕吗?

想到了江上燕,郑可不禁冒汗,心想自己计谋若为江上燕所知,真个死无葬身之地了,但继而一想,江上燕为人阴沉,却无此闲心去开杨光林的玩笑,仗着面具神妙厂杨光林亦认他不出,便静坐旁观起来。

只见杨光林拣了一个座位坐下,蒲扇般大小的手,捏了拳头,在桌上“砰砰砰”的一阵乱捶,喝道:“拿酒来,拿肉来!”

那店小二睡眼蒙昽中见他闯进,再见他凶神恶煞似的,早已吓得脚都发麻,闻言忙不迭声地答应着去了。

杨光林伸手摸了摸那半边光秃秃的头顶,又摸了摸半边光秃秃的下巴,又骂道:“妈拉巴子……”忽然一顿,说道:“妈拉巴子,莫非是小丫头捣的鬼?”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小丫头赶着和小哥儿到十万大山去,怎会来开我的玩笑呢?”

他讲至此处,面色渐渐缓和,到后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又自言自语说道:“小丫头和小哥儿两人,看来好上啦,倒要向他师父讨一杯喜酒喝。”讲完又笑了起来。

郑可和陈一鹤看了,只觉他傻得有趣,但听他笑声,竟越笑越不像,犹如在哭一般。两人再一细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是杨光林虽然还在笑,但两眼直瞪,手足乱舞,看样子辛苦至极。

郑可得红发真人授艺,那红发真人如海内一等点穴大家,郑可一看便知,就在这刹那之间,杨光林已被人点了“笑腰穴”,是以一笑之后,还在不断大笑,可是那笑声却是辛苦已极。

郑可心中暗暗吃惊,目前店堂之中,只有自己、陈一鹤及游方僧人三人,自己两人是断然不会出手点穴道的了,难道那游方和尚竟然是一位江湖异人?

看杨光林笑腰穴被点之时,自己毫无知觉,则出手者必是用暗器点穴无异。

杨光林一身横练内功,江湖驰名,若非内功深湛,怎能轻易将他点中?

可是看那游方和尚时,仍是口角流涎,睡得极为香甜。

郑可想了一会儿,见杨光林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怒凸,他本来极恨杨光林,暗想:“好哇!这个正是报应!”

刚一想完,忽觉自己腰间也是一麻,暗道不好,急忙运气相抗,变换全身穴道方位,但已自不及,一个“哈哈”已打了出来,接着“嘻嘻哈哈”大笑起来,但总算红发真人对闭穴开穴有独特之法,郑可一面笑,一面仍勉力将穴道冲开,喘着气止了笑,看杨光林时,也已止住大笑,一面怒容,望住自己。

陈一鹤此时也觉得情形有异,忙道:“贤弟,你也着了人家道儿吗?”

郑可尚未回答,杨光林已虎吼一声,扑了上来,骂道:“王八羔子,原来是你!”还未扑近,便是“呼呼”两掌。

郑可只道真面目已被他认出,见他掌风凌厉无比,不敢硬接,伸手在桌上一按,人便跃后丈许。

那陈一鹤武功虽然平常,但见机却快,也已退开。

杨光林两掌俱都打空,也算那椅子桌子合该遭殃,一阵“乒乓啪哒”之声,全部碎成一片片,将掌柜的惊动,走了出来一看,吓,屁滚尿流,软瘫在地。

杨光林一见两掌落空,手在腰间一扯,“锵锒”将三节棍抖得笔直,指着郑可与陈一鹤骂道:“妈拉巴子,敢一路寻老子开心,现时倒不敢动手了吗?快上来吃我一棍吧!”

“呼”的一声,“横扫千军”,棍尖乱颤,分点两人郑可听他如此说法,知他并未将自己认出,郑可知杨光林乃是个莽汉,若与他讲理,再也讲不清的,因此一见棍到,身形微矮,一闪避过,五指箕张,欺近身去,一掌似拍非拍,似推非推,径向杨光林胸口按到,五只手指,竟然分点他胸前“巨阙”、“上腕”、“期门”、“中腕”、“建里”五穴。

杨光林大喝一声:“好厉害的点穴法!”手臂向后一扯,硬生生地将三节棍抽回,“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方得避过。

他这里一退不打紧,却差点儿撞翻了那游方僧人所坐的那副座头。

说也奇怪,大堂已闹得天翻地覆,但那游方和尚却还兀自低着光头鼾声大作,睡得极为香甜。

杨光林退定之后,心中暗想点穴手法如此厉害的,天下除红发真人以外,再无第二个,他因屡中郑可奸计,对红发真人也恨之切骨,骂道:“好杂种,原来和红发秃驴有牵连!”

“呼”的一棍,又已荡出。

一棍击出之后,身形陡进,左手乘隙一掌,砍向陈一鹤肩头。

陈一鹤猝不及防,“嘭”的一声,被击个正着,“啊呀”惨叫一声,一条左膀顿时软了下来。

郑可见势不好,此时大有用陈一鹤之处,不要枉死在这里,便叫道:“一鹤兄,你快夺门而出,依计行事,别耽误了!”

陈一鹤也见这里有些古怪,不思久留,闻言答应一声,郑可一招来拂杨光林小腹,杨光林忙不迭还招,陈一鹤已夺门而出。

杨光林并不知郑可口中“依计行事”四字何意,但他听郑可一开口,那声音熟到了极点,不禁一怔,小腹竟差一点为郑可所算,忙横棍来格,退后一步,说道:“兀那厮鸟,你是什么人?”

郑可知道刚才讲话已露出了破绽,此时哪里还肯开口?

他倒不是怕打杨光林不过,而是怕自己计议已定,若给杨光林一认出,恐怕又召了猜波上人、乔道、齐星中等人到来,则不但宝剑落空,而且还有大麻烦,目今李成栋已经反清,靠山已失,自己一个人,如何能对付?因此就一声也不出,顺手在桌上捞了两根竹筷子在手,一分一合,一个转身,竟来至杨光林的背后,再把筷子一分,疾点他背心的“神道”、“至阳”两穴。

杨光林又喝一声:“好俊的点穴法!”三节棍自下而上,倒卷过来。

那三节棍原是三节铁棍,照理怎样格法,至多也不过成为一个三角形,但杨光林棍法纯熟,臂存极雄强,这自下而上的一挥,看来竟是一个圆圈,径缠郑可手腕。

郑可心中喝一声彩,暗叫这个傻大个儿还真有一手,足尖一点,便想跃起避过,但忽然觉得足踝上“悬境”穴一麻,那情景宛若刚才“笑腰穴”被点之时一‘般。

郑可大吃一惊,人不禁向下一沉,就这样微一耽搁之间,杨光林棍带风声,已扫到面前,急得他连忙使一个“铁板桥”,并还硬使上乘轻功移形换位之法,向旁陡地移开三尺。

杨光林那一招自下而上的棍法,唤着“星辰倒悬”,一招之后,三节棍扬起,紧接着便猛地下沉,又是一招“瀑布飞泻”,一上一下,厉害已极。

郑可也算得真是机智绝伦,竟然识破了杨光林会有此一招,因此才“移形换位”与“铁板桥”齐施,安然地避开。

避开之后,他脚踩上麻痹感觉已失,活动自然,但看杨光林时,原来像是想乘势来进攻,但突然间身躯一沉,三节棍也垂了下去,郑可心中大喜,再不怠慢,一步跨过,竹筷子戮向杨光林的“丝竹空”穴。

但一招还未使出,倏觉一阵大风,横在两人之间,一看却是那个游方僧人在伸懒腰,两手向上伸出,手指微屈,会家眼中一望而知,那和尚虽是在伸懒腰,实则乃是在使内家劈空掌,郑可与杨光林两人同时吃了一惊,一起后退二步。

那僧人懒洋洋抬起头来,道:“我要在这里睡上一会儿,傻大个子你又来吵些什吗?好不识相。”

杨光林一听,怒吼道:“原来是你!却累我错怪了好人!”三节棍舞成一个圆圈,“呼”的一声,直砸过去。

看那声势,即使是一个石头人,也要被他砸得稀烂,但那游方和尚却还好整以暇,在整理那只化缘用的长形包狱,郑可暗想:“杨光林棍去如风,贼:秃看你怎生躲避!”

谁知杨光林去势如此劲疾的一棍,砸到半空,突然手臂向怀中一带,三节棍稍稍向下,竟来砸他自己脚背,^郑可此时看得清楚,见那和尚只不过是手指微扬,不知发出了什么暗器,打在三节棍上,以杨光林之神力,竟然会把握不住,可知其内功之深湛,但是左思右想,武林中却又没有这样一个和尚。

杨光林一棍非但打不中和尚,还要自己慌忙避过,气得他哇哇大叫,道:“贼秃,今日有你无我!”“呼”地又是一棍。

这次那和尚却双手抱头,拖着草鞋“踢达”地乱响,跑出门去,一面跑,一面叫道:“有你无我,有你无我,有你的头发,就无我的头发,如今再剃了你那半边头发,我和尚就可以还俗吃狗肉了!”

杨光林一见和尚逃出,忙随后追去,骂道:“狗贼秃,果然是你剃了我的头发,差点当做是鬼丫头哩!”

两人一呼一叫,一眨眼就跑远了。

郑可见人跑远,心中暗暗地庆幸,那掌柜的和店小二见人跑了,方敢走将出来,见家私已被打烂不少,只得自呼晦气,忽然又在那和尚的桌上见一锭纹银,足有五两来重,又喜得眉开眼笑,郑可看了只觉好笑,自管自回房去。

他才一进屋,见麦莲睡得正甜,想是等着他回来,油灯并未吹熄。

郑可不想惊醒她,悄悄地走了近去,麦莲略有觉察,翻了半个身,又沉沉睡着。

郑可看了一会儿,一狠心,暗道:“天下美丽的娘们有的是,眼前除了将她送与吉猛多,以换取观讳剑外,别无他法,再加自己与她名分未定,便自有了胎儿,传说出去,也难以做人,无毒不丈夫,怎的理会得了这许多?”想罢,一踩脚,谁知道麦莲惊醒,星眸微睁,道:“可哥哥,快睡吧!时候不早了郑可到底心虚,脸上一阵红白,但麦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会有如此狠毒主意,当然不会注意,郑可见她已醒,便急道有人寻仇,将她从床上拖起,连夜出店拣了一条小路走了。

却说杨光林大踏步地追了出去,仍与适才天刚黑就遇到那和尚,把自己戏弄时一般,看他只是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慢吞吞地走着,可是却用尽吃奶气力,也追赶不上。

追不一会儿,已来至荒山野地之处,杨光林实在气不过,大骂道:“狗贼秃?你为何剃了我一半头发?”

那和尚回头嘻嘻一笑,道:“和尚做厌了,想还俗,不剃了你的头发,来找个替身,怎的能够?”

杨光林怒道:“如今却又不见你长出半边头发来?”

那和尚道:“若长了出来便怎样?”

杨光林吁吁地停了步,暗想天下哪有这种怪事?气道:“若你能长出半边头发来,我这半边也给你剃了去!”

和尚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

杨光林道:“驷马难追!”

和尚又是一笑,伸手在光头上一抹,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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