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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达摩题字

杨光林瞪大了眼睛看去,吓了老大一跳,原来就是在那和尚伸手一抹之间,光秀秃的头上,左边一半,已长满了头发。

杨光林大声问道:“你是人是鬼?快些道来!”

那和尚并不回答,道:“刚才讲明了的,大个子,先剩了头发来再说!”杨光林乃是个爽直的汉子,向来讲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讹言,闻言无法可施,只得说道:“你来剃吧!”

那和尚一点儿不和他客气,拖着草鞋走了过来,伸手就抓杨光林的头发。杨光林怒道:“说明是剃,为何要拔?”

那和尚道:“不抓住了怎剃?”

杨光林给他闹得啼笑皆非,赌气不再讲话,和尚又一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把剃头刀来,“刷刷刷”几下,将杨光林的那半边头发,又尽皆剃去。

杨光林伸手一摸,光秃秃的,真是哭笑不得,和尚抓了头发在手,向空一扬,一阵风吹过,尽皆吹散。紧接着,又见那和尚伸手在头上一抹,那另一半却又是半头乌发!

杨光林越看越奇,又问道:“贼秃……”刚叫了两字,猛地想起“贼秃”两字骂不到人家,却刚好骂到了自己,忙咽住不说,改口道:“和尚,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笑道:“既不是人,又不是鬼。”

杨光林人再愚鲁,到此时也已想起江湖上有一异人,名唤“鬼影子”的,性子刁钴古怪,敢情是他?乃道:“莫非是鬼影子吗?”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便是你要我剃了头做和尚的鬼影子!”

杨光林暗叫一声“苦”!

原来他黄昏时遇到寥燕秋与赵敞两人,急急赶赴十万大山独居峰之时,见两人情状亲热,一时口快,道:“小丫头和小哥儿这等亲热,莫非好上了吗?”

他原是个直心肠的汉子,但寥燕秋却着实嗔怪他乱说话,她口齿伶俐,怎肯吃这个亏?还嘴道:“大寨主,你怎么不找个女子好一下?”

杨光林笑道:“鬼丫头!一张嘴那么刻薄,别看人传说鬼影子也是如此,这样刻薄下去,总有一天,我剃光了他的头发,叫他成了个贼秃,怕你还敢讲话刻薄!”

寥燕秋道:“再刻薄便怎样?”

杨光林道:“也剃了你的头发,叫你变成尼姑!”

三人一笑而罢。

怎知鬼影子神出鬼没,这时刚好隐身在侧,全都听了去。

他虽然明知杨光林是个浑人,但却生性爱开玩笑,因此随后跟了下来,并还一路戏弄,更在自己头上罩了个套子,扮成和尚,趁杨光林睡在野外时,剃了他半边胡子,半边头发,又将杨光林弄醒,自己却一溜烟儿跑到小客店,郑可和陈一鹤进来,他便知两人也是武学之士,又打了个戏弄人的主意,便伏案假睡,谁知无意中竟被他听到了两人一肚子鬼。

清波上人武功虽不及他,但为人正派,江湖上人人尊敬,他也不例外,听到清波上人女儿有难,也自着急,想要立时下手,杨光林又大骂着赶了进来,他艺高人胆大,暗想这两人也逃不到哪里去的,不若先寻杨光林的开心再说,怎知因此坏了大事!

却说杨光林既已认出眼前这人是武林怪杰鬼影子,便不敢再骂。

鬼影子却仍逗他道:“怎么不骂秃驴了?”

杨光林伸手在头上一摸,苦着脸道:“却叫我如何见人?”

鬼影子道:“不怕。”除了身上袈裟,道:“穿上了它,先充他半年一年和尚,不就得了?”

杨光林想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和鬼影子换了衣衫,他的个子高大,那架娑只穿到他膝盖处,不伦不类,更是惹人发笑。

鬼影子心中得意,道:“大个子,你怎生称呼?”

杨光林道;“在下姓杨名光林,人称铁金刚便是。”

鬼影子一听是杨光林,江湖上盛传此人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不由得肃然起敬,深悔自家孟浪,但玩笑既已开成,无法挽救,好在只不过剃了一些胡子和满头头发,并无其他损伤,便道:“杨兄适才多有得罪,请谅,请谅!”杨光林为人爽气之至,见鬼影子一闻自己之名,便大不相同,暗想其屈本在自己,若不是自己的口快,难道他硬来生事吗?因此忙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刚才两人还在生死相搏,一刹时间,又相互行起礼来。

鬼影子一笑,道:“杨兄休要客气,刚才见你的棍法,可以说已到炉火纯青地步,但至刚至猛虽则具备,阴柔却是不足,杨兄以为然否?”

杨光林乍听之下,心中大不服气,继而一想,江湖上传说鬼影子武功已至不可思议境地,也曾听寥燕秋讲过他隔几丈远相助她胜慈云寺三大长老之事,自己资质所限,内功难求再进,若能在棍法上学得新奇招数,岂不是大佳之事?一想之下,福至心灵,忙说道:“还求前辈指教。”一面说,一面双手持三节棍递过。

鬼影子笑道:“人说你浑,谁知你并不浑。”

杨光林脸一红,道:“前辈休得取笑。”

鬼影子正色道:“这套三节棍法,乃隋唐年间,天下第七条好汉山东秦叔宝所得。人只道秦叔宝善使一条黄金锏,不知他初学武时,便是使三节棍的。那套棍法,唤着”三龙夺珠’,主要奥妙,在阳刚之中,渗杂阴柔,能将一条三条三节棍使出三支短棍的工夫来,你且瞧着!“杨光林听得如痴如醉的,但觉回味无穷,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但见鬼影子的身形一横,三节棍慢慢地荡起,看来是柔弱无力。但鬼影子手腕接着一沉,杨光林不禁看得呆了。

原来寻常三节棍的招数,能使到两头伤人,已算是上乘的工夫了。

鬼影子这一招使来,却连中间一节,也凸了起来,远则连退三人,近则能攻一人三处,端的神妙无已。

杨光林对三节棍法本已有造诣,一看之下,已默默记在心中,鬼影子第二招又已使出,顷刻之间,一口气连使了十四招,招招神妙无匹,杨光林原是条爱武若命的汉子,此时真比看到了天仙下凡还要神眩意摇,十四招使完,他还呆呆地站着咀嚼,但觉回味无穷,刚想向鬼影子要过三节棍来练习一遍,忽听一人大叫道:“鬼影子,快给棍三太爷试习一遍!”

杨光林一惊,暗想自己肚中刚想讲这话,怎已讲了出来,以后若永远如此,怎的做人?谁知随着声音,“托”的一声,跳出一个老头来,一把胡子,直拖到地上,手中紧抓着一条青色的带子,在那里伸屈不定,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鬼影子一见那矮老头跳出,“呼”的一棍,正是“三龙夺珠”棍法中第一招“珠光腾跃”,向那矮老头袭到,一面喝道:“薛老三,偷窥人家习武,该当何罪!”

矮老头腿不弯,腰不矮,“托”地跳起七八尺高,一招避过,呵呵笑道:“鬼影子,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和尚做徒弟,也不请三太爷喝酒!”

杨光林听了,脸上一红,鬼影子并不理会,又是一棍,向上直捣,急得矮老头子说道:“戳穿屁股了也!鬼影子,你若不住手,我放青王神咬你!”

鬼影子一听青王神三字,立即收棍,道:“薛老三,你从何处得了那稀罕之物来?”

薛老三“叽叽”一笑,极为得意,道:“三太爷自然有办法!”

鬼影子道:“适才你偷窥我三龙夺珠棍法,话当何罚?”

那薛老三也是个爱武若命的人,武功造诣已如此之高,数日前还强要赵敞在荒岛上授自己武艺,刚才恰好隐身在侧,偷学了棍法,心中高兴已极,顺口答道:“三太爷不会想,你说吧!”

鬼影子道:“只怕你做人没口齿,我说了你又不依。”

那薛老三乃是个大大的愚人,比杨光林更不如,怎经得起鬼影子这一激,大怒道:“三太爷怎么没有口齿?”

鬼影子连气都不让他喘一口,道:“好哇,谁不知薛老三是个说一是一的汉子,如今罚你将青王神交来!”

薛老三一怔,说道:“放屁!”

鬼影子笑道:“哈哈,可不是没口齿?”

薛老三不住大叫道:“给了你吧!”手臂微扬,月光下一溜青光,向鬼影子飞到。

杨光林原不知他们口中青王神乃是何物,此时见正是那条青色带子,但见鬼影子放了三节棍,两眼晶晶生光,两脚不丁不八,看那样子,如遇大敌,那溜青光尚未飞到,便扑了上去,五指成勾,一伸一屈,已然捏住,那青色带子竟然倒卷上来,鬼影子又伸出右手,捏住了另一头,杨光林这才看清,原来那竟是三尺来长、细小如指的一条竹叶青!

寻常竹叶青七八寸长,已是咬人数步致命,这条竹叶青如此长法,蛇头三角,蛇信血红,真不知怎样毒法,杨光林不禁吓了一跳,鬼影子也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薛老三,就这样要了你的青王神,谅来你心中也不服气”话还未讲完,薛老三便忿忿道:“自然不服气!”

鬼影子一笑道:“却亏你有耐性找得到!”

薛老三道:“你别假充好人,半年前我就可捉到了,却被歪头赵敞吓了进洞,若那时捉到,岂能被你罚了去,我只找那歪头小子算账便了!”

鬼影子曾会过赵敞,暗想不好,这大浑人当真说得出做得到,赵敞哪是他手脚,便道:“自己该罚,如何怪得他人?快练熟了棍法!”

薛老三拾起三节棍,照舞一遍,破绽百出,鬼影子在旁悉心指点,倒是便宜了杨光林,又领悟了不少其中奥妙。

这一耽搁,天色已明,鬼影子想起郑可,怕被他溜脱了,道:“薛老三,这套棍法非同小可,你尚需觅地静静练上三月,方可应用,还不快走。”

薛老三信以为真,叫一声“三太爷去也”!便匆匆走了。

鬼影子这才和杨光林说明夜间所闻之事。

杨光林惊道:“昨晚我遇见小哥儿,他与小丫头也这么说,如今快去找郑可!”

两人一掉头便回客店而去。

怎知到了客店一问,那掌柜的见两人去而复回,和尚长了头发,大汉变了和尚,并还带了一条蛇儿,吓得话都讲不清,半晌才弄清楚郑可已连夜走了,算来已可跑出数十里,还到哪里去追?

鬼影子跺脚道:“原来这小子恁地奸滑。”

杨光林便将泰山神驼、清波上人与自己中他之计的事说了。

鬼影子道:“可惜如此才智之人,却行此人神共愤之事!”

杨光林道:“如此快去十万大山。”

昨晚陈一鹤讲到铁藤苗居处之时,乃是用手指蘸水来写的,因此鬼影子也并不知那种苗人住于何处,问道:“铁藤苗在何处,知道吗?”

杨光林道:“昨晚小哥儿说了,在独居峰!”

鬼影子道:“独居峰?”

杨光林说道:“是啊,前辈莫非知道吗?”

鬼影子摇了摇头,说道:“总是听人说起过那三个字,这独居峰其实是无居峰,谁敢在那里居住呢?莫非就是说铁藤苗在彼之故?”

杨光林原不甚知,说道:“大概是了,我们快去兜截。”

鬼影子心惜郑可为人,只道他是一念之差,大抵尚可向善,便道:“好!”又回头走去,经过一处竹林时,折了三尺长一支竹,将青王神放了进去,两头用泥塞住,只钻了一个小孔,容它透气,便直向十万大山而去。

且说赵敞与寥燕秋两人才一上路,便遇着杨光林,匆匆一叙,便自别过杨光林,去找清波上人,两人径向十万大山行去。

两人行不多久,天色已黑了下来,寥燕秋便嚷要寻客店住宿。

赵敞说道:“赶路要紧,小秋,我们到了地头再休息吧!”

寥燕秋撅起了嘴,道:“肚饿也不用找地方吃饭吗?”

赵敞从怀中摸出两只烧饼,递了过去,道:“权以此充饥吧!”

寥燕秋见赵敞总有法子将自己的话驳了回去,心中不忿,恶狠狠将手一摔,道:“谁要吃那烧饼,又干又硬,我想吃咕噜肉!”

赵敞道:“好师妹,事完之后,我一定和你一起去吃,如今事急,赶路要紧哩!”

寥燕秋嘴一扁,道:“什么事那么急?”

赵敞停了步子,吃惊道:“小秋,你怎么啦?莲师姐有难,不快些赶路怎么成?”

寥燕秋见他开口闭口,仍不离麦莲,以前听着,只感到他为人痴情,傻得好玩。此时她自己将一缕情丝牵在赵敞身上,听了之后,心中竟大有酸溜溜的味道。

她生性淘气,爱逗人玩,便道:“有什么难?”

赵敞顿足道:“那郑可难保不听了陈一鹤之言,将莲师姐送了吉猛多!”寥燕秋明知他讲得有理,但她口中却不肯认输,道:“你怎么知道郑可一定听陈一鹤的话?即使听了,他也不会有我们快。就算他已赶在我们前面,莲师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就一点儿反抗也不会,任人摆布吗?”

这几句话,讲得连珠炮也似,赵敞口齿没有她伶俐,竟答不上来,呆了半晌才道:“反正若不快快赶到独居峰,我是吃不下睡不着的!”

寥燕秋见赵敞受窘,更是得意,脱口说道:“敞师哥,莲师姐的心坎中只有郑可一个人,就算你救了她,她与你也不能成为夫妻,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呢?”

赵敞听了又是一呆,心头宛若着了一棒,但继而一想,便心胸坦然,说道:“小秋,你这话错了,莲师姐与我乃是同门,况且又是师父爱女,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怎可见难不救?你道我急急赶路,全是为了私情吗?譬如说,我绝不想和你成为夫妻,怎么在山谷底下,又舍命救你?”

赵敞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开始时寥燕秋还侧耳细听,准备寻些漏洞来强辩,到后来听赵敞竟说出“我绝不想和你成为夫妻”的话来,猛地一怔,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罐儿,又难过,又急得讲不出话,将圆鼓鼓的俏脸蛋儿涨得通红,摔手道:“敞师哥,你怎的这般口没遮拦,谁想和你成为夫妻?”其实此时她是不愿意如此说的,但赵敞既已说了“绝不想和你成为夫妻”,难道寥燕秋女孩儿家,倒反说愿意不成?因此迫得讲了这句违心之言。

寥燕秋天真烂漫,活到现在,方知道了愁滋味,一言讲完之后,心头说不出的烦闷,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赵敞见她生气,想了一想自己所说的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寥燕秋,便放开脚步,赶了上去,向寥燕秋一望,见她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泪花乱转,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心中不觉一怔,暗想:为什么这句话,她竟感到如此的伤心?莫非,莫非……

到这时候,赵敞再呆,也已想起,暗想:“莫非小秋暗中在恋着我吗?否则她何以一听我不想与她成为夫妻,便如此伤心呢?”一想之后,又暗道:“不会的,哪里有此等事,自己切莫胡思乱想,闹出笑话来!”竟将事情轻轻搁过。

此时,寥燕秋一面急急跑在前面,两泡泪水,早已忍不住了,断线珍珠也似,扑簌簌向下直掉,心想刚才在破庙中,幸而没有讲明那晚假冒麦莲的事!敢情他没有一丝情意放在自己心上!若讲穿了,他不定怎样恼自己啦!一面想,一面想,一面又摸了怀中那块古玉,这是那一天晚上,赵敞错将她当做麦莲,拿来当做定情信物,一摸之下,不禁长叹一声。

赵敞跟在后面,见寥燕秋流泪不算,并还出声长叹,他与寥燕秋在一起这多年,只曾听过寥燕秋的笑声,从未听过她的叹气声,心中更是纳罕不已,但他却怎的也想不到寥燕秋对他已生爱意!

闲话休说,两人赶了几日路,已来至十万大山脚下。

那十万大山,乃是一个总称,是数不清的山峦组成,峰岭延绵,横跨广东、广西,范围极广,有些峰是有名字可叫的,有些根本人迹罕至,连名称也没有一个。

两人抬头看时,只见一座座山头,郁郁苍苍,浑沌苍茫,充满了神秘的气氛。况且山脚下也无甚村庄,极为荒凉,只有几家猎户,傍着一道水溪,结庐而居。

两人在山脚下转了一阵,连路也找不到,赵敞道:“小秋,我们找人问一问寥燕秋这几日来,虽然下了数百次决心,叫自己不再将爱念存在赵敞身上,可是情爱之为物,何等神秘,不要说是一个寥燕秋,便是大罗神仙,怕也难驱得走,寥燕秋越叫自己不要再想赵敞,却越是忍不住要想。

她一生之中,怎会尝过这等滋味?偏偏赵敞一心只记挂着去搭救麦莲,全没理会寥燕秋的柔情密意,所以几日来,寥燕秋心情恍惚,人也消瘦了不少,听赵敞说要去问路,狠狠瞪了他一眼,随便答应一声。

赵敞便向一间茅屋走去,在门口站住,大声道:“可有人吗?借问一声?”一语甫毕,从茅屋中弯腰钻出一个人来,向赵敞上下打量一阵,道:“小哥何事见教?”

赵敞见他腰结豹皮,手持双股猎叉,面貌淳朴,满口乡音,知是当地土著,便问道:“敢问去独居峰,走何路相近?”

那猎户听了,面色陡变,道:“小哥,你莫是戏弄我来了?”

赵敞不知何故,道:“不是啊!”

那猎户冷笑一声,竟然掉头一顾,从腰间抽出一块兔子皮,擦起猎叉来,倒将赵敞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赵敞心想此地民风淳厚,断无连问路都不肯回答之理,便又问道:“那独居峰,听说在十万大山正中,老哥久在此居住,当然是知道去路,可能见告吗?”

那猎户两眼一瞪,喝道:“小哥,你再要在此乱说,我便不客气了。”

寥燕秋这几日气闷不过,闻言怒道:“问路答不答在你,不客气便待怎的?莫非你不说,便没有人说了吗?”

那猎户又冷笑一声,道:“姑娘可去问过第二家!”

正在喧闹间,忽听得一声咳嗽,接着从茅屋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二,你和谁在吵?”

那猎户是叫着阿二,道:“爷爷,两人打听到独……”讲了一个字,便猛地收住,看样子竟不敢提到“独居峰”三字。

赵敞与寥燕秋见了,满脸狐疑,但却都只当是那伙铁藤苗凶恶异常,因此当地猎户尽皆怕了他们,怎样也想不到在破庙中时,粉蝴蝶林重只当两人要将他处死,是以临死还设了一个毒计,令赵敞与寥燕秋两人上当!

却说那猎户猛地收住话头之后,从茅屋中,又颤巍巍地走出一个老头子来,拿着一根树支当柺杖,看年纪已在八十开外,道:“来了两个人怎么样?”猎户气鼓鼓道:“你问他们!”

赵敞跨前一步,道:“老爷子,敢问往独居峰去,怎么走法?”

老头子耳目却灵,也是一怔,道:“你们小命儿不要了吗?”

寥燕秋顿足道:“老头子,快告诉我们去路,我们有要紧事!”

那老头儿眼一觑,向寥燕秋腰间看了一看,道:“这位姑娘原来是武艺高人,腰间还挂着剑哪,三十多年前,我也见过一个挂剑会武功的小子,好大的本事……”

寥燕秋见他一唠叨起来,就没有个完,急道:“往哪条路走,你好心说了吧!”

老头子猛摇头,却不肯说,那猎户却气道:“你们一定要去,从这里翻山头,翻过十七座山峰,有一座又尖又高的山峰,便是那独……了,我们也只是听人说的,自己并未去过。”

赵敞见路已问明,便道了谢,回身走开,还听那老头子对猎户道:“那地方,没有人敢去的,三十年前那小子了,直到如今还未出来!”

赵敞心中一怔,说道:“小秋,这两人何以连独居峰三字都不敢提?”

寥燕秋冷冷地道:“谁知道,怕是铁藤苗太横蛮了。”

赵敞也就放过不提,不消多久,已翻过了四五座山头,日头也已正午,两人胡乱吃些干粮,饮些山泉,以解饥渴。

虽然其时红日高挂,但已深入山中,只觉怪树乱生,鸟鸣吱吱,一个人影也没有,另有一番叫人心中害怕的景象,远远望去,对面那座山峰,便看不真切,烟雾笼罩,知是山瘴毒气,看了一会儿,赵敞说道:“小秋,再往前去,更要小心。”

寥燕秋脱口道:“死了倒好!”

赵敞一惊,问道:“燕秋师妹何以口出此言?”

寥燕秋满腔心事,无心和他诉说,道:“口出此言又怎的?”

赵敞碰了一个钉子,再不出声,两人又向前走去,待到日头斜挂,一计数,已翻了十个山头,但天色已晚,在山中其势不能赶夜路,只能趁早寻了个山洞,拾些枯支铺了,寥燕秋气呼呼地倒头便睡,赵敞却想出去打些野味,烤来给寥燕秋吃。

原来他还只当寥燕秋是连日吃干粮厌了,心中不高兴,走不多远,便打到了两只兔子,兴高采烈地提了回去。

走到半途,忽见一块大石异样整齐,像是曾经斧凿一般。

赵敞心中生疑,暗想此间人迹不至,谁曾花那大心血,在此凿石?信步走近一看,那石四方整齐,已生满了青苔,并无出奇之处,暗道造物之奇,真个难料,连四方石头也有的,只想了一想,转身便走,就在他一个转身之间,忽觉那石头靠山的一面,与其他三面不同,似有些凹凸不平之处,那情形极像是字迹,便又再停住,靠近一看,果然像是文字,但已为寸许厚的青苔所盖,看不清楚,赵敞心中起疑,放下了手中野兔,一阵乱抹,将青苔抹去,见有十几个字,道:石中黄子,千年后可服,轻身延年,有缘者得之。

下署“达摩”两字。

赵敞并不知“石中黄子”是什么东西,但见那几个字个个深入石头约有三分,笔画犹劲,看来像是手指头划出来的,已自暗暗吃惊,这份内功,真是闻所未闻,再一看那“达摩”两个小字,更是吓了老大一跳。

他暗想常听得师父说,达摩尊者乃是天竺人氏,东晋时北来,曾在广州光孝寺中说法,后来又施展绝放轻功,一苇波江,至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悟透了上乘内功,以后遂不知所终。难道他真的曾游十万大山,在此留下了字吗?这般稀罕事儿,非去和寥燕秋说说不可,因此也顾不得野兔,飞也似跑回去山洞,一把拉住寥燕秋手臂道:“小秋,快来,有稀罕事情看!”

寥燕秋正闷闷不乐,在闭目静思,被赵敞来一扰,见他满面高兴,也不好说什么,没精打采地道:“什么事儿?”

赵敞遂将那块怪石上有达摩的字等言说了。

寥燕秋一惊道:“上面写的是石中黄子?”

赵敞道:“一点儿也不错,那是什么东西?”

寥燕秋读书较多,道:“《抱朴子》一书有道,石中黄子在大石中间而生,打破大石,则见赤黄溶溶,像蛋黄在蛋壳中一般,若不即时服下,见风便化为石。”

赵敞道:“服了有什么好处?”

寥燕秋瞪他一眼,道:“那是罕见的东西,服了延年轻身,说不完的好处哩!”

赵敞喜道:“好,小秋快跟我来,给你服了它!”

寥燕秋见赵敞发现了宝物,又毫无作伪地让给自己,心中更是感动,暗叫道:“傻师哥啊!你只道这样我便会欢喜?若是你说一声爱我,我才喜欢哩!”

赵敞怎知她的心事,快步赶到那大石处,指那字给寥燕秋看了。

寥燕秋道:“这么大的石头,怎能打得破?”

赵敞也觉大为踌躇,试运足了内功,力贯掌心,一掌拍去,那大石纹丝不动,手掌却隐隐生痛。

寥燕秋道:“我看天下只有师父师母的两柄利剑,才能削铁如泥,取出那石中黄子的,否则武功再好,怎能将偌大一块坚石击碎?”

赵敞道:“是啊!我们找到了铁藤苗,若郑可这厮未到,我们也要设法向吉猛多取了宝剑,归途再来此处!”当下别无他法,只得仍回山洞而去。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清早,两人便已上路。

一路上并不见有人行过的踪迹,那山头却一座高似一座,一座峻峭似一座,待到天将黄昏,才到第十七座山峰下,抬头一望,只觉又高又陡,赵敞道:“这样想来便是独居峰了,怎么一个人也不见?”

寥燕秋看了一会儿,道:“上得峰去再说!”

这一天来,两人连翻七座高山,已累得筋疲力尽,勉力又爬上了山峰,哪有什么铁藤苗的影子?

两人颓然拣着一块岩石坐了,山顶风大,一阵凉风吹来,倶都打了一个寒颤,寥燕秋嘟着嘴道:“一个人也没有,难道我们走错了路?”

她话刚讲完,忽然听得半山腹传来一阵怪笑,那笑声之难听,叫人毛骨悚然,尤其是此时天色已黑,阴沉沉的,听来更是可怖,寥燕秋不由自主地向赵敞靠近了些,两人倶觉那笑声太过怪异,互望一眼,不敢出声。

不一会儿,那怪声陡地停止,周围又复死寂,寥燕秋低声问道:“敞师哥,那是人声吗?”

赵敞用心听去,那笑声自山腰处传来,相隔甚远,若是人所发,则那人内功定当超绝非凡,只好答道:“怕不是铁藤苗人?小秋,快持剑在手,以防万一吧!”

“刷刷”的两声,两人倶都已经长剑出鞘,静以观变,过不多久,那些笑声又起!

这一次此起彼伏,看来有十数处之多,而且那声音左冲右突,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直笑得人汗毛直竖,寥燕秋道:“师哥,这些人轻功好得紧哪!”

赵敞点了点头,道:“不错,从那声音中,便可看了出来。”

两人一讲,便觉不知那么恐怖,便又讲了些话,那怪笑声时起时伏,时间一久,倒也不怎么可怕,两人倶倦极思睡,寥燕秋首先卧倒。

她身子一侧,便见离自己两三丈的乱草丛中,似有两只绿色灯笼在移来移去,吓得寥燕秋一骨碌跳起,指着草丛,说道:“师哥,你看那是什么?”

赵敞俯身一看,也吃了一惊,也还隐闻呼吸浓浊之声,忙道:“燕秋小心!”

一语甫毕,便听得草丛乱响,突然一气黑影凸了起来,竟有一丈高下,寥燕秋一声惊呼,扑向赵敞怀中。

赵敞道:“小秋,你别怕!”定睛看那黑影时,似人非人,似猴非猴,满头乱发,一双手臂,长几及地,猛地想起,急道:“小秋,你快逃!那是猩猩,一定还不止一个,难怪那猎户不肯说起独居峰三字,原来这里竟是猩猩窝,定然不止一只,你快走,我来阻挡!”

寥燕秋一听是猩猩,心便凉了半截,常闻得那物通灵异常,皮坚如铁,力大无穷,性喜群居,只占一座山头,再也不离开,每一群少说也有三五十只,两人如何能是对手呢?

听赵敞要她趁机逃走,明知此法可行,但她怎肯让赵敞一人挡此大难?心一横,舞了一朵剑花,道:“师哥,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

剑花带起一溜白光,那猩猩一声怪笑,就疾扑过来,张开两臂,便来抱寥燕秋,老大身躯扑过来时,带起“霍霍”的风声。

敞赵敞与寥燕秋两人连忙向旁一分,跃开数尺。

猩猩一扑扑空,怒吼一声,那势子收不住,向前直冲出几丈,方得站住,寥燕秋知道难以力敌,趁那猩猩向前冲出之时,一拉赵敞,两人匿身于两块岩石之间,一动也不动。

那猩猩转过头来,见忽然不见了两人踪影,又是一声怒吼,四面山谷,倶作回音。

一刹那间,半山腰处,也传来了几声同样的怒吼声,其声自下而上,快疾无伦,不一会儿,两人便见三四条长大黑影,扑上峰顶来,合在一起,“咬哇”乱叫,像是在商议一般,随即四下里分开,拔草折树,看样子像是在寻找赵敞与寥燕秋两人,碗口粗细的松树,被它们长臂略一挥扫,便“咔嚓”~‘声折断。

两人看得心惊肉跳,寥燕秋银牙暗咬,道:“狗贼子林重,骗我等来这种地方,死了为鬼,也要咬下你几块肉来!”

赵敞也低声道:“糟了!杨大寨主若寻着了师父,怕也要到这里来哩!师父武功虽好,怎与那群猩猩相斗?”正谈说间,突觉眼前一亮,两盏鸡蛋大小的绿光,已射到自己眼前,一股热气喷到,原来是一只猩猩,悄没声地从后面掩到,突然一步跨到了面前。

赵敞一惊,“刷”的一剑“河伯观海”,径刺猩猩眼睛。

这一剑出手快疾,相隔又近,便是武林高手也难躲过,猩猩虽然灵巧,究竟是畜生,只听“扑”的一声,两盏绿灯已熄了一盏,一只眼睛已被刺瞎。

赵敞见一招得手,疾拉了寥燕秋闪旁跃开。

那猩猩眼被刺瞎,痛彻心肺,长臂乱舞,将两块千余斤的巨石抛得老远,同时厉声怒吼,其余那些,纷纷闻声赶来。

赵敞两人隐身在侧,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那只受了伤的猩猩,此时早已凶性大发,一见同类赶到,也不理会,只是乱抓乱打的,有一只小些的猩猩,跑在最前面,被它长臂起处,一把捞起,向外一震,直坠下山峰去了,其余那些猩猩同时怒号一声,一起将它围住,“吱吱哇哇”乱叫了半晌,那只猩猩才垂下长臂,慢慢地踱到一棵大树旁,坐了下来。

寥燕秋看了这半晌,竟忘了自己身在险地,道:“敞师哥,这些大渥猩像猴子一般,又大力,又好玩,我们捉了一只来养着玩!”

赵敞听了,倒抽一口冷气,说道:“小秋,别闹!”

那只受了伤的猩猩走开之后,其余七八只又拔树翻石,寻找起赵敞和寥燕秋两人,那峰顶能有多大?早就被它们找了个遍,但赵敞和寥燕秋两人仗着轻身工夫,到处游走,那猩猩吃亏在只能看前面,要看后面和左右时,一定要连身都转了过来,因此虽然动作灵活,两人屏气静息,竟被躲过。

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只特别大的猩猩一声号叫,像是既搜不到,就要下山去,在发命令的神气。

赵敞心中暗自庆幸,但侧身一看,突然不见了寥燕秋。

他与寥燕秋本是寸步不离,在躲避猩猩搜寻的,此时突然不见她,当场就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四面一看,仗着星光,见离自己一丈开外处,寥燕秋正在偷偷向前掩去,看样子像是想捉什么东西。待她走近,听得“吱”的一声,一团黑影飞也似蹿起,却是一只其高不满五尺的小猩猩。

赵敞看了,暗暗顿足不已,知道寥燕秋又来淘气,想捉这只小猩猩来养着玩,竟不顾眼前情景如此危险,若给那一群七八只大猩猩发现,死了连尸骨都不会有一根,还养什么猩猩玩!

果然,那小猩猩叫了一声之后,纵出丈许远近,寥燕秋仍不知厉害,随后赶去,赵敞越看越心惊,忙足尖一点,跃了过去。

那群大猩猩原来已准备下山,因小猩猩一叫,又散了开来,恰巧一阵清风,吹散了乌云,其时正是四月中旬,一大轮明月,照得峰顶犹如白昼似的,寥燕秋跟在小猩猩后面,首先被发现,猩猩纷纷怒号,一时长臂乱舞,扑了过来。

到这时候,寥燕秋也吓得呆了,但闻一阵腥臊之气,令人欲呕,想回头就逃时,前后左右,皆被手臂相连围住,十数点鸡蛋般大的绿光,俱都照在她的身上。

近数月来,寥燕秋虽然武功大进,但月下看那些猩猩,一个个夜叉也似,可怖已极,也不禁心中害怕,两腿发软,只见那些猩猩一步步追将过来,包围圈子越来越小。

寥燕秋急中生智,气纳丹田,足尖用力一点,人已凌空拔起一丈高下,待要就势一个转侧,脱出包围,忽觉眼前十数条黑影,跟着飞起。

原来那些猩猩见她跃起,也一起跳了起来,比她跳得还高。

寥燕秋暗叫一声“苦也”,陡地又想起一法,使出“千斤坠”工夫,迅速下沉。

那些猩猩在山峰上长大,跳跃工夫自是胜人多多,但却不会使“千斤坠”,下坠之势,便让寥燕秋快了许多,寥燕秋人一落地,只见十数条长腿尚在空中摇曳,机不可失,再用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出一丈外,总算脱出了猩猩的包围,其势相差,真是千钧一发。

寥燕秋滚出之后,赵敞刚好迎了上来,本来两人若是见机的话,至少可以躲过一时的,但是寥燕秋却刚好站在那小猩猩的旁边,心中有气,顺势一掌向它砍去,口中还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那小猩猩一跃让开,又是“吱”的一声叫唤,赵敞急拖寥燕秋时,已是不及,那边三四只大猩猩又赶了过来,当头一只,伸手就捞,虽然毫无武术解数,但风声“呼呼”,其力也是惊人。

赵敞与寥燕秋两人背靠背站定,长剑是早已在手中的,一使“倒海剑法”,一使“翻江剑法”,“霍霍”两剑,齐来削那猩猩手臂,那猩猩两眼瞪住两人,竟不躲避,两剑尽皆刺中,但却不能损它分毫。

赵敞向寥燕秋看了一眼,暗叫一声苦,手下却不敢怠慢,又是一剑,去削猩猩的屁股。

那获猩并不理会,跨前一步,长臂自下而上,那五只手指,每只足有半尺来长,径去夺赵敞手中宝剑,吓得赵敞慌忙后退,就是“呼”的一掌,将它来势阻了一阻。

那一掌“嘭”的一声,正好砍中它的胸口,任是皮坚肉厚,赵敞此时功力深湛,也令它觉得疼痛,怒号一声,七八只便一起围了起来。

赵敞急道:“小秋,不要再走开!”

寥燕秋到这时候,怎还敢违拗?答应一声,两人紧紧靠定。

那群获猩仍像刚才围住寥燕秋一个人一般,晃眼之间,已向前迫了两三步。

赵敞手起一剑,对准一只猩猩肚脐刺去。

那处似为猩猩要害,怪叫一声,向后退避,寥燕秋看出便宜,如法炮制,“刷刷刷”三剑,将猩猩全都迫退,但手一松,猩猩又连声怪叫,围了上来。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刚是筋疲力尽,想要睡觉的时候,就和猩猩斗了起来,一来一退,又支持了半个多时辰,只觉已疲倦到了极点,寥燕秋首先叹道:“敞师哥,我们反正逃不脱了,我有一句话,对你实说吧!”

原来她是想在死前对赵敞讲明自己的一番心意。

赵敞为人朴实忠厚,但也极为顽强,不到真的绝路,他是不肯认输的,闻言说道:“小秋别胡说,快用心对敌!”竟又不理会寥燕秋要对他说什么。两人这一说话,将猩猩惊动,怪叫一声,不再包围不动,个个飞扑上来。赵敞与寥燕秋两人只觉得风声呼呼,十数只猩猩四面八方地扑了过来,想要躲避,也无处去躲。

寥燕秋索性倒提长剑,不再御敌,赶忙将赵敞拉住。

赵敞此时全没想到自己安危,只顾得小师妹,见她吓成那样,不忍推开她,两人已到了束手待毙的程度。

正在这时,那十余只猩猩眼看已要扑到,却又突然向后退开去,不一会儿,又一起向前聚拢,但堪堪可以抓到自己时,又向后退去,几次之后,两人倶已看出原来那十几只猩猩想抓到自己,但它们身躯庞大,向中心一挤,却变成谁也抓不到,因此两人才能有惊无险,寥燕秋胆子又大了些起来。

这样前进后退,十余次后,那些猩猩倶都大怒,都怪同类不应该向前去,“乒乒乓乓”,竟然两个一对,自己相打起来。

寥燕秋见机不可失,忙道:“我们快走!”

两人蹑手蹑足,向后退走,那些猩猩正打得起劲,石飞砂走,树折草平,哪里还顾得到两人逃走?

两人喘一口气,飞似的下山而逃,算时间已走到半山腰上,听山顶上,还不时传下怒吼之声,想是那些猩猩还在出力相打。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俱都叫了一下“徼天之幸”,正要再向下走去时,寥燕秋偶然一回头,却见那只小猩猩竟然跟在后面。

这时候,寥燕秋也不敢再想养着玩了,“呼呼”两掌,向小猩猩砍去。

赵敞刚想叫她不要多事,但小猩猩已被她砍中,尖叫一声,那声音又凄又长,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回答,只见一只比刚才峰顶所见的还大许多的猩猩,三起三落,已到了两人前面,双脚齐踢,将碗大岩石全都踢起,向两人袭到。

赵敞见寥燕秋已惹了祸,头一侧,一块石头刚好在他耳际擦过,只觉一阵热辣,想是耳轮擦破。紧接着,“呼呼”连声,石如雨飞,那大猩猩自身却不怕,径从石雨中扑了过来。

两人勉力还了几招,长剑刺在它的身上,宛若刺中石头一般,不几招过去,寥燕秋觉得手臂一麻,她手中宝剑已被猩猩抓住,“啪”的一声,断为两截,寥燕秋一看宝剑已断,手臂一挥,断剑箭也似飞出,径刺猩猩左眼。

那大猩猩甚是灵通,举手一拨,便已拨落,顺势向前又进一步,长臂来缠寥燕秋纤腰。

赵敞在一旁见势不好,奋不顾身,双手并举,对准它肚胳便戳,只惜慌张中没有对准,一剑正戳在它肚子上。

赵敞此时用了双臂全力,虽未能将它肚子剌破,但猩猩也觉疼痛,怒吼一声,一鼓气,赵敞只觉一股大力反震出来,忙一个筋斗,向后翻去,百忙中还未忘了搭救寥燕秋,伸手一捞,两人一起翻出七八尺去。

赵敞一看手中长剑也已齐柄折断,抓在手中也是无用,便顺势抛出。

那猩猩在山中,连虎豹见了,都要让它们三分,走得慢些,若被它们抓到,鲜能逃脱,几时曾吃过这样的亏来?因此两人一口气还未喘过,便又大踏步赶了过来。

这次来势更为猛恶,两人又是空手,除了跳跃闪避以外,别无他法可想,纠缠了一个时辰左右,两人动作已越来越慢,几次险险乎被猩猩抓到,赵敞为了搭救寥燕秋,数次犯险,一身衣衫,被猩猩撕成片片,大腿上也被划了尺来长一道血痕,隐隐生痛。

两人勉力支持一会儿,那只大猩猩越斗越勇,那只小猩猩一直在旁观斗,此时像是知道自己方面已取胜一般,“吱吱”乱叫,寥燕秋气得要死,但再也无暇去对付它,只得大骂道:“小畜生,看我不将你抽筋剥皮!”

赵敞听了,心中只有苦笑的份儿。

晃眼之间,又是十余招,那大猩猩长臂飞舞,突然怪笑起来,其声“呵呵”,听了叫人毛发直竖,赵敞一想糟糕,只是一只,已那么难对付,若是将其余的引来,那还了得,奋力砍出一掌,再身形一长,两指如勾,“双龙抢珠”,去挖猩猩眼珠。

猩猩头一侧避过,仍是不断怪笑,直笑得山谷呜响,不到一刻,笑声此起彼伏,已将其余猩猩引到。

赵敞、寥燕秋心想此次真是已到了绝路,若对方是武林高手,还可用理用计,偏偏对方只是畜生,任你满腹机智,又有何用?

赵敞一面“呼”的一掌,挡了一挡,掌风已然大弱,一面一把抱起寥燕秋,用力一挥,向外抛去,他意思是要自己缠住了猩猩,好让寥燕秋逃走,怎知气力大减,这一扔,他只道将寥燕秋扔起两丈高下,但事实却只有扔高了七八尺,被大猩猩手臂向上一捞,寥燕秋两腿已被捞个正着。

那猩猩抓到了寥燕秋,仰天大笑起来,声震山岳。

赵敞见寥燕秋因自己一扔而被猩猩抓住,心痛欲绝,竟呆在当地,动弹不得,被另一只猩猩掩了过来,他还是毫无所知,待到觉得双臂一紧,想要挣脱,哪里能够?只觉热烘烘、毛茸茸的两只大手,已将自己两条手臂捏住,人也被提了起来,耳际只闻得轰雷也似一阵狂笑,急忙运内劲来相抗,方觉好些,到这时候,他心中仍挂念着寥燕秋的安危,用尽生平之力,叫道:“小秋,你怎么啦?”

一言甫毕,听得寥燕秋也在问道:“敞师哥,你怎么啦?”

两人俱都对对方关怀备至,只惜一个柔情蜜意,另一个则纯是师兄妹之情。

赵敞知道寥燕秋暂时无事,也放了一下心,定了定神,看其余猩猩,都在狂跳狂叫,意似高兴已极,那种凶恶疯狂之相,若非亲见,真是做梦也想不出,看寥燕秋时,双腿被执,手却还是自由的,正擂鼓也似,在向那猩猩头上猛击,那大猩猩浑若未觉,只是不断怪笑。

赵敞见了,心想反正凶多吉少,何不也学她的样子?真气一沉,刚想举脚去踢,忽听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穿过那群猩猩的怪笑声,直钻入耳鼓,道:“小娃子,小丫头,千万别乱动!”

赵敞一听便已认出是鬼影子的声音,心中一喜,那一腿便不踢出,只见月光之下,鬼影子和一个光头大和尚正隐身在一块巨石背后,看寥燕秋时,双手也不再乱打,一定也听到了鬼影子的说话,但又唯恐她听不到,便道:“小秋,别怕!鬼影子老前辈和一个大和尚来救我们了!”

寥燕秋立即回嘴道:“我早就听到了,还用你说?什么鬼头大头尚,那是杨大寨主,不知什么时候出家当和尚了!”

赵敞一看果然,心中也觉纳罕。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那几只猩猩也已听到,猩猩为物,灵巧异常,虽然深处野山,不谙人言,但却听得出赵敞与寥燕秋两人对答的口气异常从容,有恃无恐,那抓住寥燕秋双腿的那只猩猩首先停了笑声,两条长臂向外一分,竟欲将寥燕秋生生撕裂,寥燕秋急忙运劲相抗,但怎能抗得猩猩神力?大叫道:“老前辈,快救命!”

她一目甫毕,鬼影子已疾晃而出,手扬处,两点寒星径奔猩猩脐下射去,听那嘶空劲疾之声,想是鬼影子也知道猩猩皮坚肉厚,因此用了全力。

^那猩猩见竟然撕寥燕秋不开,正在大发凶性,鬼影子全力出手,何等快疾,即使是江湖上一等高手,也难躲过,何况它一个畜生,只听“啪啪”两声,打个正着。

任是它皮肉再厚,鬼影子内劲运足了,便是石头,也要打得它石屑乱飞,因此疼痛异常,暴跳起来,一声怪叫,声音之响,四壁山谷倶起回音,同时猛地一个转身,两只鸡卵般大小的眼睛,恶狠狠地望住鬼影子。

鬼影子虽然武功盖世,见了那等凶恶的形状,也不禁暗暗吃惊,将装有青王神的竹筒向身后一抛,说道:“杨兄接住了!”一面双掌一错,猱身而上,一招“童子拜佛”,径砍猩猩胸口。

那“童子拜佛”原来少林拳中寻常解数,差不多学武之士,全都会使,但鬼影子使来,却凝若山岳,气势雄浑,虽然招式仍是一样,但与寻常人相较,劲力何止万倍?

猩猩想是也知道厉害,竟然向后退一步,但鬼影子岂能容它避过?一招尚未使至,手腕微翻,身形一长,斜跨七星步,已欺近身去,变招为“天女散花”,手掌连抖三抖,“啪啪啪”三声过去,全都结结实实印在那猩猩胸腹之上,猩猩又是一声大叫,手臂一垂。寥燕秋觉出有便宜可乘,见那猩猩已经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显是鬼影子三掌已令它的内脏受了重伤,便趁机用力一挣,果然被她挣脱了,足尖就势将在猩猩手臂上一点,就斜纵出去,落于就地。

她刚一落下来,一看四周围的情势,不觉“啊”地惊呼一声。

原来就在那一刹时间,那只中了三掌的猩猩虽然倒地不起,但它临死前的那一声怒吼,却将全山猩猩惊动,只觉骚臭之味扑鼻,也不知有多少只,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大圈子,有一只较矮小的母猩猩,正伏在那只死去的猩猩身上,呜呜哭叫,其声凄厉已极,赵敞则双臂仍为猩猩所执,满面通红,这时正用内劲在与猩猩相抗。

寥燕秋看了一会儿,叫道:“鬼老前辈,怎么办?”

到了如此地步,鬼影子也是无法可想,只得道:“小秋,你跃起攻那猩猩双目,先是凤凰三点头,再是双龙抢珠,救了小哥儿再说!”

寥燕秋答应一声,凌空拔起,鬼影子赞一声道:“好丫头,大相禅师的本领也学得了!”身形一晃,一个扫堂腿,去踢那猩猩下盘。

那猩猩抓了赵敞,却被赵敞用力相抗,已然无可奈何,哪里还分得心神来抵御两人的进攻?

寥燕秋依照鬼影子所言,一招“凤凰三点头”尚未使至,便手臂一屈一伸,改招为“双龙抢珠”,两指如戟,直插猩猩双眼,猩猩头一偏,寥燕秋双指正好戳在它额头的太阳穴上。

这一下,倒无意中成了杀着,那猩猩怒吼一声,一只爪子松了下来,长臂飞舞,来抓寥燕秋,寥燕秋手掌在它身上一按,便自跃开,猩猩正想赶过去追时,鬼影子一腿已经踢到。

鬼影子这一路地堂腿,是他初学武艺时所学,数十年来,已练至炉火纯青地步,粤中武林,前数年曾有一次大会,他曾两腿踢断了七七四十九根枣木梅花桩,猩猩小腿骨怎能和梅花桩相比?“喀嚓”一声响,一腿已被踢断,站立不稳,跪跌下来。

赵敞趁势逃脱,反手一掌,“嘭”一声,那猩猩连受重创。闷哼一声,倒于当地。

寥燕秋一见赵敞脱出,忙赶了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儿,喘了口气,道:“师哥,现在是四个人一起死了!”

鬼影子听了,苦笑一声道:“大家背对背站住,莫让这些畜生近身!”

杨光林、赵敞与寥燕秋三人忙依言做了,四人各顾一面站定,寥燕秋刚好站在杨光林旁边,虽然眼前情势危急,但是她见杨光林突然做了和尚,心中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寨主,你什么时候出家的?”

杨光林脸一‘红。

赵敞道:“师妹小心!”“呼”的一掌砍出,一只猩猩正扑向寥燕秋,为他掌风所阻。

寥燕秋这才不敢再多言语,专心一致对付猩猩。

四人功力并不一样,只得团团乱转,鬼影子内家劈空掌“呼呼”地乱砍,将猩猩迫在一丈开外,近不了身。

就这样,对峙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微明,看起猩猩的恶模样来,更加是触目惊心,寥燕秋、杨光林、赵敞三人已经精疲力尽,鬼影子也觉两臂酸麻。

鬼影子自艺成出师闯荡江湖以来,不知会过多少江湖高手,也经历了无数恶斗,但从未如这一次费劲。

再过了半个时辰,旭日高升,红霞万丈,照得四周围的山壁,尽皆成了金碧之色,四人仔细一看,怕不有百余只猩猩,正围住了他们?

鬼影子掌风一弱,猩猩便越围越近,有几次,当头几只大的,恶狠狠冲了过来,寥燕秋几乎又被抓了去。

鬼影子叹道:“唉,这些畜生,怕是集海内外武林高手,也不容易对付,小哥儿,你怎么对大个子说铁藤苗是在此处?”

赵敞混身酸痛,气喘吁吁,一面连劈两掌,将跃近来的一只猩猩赶开,一面说道:“那是粉蝴蝶林重说的。”

鬼影子道:“你中了那恶贼之计了!鬼丫头,你聪敏一世,怎被人一瞒便过?”

寥燕秋已遍体湿透,更无暇回答。

鬼影子明知即使有武林高人路过,也是无法打救自己的,想不到一世闯江湖,竟然命丧此处,好在他为人突梯滑稽,豁达大度,生死之事,倒也不放在心上,一面运掌如飞,勉力抵敌,一面笑对赵敞道:“那矮冬瓜薛老三被我骗了青王神去的时候,还说要找我算账呢,等他三个月将三龙夺珠棍法练熟之后,小哥儿,咱们怕不尸骨无存?”

赵敞见鬼影子将生死大事当做笑话来讲,心中为之一宽,微笑道:“五个月前,薛老前辈在罗浮山捉青王神时,为我惊走……”讲至此处,赵敞猛地想起一事,叫道:“鬼老前辈!”

鬼影子笑道:“立刻就要命丧畜生之手,当真成了鬼老前辈了!”

赵敞急道:“老前辈莫取笑,我在那破庙中一听林重那贼子提起‘独居峰’三字,便好像觉得曾听薛老前辈提起过,当时他还与青王神并提,还说可惜青王神没捉到,否则,可带我到独居峰来玩玩,现在我记起了!”

这几句话,赵敞边想边说,未免疏神,只听“嗤”的一声,衣袖已为一只猩猩撕去,手臂上还被抓破三道,鲜血涔涔,赵敞忙一矮身形,鬼影子绕了过来,双掌一错,右砍左劈,那猩猩怪叫一声,退了开去。

鬼影子急问道:“薛老三还说什么没有?”

赵敞道:“没有了!”

寥燕秋虽然几乎不能支持,但赵敞的话,她也是听见了的,忙吸一口气,问道:“鬼老前辈,薛老三武功可及得上你?”

鬼影子也在暗自思索薛老三此言何意,经寥燕秋一问,便猛地醒悟,道:“小丫头,阎王老子看来不要咱们了!”

寥燕秋虽然聪明,但还不及鬼影子,可是鬼影子如此一说,她也已经想通,精神陡增,欢呼一声。

只有杨光林与赵敞两人还莫明所以,道:“此言何意?”

鬼影子并不回答,手臂一探,已将杨光林手中竹筒夺过,力透五指,只听“啪”的一声,竹筒早已被他五指之力捏破,鬼影子手一松,竹筒便跌在地上,只听“丝丝丝”一连数声,青王神蜿蜒游出,通体碧绿,一如雨后新竹,苍翠可爱到了极点,谁也想不到竟是一条极毒极毒的毒蛇!

青王神游出之后,说也奇怪,那么多的猩猩,突然之间,像是中魔一般,纷纷地后退,它们退一尺,那青王神就进迫一尺,行动之时,绕一个大圈子,其快如风,那些在前面的猩猩竟然发起抖来,四人此时已全停手。

寥燕秋看得有趣,叫道:“小青蛇儿,快咬那只大猩猩!哈,原来那大物事,还怕小青蛇儿!”

赵敞三人也松了一口气,静以观变。

只见青王神来回游了几胆,猛地以尾支地,直竖起来,蛇信乱吐,“咝咝”有声,前面一排猩猩,竟然四肢碰地,像人叩头时一般,跪了下来,青王神身体乱晃,箭也似向一只猩猩射去,在颈间一口咬住,不一会儿便落了下来,又咬另一只猩猩。

那被咬的猩猩连声都未出,便自倒地不起,一瞬间,已有五六只猩猩被它咬死,其余的都睁大了眼睛,望住四人,眼中竟大有乞怜之色。

鬼影子叹道:“天下物物相克,竟有如此神妙之事,猩猩虽然凶恶,但人不患它,它却也不为害于人,不若放过了它们吧!”

赵敞与杨光林皆点头称善。

只有寥燕秋道:“饶了它们不难,只是我要带两只回去养着玩!”

就这几句之间,又有三只猩猩为青王神咬死,看那颈间创口,流的尽是黑血,可见青王神之毒,天下无双。

鬼影子道:“有青王神在手,不怕它们不听话,薛老三想也是为了收养猩猩,才费尽心机去捉青王神的!”话一讲完,见青王神半截身子贴地,半截身子昂起,又向一只猩猩游去,便身形一矮,“乳燕觅食”蹿了过去,觑准了七寸之处,三指如勾,出手如风,捏个正着。

任天下再毒的蛇儿,只捏住了七寸,便凶不出来,青王神虽为天下毒蛇之首,也不能例外,鬼影子手臂一提,再伸左手捏住了它的尾端,青王神几个伸屈过去,便不挣扎。

那群渥猩一见青王神受制,纷纷站起,欢啸不已。

鬼影子笑对寥燕秋道:“你要哪两只,快去拣吧!”

寥燕秋心中大喜,拣了两只毛色灰白的,也都有七八尺高下,道:“要这两只!”

鬼影子叱道:“畜生!快随小姑娘去,若敢违拗,便咬死了你们全族!”那猩猩像是听得懂一般,点头摸腮,虽然体大狞恶,看来竟极是驯服。寥燕秋指着那只较大的道:“你的名字就叫大灰!”又指另一只道:“你就叫做小灰!”说完,向后跃开丈许,叫道:“大灰,小灰,快跟我来!”

那两只猩猩果然连跨两步,跟了过去,寥燕秋喜得乱蹦乱跳,三人也觉得有趣。

赵敞道:“我们快些下山去吧!莲师姐不知怎么了。”

寥燕秋嘴一扁道:“又是莲师姐!”

赵敞一呆道:“小秋,你怎么啦?早到一步好一步,已经迟了一日夜了!”

寥燕秋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那么不钟意听到赵敞提起麦莲,心想倒是应该早去才是,但她岂肯口中认错?因此便赌气不再言语。

鬼影子呵呵笑道:“你们三人若翻山越岭,内力亏损太多,一不小心便易走火入魔,还是在此静坐运功,至少三个时辰再行动身赶路!况且又不知那铁藤苗究竟在何处,还要寻到了人,问过方知哩!”

赵敞听鬼影子如此说,便不敢违拗,寻了一块小石,运起气来。

不一刻,鬼影子便道:“小哥,恭喜!”

赵敞知道他已看出自己内功运气之法已别具一门,为天下武林所无,微笑一下,并不做声,杨光林内功较差,此时专心一致,竟未听到,只有寥燕秋心“评”的一跳,只当鬼影子是在打趣她和赵敞之事,心思一乱,真气几乎走岔,忙慑定心神,眼观鼻,鼻观心起来,但却不能像往时练功时一般,只觉心神不宁,热血奔腾,这全是她心中已暗恋赵敞,但又无法说出之故,因此一听鬼影子道“恭喜”,便想岔了他的意思,过了好久才心神宁贴。

此时,众猩猩早已散去,只有大灰、小灰垂手侍立在寥燕秋身边,倒像是僮仆的一般。

寥燕秋身材娇小,一脸稚气,那大灰小灰却身材高大,凶神恶煞一样,但又偏偏对她异常恭敬。

鬼影子看了暗暗好笑,心想两只猩猩若是养熟了,那东西如此通灵,普通拳脚招式定可学会,寥燕秋若仗之以闯江湖,仗那猩猩神力,一掌足以裂石开山,谁还是她的敌手?这小丫头正是淘气也会有好处得到的!

他因与寥燕秋脾气相投,是以处处都维护着她,此时,他自然不知世事难料,寥燕秋日后竟因此而遭大难!

当他摆弄青王神时,大灰小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鬼影子知道它们是心中害怕青王神,再一看地上那七八只猩猩尸体,黑血已流了一地,腥血扑鼻,暗想自己一生并未残杀无辜,那猩猩虽是畜生,然而颇具人形,且能晓人语,与人相差,实在只有一步。那些死了的不用说,活的可得给它们些好处。

他想了一想,想起一套拳法,只有七招,虽然简单,但如仗着天生神力,使来倒也威力甚猛,原来专为天资愚鲁之人而设,唤着“愚人拳”,若拿来教了它们,岂非妙极?主意打定,便伸手招了大灰小灰过来,说了一遍,先使一招“直来直往”,那两只猩猩照样使出,竟然中规中矩。

那猴子一属的动物,本来最喜模拟人的动作。有个妇孺皆知的故事说:一个卖草帽者头戴草帽入市待沽,中途遇到一大群猴子,纷纷抢了草帽,戴在头上。卖草帽者无法可想,后来想起猴子喜欢学人,但脱了草帽,丢在地上,群猴果然也将草帽脱了丢下,卖草帽者遂得一一俯拾而去。

那猩猩也是猴属,当然不能例外,不消三个时辰,七招“愚人拳”已经全都学了去,赵敞也已一跃而起,见了喜道:“小秋有了这两只畜生,端午红云宫之会,可无敌手了!”

寥燕秋这时也已觉得体力恢复,笑道:“师哥,你要眼红,我就分一个给你!”

赵敞心直口快,脱口道:“那么难看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寥燕秋不服道:“过几日我做两套衣衫给它们着,看来不是一条魁梧汉子?”

鬼影子见杨光林也已站起,哈哈大笑,道:“杨兄,小丫头骂你是畜生呢!”寥燕秋回头一看杨光林,果然比猩猩矮不多少,想起刚才的话,也不禁好笑。

杨光林却不在乎这些,跟着也大笑起来。

一看天色已近正午,就采了些山果子果腹,直向峰脚行去,为了要寻人问路,因此仍回原路而去,等到天色再黑之时,赵敞想起那块有达摩尊者留字的大石,便将情形和鬼影子说了。

鬼影子惊道:“那‘石中黄子’又比青王神和猩猩稀罕得多,学武之人服了,轻身延气,何等有用,横竖那大灰小灰力大无穷,千余斤一块石叫它们轮流背了,也不算得什么,快领我们去,别叫他人得了,若是坏蛋,遗害无穷!”

赵敞暗想这块大石千余年来,未被人发现,怎争在那一刻?因此并不着急,待到明月冉冉升起之时,已将行近,赵敞向前一指,道:“就在那里了,不过^”下面“三十丈远近”几乎还未出口,便突然顿口不说,却惊呼一声,道:“咦?怎的有人?”

他这一讲,其余三人也全都看清,那大石之旁,正有一人,手持一口青莹莹的宝剑,正在削那块赵敞所说的大石。

寥燕秋首先看清那人是谁,尖叫道:“那是千面郎君郑可!看来莲师姐真个已被他卖了,不然他如何有那口宝剑?”

赵敞心中大急,足尖一点,便蹿了过去。

但与郑可相隔,还有三十丈远近,他们一大声呼叫,郑可早已经听到,手下得更快,只见他长剑飞舞,那块大石挨着剑锋,便像朽木一般,石屑纷飞,片刻之间,已成了一尺径方般大的一块,郑可伸手捞在怀中,赵敞也已离他只有丈许远近,大喝道:“千面郎君,你真将莲师姐换剑,天下武林,岂有你立足之地!”

那郑可正是带了麦莲,依着陈一鹤所言,找到了铁峰。

原来铁峰就在独居峰旁边不远处,郑可和麦莲早走些,比赵敞、寥燕秋到独居峰时,还要早半个时辰。

才一到铁峰脚下,只是石作黑色,纯是悬崖,上面寸草不生,只有丝丝暗绿色的山藤,对悬崖而生。

麦莲原不知郑可心思歹毒,是带她来换剑的,问道:“可哥哥,这便是古庇山吗?”

郑可暗笑一下,那时天色已黑,麦莲并未看清,见郑可竟不回答,心中大奇,再问道:“可哥哥,红云宫在哪里?红发真人不知你要回山吗?”

她性高气傲,平时眼中只有郑可一人,别人都不放在眼中,连郑可师祖,红发真人也直呼其名。

郑可顺口答了一声,心中暗骂好大胆的丫头,若是师祖爷在侧,怕不要立毙你于掌下。

麦莲和郑可在一起,直提红发真人之名,也绝对不止一次,以前郑可听来,非但不觉刺耳,而且还觉得应该如此称呼才是,只觉得其可爱。

此时,郑可对麦莲已然生厌,立时就要将她去吉猛多处换取宝剑,原来的爱意,早就荡然不存,是以听她直呼红发真人,竟也成了罪名。

天下薄幸男子,大都如此,当爱一个女子之时,什么都是好的,到了想遗弃她时,便什么都是不好的,变成了遗弃的理由。郑可既如此薄幸,岂能例外!

当下麦莲听他冷冷地应了,口气大异于常,丝毫没有亲热之感,便止步道:“可哥哥,这几天你可是对我冷淡了!”

郑可心中只觉得讨厌,道:“莲妹,说这些话做甚?我怎么对你冷淡?”麦莲越听越不像话,道:“不行,可哥哥,你非得说清了才行!”

郑可一想,自己计已得售,不要横生支节才好,心中如此一想,便顿时换了一副笑脸,挨近身去,柔声道:“莲妹,你别胡思乱猜,坏了身子!”他外号“千面郎君”,自然善于做作,麦莲不过是怪他语气冷淡,岂是真疑他变心?听郑可甜言蜜语一说,便一笑作罢,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可哥哥,不知道我们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郑可道:“男的又怎样?女的又怎样?”

麦莲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盼是个男孩子,和你一模一样,就唤他作小可!”

她这时既已怀孕,毋性已生,是以幻想将来,觉得无限甜蜜。

郑可却只是为了敷衍她,道:“我却盼生一个女孩,和你一模一样,将她叫做小莲!”

可怜麦莲哪知就里,还只道郑可是和她在调情,心中高兴,又是一笑。

她虽然因怀孕而瘦削了不少,但天生丽质,这一笑从心底笑出,极为动人。

郑可见了后,暗想麦莲这般美貌姑娘,真个天下无双,不禁犹豫了一下。但他继而一想,事已至此,莫非还半途而废不成?因此不再言语,一拉麦莲纤手,向前走去,走不多远,已来至峰下,只听“嗖”的一声,射出一支箭来。

郑可知道铁藤苗善使毒药,不敢用手去接,伸出折扇一拨,叫道:“是我!”

叫了一声之后,听得一阵“叽叽咯咯”的讲话声,一点也听不懂他们讲的什么,但是有一人却高声道:“贤弟,是你来了吗?”

郑可认出是陈一鹤的声口,大喜道:“大哥,你早到了吗?那吉猛多如何说?,,只见黑暗中身形一晃,陈一鹤已自一块山石后转了出来,道:”吉猛多先起不肯,后来经我详细说了,你道要看过方肯!“郑可道:“那容易说!”

麦莲在一旁不知他们讲些什么,问道:“谁叫吉猛多?什么肯不肯的?”郑可笑道:“一鹤兄向吉猛多借些东西,没有什么事。

麦莲也就放过不问,但一抬头,见了陈一鹤身后两人,不禁又吓了一跳。原来陈一鹤身后站着三个身材矮小的人,周身一圈一圈的,全用圆箍箍着,其黑如漆,露在外面的肤色也极为黧黑,夜色中看来,如同鬼魅一般,不由自主地靠近郑可一步。

郑可道:“莲妹别怕,这群野人全是一鹤兄好友,等会儿带你去见他们酋长,那酋长好客异常,说不定可得些奇珍异宝哩!”

麦莲便不再疑心,只是问道:“红云宫还未到吗?”

郑可道:“还有几个山头,今晚走不到的了!”

陈一鹤见郑可应付得好,心中放心,道:“贤弟,我们快上山去吧!”

三人便向前走去,那三个铁藤苗也跟在后面,走至半山腰处,便见数十个大小石洞,在一块平地旁边,排列成半圆形,全在峭壁之内,鼓声“咚咚”,那些铁藤苗正在围着一堆火堆,狂跳乱舞。

陈一鹤带着郑可、麦莲两人,径向正中最大的一个山洞走去,那山洞与其他的不同,用黑藤苗编出的帘子挂着。

陈一鹤站在门口,以苗语大声讲了几句,只听洞中大叫一声。

陈一鹤回头招手道:“快进来!”

郑可便带着麦莲,拂开帘子,走了进去,只见洞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地上坐着一人,身材和其他铁藤苗一般,异常矮小,但却头大如斗,双睛怒笑,貌相凶恶到了极点,一见三人进来,大声讲了几句话,听在耳中,轰轰发发,看来竟也是会武功的。

陈一鹤指着地上道:“贤弟请坐!”

郑可和麦莲依言坐了。

麦莲觉得那酋长面目可怖,道:“可哥哥,我们快走了吧。”

郑可道:“酋长好心留客,岂可拂他美章?在此宿宵,是难免的了。”

麦莲到这时也还不虞有他,只得应了。

那铁藤苗正是吉猛多,陈一鹤早到,已将事情和他完全讲好,吉猛多一见麦莲,看了几眼,连声道好。

陈一鹤原有拟好了的办法,一见吉猛多道好,心中大喜,对郑可说道:“贤弟与麦姑娘远道来此,谅已疲倦,饮了主人这一杯酒,就请歇息如何?”说着递过两小杯酒来。

麦莲素不饮酒,这时要推却,郑可知道给麦莲的酒中,已下了铁藤苗秘制迷药,这一饮下,足可令她三日昏迷不醒,见麦莲有推却之意,忙道:“莲妹,这些酒其甜如蜜,盛意难却,非饮不可!”;麦莲略一沾唇,果然甜如蜂蜜,暗想这一小杯酒,不过一大口,便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郑可与陈一鹤对望一眼,心中倶都大喜。

吉猛多见麦莲饮了迷药,站起身来,自身后摘出一口宝剑,“铮”的一声,抽出剑鞘来,手光莹莹。

麦莲见了,好生奇怪,暗想这一口剑怎么与父亲所有那把一模一样。她刚想要站起身来看时,头已一阵发晕,勉强站起,叫了一声道:“可哥哥。我人不舒服!”已经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郑可忙走过去探她鼻息,却见青光一闪,吉猛多手持长剑,向自己刺到,口中“叽叽”乱叫,郑可一闪避开,愕然不知所措。

陈一鹤道:“吉猛多道美女已是他的,你不准乱碰!”

郑可笑了一下,竟全不放在心上,道:“大哥,叫他给剑来!”

陈一鹤说了,那铁藤苗虽是野人,却最讲信用,连剑带鞘,给了郑可。郑可接过一看,那剑形式奇特,剑身作半圆形,剑耳也只有一边,上面镌着两个小字道“观讳”,知道不假,心想夜长梦多,不如立即告退。

吉猛多却极力挽留,两人不得已,竟被留了一日一夜,到第二天,傍晚才得下山。

那吉猛多令两个苗人将麦莲抬至另一山洞内,并还对陈一鹤道:“三日之后,美人醒转,便可成亲,届时请来观礼。”

郑可暗想,便是剑架在脖子上追我来,我也不会来的了,与陈一鹤飞驰下铁峰而去,翻过几座山头,来至那块大石附近。

本来他也绝不会注意,但当时赵敞为了寥燕秋口淡,打了两只野兔,在石旁停留过一会儿,留下一大摊鲜血在地,郑可心思缜密,一见便吃了一惊,俯身去看时,那达摩老祖以手刻石之处的青苔,是被赵敞抹去了的,郑可细就月色一看,吃了老大一惊,继之又心中大喜,暗想此仍稀世难逢之物。

他文才本就不错,知道《抱朴子》一书中言道:“石中黄子,所在有之,在大石中,其石常润湿不营,打其石约数十重,见之,赤黄溶溶,如鸡子之在壳中也。即当未坚时饮之,不尔,便渐坚凝如石。”云云,久闻得那物轻身延年,为武林之士可念而不可求之物,自己竟于无意中得之,岂非天赐?因此一时之间,竟弯腰呆在那里,半晌不动。

陈一鹤在旁边看了,暗暗生疑,道:“贤弟,有什么好玩物事吗?怎么不尽快地赶路?”

郑可心中暗想那石中黄子既然深藏石中,若没有利剑,怎能取得?自己得了观讳剑才不过一天,便有此际遇,可见冥冥中早有安排。只是那“石中黄子”却须当时服下,如今陈一鹤在侧,怎生处理?

他想到此处,歹念便生,再一想到自己以麦莲换剑之事,只有陈一鹤一人知道。三日之后,麦莲若然醒转,定然不会从那吉猛多所欲,到时动起手来,铁藤苗性格暴躁,麦莲定要命丧吉猛多手下,到时死无对证,谁知此事?但陈一鹤却完全知道,以后若被陈一鹤挟持起来,哪还了得?

郑可外貌俊秀清朗,心中实在是奸到了极点,凡事只要对他自己有利,便无所不可为,此时这样一想,主意便已打定,哪里还顾什么结义之情?遂笑答道:“大哥,你且来看,真有点稀罕呢!”

陈一鹤走过去一看,先是以喜,继而一想,暗叫吾命休矣,忙道:“贤弟,那物事我一点也不要,贤弟一个人服之可也!”

郑可笑道:“说哪里话来!”

陈一鹤还只当事有转机,直起身子,但尚未站稳,便觉眼前青光一闪,连声都未出,郑可手中观讳剑便已在他颈中穿过。

郑可见已得手,手臂往回一缩,拔出剑来,顺势一脚,将陈一鹤尸身跌出丈许远去。

陈一鹤一生好恶,到头来强中还有强中手,竟死在郑可手中,并还是被自己设下毒计,换来的观讳剑刺死,可知天下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且说郑可一脚将尸身踢出之后,长剑一挥,便将大石削去一角,心中高兴,一连三剑,将大石四角全都削去,正待慢慢剖开之时,便已听到了赵敞与寥燕秋交谈之声,回头一看,四个人已经行近,心中大急,手越发下得快。

那观讳剑削铁如泥,断石如纷,一霎眼间,那大石已只有径尺方圆,但赵敞也已经赶到,郑可见共有四人之多,不想交手,捞起石头就逃。

赵敞一见石中黄子已落入郑可手中,若被郑可服下,如虎添翼,还当了得?再加见郑可手中宝剑,削石如纷,又关心麦莲下落,怎肯放郑可逃走。

他两人轻功旗鼓相当,郑可既先跑出一丈幵外,赵敞怎追得上他?刚一发急,只觉身旁微风飒然,一人擦身而过,见正是鬼影子,心中大慰。

鬼影子飞扑而至,郑可回头一看,暗叫不妙,自己身怀重石,仍有百来斤重,这番若是逃不脱,还有命吗?飞似的向前蹿出,一眼望见陈一鹤尸体正在自己前面,忙举足挑起,力透掌心,向鬼影子推去。

鬼影子虽然精灵,也当做只有郑可一人在此,一见一个黑影近面扑到,还当是郑可情急拼命,喝一声:“来得好!”身子一侧,陈一鹤尸身直冲过去。

鬼影子一个转身,“呼”的一掌,结结实实印在尸身中心,陈一鹤死后仍受了一掌,肋骨全断,软瘫在地。

郑可早趁此千钧一发之机会,左一拐,右一弯,一溜烟走了。

鬼影子一见那黑影一掌便倒,连个闪避都没有,心中已自起疑,俯身看时,赵敞也已赶到,叫道:“这是陈一鹤!郑可呢?”

鬼影子一呆,不禁讲不出话来,暗想自己一生自负,机智绝伦,怎知也会着了郑可的道儿,足一顿,道:“这一点时候,怕他走到哪里去?快分头去追!”

赵敞、寥燕秋、杨光林三人答应一声,四面散开。

四人也都防到了郑可的奸猾,因此东南西北,四面搜索,一点也不放松,只是那十万大山素来人迹罕到,野草比人还高,又是夜晚,上哪里找去?寻了近两个时辰,并无所获,四人又汇集一起,鬼影子道:“真想不到天下尚有如此聪明的人在。”

他这话是真心话,郑可能在他手中逃脱,他倒是佩服的。

当下既找不到郑可,也别无他法,只得出山去找人问那铁藤苗的住处,行不到数十步,那两只猩猩突然止步不走,鼻孔闭合不定,寥燕秋奇道:“你们两只畜生,怎么不走了?”说着,举手就要打它们。

鬼影子心中一动,暗想畜生的鼻子,一定灵敏过人,那一点时间,郑可是绝对逃不远的,莫非就藏匿在附近,人找不到,大灰小灰却能嗔到吗?因此忙道:“你们可是嗔到了人气味吗?在哪里?”

一言甫毕,大灰小灰已向前蹿去,四条长臂上下飞舞,不一会儿就将那里的矮木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一个小洞口来,鬼影子越发深信猩猩已找到了郑可,忙道:“快守住洞口,别再让他逃了!”

三人全都将郑可恨之切骨,闻言大喜,刚想散开,忽听大灰一声怒吼,退了回来,同时青光一闪,只见大灰右臂鲜血涔涔,同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俊俏郎君,自山洞中疾蹿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赵敞怒喝一声:“别走!”一俯身,拾了两颗石子在手,气贯臂,力透指,激射而出,那书生正是郑可,回身一剑,“铮铮”两声,将石子砸飞,但因此也身形一慢,鬼影子轻功何等厉害,早已一声长啸,拦在郑可的身后,郑可一看四面形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将剑入鞘,神态安详。

寥燕秋忍耐不住,骂道:“贼子,你笑什么?”

郑可并不回答,索性仰天长笑着,背负双手,其情景绝不像落入仇人手中,倒像是小庭闲步、负手赏月般的神气。

寥燕秋见他不答,一赌气,将他怎祥投靠清兵,怎样害人,怎样设计害天地会弟兄,花山七十二寨弟兄死在清兵手下之事,一一数说出来,她牙尖舌利,心中又恨郑可,平添了许多支叶,直将郑可讲得猪狗不如。

但郑可却仍是面不改色,微笑地望着她,等她说完,不急不徐道:“姑娘如今要将郑某怎样?”

寥燕秋一怔,想不到郑可面皮如此之厚,狠狠地道:“杀了你这贼子!”

郑可哈哈一笑,眼睛向四人转了一转,道:“就请姑娘动手!”竟仍是双手背负,倒装出了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气。

寥燕秋手一扬,一掌就要拍出,但见郑可毫无还手之意,不禁一呆,道:“贼子,你怎不还手?”

郑可笑道:“姑娘岂不知双拳难敌四人?我只一人,你们有四个人不算,还有两只畜生,我还手做甚?不如痛痛快快一掌杀了郑某人,也免得我在江湖上说出去笑话!”

这番话说得人情人理,寥燕秋益发不能下手。

鬼影子却冷笑道:“小子,那石中黄子现在何处?”

四人之中,鬼影子武功最高,郑可早已看出,一见他发问,故作惊讶,道:“噢!那石中黄子,原来竟是老前辈的吗?”

鬼影子不禁为之语塞。

郑可笑道:“达摩尊者留字道有缘者得之,自然也是废话,谁的本领强,就由谁得罢了!”

他故意说达摩留字乃是废话,实则却是暗指鬼影子等有恃强抢夺之意,鬼影子不禁讲不出话来。

郑可侃侃而谈,又道:“你们四人,大可一人一剑以泄胸头之愤,为何尚不动手?”’

郑可因明知他们尽皆是侠义之士,见己一人,要打是绝打不过,只得拿话将他们迫住,挨得一刻是一刻。

赵敞听了,便叫道:“姓郑的,别花言巧语,只我一人,前来会你如何!”

郑可巴不得赵敞有此一语,忙道:“小哥可得一言为定!”

赵敞急切间并未想到其他,道:“好!”

这个“好”字才出口,鬼影子便叫道:“小哥别上他当!”但已经来不及了。

郑可双手作揖,道:“三位听着,今日郑某人与清波上人之徒单打独斗,生死由天,各无怨言!”

他这样一讲,已将鬼影子、寥燕秋、杨光林三人迫住。

寥燕秋狠狠瞪了赵敞一眼,怪他不应话讲得太快,又中了郑可之计。

赵敞心想:“你们不必怪我,今日我便是拼命,也绝不会放过了他!”一面想,一面双掌一错,“呼呼”两掌,用足了八成力,向郑可砍去。

郑可身子一侧,左手如推如切,还了一掌,右手在腰后一转,观讳剑出鞘,就着拔剑之势,一招“横扫千军”,拦腰就削。

赵敞并未防到他一出手便用兵器,近身相对,躲避不及,那观讳剑又斩金断玉,锋利异常,百忙中一扭身,只觉腰间一阵剧痛,伸手一按,竟按了一手鲜血,急退出三步,俯身一看,腰上已被划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所幸只是皮肉之伤。

杨光林等三人眼睁睁地望住赵敞受伤,只是给郑可用话迫住,无法出手相助。

郑可见一招得手,更不怠慢,走中宫,踏洪门,又是一剑,分心便刺。

赵敞忍住腰间疼痛,一步避开,双掌齐发,右掌“独劈华山”,来划郑可天灵盖,左掌划了一个小圆圈,径以“小擒拿手”之法,来抓到郑可右腕。

郑可一声长笑,观讳剑倏地下沉,人也身形突短,向侧跌出,一剑自下而上,疾挑起来,剑尖乱颤,来刺赵敞的小腹。

赵敞认出这是“疯子卖酒”身法中的“托盘取壶”,他自学了“疯子卖酒”身法之后,曾经苦思其中奥妙,并从其他武功中寻求相似之招式,以及敌对的招式,一见郑可使出“托盘取壶”,更不躲避,两腿鸳鸯连环,交替踢出。

郑可见赵敞并不躲避,暗骂不知死活的东西,满拟一剑定可深深插人,令赵敞死于非命,怎知眼前突然一花,赵敞两脚已来到自己面前,若一剑直向前刺去,虽可将赵敞刺中,但自己却也要脑壳迸裂,尸横当地,吓了一跳,也算郑可随机应变,忙手臂一缩,硬生生将剑拉了回来,并还顺势一招“一鹤冲天”,来削赵敞双脚。

这一招既守又攻,的确是厉害已极,怎知赵敞这路腿法,也是奇妙无穷,那交替连环两脚,竟是虚招,一见郑可举剑来削,正中下怀,一个“千斤坠”,身躯下沉,“枯树盘根”,一腿横扫郑可下盘。

郑可只顾举剑上撩,下盘本来就空虚,赵敞变招又快到了极点,只听“啪”的一声,一腿扫个正着,郑可不由得一个踉跄,跌出几步,这一腿他挨得结结实实,算来竟比赵敞腰间那道口子的伤还要重。

郑可退出之后,赵敞只觉得腰间伤口发痒,却并不疼痛,心中奇怪了一下,但却并不在意,两人相隔五六尺,四只眼睛紧紧瞪住,一霎不霎,不一会儿,郑可手挺长剑,揉身又上,这一次再交手,两人全都以快打快,晃眼之间,已近身各递了十余招,全是狠辣的招数,有好几次,两人几乎同归于尽,赵敞越杀越勇,掌风“呼呼”,他此时内功已胜过郑可,郑可怎敢硬接?因此虽然手持利剑,也占不了便宜,过不一会儿,赵敞久战不下,心中烦躁起来,见郑可长剑提起,似想攻自己上盘,便身形一矮,犯险欺近身去。

那时,寥燕秋三人,将两人围了一个小圈子,赵敞连跨两步,刚好在寥燕秋身旁走过,寥燕秋忽然尖叫道:“敞师哥,你腰间伤口怎么淌的是黑血!”

赵敞一呆,顿觉麻痒的感觉已渐渐扩展,一掌砍出,力已大减,郑可力凝右肩,硬接了他一掌,忍住疼痛,回剑下刺,“扑”的一声,剑尖又刺赵敞肩头,深入约一二寸。

赵敞向后一缩,骂道:“贼子,兵刃之上,竟敢喂毒药吗?”

郑可一怔,说道:“此剑昨日才到我手,怎来得及喂毒药?小子怕是命中该死,怨得谁来!”

那时,鬼影子在一旁也自看到了赵敞创口有异,见赵敞肩头处又中了一剑,忙赶了过来,手臂伸处,已捏住了郑可右臂,再向上一振,郑可只觉半身酥麻。

“当啷”一声,观讳剑落地,但郑可却面不改色,笑说道:“哈哈!郑某人早就说过好汉难敌人多!”

鬼影子“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向他吐去,道:“你算是哪一门子的好汉!”

郑可一侧头没避开,脸上犹如中了一把铁弹子一般,麻辣辣的,疼痛非凡,心知眼前此人武功远胜清波上人,自己今日若想逃生,必须拿话将他迫住,便忍住疼痛,说道:“那原是赵哥儿自己说的,单打独斗,如今武功不济,如何怪得到我?”

鬼影子手一松,顺势向外一甩,郑可跌出丈许去,鬼影子一脚踏住了观讳剑,大喝道:“小子别走,快拿解药来!”

他一面拖过赵敞,只见赵敞两处伤口,皮肉尽皆翻转,黑水涔涔,知道毒很厉害,便封了赵敞的“气血囊穴”、“命门穴”与“贤门穴”,赵敞已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寥燕秋心中疼痛,俯身看视,埋怨道:“谁叫你和他单打独斗的?四个人一起上,十个郑可也走不了,就是要单打独斗,也要跟鬼老前辈动手才是,你手中又无兵刃,他手持利剑,怎是对手?”

赵敞暗想自己确是鲁莽了些,此时只觉左腿左臂如不是自己的一般,也顾不得回答。

鬼影子却搭腔道:“小丫头此言差矣,小哥既和他单打独斗,死了也应认命,有什么话好说?”

寥燕秋不知鬼影子何以如此说法,瞪大了眼睛,讲不出话来。

郑可在一旁听了,忙道:“武林前辈讲话到底顾信义,在下告辞了。”说着,返身就走。

鬼影子大喝道:“且慢!”

郑可回头道:“怎吗?不是讲明了的吗?”

鬼影子笑道:“不错,讲明的是四人不一起动手,但未讲明两只猩猩是不是?”

郑可听了,向两只猩猩一看,不禁暗叫一声苦也,但转念一想,其中一^只大的,一照面就中了自己一剑,想是仗着体质强健,才能支持至今,毒发也已不远了,剩下一只小的,谅还容易对付,便道:“畜生也想动手吗?”

这话明是发问,暗里却是骂鬼影子四人。

鬼影子心中怒极,“哼”的一声,道:“那大猩猩已中了你一剑,不能再打,你就和小的动手吧!”说完,便大声叫道:“小灰,撕了这个贼子!”一面足尖一点,纵向前去,也点了大灰的“气血囊穴”,不令它毒发身死。

大灰被郑可刺了一剑之后,小灰早已怒不可遏,一听鬼影子的吩咐,大踏步走向前去,一掌“呼”地伸出,推到一半,方向一变,当头拍下了,正是愚人拳中的第一招“直来直往”。

郑可见状,不禁大吃一惊,观讳剑在鬼影子脚下,只得侧身让开,怎知小灰虽然身躯庞大,但动作却比人灵敏得多,一招不中,第二招又至,两只蒲扇般大的手掌,“砰”的一击,倏又分开,齐向郑可袭到。

郑可见它竟能使拳术招数,不禁暗暗称奇,在衣领上摸出折扇,一分一合,身形陡矮,欺近身去,径点小灰肚脐下的“气海穴”。

小灰若是未学“愚人拳”,这一下已被点中,但“愚人拳”一连七招,宜攻宜守,第二招既不中,第三招又已使出,两手捏拳,猛力捶下。

郑可还未得手,倏觉脑后风生,一惊之下,竟从猩猩腿缝中疾穿而过,反身一掌,同时折扇一举,来点它的“尾龙穴”,这一下自身后相袭,小灰究竟是畜生,前面已没有了人,急切间竟不知道,第四招又使了出来,被郑可一掌一扇齐皆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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