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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野君观讳

赵敞道:“没有啊!我想莲师姐定是被那姓郑的小子所骗,其中一定还有隐情,莲师姐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赵敞心中,的确是如此想法,因此照实说出,倒绝不是花言巧语。

江上燕听了,向赵敞看了一眼,见他傻头傻脑,心想自己从广州到福州,亲眼见麦莲与郑可两人卿卿我我,何等亲热法?这小子却在痴人说梦,但他怀中的那金银扣针,原是自己心爱饰物,后来给了麦莲的,此时却又在赵敞手中。看赵敞的样子,诚毅木讷,绝不类说谎之人,也只道其中有曲折,因此面色才和缓了些,说道:“莲儿现在何处?”

赵敞向上一指,说道:“在这峰顶悬崖之上,我因见她有坠崖之状,才想跳过去,却被她赶了下来的。”

江上燕“嗯”了一声,将赵敞一把拖了,向山上便走,竟不理会鬼影子。那峭壁何等陡峭,只有些少树青藤,生在上面,江上燕提了赵敞,就仗着这些地方落脚,如壁虎游墙一般,向上攀缘。

赵敞只觉丝丝云雾自耳际掠过,宛若腾云驾雾一般,不一会儿,便觉日光越来越明亮,知道已上了峡谷,又觉身子被江上燕抛起,急忙一个“鹞子翻身”,脚落实地,江上燕也已随之飘然而上。

赵敞定睛一看,那地方正是昨日麦莲所站之处,但此时却并不见人影,心中一急,叫道:“莲师姐!莲师姐!”

叫了两声,听到一块大石后面,传来一阵啜泣之声,向江上燕看了一眼,忙赶了过去,只见巨石之后,半坐半卧,一个美人儿,正是麦莲,赵敞大喜过望,叫道:“莲师姐,我来了,师母也来了!”

麦莲慢慢扬起头来,这一日一晚,她怕是从未停止哭泣,眼皮又红又肿,越发惹人怜爱。

赵敞俯身下去,柔声道:“莲师姐,是不是那千面郎君欺负你?”

话才讲完,“啪”的一声,脸上早已挨她老大一个耳刮子,赵敞莫名所以,又不敢退避,麦莲厉声说道:“叫你不要来,你又来干什么?”

赵敞用手搭着脸,道:“师母也来了!”

麦莲骂道:“什么师母,我若是有娘,也不会这样命苦了!”

此时,江上燕也已赶到,听了麦莲此语,母女之情,自然关切,不禁心如刀割,叫道:“阿莲,我的乖儿!”

麦莲陡闻此声,抬起头来,见一个满头长发的妇人,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与自己极为相似,而且眼中所流露的那种亲切爱护之色,竟是自己十年来一直在梦中所见母亲的眼睛,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江上燕的怀中,叫道:“妈!妈!女儿好命苦!”

江上燕给麦莲这一叫,想起自己与女儿分别十年,这十年来麦莲自然未获母爱,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也觉得心酸万分,道:“莲儿,阿莲,别伤心,娘在这里!”

麦莲听了,越发将心中悲痛一股脑儿倾露出来,抽抽咽咽,哭个不停,娘儿两个,就这样抱着也不多说话,只是痛哭,赵敞在一旁见了,也不禁洒了几点同情之泪。

过了许久,麦莲觉得哭了一场,心中好过了些,渐渐止住了哭声,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忍心抛下女儿?”

江上燕紧紧搂住了她,道:“阿莲,娘的心肝,娘再也不离开你了。”

赵敞见两人已然在讲话,便插嘴道:“师母,师父正在花山,与七十二寨弟兄联合抗清,师母可要去见他吗?”

赵敞此言一出,江上燕与麦莲两人倶都狠狠地瞧了他一眼。

赵敞被她们瞪得莫名其妙,又想不出话来分辩,只是傻傻地望住麦莲,道:“莲师姐,你可好吗?”

江上燕看了麦莲,又看了看赵敞,道:“阿莲,这傻小子和我说,与你已有白头之约,可是吗?”

麦莲一急,啐道:“呸!哪有这回事。”

赵敞听了大急,道:“莲师姐,那晚不是你亲口答应的?”

麦莲跨前一步,道:“你乱说什么?哪一晚?”

赵敞将那一晚记在心头,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念中,立即答道:“十二月初六!”

他一讲完,江上燕便叱道:“傻小子胡说!”

赵敞忽然涨红了脸,道:“我若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麦莲冷冷地道:“关我甚事。”

江上燕滑前两步,一伸手,抓住赵敞肩头,赵敞避了一避,没有避开,觉得肩头犹似加了一把钢勾。

江上燕说道:“傻小子,十二月初六晚上,莲儿却不在广州!”

麦莲大惊道:“妈,你怎么知道?”

江上燕笑道:“我见你连夜与一个俊俏书生在赶路,那人可是红发真人徒孙、千面郎君郑可吗?”

麦莲道:“正是可哥哥,妈,我,我……”

江上燕笑道:“阿莲,娘知道你的心事,一切有你娘帮你做主。”

麦莲急道:“妈!可哥哥在爹的手中,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江上燕一怔,道:“怎会的?”

赵敞这时早已忍耐不住,高举了手中的蝴蝶扣针,叫道:“莲师姐,若你不是与我夜来订情,这信物何以会在我手中?”

麦莲瞟了一眼,见他手中所持,果然是自己之物,怔了一怔,想不出原因来。

她因确实未和赵敞有白头之约,再加这时郑可有难,救星已到,哪里顾得到和赵敞说话,看了一眼,便自顾和江上燕道:“我在清兵营中,听小秋道,可哥哥已落在父亲手中。妈,在海上,爹要迫我们两人自杀,你是知道的了。因之我一闻讯,便赶了上山去。”

赵敞见江上燕和麦莲不理会他,一则没趣,二则麦莲不认账,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已大到不能再大,因此怔怔地蹲了下来,两眼直勾勾地望住那金光闪闪的蝴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那晚麦莲急急忙忙闯上花山去,刚走到一半,便听得一声轰然巨响,一大团火球,就在她身旁不远处外爆了开来,山上树木,挨着便烧,一刹那间,噼噼啪啪,火势熊熊,麦莲惊得脸都发白,想要就此下山,心中又放不下郑可,暗咬银牙,仍施展轻功提纵术,向山上飞扑上去,不多久,又是“轰轰轰”的四响,见四团火球,倶已落在她的身后。

那时候,也正是赵敞与度清和尚争斗,骤闻炮声,一个疏忽,被度清和尚蒲团击晕之时。

麦莲见天色茫茫,将明未明,又认不清道路,便一直往上冲,行不多久,便听得人声喧哗,抬头一看,原来浓雾掩遮,自己已来到一座山寨之前,山峰上人头拥挤,俱指着半山腰中的火团,在讲话。

麦莲一眼望见清波上人与驼子并肩而立,便不顾一切地叫道:“爹!可哥哥在哪里?别伤了他!”

清波上人闻得炮声之后,正在指挥众弟兄如何防御,陡闻麦莲叫声,不禁大吃了一惊,见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面惶急之色,但显然不是为了清兵来攻寨,便足尖一点,人似大鹏坠地般飞扑出来,伸臂一捞,抓住了麦莲手臂用力一挥,麦莲人便被挥起来,清波上人又纵了起来,在半空,人又是一托,两人同时进入寨中,看得杨光林等齐声喝彩不止。

清波上人将麦莲引进,便声色倶厉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麦莲四面一望,不见郑可踪影,此时她芳心中只有郑可一人,清波上人的话,竟浑若未觉,反问道:“可哥哥呢?”又提高声音叫道:“可哥哥!可哥哥!”

这一来,清波上人忍无可忍,喝道:“贱丫头,你叫些什吗?”

麦莲嘴一扁,道:“我寻可哥哥。”

清波上人跨前一步,翻手就是一掌,正打在麦莲面上,这一掌清波上人因已怒极,还真是用了大力,只听“啪”的一声过去,麦莲那俏若美蓉、又嫩又白的面上,早已红肿起来。

麦莲一急,顿足道:“爹,你打我不要紧,别难为可哥哥!”

众人见清波上人发怒,俱不敢做声,只有驼子于六看不过去,劝道:“莲姑娘,郑可那小子又已逃脱了,没有事儿,这里大家都有事,你先去寨里息息吧!”

麦莲一听郑可没事,心中一松,也不理会驼子怎的突然会讲起话来,说道:“那就好了!”

清波上人面色铁青,喝道:“事完之后再来问你,还不快进去!”

麦莲向内走了几步,此时全寨人马,几乎都跑了出来,麦莲向人丛中望了一眼,忽然叫道:“可哥哥!”

这一声叫,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引了过去,且见有一个小喽啰在人丛中连闪几闪,身法奇快。

看那人身法,分明是个轻功已极有根底的人,连七十二寨大寨主杨光林都瞠乎其后,小喽啰中哪会有这等人才?

泰山神它于六长晡一声,越过众人,首先追出,但是偌大一座山寨,天又未明,要寻一个服饰与众人完全一样的人,怎能寻得到?不一会儿转了出来,问麦莲道:“莲姑娘,你可曾看清,那人确是郑可?”

麦莲道:“咦?驼子,你怎会讲话了?那人自然是可哥哥,我怎会看错。”驼子与杨光林等人对望一眼,暗暗顿足。

原来千面郎君为人足智多谋,聪明绝顶,上花山之前,便已猜到恐有意外发生,是以外面穿了他本来服饰,内里却换上了一套花山小喽啰的衣服,自泰山神驼手中脱身之后,一个转弯,便除了外衣,塞人墙洞,混入喽啰丛中,那一日杨光林下令自邻寨调来不少人马,又有寥燕秋带来的百余人混在内,见了生面孔,并无人起疑,因此竟然被他混过。

照理他若此时趁机下山,是极容易的事,但他雄心勃勃,知道拂晓时分,李成栋便要攻寨,索性在这里做个内应,一听炮响,已经喜之不尽,却刚好碰到麦莲撞上山来。

郑可人既聪明绝顶,自然多疑,况且聪明与奸猾,只不过一步之差,他不知麦莲上山来做甚,便停了一会儿,待到听了麦莲对自己一往情深的话,心中觉得安慰,便待转身人内行事,怎知麦莲眼尖,一眼望过去,她心中对郑可如此萦念,自然一望而知那小喽啰打扮的人,正是自己千思万想的如意郎君,一时忍不住,大叫起来,郑可见机不可失,再不走怎能走脱?便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麦莲不禁深悔自己孟浪,不该令他暴露了行踪。

众人见郑可竟然如此大胆,敢于混在人丛之中,不禁一阵大乱,清波上人又越众而去,一伸手扣住了麦莲的脉门。

此时在清波上人的眼中,已根本不将麦莲当做自己的女儿,只当她是与郑可共通清兵的奸细,因此下手也绝不留情,麦莲只觉手腕一紧,大叫道:“爹!”

清波上人五指齐张,已趁势点了她“阳谷”、“踢池”两穴,再一扭手臂,麦莲只也一个转身,清波上人再顺一点,点了麦莲的“肩井穴”,劲透臂,臂连掌,向外一吐,麦莲跄踉跌出,清波上人喝道:“将这贱人绑了丨”众人见清波上人如此正义凛然,敌忾之气大盛,纷纷欢呼,忽然又有人大叫道:“起火了!起火了!”

果然,寨后马房已然烈焰腾空,众人又是一阵乱,纷纷去救火,山上水源缺乏,哪里救得熄?

泰山神驼等人知道放火的定是郑可,便冒着火冲将入去,杨光林首先看到火光中一条人影,还手持火把,在蹿来跳去,大喝一声,抖动三节棍,直纵了过去,郑可见放火得手,再也不惧,一听背后身风生,有人攻到,一个转身,竟将手中火把劈面丢过。

杨光林为人计谋不深,防不到他有此一招,把头一侧,火把散了开来,没能全部避幵,一阵“扎扎”声和焦臭过去,半面络腮胡须已被烧去,心中益发大怒,但慌了一慌,郑可已欺近身来,骈指如戟,径点他胸前的“人洞穴”。

杨光林急忙含胸拔背,退后一步,三节棍顺手扯了过来,“横扫千军”,来砸郑可腰部,被郑可跃高三尺避开,人在半空,两脚连踢,足所点的是杨光林头部“人中”、“天突”两穴。

杨光林只得退开几步。

但此时泰山神驼业已赶到,隔老远就是“呼”的一劈空掌,掌风到处,将烈焰全都迫退。

郑可两面受敌,暗叫不好,“刷刷”向旁蹿开,再在人群中一钻,又已找不到他了。

杨光林和于六两人气得肺都要炸了,忙赶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团大火球,落在山寨中心。

原来山下清兵,因大雾迷搜,本来寻不到目标,被郑可一把火烧了起来,便有了准头,一炮放中,又是两炮,山寨登时人仰马翻,叫爹叫娘,乱到了极处,众人见大炮如此厉害,斗志全无,纷纷弃寨向后退避,清波上人和杨光林等人想要阻拦,如何拦得住?

一时兵败如山倒,局面已不可收拾,再加清兵大炮,轰之不已,杨光林大叫道:“妈拉巴子,海底蚊,怎么办?”

清波上人一想,除了后撤,别无他法,便道:“退!大寨主,连退五寨!”

清波上人内功超绝,这一回答,虽然炮声人声,这等嘈杂,却是人人听到他的话,杨光林也知寨是守不住了,便领着人齐向山后退去。

清波上人对泰山神轮道:“于兄,寨是保不住了,我们分头去兜截那千面郎君,若不将他擒住,何以对花山弟兄?”

于六答应了一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到处寻觅。

此时,郑可见大功告成,正隐身在厅堂之中,准备待众人退尽始逃。

大厅之中烈火融融,他处身于内,虽是危险,但却要比在外面撞到于六、清波上人等人要好得多。

谁知于六为人,也极富机瞀,在寨外一找,不见他的踪影,便也料到了此着,一个转身,径扑寨内,不管烈火怒喷,气一闭,钻进了厅堂,果然见郑可面露奸笑,正在从容来回避火。

火声何等嘈杂,泰山神驼摸了进来,郑可丝毫未觉。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郑可当在泰山神驼手下逃脱过一次,于六认为是奇耻大辱,这时候怎肯放过,一个箭步蹿入,拳脚齐施,一连几招。

郑可觉得身侧风生,就急快避开,但此时火已烧得旺了,厅中可容退避之处已经不多,向侧让了两步,一股火头喷出,又将他迫回,I不得已气纳丹田,用尽生平之力,硬接了泰山神驼一掌,也亏得他武艺非凡,一掌接了下来,虽觉半边身子酥麻,然而身子一斜,径在于六身旁滑过,还乘隙来点于六腰间的“笑腰穴”。

于六冷笑一声,身子一侧,郑可手指点到,刚好点在于六背上凸出的那块肉上,只觉得触手如绵,手指直陷了进去,大吃一惊,快用力想拔,哪里还拔得出?

于六“桀桀”怪笑,翻过身来就抓。

郑可肩头连摇,方能避过,但于六长臂飞舞,第二次又抓到,郑可暗叹一声“完了”!

忽然“轰”的一声,一炮正中大厅,将寨中上两条正烧得发旺的大梁震跌下来,正扑泰山神驼头顶,泰山神驼心中一惊,快向后退出,怎知火已越烧越旺,出路已被封住。

他正用“驼功”,以背肉锁住郑可手指,此时微一分神,郑可用力将手指抽回,只见两指已又红又肿,暗骂:“驼子如此尽杀绝,日后若撞到了,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脱出之后,当即向门旁跃去。

可是哪里还找得到出路?郑可暗中着急,回头一看,于六又疯了似的扑了过来,只得以袖遮面,冒火向前冲了出去。

一冲之下,果然给他冲出,甫觉头脑一醒,耳听得一声娇呼:“可哥哥!”

郑可认出是麦莲声口,但因眼已被烟火熏得久了,急切间看不清周围情景,也不敢回答,只是向前乱冲,还没有走了两步,一声轻啸过处,定眼一看,清波上人已拦在自己面前,面色怒到了极点,吓得他连快转身想逃,但刚回转身来,又闻“桀桀”怪笑,泰山神驼发焦衣破,怪眼圆睁,也已赶了出来。

郑可见前后两大高手,将自己围住,知道再也逃不脱,不如索性放光棍些,便背负双手站定,一眼望见麦莲被人绑了,倒在地上,心中暗骂“贱人坏事”!但面上却深情万千地望着她,淡淡一笑,神气安闲,道:“莲妹,你没事吧?”

麦莲怎知郑可心中在骂她,见他危急万分,还挂住自己,更是感动,道:“可哥哥,我没事。”

郑可还想再讲话,左臂右臂已分别为于六和清波上人执住,郑可也不挣扎,口角仍然挂着微笑,说道:“两位老前辈,在下绝不会逃走的,何苦出此大力呢?”

于六听他语带讥诮,便“呸”的一声,吐了郑可一脸的口水,郑可避不过去,觉得脸上一阵疼痛,原来于六是用内劲将口水吐出,两人相隔又近,直如中了一把铁砂子一般。

好一个郑可,正不愧为千面郎君,心中恨不得生噬于六之肉,但面上仍旧微笑,说道:“多谢老前辈的指教。”

清波上人忍不住,大喝道:“贼子,你还巧言令色做什么?”

清波上人这一喝,何等威严,郑可果然不敢多口,遂被四马攒蹄,用生油浸过的牛筋绑了,与麦莲放在一起,清波上人找了一条扁担,将两人一人头挑起。

此时,众人已差不多散尽,也有小股清兵杀了上来,清波上人与于六殿后,望着遍地的尸首,叹一口气,越过后山,飞也似去了。

待到大股清兵来到一看,便立即拔营追击,是以到下午,赵敞和寥燕秋自枯井中脱身而出之时,已只剩一片废炉,余烟袅袅了。

却说麦莲虽知自己与郑可同时被擒,凶多吉少。但她一心一意爱着郑可,倒觉两人既不能同生,同死也是令人欢愉之事,因此一路上不住和郑可说话。

郑可心中虽然不愿死去,但为了假装大方,希望万一能将清波上人的心打动,自己便可脱险而去,因此也言笑殷殷。

清波上人此时已打定主意,要寻一个静僻所在,将两人一起结果了,因此倒也并不阻拦他们两人说笑,只有于六,因为恨透了郑可,所以不时辱骂。

行不一会儿,清波上人突然停步,道:“于兄,在下要做一事,烦于兄作个见证,免得江湖上传了出去,道在下管束不严,自己女儿也做无耻之事。”

于六深知他的烈性,只得答应。

郑可却冷笑道:“为了自己虚名,残杀骨血,可谓既不仁,又不义。”

清波上人一愣,心想此话竟是大大有理。但是郑可、麦莲如此行径,若是旁人,定然早已命伤自己手下,岂可因为是自己的女儿,便手下留情?因此心肠一硬,又飞步向前走去,穿岭过涧,不一会儿,便来至一座悬崖边上,那悬崖也是寥燕秋与赵敞迷失路途,所来到的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清波上人将两人放下,长叹一声道:“于兄,你下手还是我下手?”

于六道:“麦兄,为弟有一句话要说,不知你听不听?”

清波上人说道:“什么话呢?”

于六道:“莲姑娘年轻无知,不应与这大奸大恶的贼子同罪!”

清波上人沉吟一刻道:“情有可原,法无可恕!”接着,又长叹一声。那一边麦莲却叫道:“驼子,不要你来多事,我与可哥哥同生死,关你甚事?”一面又回头对郑可道:“可哥哥,现在横竖我们都要死了,告诉你吧,我……我腹中已有块肉了!”

郑可一听,心中大喜,他喜的倒不是麦莲有孕,乃是有计可以逃脱了。

清波上人听了,心神大震,越发憎恶麦莲无耻,手臂扬起,待要拍下,郑可突然大叫道:“不可!莲妹就算有罪该死,腹中胎儿,难道也有罪吗?你怎可如此残忍行事!”

清波上人一怔,这一掌果然拍不下去,郑可暗庆得计,又道:“于驼子看着,若今日清波上人竟连胎儿都不留,你须在江湖上仗义执言!”

清波上人冷笑一声,一把抓起麦莲,飞身而过断崖,三把两把,撕断了绳索,道:“此地也有不少野果,足可供你八九月之食,待十个月后,我定会再来此寻你的!”说完,又飞身过来,挑起郑可就走了。

泰山神驼于六道:“麦兄,你不了结这个贼子?”

清波上人答道:“不怕这贼子逃上天去,十个月后一起处死,此时杀他,谅他死也不服!”

麦莲身在断崖,只得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

麦莲因心中大痛,并未听得清波上人所说“十个月后一起处死”的话,因此见于六和清波上人渐渐走远了,悲痛欲绝,心中这份难过,真非言语所能形容了。

她左思右想,待要自断崖上跳了下去,与郑可在阴司路上再成夫妻,却又舍不得腹中自己的骨血,因此生也无味,死又不能,真是痛苦到了极点。

而且她想来想去,绝想不通清波上人何以如此痛恨郑可,因此悲痛渐渐变为怨毒,是以一见赵敞、寥燕秋来,便将胸中一口恶气,全都出在他们两人身上。

待到见到了十年不见的亲娘,她心中所有悲痛,全都一股脑儿倾泻出来,将事实经过,原原本本说完了后,叫道:“娘,替我做主!”

江上燕见如花如玉一个女儿,竟被铁石心肠的父亲折磨到这个样子,又是气,又是疼,再加在她心目之中,清波上人还是一个极为卑污的小人,因此母女两人全部将清波上人恨到了极处,江上燕来回走了几步,对准一块大石,“呼”的一掌印了上去,手掌放在石上,良久方始缩回手来,那石在她手拍上去之时,并无异状,但她的手一移开,便听一阵裂石之声过去,那块大石碎成了好几块,江上燕也不在意,像是不以为奇一般,对麦莲道:“阿莲,我们这就走!”伸手牵了麦莲,足尖一点,麦莲只觉耳旁风生,如腾云驾雾似的穿过了峡谷,心知母亲武功要比父亲高得多,心中大慰,只怕迟一分,郑可便多一分危险,叫道:“妈,快走!快走!”

江上燕新仇旧恨,哪里还有什么夫妻之情,恨不得立时三刻赶到,寻清波上人拼命才好,因此脚底下加劲,两条人影像箭一般,向前驰去。

且说赵敞自麦莲不认与他私订终身之后,便呆呆地坐在一旁,在听到了麦莲与郑可已实是夫妻时,更如晴天霹雳,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江上燕带了麦莲走远之后,才猛地想起她们母女两人若是去大闹一番的话,师父敌得过与敌不过,事情还小,但内乱一起,无人指挥与清兵作战,可是件大大可怕的事。

他自小就受清波上人的熏陶,不知木觉间乃养成了将国家大事看得比自身事情更重的性格,因此一思及此,心中便大为着急,团团走了几转,寻思唯一办法,便是赶在江上燕前面,先去告诉师父,好叫众人有个防备。

主意打定,他也不想一想自己的脚程,能否赶得上江上燕,想到就做,看了看那峡谷,闭了眼睛,也不管跳得过跳不过,用力一跃,幸而他这一日夜来,得鬼影子点拨,内功大有进境。

武学之事,原与文学一般,不通起来,可能一生一世不通,但若一旦得人指点,豁然贯通之后,便立时大有进境,因此他这一跃,五七丈远近,竟刚好被他跃过,落身于对面断崖边上,碎石乱滚,若有旁人见了,定将为他出一身冷汗,但他自己却毫不在乎,跃过之后,更不停步,一路飞驰,不消一个时辰,已满头大汗,路途又不熟,急得他一筹莫展,好不容易才碰到两个樵夫,便一把抓住了一个,问道:“樵哥,花山总寨在哪里?”

那一个樵夫,给他抓得痛彻心肺,另一个在旁看了,伸出扁担,就来打赵敞小腿,赵敞一斜身避过,谁知那樵夫扁担一横,又伸了过来,再向后一拖一址,赵敞竟站立不稳,“啪”的一声,就倒在地上。赵敞跌倒之后,立刻爬起,那樵夫的扁担又拦腰击来。

赵敞哪有空和他们歪缠,手一探,径来抓扁担,谁知那樵夫身手异常灵活,扁担一沉,又来击赵敞脚踝,赵敞一跃而起,刚好避过,但樵夫扁担又升高数寸,一绞一绊,赵敞又跌倒在地。

这一来,不禁使赵敞莫名其妙,在地上抬头一看,那樵夫貌无惊人之处,心想自己武功也不弱,怎的一刹那间给他连绊两跤,看来定是自己心急,被他占了便宜去,因此一骨碌跳了起来,他本来不善辞令,一言不发,“呼”的一掌,向樵子袭到。

樵子向旁一侧避过,突然“哇”地大喝一声,赵敞不禁一呆,就在这一呆之间,觉得足胫一痛,一股大力扯来,又向前跌倒,还是一个“嘴食泥”,跌得极为狼狈!

赵敞倒也硬,连跌三跤,仍不气馁,翻起身来,道:“我不过问路,为何连跌三跤呢?”

那樵夫呵呵笑道:“不叫你跌几跤,下次你还不是出手伤人吗?”

赵敞听了,忙向那另一樵夫道:“樵哥,刚才多有得罪,敢问去花山总寨,往哪条路去?”

那樵夫被赵敞冒冒失失一把抓住肩头,到这时还痛得“哼哟”不绝,哪里还肯讲给他听?

赵敞见他不答,又发起急来,道:“你们不说也罢!”

足一顿,又要向前赶路,那手持扁担的忽然道:“小哥,你问花山总寨何事?”

赵敞道:“寻我师父。”

那樵夫又问道:“令师何人?”

赵敞道:“上清下波,清波上人。”

那樵子把扁担在地上一顿,说道:“原来是自己人,小哥你可认得天地会的大阿哥、二阿哥吗?”

赵敞说道:“齐、乔两位师叔吗?如何不认得,请你快些告诉我,总寨在何处,迟些便来不及了!”

那樵子却仍是慢吞吞的,说道:“齐老大和乔老二,现在全在我处。”赵敞心中大喜,道:“人呢?”

一语甫毕,忽见山石后转出两个人,当头一个,身材高大,嘻着阔嘴,正是齐星中,后面一个,却是乔道。

赵敞连忙迎了上去,叫道:“两位师叔如何在这里?花山被清兵围了,知道不?”

齐星中与乔道听了,吃了一惊,忙问那樵子道:“马十七,为何你不说?”那马十七正是武功不弱的一个樵子。

马十七听了,又呵呵笑道:“清兵围不围山,关我甚事?你们只养你们的伤,我自砍我的柴,管他清兵明兵!”

齐星中顿足道:“马十七,你误了大事也!”

赵敞见他们还在讲不完的话,便急道:“两位师叔,师母带着莲师姐,去找师父了,我们快去报信,再迟一步,花山怕不给清兵夺了去!”

他心一急,以为自己知道的事,人家也一定知道,也不想想,齐星中与乔道自数月前与清兵糜战,直打得遍体鳞伤,一直在马十七家中养伤,怎能知道其中如许的曲折纠缠,当下听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马十七笑道:“小哥,刚才你心急行事,跌了三跤,看来还要再跌上一跤才行哩。”

赵敞心直口快,向马十七瞪了一眼,说道:“这等大事,怎的不心急?”马十七扁担一横,又要来击赵敞,被齐星中拦住,道:“小哥,这位也是武林中人,只是一向隐居,不为人知,他那一条扁担,共有十七招,招招绊人跌跤,再好武功,也不易躲过,因此人皆称他为马十七。”

赵敞见齐星中说话,只得叫了一声“十七叔”,又道:“两位师叔快去吧!”

齐星中道:“花山总寨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马十七,要相烦你带路。”马十七摇头说道:“我不管这个闲事,你们自己去好了,一直向东走,翻过两个山头,便可望见了!”

齐星中与乔道同道:“马十七,那就别过了。”

马十七也不回答,挑起两捆柴,唱着山歌,和那年轻樵夫,走了开去。齐星中这数月来,武功已全恢复,早就跃跃欲动,当下三人便脚下加劲,齐向东去。

翻过了一个山头,果然便见清兵营帐,依着乔道心思,当时就要闯帐,打他一个落花流水,但是赵敞力言江上燕、麦莲对清波上人怨毒已深,此去定要闹得不可收拾,再也不能耽搁。

乔道也只得罢了,拣小路绕过了清兵营地,再过一个山头,果然已可望见花山总寨。

那花山总寨在七十二寨之中,形势险要,地居正中,端的是宜攻宜守,兵家必争之地,此时远远望去,只觉人头攒动,但是进退有序,像是还没有意外发生,三人精神大振,跑得更快,何消半个时辰,早已到了寨门口,清波上人一见乔道、齐星中两人赶到,心中大喜,忙接了进去,与众人一一引见。

杨光林听说天地会的大阿哥、二阿哥,喜得大声叫唤,说道:“两位见召,花山请你们做主!”又要将大寨主令牌交出。

驼子笑道:“杨兄,你见一人就要让一回,哪有这多大寨主让?”

杨光林红了脸,傻笑道:“我就是这个脾气,觉得人人倶都胜我万倍。”

齐星中、乔道两人见他憨得如此的可爱,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说道:“杨兄,合力抗敌,休得这般客气!”

一时消息传开,众弟兄听说天地会首领到来,欢声雷动,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清波上人心中也觉甚为高兴,但见赵敞面色甚为焦急,似有什么话要说般,便怪道:“敞儿,小秋呢?为何你们下山去探大炮位置,既发现了,就该快些返寨才是!”

赵敞道:“大炮早已被我毁去,却不知何故仍有十尊?”逐将经过大略说了。

于六道:“小哥,你中了计也!定是郑可那厮设下的奸计,好在这厮仍在,提了他来,待我点了他的重穴,不怕他不认!”

赵敞又着急地道:“师父,师母还没有来吗?”

清波上人眉头一皱,问道:“什么?”

赵敞又将江上燕要来寻仇一事说了。

清波上人知道赵敞绝不会说谎,不禁大为鋳躇起来。

那驼子一个转身,已将郑可提了出来,人人见了,俱都对他咬牙切齿,但郑可虽然被绑着,仍是神色自若。

驼子骂道:“奸猾贼!帐幕内那十尊大炮,可是假的?”

郑可笑道:“兵不嫌诈,岂有真炮还留了车辙在外之理!”

众人虽然恨他,也不免叹他机智之深。

清波上人叹了一口气,暗想此人年纪轻轻,武功也极有根底,若是他走的是正路,不知如何地受人器重,偏偏行为如此地令人不齿,便拂手说道:“提了他进去再说吧!”

两个小头目答应一声,刚要过来提他,忽听得外面人声大蹑,一阵寒风,卷进大堂来,武功差些的人,倶都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但风停之后,也未看清怎的,已多了两个女子。

一个乱发披肩,正是江上燕,一个俏眼红肿,正是麦莲。

麦莲一见郑可在地上,便扑了上去,哭叫道:“可哥哥,你没事吗?”

郑可见发生仓促,再一见那个妇人进来,目光犹如鬼火的一般,四面一扫,大堂中众人无一个敢出声,心知救星已到,那份高兴,真是不用说了,连忙答道:“莲妹,我没事!”

江上燕向众人看了一遍之后,目光停在清波上人身上好一会儿,方始冷笑数声,直叫人毛发耸然,缓步走向郑可,足尖一挑,已将郑可挑起,手臂一伸,将他托住,再用手指连夹几夹,那绑实郑可的牛筋,全都被她两指之力夹断,郑可便一跃而下,伸臂踢腿,活动血脉,脸上扬扬得意,旁若无人。

清波上人一见江上燕进来,还带着麦莲,心中便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要和江上燕解释十年前之事,江上燕已动手将郑可放幵,因此铁青了脸,做声不得。

众人见清波上人不动,自然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

一时之间,大堂之中,似成了江上燕与郑可的世界。

郑可觉得手足俱已活动自如,便来到江上燕面前,一揖到地,说道:“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拜见!”一面眼觑麦莲。

麦莲心中欢畅,也微笑起来。

江上燕和麦莲一样,也只见郑可表面上好的地方,丝毫不知他是一个除了自己而没有别人的奸恶之徒,即使他这当众一揖,也是为了要江上燕死心塌地护住他。若是此时情势,需要痛骂江上燕才能安然脱险,他就会立刻换过一副脸孔的。

但江上燕怎知这些。听了之后,心中竟感到说不出受用,道:“贤婿请起!”衣袖一展,郑可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托起,心中暗暗佩服她内力深湛,便就势站定彳麦莲忙跑了过来,和他紧紧靠住。

这一夜,麦莲可以说是死而复生了,这时靠住郑可,喁喁细语,正不知有多少话要说。

江上燕则在大堂之中缓缓地踏步而行,大有谁要敢侵犯郑可与麦莲,便与之拼命的神气。

清波上人心中想了一阵,觉得此事根由,还是因为十年前一场误会,非平心静气解释不可,因此虽见郑可、麦莲旁若无人之状,心中怒火中烧,但仍忍住了,道:“红妹,别来无恙否?”

江上燕姓殷名红,清波上人如此称她,乃是十年前的老称呼了。

江上燕原先只道清波上人定然不服,要大闹一场的,谁知竟大出意料之外,不禁一怔,但是转念一想,暗道:“是了,这厮一向欺善怕恶,如今我武功数倍于他,他怎敢出手?”因此冷笑数声道:“麦荣,十年前你是贪生怕死,如今仍然是贪生怕死!似你这等人,我也懒得动手了!莲儿,我们走!”

麦莲答应一声。

江上燕又向清波上人瞪了一眼,眼中充满鄙夷之色。

清波上人心中暗叹一声,无话可说。

那一旁于六却道:“江上燕,且住!”

江上燕倏地站住,说道:“你不服吗?”

于六道:“你道麦兄十年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知其中另有曲折吗?”遂将如何有人课觎海底蚊与江上燕两柄削金断玉的长剑,因此摇身万变陈一鹤假扮清波上人一事,朗声说了。

大堂中倒有一半是在万山岛上见过那个假扮清波上人的,都同声附和。

江上燕心中将信将疑。

清波上人暗想,若不趁此时将话说明,以后机会难再。他本是一个极顾身份面子的人,此时也理会不了这许多,跨前两步,从怀中取出那只黄金盒子,道:“红妹,我在海底得了这件物事,若是信于兄的话,望你仍是接了收起江上燕一见那金盒,想起三十年前,与他定情的种种情形,犹如在目前一般,再抬头一看,清波上人脸上仍是那样刚毅诚恳,和年轻时对住明月,誓念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然后再颤着手,将那金盒递给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自己含羞俯首,手臂发抖,也是伸出手将金盒接过。她想到这里,一只手不由自主,伸了出来,清波上人再向前一送,金盒已到了江上燕手中,江上燕这才惊觉自己糊里糊涂地接过了金盒,当着这许多人,竟觉得大是不好意思,喝道:”驼子,你若有半字虚言,顾住你这条性命!“泰山神驼哈哈大笑,并不回答。

清波上人再踏前两步,低声说道:“红妹,你道我可是如此之人吗?那摇身万变盗了你的剑后,不知献给了谁人,这只要问姓郑的贼子便知!”

江上燕此时实已深信十年前茅屋中事,是如驼子所说,想起自己十年来因此一事,不知受了多少苦,心中犹如倒翻了五味瓶儿,甜酸苦辣,什么味道都有,半晌方说道:“那柄剑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要寻了它回来,到时我们再见吧!”

清波上人知她已回心转意,心中大喜,一时间倒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叫道:“红妹,就要走了吗?”

江上燕点了点头。

原来麦荣与殷红两人所使的是两柄雌雄宝剑,合称比翼双凤剑,麦荣的那柄,名叫“野君”,殷红那柄雌剑,名唤着“观讳”,原是殷红之父威震八方殷天蚊的遗物,削金断玉,锋利无比。

古传南方有比翼凤,不比不飞,飞近饮啄,不相分离,雄名野君,雎名观讳一段传说,因此将这两柄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一男一女,手持此剑,分使“翻江剑法”与“倒海剑法”,端的威力无穷。当年六榕寺大相禅师,内功远胜麦荣、殷红两人,但也败在这柄剑下。

自从十年前殷红雌剑被盗,清波上人也从未使用过雄剑,此时虽随身带着,也未用过。

江上燕既已知道十年苦楚全是一场误会,因此急于寻回此剑,再来团聚,清波上人知道她意既决,也拗她不过,十年别离,生死不明都熬过了,以她的武功,要访寻比剑,也非难事,何争在这一年半载,因此再不挽留。

江上燕也觉得再留下去,无话可说,便转身说道:“阿莲,快随我来!”这一声叫唤,却提醒了大堂中所有的人。

杨光林半边胡须为郑可火把烧焦,气尚未出,大叫道:“江上燕,你走便走,姓部的小子却要留下!”

郑可此时有恃无恐,冷笑道:“大寨主,只怕我一留下,你便担得不起!”说罢,手挽麦莲,靠着江上燕站定。

清波上人明知若要硬留郑可,又可能再与江上燕翻脸,他心中实是千不愿万不愿,但是却又说不上为了这一件事,便眼看郑可溜走,咳嗽一声,即想讲话。

江上燕已先发制人,道:“谁敢拦我们三人一步,叫他立时上西天路上!”杨光林又愣又浑,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想到就做,“托”的一声,跳了出来,三节棍“刷”的一声,抖得笔也似直,叫道:“兀那婆娘敢不讲理,吃我一棍再走!”

“呼”的一声,三节棍当堂砸到。

清波上人急叫道:“杨兄且住!”

但江上燕怒火已被勾起,且不退让,伸手一探,已将棍抓在手中,往怀里一扯,杨光林铁塔也似身躯,竟站立不稳,向前倾跌过去。

杨光林大吃一惊,待要撒手松棍,已经来不及了。

江上燕丰臂一挥,杨光林连人带棍,直撞出去,眼看要撞在大柱之上,不死也得重伤,忽听“呼”的一声,斜刺里蹿出一人,背向杨光林,正是泰山神驼于六。

杨光林被江上燕运内力摔出,去势何等劲疾,即使鬼影子、大相禅师等人也难打救,但于六便宜在背上的一块驼肉,杨光林一撞而上,只觉其软如绵,忙一个打挺,站了起来,他倒是一点事也没有,于六虽然以驼功救了杨光林,但却受不住江上燕这股内力,“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清波上人急步跑过,道:“于兄怎样?”

驼子倒真是一条硬汉,道:“不碍事,将息半年三月,也就好了!”

江上燕更不理会众人,冷笑几声,道:“谁还敢阻拦?”

众人眼中都要冒出火来,但却无一人再敢上前,清波上人暗叹一声,一咬牙,毅然说道:“红妹,什么事都可答应,那郑可非留在此地不可,此人人面兽心,相助鞑子,万不能再留在世上害人!”

江上燕性情何等怪僻,见众人皆无声出,独独麦荣还不服气,怒火大盛,道:“我偏要让他走,又怎的。”

清波上人此时为难已极,不知如何才好,若定要留住郑可,与江上燕再翻脸,自然不用说,能否留住,还是问题,但要放走郑可的话,自己却万万说不出口,因此变得僵在那里。

江上燕见他不出声,又问道:“人各有志,何必苦苦地相迫,一害两命?”她讲出这两句话来,可说是让步到了极点。

众人之中,只有于六最机警,虽然已受内伤,仍不失才智,便道:“江上燕,你带他去便了,这小子既然犯了众怒,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江上燕冷笑一下,掉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乔道突然叫道:“千面郎君,端午之约,还算不算?”

郑可立即答道:“乔老二,不来的便是无胆!”

乔道斩钉断铁地道:“自然要来!”

座中倒有一半人,不知“端午之约”四字何意,待到江上燕带领麦莲、郑可,飘然走出,乔道才将在玉女峰上比武,约定了今年端午,在古兜山红云宫再行比试。

众人听了,虽觉红发真人不好惹,但除此以外,再难寻郑可出气,因此打定了趁着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决定分头邀请能人,到时大举拜山的主意。

且说赵敞见麦莲正眼儿也不瞧自己,与郑可偎依而出,心中难过,但也无法可想。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又过了两日,到第三日,从山寨下望,密密麻麻,四周围全被清兵围住,看来人多了几倍,众人心知是郑可定计,俱都恨得牙痒痒的,但却奇怪何以清兵有如此实力,却并不攻山,因此只得加强防守,这样僵持了一月有余,山上粮秣已尽,清兵仍是不退,众人都大为焦急。

这一日,已是三月十四,杨光林唉声叹气,道:“他妈的,还有两天粮食,若再过两天,不等清兵来打,便只好等死了。”

清波上人也束手无策,这一个多月来,虽也不断派人下山探听消息,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乔道带了数百人冲下山去,死得一个也不剩,乔道仅以身免,逃上山来。又过了两日,米仓中已颗粒无存,只得屠狗宰马,又挨过了三数天,真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士气大减,已有不少喽啰偷下山去,第二日便见他们在山下呐喊,道是清兵营中,兵精粮足,因此又不见了数十人。

清波上人、于六等一筹莫展,聚在大堂中一言不发,忽报清兵有人下书,乃是一个哨官,杨光林接过信来,却一字不识,递给了清波上人。

清波上人看道:“大清总兵围山李成栋,书谕花山杨光林,花山被围,已历月余,兵弱粮尽,何堪天兵一击?玆宽限一日,若能幡然悔悟,定当奏明天子,赏赐有加,荣宗耀祖,否则一旦攻山,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杨光林在一旁听了,勃然大怒,喝道:“将这狗官绑下砍了!”但一喝过后,却无人答应,只见闯进十余个小头目来了道:“大寨主,你们个个一身武功,自然不怕,弟兄们却无法逃脱!”

杨光林给他们讲得说不出话来。

清波上人本待三把二把,就撕了来书,这时也手一软,撕不下去,便对那清兵哨官言道:“你回去可告诉李成栋,一日之期,变为三曰。”

哨官昂然去了。

杨光林叫道:“海底蚊,你想投降鞑子吗?”

清波上人叹一口气道:“杨兄,将众小头目全部召来。”

杨光林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依言行事。

一霎间将人召集,清波上人道:“众弟兄困守日久,口有怨言,今晚我与大寨主,决定夜闯清兵的营寨,若能将李成栋擒获,当可解围,若我等未能成事,则是天命,各位意愿如何,可自行裁决!”

众小头目听了,都默默无言散去。

清波上人一看厅堂中武艺过得去的人,计有杨光林、于六、赵敞、齐星中、乔道,连自己也不过六人,便长叹一声,道:“今晚此行自然败多成少,但也说不得了!”

当下准备停当,只待夜来行事。

驼子内伤,已将痊愈,多日未外出,觉得气闷,逐负手出寨闲步,见喽啰们个个东歪西倒,哪里像是大敌在前的光景?不禁暗暗叹气。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只见山下一个个帐幕,像雨后草菇一般大小,看了一番,心中猛地一动,大叫道:“我们中了计也!”飞也似跑了回去,叫道:“麦兄、杨兄,清兵有诈!”

清波上人道:“什么诈?”

于六道:“天色黄昏,兵营中绝无炊烟上升,不是诈是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大振,都走了出去一看,果然天色清明,不见清营中有炊烟升起,杨光林道:“妈拉巴子是空城计,快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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