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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翻江剑法

待到赵敞想起徐省曾说那营地中帐幕,乃按红发真人兜卒阵法而排,想回去寻找徐省,着他带路的时候,一回头,哪里还有退路,觉得四周围全是在蒙蒙的一片。只得认定了一个方向,向前飞驰,眼看天色已越来越明,一夜未曾睡,武功再好也觉疲劳。他算算时间,怕不已跑出了三二十里,但却仍在帐幕之间,穿来穿去,连一个人也没遇到。

赵敞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闯进一个帐去,揪一个人出来带路,便身子一斜,“刷”的一声,蹿进一座营帐,谁知刚进去,便觉帐中传出暗器嘶空之声,昏暗中似见几条银线一闪,不禁大吃一惊,忙足尖支地,一个“铁板桥”,上身下仰,只听“嗤嗤嗤”十数声过去,那些暗器全在自己胸口掠过,真是险到了极处。

赵敞心中暗叫“侥幸”,刚得站起,又听“呼”的一声,似有人一掌砍来,此时上身后仰,人不着力,只得向旁一跌,原想滚了出去再说,但这一跌,却正合了“疯子卖酒”中的解数,被他连抢出数步去。

此时,雾已越浓,赵敞抢出数步之后,只觉得周围在蒙蒙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人也不见,呆在那里,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想起麦莲和郑可之事,则更如打翻了调味罐儿,甜酸苦辣,什么味道都齐。

过不许久,似见浓雾中有人影一闪,便忙用心戒备,那人影似发现了他一^般,微一^停顿,便疾扑过来。

看身形甚为瘦小,衣衫却极为宽大。

赵敞也不管他是谁,一见他扑到,便是两掌,掌风极为凌厉,便急急闪避过。

本来赵敞心中有事,应该借浓雾掩遮,赶紧脱身才是。但他心中烦闷,人又是个直肠子,一个弯儿转不过来,反而迎了上去,也是“呼”的一掌,接着手腕一翻,径来点那人肩上的“井田穴”。

那人不声不响,斜步回身,手上突然多了一件物事,黑黝黝的又圆又扁,像一只筛面粉的筛子,出手之后,没头没脑向自己盖来,还隔老远,便觉一股劲风荡到。

赵敞不敢怠慢,“霍”地抽出长剑,走中宫,踏洪门,身子前挺,向前跨了一步,舞一招“河伯观海”,径用剑去挑那圆形物事。

两人几乎在同时发难,又全是以快打快,赵敞剑才向上挑起,那圆形物事已向下压下,甫一接触,赵敞便觉力量奇大,忙运“十三势行功心解”,将全力聚于右臂,闷闷地吼了一声,手腕一抖,只听“啪”的一声,那圆形物事疾压下来,赵敞那柄长剑竟断成了两截。

赵敞这一吃惊,非同小可,忙一连向外抢开几步,借着浓雾掩遮,果然给他避过。实在赵敞此举,纯因对敌经验不足所致,以为长剑被折断,便是落了下风,实则两物相交,当然是刚脆之物吃亏些。

赵敞避开之后,虽听得掌风呼呼,知道对方并不能发现自己,只是盲目乱发掌而已,便屏住气息,一声不响。

过了一会儿,听得“刷”的一声,似又有人蹿出,道:“又有奸细了吗?”

另一个道:“不错,但浓雾看不见。那姓寥的丫头怎么了?”

那一个说道:“哼,这小丫头,一张嘴怎样缺德,若不是总兵阻拦,早就送她归西去了!”

赵敞听了,心中暗叫一声:“苦也!”

赵敞知道寥燕秋定是趁自己在地下拆大炮之时,在外边等得不耐烦了,到处乱走,才会被人捉了去。如今他既已知道寥燕秋被捕,同门之情,明知不敌,又岂可坐视?

想罢,便豁了出来,一看手中断剑,还有两尺来长,想起在荒岛上,薛老三曾授自己一套短剑法,道是大相禅师所传,极为厉害。学了之后,因无称手兵刃,一直未曾用过,这时正好用上。

他便循着声音,蹑手蹑足,走了过去,待到见到了两个身材一样矮小的人影时,相隔已不过数尺,赵敞手臂连挥,连人带断剑,扑了过去,一招三变,连刺两人。

谁知那两人并不退避,各自身形滴溜溜一转,举起两块筛子般的圆形物事,将自己进攻之路,全都封住。

这时,赵敞才猛然想起那两人正是南昆山慈云寺三大长老之二,自己曾在越秀山下挨了他们一铁砂掌的,他们手中所持,定是一只大蒲团。若以短兵刃相攻,怎能讨好呢?因此他疾忙后退,又隐入浓雾之中。

那两人见赵敞一攻即退,偏又浓雾,找不到他,便喝道:“鼠辈何必躲躲藏藏!”

赵敞一听那声音冰冷,便越发肯定是慈云寺三大长老中的两个。

此时赵敞不知自己各种武功俱都学了不少,而且因他肯用心钻研,时时闷着揣想各种武功的奥妙,并且自学得以来,经历了不少次恶战,因此有几种变化大的武功,已经能以糅合一起使用,以至威力大增,有好几次,赵敞正使“倒海剑法”应敌之时,就曾以“疯子卖酒”的身法来逃脱对方的进攻,再加薛老三授他的“十三势行功心解”,实是异人秘传的上乘内功,赵敞修得勤练,此时内功也大有进展。

但是,在数月前,他曾为慈云寺三大长老之一度清和尚铁砂掌所伤,此时见了,未免气馁,这一躲幵,竟想先上了山去再说,才一转念,便“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耻?小秋被清兵抓去,此时不知在受什么样的折磨,还不舍命去救她?”

想至此处,刚待狠狠扑上前去,觉得雾已没有适才那么浓。刚才他自打自的那一下,又将度清、度光两人惊动,全都向他飞扑过来。

赵敞剑被震断,无法可施,忽然想起杨光林曾将第一寨寨主谷贵的一副鹰爪套送给自己,怎的忘了?便再跃开几步,自腰间取出鹰爪套带上,度清、度光两人也已分左右扑来,一个蒲团向上,一个蒲团向下,“呼呼”两声,攻到赵敞身侧,赵敞因不明鹰爪套解数,只能乱舞,此时情急,竟依着“倒海剑法”的招数,一招“海内十洲”,只听“扎扎扎”三下过去,套上三只手指,全都勾在蒲团之上,赵敞用力一料,觉得从蒲团上也有一股大力撞了回来,忙退后三步,看对手时,也似跌出几尺,还比自己狼狈得多。

这一来,赵敞胆气顿壮,借着身法灵巧,两手上下飞舞,时以剑招,时以刀招,有时又以掌法,攻势着着连绵,度清、度光两人好几次看看已要得手,却又被他用“疯子卖酒”身法,从他们想不到的方位,疾若飘风逃了出去,而且甫一脱出,便起手还击。

三次翻翻滚滚,杀成一团,高手比武,一交上手,便以快打快,一眨眼间,三人已过了二十余招,赵敞竟与慈云寺三大长老中的两个,打了个不分胜负。

他因此越发觉得这两个瘦和尚也不过如此,胆气一壮,手上也下得更紧,时用险招,度光和尚见久战不下,心头火起,也用了一个险招,将脚一滑,直欺近赵敞身去,右手蒲团虚晃一下,赵敞不知就里,急一挥右手,五条两尺来长影,径缠度光和尚左腕。

度光心中冷笑一声,蒲团一歪,左掌扬起,五指一收一放,一掌向赵敞胸口拍来,这三人左右双手,全是练就的铁砂掌。

赵敞此时和他隔得极近,右手五只长手指“啪”的一招,胸前正是门户大开之际,那一掌眼看就要拍中,赵敞只得一矮身形,想这一掌纵使中了,不致在胸口要害,身才一沉,一眼瞥见度光只顾进招,下盘空虚,有机可乘,心中不禁大喜,忙就着一沉之势,将右掌收回,直向度光小腿绕去,一下就给他缠个正着。

这一切变化,原只是瞬间之事,赵敞一见得手,也不管度光这一掌离自己还有多远,手臂用力一抖。

那度光和尚眼看一掌将拍在赵敞肩头,忽觉小腿一紧。人已被赵敞振起,一掌虽然拍下,但却拍不中赵敞,忙在空中一个鲤鱼打挺,谁料赵敞紧跟着在地上翻一个筋斗,“呼”的一声,发掌来攻,度光急却以蒲团来挡时,怎奈人在半空,蒲团原可挡住,但一下沉,方位全部不对,等于地面上出招对敌,突然向旁移了尺许一般,自然破绽毕露,被赵敞一伸手,鹰爪套中指,齐齐正正,点在他手腕的“阳开穴”上,度光和尚只觉得全臂酸麻,手一松,蒲团就跌下来。

赵敞再赶前半步,举起一腿,将蒲团踢飞,刚好又挡住了度清和尚的一招,然后再“啪”的一声,跌在地上。

赵敞为了情急拼命,这时所学的各种武功,全都一股脑儿用上,竟觉大为有用。

适才他身形下沉和在地上翻一个筋斗,是“疯子卖酒”身法,那一腿是薛老三授他的八式“踢蚊腿”,那一抬点穴,却是从“海上钓鳌”那一招化来。

赵敞将来混合使用,竟然得心应手,刚才在极度危急之中,非但化险为夷,而且反败为胜,心中得意至极。

其实两人比武,情形往往如此,才一脱出危急,敌方自然要不由自主地惊愕一下,因此那才脱险而出的人便有机可乘了。

赵敞一见得手,更不敢怠慢,似疯了一般地狂扑上去,度光和尚右臂受伤,本已打了折扣,再加赵敞招数诡异,猜也猜不透,不两招过去,小腿上“委中穴”又被赵敞点中。

这一下赵敞用的力道甚猛,度光一被点中,腿一酸,人便跪了下来,被赵敞顺势再在腰间“老堂穴”上一戳,便自倒地不起。

度清和尚见度光受伤倒地,招数来得更狠。

慈云寺三大长老,在江湖上究不是无名之辈,赵敞急切间何易取胜呢?眼看天色灰蒙蒙的,雾已越来越稀,不由得心中大急,耳中只听得营中喧闹起来,人影僮憧,不少的清兵,已经起身。但周围数丈,却不见人影,想来定是自己无意中已闯进将官的营帐,因此不见兵丁。

他心想等一会儿天色大明,好汉不敌人多,怕连脱身都难,便连连抢攻,“鹰爪套”呼呼乱响,手打脚踢,度清和尚只守不攻,那只蒲团径有三尺,拿来挡击,真是再好没有。

赵敞攻了过去,只听得“啪啪”连声,全都为他蒲团所阻。他发起狠来,怒吼一声,足尖一点,直蹿上一丈高下,急使一个“千斤坠”,落了下来,舞起一招“海内十洲”,便袭度清和尚背心。

度清和尚猝不及防,只得左手向后发了一掌,暂阻来势。

但“海内十洲”乃“倒海剑法”的最后一招,七虚七实,变化何等奥妙,再加鹰爪套被赵敞内力贯足了,宛若五柄短剑一般,度清一掌竟架开,身子一侧,赵敞手腕微摇,便迫了过来,眼看就可以得手。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霹雳也似“轰”的一声,同时在半山腰中,升起一团火光,正是地动山摇,分明是大炮已发,一响之后,“轰轰轰轰”又是四响,半山中又冒起四团火花。

赵敞真是惊得直冒冷汗,心想十尊火炮分明已被自己毁去,怎的还有?这下山中不是糟糕了吗?好在看来落炮处还不像是山寨,但倏忽之间,又见山上火起,烈焰冲天,正是第一寨的所在!

第一下炮响之时,赵敞手中已慢了一慢,度清也回过身来。

此时见山寨火起,赵敞更是心慌意乱,只觉当头一团黑影盖到,眼前金星乱冒,就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敞才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又涨又痛,张开眼睛来一看,黑漆漆的,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想要叹一口气时,却一声也不能出,原来口中给人家塞了一只大核桃。

这一来,人又清醒了些,方始又发觉手脚全被人绑在一根木桩上。

赵敞使劲摇了摇头,暗运内劲,向外一挣,但是只觉得肌肉反被勒得一阵生疼,那绑住自己的绳索并未被挣断。

赵敞索性静静地想了起来,脑中本是如乱麻一般,才想到自己是听到了“轰”的一声大响之后,呆了一呆,就为对方有机可乘的。真不知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怎的一下子就昏了那么多久?而且奇的是并非受甚大伤。

他一面想,一面以“十三势行功心解”海动血脉,调匀气息,觉得最苦的还是口中的那个核桃,便将力道逼至牙床,用力一咬,谁知不咬犹可,这一咬,却传来一股酸疼之感,眼泪直流。

原来那核桃般的物事,竟然铁铸的,赵敞吃了一个哑巴亏,不由得呻吟一声,忽然之间,听得离自己不远之处,似也有人在细声呻吟,仔细一听那声音和自己口不能出声一般,并还离得并不甚远,苦于处身所在,黑得连自己身体都看不到,更不能看清那边是何人。

他心想既然同病相怜,当然不会是对头,便将声音提高了些,“嗯嗯”地响了几下。

果然,那面那人也响了起来,赵敞一听,心中大喜,情不自禁地张开口叫“小秋”!

但嘴里被塞了一只铁核桃,本来就是张得老大的了,一叫,什么声音都没有叫出来。只不过像叹口气一般地“啊”了一声而已。

赵敞既已听出寥燕秋和自己一样,也在此处,心中倒反而一宽。而且刚才那一声大叫,虽没有叫出来,但是隐隐觉得那铁核桃在口中松了一下,知道若是设法,还可脱出,便张大了口,用舌头推了推,那铁核桃果然已经活动,再运动至喉,用力一吐,只觉得口中一松,随接着“叭”的一下,铁核桃已被他吐了出来。

赵敞心中大喜,忙叫道:“燕秋师妹,燕秋师妹!你对好吗?”

他叫了两下,只听到“嗬嗬”的声音,而听不到回答,心想是了,寥燕秋一定也被人家塞了铁核桃在口中,便又叫道:“小秋,你将口张得大大的,再用力吐,便可吐出来了。”

讲完之后,只听寥燕秋鼻间“哼哈”乱响了一阵,大概是在用力挣扎,极为辛苦,但是又不见她将核桃吐了出来,便急道;“小秋,你别性急,待我脱了绑,再来帮你。”一面说,一面又是用力一挣,只听得“格格”连声,那根木桩竟已被他震断。

木桩一断,赵敞人便站立不稳,“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他以肘支地,想要站起来,怎奈腰弯不起,脚分不开,只是在地上打滚,哪里站得起来,滚了几滚,忽然碰到一件软绵绵的物事,以头撞了几下,“嗬嗬”之声大作,晓得已来到寥燕秋身旁,便寻着了绳索,张口便咬。

才一上口,便知难怪自己挣它不断,原来竟是牛筋编成的,咬了半晌,“格”的一声,已咬断了一头,寥燕秋觉得脚上松动,大喜过望,举脚乱踢,差一点没踢在赵敞头上,急得赵敞叫道:“别乱动!”

他用尽平生之力,一跃而起,跳了一下,人又向前跌倒,但他这次因为认明了方位的,所以一跌,刚好跌在寥燕秋身上,觉得脸上融酥酥的,被寥燕秋头发擦得又舒服又难过,他为人本极正直,况且心中只有一个赛凤凰麦莲,倒是一点邪念也没有,但寥燕秋却是一阵心跳,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原来她与赵敞虽是亲密无间,但是男女有别,却从来也没有脸贴住脸地亲热过,一刹那间,她也感到有说不出的感觉,心头小鹿乱撞。

赵敞哪里知道许多,一见人不致倒下,便附身以嘴在寥燕秋身上乱拱,寥燕秋只觉乐不可支,但又笑不出来。

赵敞寻了一会儿,果然又给他寻着一处牛筋,用口咬了几下,寥燕秋已脱缚而出。

她因为被赵敞乱拱,拱到痒到不得了,因此手才脱出,便不由自主地一把就将赵敞推了开去,百忙中却忘了赵敞还绑在粧上,给她这一推,“咕咚”一声,又跌倒在地。

赵敞猝不及防,惊道:“小秋,做什吗?”

寥燕秋此时已将口中铁核桃取出,心知自己不对,但她却不肯认账,反倒嗔说:“都是你,在人家身上乱拱一番。”说了,又不禁脸红,赌气不再出声,手脚一阵乱动,已脱缚而出,因被绑得时候多了,手脚血脉皆不流通,便来回走了两招,打了一路掌。

赵敞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叫道:“小秋,快来帮我解缚吧。”

寥燕秋循着声音,摸索着走了过来,撕到了牛筋,用力拉了拉,但那牛筋乃七八股编成的,以她功力,怎拉得断,赵敞道:“你也拿嘴来咬吧!”寥燕秋只得俯头去嚼,咬了半天,才咬断了三股,赵敞试用力一挣,已松了好多,便道:“小秋跑开!”一面聚周身真气,照着薛老三所传授的“十三势行功心解”,一收一放,只听“格”的一声,那已被寥燕秋咬断了一半的牛筋,竟被赵敞震断了。

赵敞心中大喜,手一脱出,上身便已能活动自如,再俯身将腿上牛筋弄断,一伸手,拉了寥燕秋的手,直跳起来,道:“小秋,我们可以逃走了!”寥燕秋也觉欢喜,她本来就是一个孤女,亲人也就是师父和师兄妹,因此扶住赵敞肩头,不住跳跃,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道:“哎呀!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样出去呢?”

一言提醒了赵敞,苦于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来回一跑,觉得周围不过四五丈方圆,壁上滑腻腻的,似是长满了青苔,向高纵,却是不能见顶,落下地来,问道:“小秋,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寥燕秋一听,突然大怒道:“莲师姐混蛋!”

赵敞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小秋怒了起来,道:“我说混蛋,谁都是混蛋!”讲了之后,想是已出了气,心中得意,又“格格”一声轻笑。

赵敞给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转念想了一想,定是她已见到了麦莲。

赵敞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心上人,一想到这里,也不管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能不能逃得出去,急忙问道:“师妹,你可是见到莲师姐了?”

寥燕秋气呼呼地道:“见到了又怎样?人家还理会什么同门之情吗?”赵敞一听这话不对,一伸手,捏住了寥燕秋手臂,手心冷汗直冒,道:“小秋,你详细说?”

寥燕秋给他抓得生疼,“哎哟”叫了一下,道:“说就说,我听你话在帐外巡风,忽然见到前面有一个黑影子走来走去一”赵敞接口道:“是莲师姐?”

寥燕秋道:“呸!我一见那人影拖辫子,心中就有气,赶了过去,踢了一脚,谁知那家伙竟是纸糊的,一踢就没了命!”

赵敞心想,这可是你自己不对,若那时,人进营帐来,岂不是糟糕?因此便说道:“小秋,我叫你在外面巡风,你怎么乱跑?”

寥燕秋不乐道:“要是我不跑,怎见到你的莲师姐!”

赵敞知道她牙尖舌利,自己怎么也说不过她,便一声不响。

寥燕秋才转嗔为喜,续道:“了结那清兵之后,我忽然听到有人在那边叹息,听来像是女人的声音,便又走了过去。”

赵敞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为怕寥燕秋赌气不说,便忍了下去,寥燕秋道:“谁知走过去一看,并没有人。那声音听来很近,却再也走不到,我乱闯了半天,仍是找不到,就大骂道:‘谁在那里装神弄鬼?’我一语未异,就觉脑后生风。

“我回头一看,却原来是手下败将,慈云寺那两个秃驴!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蒲团,死眉死脸的,就像僵尸一样,看着就不顺眼。他们一见了我,对望了一眼,并不敢动手。”

寥燕秋说得一点不差,那慈云寺三大长老度光三人,自受了千面郎君郑可的怂恿,下南昆山,在越秀山下大摆擂台,结果却给寥燕秋不明不白地伤了一个。这两人心中倶都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武功平平而已,一伸手就可以抓了来,但她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人物藏住,因此真的不敢动手。

寥燕秋为人何等淘气?一见他们不敢动手,便将手中流星锤微微地摆了摆,叱道:“两个秃驴,刚才姑娘闻得有女人叹息之声,可是你们不守清规吗?”

那两个人正是度清、度光,一听她如此的说法,气得肺都要炸,但是他们为人阴险无比,还怕寥燕秋敢以如此大胆,后面定还有能人在,因此只是冷笑说道:“小姑娘好大的胆啊!竟敢夜闯营帐!”

寥燕秋道:“那算得了什么!”

度清长老听自己讲这话原是反意,乃斥她狂妄送死,谁知她倒亳不客气实受了下来,可知定有所恃,他不知寥燕秋最喜欢讨口舌上的便宜,因此倒上了她的当,不敢动手。

寥燕秋人何等聪明,早已看出度清、度光两人还记得打擂台时自己的神通,贸然间绝不敢动手,因此胆子顿壮,谁知道一壮胆未能及时脱身,真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可知世间凡事,皆须适可而止,水满则溢,万万不能过分的。

却说寥燕秋见度光、度清两人怕她,便千秃驴、万秃驴大骂起来,还硬说他们藏了女人,不守清规。试想慈云寺三大长老,在武林中也不是默默无名之辈,一双铁砂掌,可谓是独门厉害工夫,怎能忍得?

寥燕秋正骂得起劲,度清已疾闪而至,手一探,寥燕秋想要躲避,但脉门已给人家扣住,这还是度清手下留情,怕得罪了那位高人,否则寥燕秋早已小命难保了,还留得到今天?

寥燕秋一见自家脉门已被人扣住,知道不好,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转,心想打是打这个瘦和尚不过了,不若出他一个狡计,骗他一骗,主意打定,便神色自若地笑说道:“好啊,瘦和尚,你难道就不怕吗?”

度清、度光两人心中就怀着鬼胎,一见寥燕秋已经落在自己手中,但是还若无其事,心中不禁一动,度清问道:“怕什么?”

寥燕秋“格格”一笑,道:“越秀山下打擂台的事,你们忘得那么快吗?”度清一怔,刚想讲些什么,寥燕秋突然一回头,大叫道:“前辈快来!”这一叫,两人大吃一惊,度清微一疏神,寥燕秋用力一挣,便挣脱了他的掌握,如果她这时候立刻逃走,度清、度光两人倒也不一定追得上她。但是偏偏她因为一上来就为度清所制,心中有气,一挣挣脱了之后,向斜跨出一步,竟顺手一掌,径砍度清肩头。

这一下出手虽快,度清防不及防,竟被砍个正着。

虽然寥燕秋内力不济,气力也很少,但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究竟疼痛难忍,不由得勃然大怒,一个转身,寥燕秋再想逃走,已自不及,只觉得手腕一紧,脉门旋又被他扣住,寥燕秋在心中暗骂自己混账,但却无法可想。

经此一来,度清、度光两人也早已知道她是出诡计,便再不理她,将她向前施了几步,一推推到一座帐幕之中。

寥燕秋身不由己地跌了进去,抬头一看,不觉大喜过望,叫道:“莲师姐!”原来帐幕之内,有一张极大的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个貌相威严的中年人,是清军官打扮,在书案之旁,站着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双眉深锁,檀口含嗔,映着灯光,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不是别人,正是赛凤凰麦莲!

麦莲听了寥燕秋一声惊呼,回过头来,懒懒地应了一声,竟毫无师姐妹久别重逢的亲切之感,寥燕秋不禁愕然,只听到麦莲向那中年人问道:“李总兵,可哥哥到底去了哪里?怎的大半夜还不见回来?”

那被称作“李总兵”的中年人还没有回答,寥燕秋就忍不住又问道:“莲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莫非也是被这两秃一”她原想讲“秃驴”两个字,但一想自己还在人家掌握之中,莫要引他下毒手,便改口道:“也是被这两个和尚抓了来的吗?”

麦莲听了,眉头一皱,回过头来,道:“小秋,你不要歪夹缠好不?我这里有事。”接着又问道:“李总兵,你要不说,我就要不依了!”

那中年人咳嗽了一声,寥燕秋心思何等灵敏,早已料到那中年人正是满清总兵李成栋,她见麦莲逼着要他说话,还只当麦莲要他说出军中机密,便叫道:“瞧啊!莲师姐,他要敢不说,给他好看!”

麦莲听说,倏地回过头来,说道:“小秋,你知道可哥哥在哪里吗?”寥燕秋反问道:“什么?”

麦莲幽幽地说道:“可哥哥傍晚时分,出帐而去,到现在还不见回来,唉一一真急死我了!”

小秋不禁叹一口气,心想原来麦莲是为了关切郑可,郑可在花山上为泰山神驼于六所擒,后来又趁机逃脱一事,她是知道的,但她却不说郑可已逃走,道:“这等贼子,由得他任人千刀万剐便了,你问他做甚?”

麦莲秀眉频蹙,眼中似要冒出火来,身形一晃,已来至小秋面前,恶狠狠地道:“小秋,你怎敢胡说?”

寥燕秋深讶麦莲何以如此失态,殊不知麦莲自失身郑可之后,并无后悔之意,将一颗芳心全都系在郑可身上,只道郎君少年英雄,终身有托,此时麦莲的心中,除了郑可一人的安危之外,其畲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了。

寥燕秋虽然曾听得赵敞提起过麦莲与郑可同时离开荒岛一事,但她怎能知道其中有过许多曲折?一听麦莲不相信她的话,越发不提郑可已逃脱一事,努着嘴道:“谁胡说,千面郎君在师父与泰山神驼的掌握之中,还怕他逃上天去不成?”

麦莲不知泰山神驼是何人,但一听到郑可已落入父亲掌握之中,不由得心胆俱裂,回头向李成栋喝道:“李总兵,你怎么让可哥哥落人人家手中?”李成栋沉着声音,道:“千面郎君道要去探听花山第一寨消息,下官怎能知他此刻情形!”

麦莲心一酸,眼眶中泪珠儿乱滚,寥燕秋见麦莲能和李成栋这样大声说话,便叫道:“莲师姐,快叫他放了我!”

但麦莲心中关切情郎下落,哪里还听得了这许多话?身形一晃,便在度光和尚身旁擦过,出帐去了。

寥燕秋见麦莲竟然完全不理会自己,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李成栋眉头微皱道:“两位大师,先押她去那口枯井中再说吧!”

寥燕秋在黑暗中与赵敞说到此处,突然拍手道:“师哥,这里是一口枯井!”叫了一声,却并未听见赵敞回答,心中大奇,又道:“敞师哥,你在哪里?”问了两声,仍听不到赵敞的声音,枯井底下又黑不见影,寥燕秋只好伸手乱摸,一抓抓住了赵敞的胳膊,用力摇了几摇,道:“师哥,你成了哑巴?”赵敞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听了麦莲对郑可如此关切、两人同在营帐等事之后,痛若万刀别心,人早已傻了,是以寥燕秋的大叫大嚷,竟然没有听到。

可怜他对麦莲一片痴心,此时突然听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竟然真的移情别恋,怎能不伤心欲绝?

其实,麦莲从没有爱过赵敞,但赵敞以为既有私订终身一事在,麦莲也爱自己,总不会假,怎知那件事乃是寥燕秋捣的鬼。

这时他听到麦莲夺门而出,再一想起清晨时分,清兵炮轰花山一事,猛地想起麦莲定是上山寻郑可去了,若未到山寨,便遇大炮轰击,岂不凶多吉少?

他为人老诚,刻下虽知麦莲已变心,但他对麦莲的爱意,却仍一丝不易。赵敞一想到这里,心中便大为焦急,道:“小秋,我们快设法出了去,莲师姐定是上花山看郑可去了,怕要在半途上遇险,快去救她!”

寥燕秋见赵敞仍是一心一意想着麦莲,便赌气道:“莲师姐既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你去救她做甚?”

赵敞本来不善辞令,现在心中一急,更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道:“小秋,莲师姐与我有……有终身之约……怎能不救?”

寥燕秋见赵敞直到如今还信以为真,不由得“格袼”一笑。

赵敞一怔,道:“小秋,你笑什么?”

寥燕秋话已到了口边,想要讲了出来,但转念一想,暗道不可,若现在讲了出来,赵敞怕不要一头撞死在这枯井中?因此说道:“敞师哥,我笑你的一片痴心!”

赵敞听了,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已两心相爱,自然应该如此!”

寥燕秋暗叹赵敞为人之老实,心中对他的好意,不禁又加了一层。以前她对赵敞,纯是师兄妹之情,此时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以赵敞这般的男子,才是女孩儿家可以终身相托之人,一想及此,虽然在黑暗中,脸儿也不禁红了起来,忙自己以话岔开,说道:“敞师哥,我们得设法离了这里才好!”

赵敞说道:“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寥燕秋说道:“是枯井!我给他们送下来时,他们有绳索攀缘,现在小壁滑溜溜,怎上得去呢?”

两人正在说话,忽飘头顶上“啪啪”两下,井底突然明亮起来。

寥燕秋忙将赵敞拖过一边,附耳道:“怕有人下来了,别让他们瞧见!”

两人贴住井壁,不声不响地站着。

只听得井上有人道:“咦?怎么看不清楚?别让这两个小杂种跑了?”

另一个道:“别乱说,油浸牛筋绑得结实实的,嘴里又塞了铁核桃,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走不脱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奸笑声,续道:“喂,那丫头生得不错啊!老哥,你是不是想下井去逗她玩儿,占些便宜?”

那声音“叽叽”笑了一下,道:“老兄,咱们谁也别说出去,那小丫头确是生得不错,叫人看了动心。”

两人在上面一答一对,赵敞听得心头火起,但又苦于奈何他们不得,更不能出声。

寥燕秋却踮起脚,仰头凑近赵敞的耳朵,轻声问道:“敞师哥,他们说我生得美,你说是不是?”

赵敞道:“小秋,亏你还高兴啊!”

寥燕秋叹道:“你说不说?难道我生得丑?”

赵敞一生不会讲假话,道:“当然不丑,而且真美。”

寥燕秋展颜一笑,又凑近了点,问道:“敞师哥,你看到了我,动不动心?”

赵敞瞪了她一眼,这时井底下已较为明亮,赵敞原是想责怪她的,一望之下,见寥燕秋头发松乱,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心中倒真是一动,觉得很想与她靠得近些,或者是想亲一亲她那圆鼓鼓的脸庞,因此据实答道:“动心。”讲了之后,突然觉得太过不应该,便急道:“不是,小秋,你知道我既然爱莲师姐,便不能再……”

小秋笑得直不起腰来,既不敢出声,那情景就极为辛苦,赵敞莫明所以,半晌,寥燕秋才道:“傻师哥,谁又不想嫁了给你!拖上一大串做什么?”

赵敞红了脸,寥燕秋想自己这样讲法,也觉得脸红,心中暗想,眼看莲师姐心目之中,全然没有赵敞,但他还在痴心妄想,当然全是为了自己曾经冒充麦莲,骗了他的缘故,如果他一旦知道,也不责怪我,却要我与他成为夫妻,寥燕秋啊,燕秋,你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想了一想,竟想不出答案来。

要知道寥燕秋到底年纪还小,古人虽有十五六岁就做了新娘的,但寥燕秋从小上罗浮山,玉女峰上又没有别人,所以她对男女间事,实在不甚了了,只知提起了便害羞。

但这时既已想到若一旦赵敞要娶自己为妻,自己是允也不允,当然将赵‘敞的感情,已无形中変作了男女情爱。爱情才一开始,本来不易觉察,所以寥燕秋也是想过就算。

两人见井上已垂下了一根粗粗的绳索,直至井底,不一会儿,就有两个清兵缘绳索而下,待他们落至一半时,赵敞就一个箭步跨过,抓住了绳子,力透双臂,用力一抖,将内劲自下传了过去。

那两个清兵打算下得井底,将寥燕秋调戏一番的主意,正发着美梦之时,忽觉绳子一抖,几乎抓不稳,忙道:“老哥,别开玩笑,这口井深着呢,跌下去可不是玩儿的。”

话刚讲话,赵敞力劲也已传到,那两个清兵怎能挡得住?只觉虎口发麻,被一股大力一震,大叫一声,脱手向下掉来,这时总还有一丈高下。“叭叭”两声过去,跌了个发昏,眼看死多活少。

赵敞急向寥燕秋一招手,道:“快上!”

两人轻功倶有根底,缘绳如上,再也容易不过,不一会儿便出了枯井。

一看天色已近下午,也不知自己在井中被关了几天。

再一看,那些清兵营帐,已不知去了何处,花山第一寨处,正在冒烟。

赵敞记得自己正与度清、度光两人相斗之时,曾见到第一寨突然起火,心想难道这场大火竟烧了这许多时候?那么不是凶多吉少了吗?心中一急,便说道:“小秋,我们快上山去!”

寥燕秋人究竟细心些,听赵敞说了当时的情形之后,沉吟道:“师哥,若是清兵得了手,第一寨已破,那我们上山寻不着路了,就算寻到了路,还不是满布清兵,我们去送死不成?”

赵敞半晌答不出来,忽然一顿足,道:“莲师姐上山去时,清兵正在发炮,会不会受伤?我怎的也要去看她。”

寥燕秋拗他不过,遂一起飞驰上山,一路上倒也并无人阻拦,上得山寨一看,一地死尸,一座山寨,早已成了废墟,余火还在不断燃烧。

赵敞、寥燕秋见了,不禁大为愕然,心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离幵不过一夜工夫,第一寨便已被焚成了废墟。

纵然这有道理可讲,清兵又到哪里去了?弟兄们及师父又在哪里呢?

两人望着袅袅余烟,半晌讲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寥燕秋想到地上这多人,恐怕还有未死的,何不找一个问问?便与赵敞说了,两人俱是武术之士,胆子自然是大的,虽见了这等惨景,也不甚害怕,找了一会儿,那些死尸不是焦头烂额,便是被利刃穿心,再不然就是骨折筋裂,间中虽也有些清兵,但大半是花山兄弟,个个早已气绝多时。

寥燕秋寻得不耐烦起来,娇叱一声道:“兀那死人听着,可有不曾断气的吗?快快地出声!”

赵敞心中焦急,见寥燕秋又来淘气,忍不住就苦笑一下。

谁知寥燕秋喊了这一声之后,在废墟中竟然传出了一阵呻吟之声。

两人侧耳一听,循声赶了过去,寥燕秋早已看出那面伏着的一人,正是自己手下,那人见了她,喘着气叫道:“女大王……大炮厉害……弟兄们都逃走了……”

寥燕秋忽赶过去,问道:“清波上人在哪里?”

那人伸出手指,颤抖不向西面指了一指,再想说,头向胸前一垂,便自气绝而亡。

寥燕秋向赵敞看了一眼,道:“师哥,我们先去找了师父再说!”

赵敞只好答应,两人又向这堆废墟望了一眼,心中同叹一口气。

赵敞更是莫名其妙,因为昨夜分明亲手将十尊大炮破坏无遗,怎的清兵仍会有大炮使用。莫非自己所寻的乃是假炮,他们另有真炮藏在他处吗?一面想,一面脚底下绝不停留,向西飞驰而去。

两人对花山途径,本来不熟悉,只道花山七十二寨,定是一寨接着一寨的。殊不知花山幅员广阔,周围连数百里,花山不过是个总称,其中奇峰怪恋,正不知有多少,两人只是一味向西行,走了一个多时辰,只是在山中乱转,哪有什么道路,只觉越来越是荒凉,寥燕秋跑到前面,突然停步,赵敞急赶了过去,原来自己脚下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向下望去,白茫茫的深不见底,只觉阵阵旋风,自谷底倒卷而上,呼呼有声。

那时正是初春天气,两人不觉同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看两边悬崖,相距足足有五六丈宽。那个山谷,就像一头头大无朋的怪口一样,寥燕秋不觉后退一步,忽听到赵敞“咦”的一声:“小秋,你看对面那个是什么人?”

寥燕秋也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对面悬崖之上,一棵古松旁边,正站着一个女子,以手遮额,向北观看。

那女子罗衫飘飘,虽未见到面庞,只要从那修长苗条的身材上来看,已可断定为一个绝世的美女,而且这个身形,两人倶都熟悉之至,因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师姐麦莲!

寥燕秋看了一会儿,首先忍不住高叫道:“莲师姐,你在这里一一干什么?”叫了两下,麦莲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是背对着他们,向远处观看。

赵敞估量着是逆风吹散了寥燕秋的声音,便气纳丹田,暗运“十三势行功心解”,调匀了气息,大喊道:“莲师姐!”

赵敞此时内功大进,这三个字喊了出来,宛若晴天霹雳,声势极为雄豪,震得四壁山谷,倶都响起了“莲师姐”、“莲师姐”的回音。

那女子果然被惊动,回过头来。

三人此时虽然隔着一道小谷,但相距不过五六丈远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正是麦莲,满面幽楚,星眸含泪。

赵敞待到真的见了麦莲,觉得肚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但又一起涌来,变成塞在喉咙口,结果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麦莲向他们望了一眼之后,并没有说话,又回过头去,向北而望。

赵敞心中发急,又叫了一声:“莲师姐!”

这次声音和上次一般大小,麦莲照理应该听到,但她却连头都不回。

寥燕秋努了嘴,不满道:“莲师姐好大的架子,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说罢,跷起脚来向前看了看,当然看不出究竟,便手足齐施,爬上了身旁的一棵树,向麦莲站立处一望,心中大惊,几乎跌下来。

赵敞见她面色不对,也跟着跃了上去,他这一惊,竟比寥燕秋为尤甚,不觉舌头打结,口吃吃地道:“莲师姐!别……跳,别……跳。”

原来麦莲所站之处,宽不过一丈,前面竟也是个深渊,站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北面的那谷,不亚他们自己眼前的那个。

看麦莲时,就在悬崖边上徘徊,山上风大,有几次衣衫被风吹起,像是人已跌下谷去一般,是以看得寥燕秋和赵敞两人汗毛直竖,心想这一跌下去,还有命么,赵敞又大叫几声,麦莲只是不应,只见她眼望深谷,泪珠潸潸。

赵敞心焦如焚,苦就苦在有山谷相隔,五六丈远近,人非飞鸟,轻身功夫再好,也难飞越而过。

赵敞想到要跳过去而不能之时,忽然想起麦莲武艺绝比不上自己,她又怎的上到那一个山头上去的?

看两面峡谷,都有五六丈宽,莫非她是跳过去的吗?她既能跳过,自己又为什么不能?

他想到这里,“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大耳光骂道:“赵敞啊赵敞,亏你还能爱莲姐,如今这道峡谷,你就不敢跳过去吗?”

寥燕秋见他疯疯癫瘫,又打又说,睁大了眼望着他。

赵敞主意既已打定,便一跃下树,后退了十余步,足尖一点,“刷刷刷”地向前接连三跳,待来到悬崖边上,用力一点,人便凌空而起,耳边只听到风声呼呼,和寥燕秋的一声尖叫,看那峡谷时,越发又深又宽,心中一寒,只觉人往下沉,忙一提气,忽又听到有暗器嘶空之声,五点银星迎面打到。

赵敞人在半空之中,下面是万丈深渊,虽然仗着轻功提纵术之妙,在半空中左脚一踏右足足背,人又平空上升数尺,但是那几点寒星来得极为劲疾,飞到半途,已经散开,又一共有五点之多,分袭他上中下三盘。

赵敞此时已经辨出那暗器正是麦莲在玉女峰上苦练的柳叶尖镖,因此心中越发吃惊,百忙中用力一个翻身,惜乎他轻功未臻绝顶,这一个翻身,五枚柳叶镖虽避过,只听得“嗖嗖”之声,但是人已直向下跌去。

那峡谷既然深不见底,赵敞人形不一会儿便已消失。

寥燕秋在赵敞不顾危急,向对面悬崖跳去之时,已经急得一身大汗,忙也下树跟了过去,待要阻止。

可是赵敞痴恋麦莲已非一日,再加夜来私订终身,早已将麦莲看得比自己还重,一见麦莲有向山下跳去的样子,心中发急,去势何等快疾,寥燕秋再一下树,赵敞已经纵出,是以她只有惊呼一声,捏紧了拳头,心中只盼赵敞既然敢于跳过去,总望能够跳过方好。谁知道赵敞本来就没有把握跃过,只不过是为了心爱麦莲,是以才奋不顾身,作万一之试。

赵敞人才跃起,寥燕秋梗见麦莲面色大变,右手扬处,便是五点寒星射出,早已认出是柳叶镖,但那柳叶镖是用上好缅铁打成,总共不过十余枚,向来不肯使用,为何这一次出手就是五枚?呆得一呆,再看赵敞时,已经跌下谷中,眨眨眼便看不见了。

寥燕秋这一惊,真个非同小可,站在悬崖边上,饶是她聪明绝顶,也是目瞪口呆,做不出声来,心中乱到了极点,不知如何是好,眼中竟急出了眼泪。

她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忽听麦莲在对面,也在低声饮泣,抬头一看,只见麦莲哭得极为伤心。

寥燕秋亲眼见赵敞被她赶下谷去,当然是凶多吉少。本来,她在麦莲与赵敞之间,倒是无分轩轾。但近几天来,她看到赵敞对麦莲的痴心,心中不禁大受感动,再加听说了麦莲的种种乖悖行径,因此心中已对赵敞好了一层。

又好像寥燕秋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感情极为微妙,此时竟对麦莲大为恼恨,骂道:“人都跌下去了,你还猫哭老鼠,假慈悲什么?”

此时风势稍歇,麦莲已能听到她的话,抬起头来,道:“你们谁也别理我!”

寥燕秋一愕,不明白她的意思,道:“什么?”

麦莲将头一扭,连声冷笑,说道:“谁来理我,便赶下谷去,父亲可以不要女儿,师姐为什么不能迫死师弟?”

寥燕秋见她胡言乱语,一张美丽无比的脸庞又气得煞白,跨前一步,道:“师父呢?”

麦莲又哭了起来,半晌才道:“不知道,不知道!”

寥燕秋心中有气,道:“你那千面郎君呢?”

麦莲听了突然走了过来,也站在悬崖边上,道:“可哥哥死活如何,你知道吗?”一面问,一面哭,语音极为凄厉。

寥燕秋心中一软,不觉又对她同情起来,心想麦莲爱郑可,原也说不得是什么不对,怕是师父逼得她急了,才打了个寻死的念头,因此便将口气放软了些,说道:“莲师姐,你是怎么过去的?请告诉我,让我也过去。”

谁知麦莲听了,急喝道:“你别过来!”

寥燕秋道:“为什么?”

麦莲道:“你别过来,你若想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寥燕秋心中大悲,道:“我就是要过来!”她说着,作势欲跃。

她本是心中不愤,打定了逗了一逗麦莲,看她怎样的主意。

谁知麦莲在这一夜之中,迭遇惨变,心思已然大乱,若换平日,知道寥燕秋的淘气顽皮脾性,当然一笑置之,此时却大为着急,一见寥燕秋大有不顾一切跳过峡谷之势,右手一扬,又是五枚柳叶镖,向寥燕秋射来。

寥燕秋此时已然有半只脚站在悬崖之外,见寒星连闪,柳叶镖又到,慌不迭旁跨了一步,身子向后一仰,眼看已经避开,突然觉得脚下一软,原来避开时用得力大了些,那悬崖边上的石头又是经年累月,被谷底的旋风吹松了的,寥燕秋不知就里,一脚踏了上去,那块石头竟然崩落。

寥燕秋冒了一身冷汗,这一脚乃是着力之处,既然石头崩落,自然再难站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斜跌出,眼看就要跌人万丈深渊,与赵敞同一命运的时候,被她一眼瞥见悬崖之上,有一丛青藤,忙一探手,抓了个结实,但是人已在悬崖之下。

她一人之力,挂在那三数支青藤上,只见青藤根部,泥沙纷纷滚落,情形真危急到了万分。

寥燕秋定了一定神,准备一个“驼子翻身”,借着青藤之力,再翻身上山去,力透手臂,刚待运劲,“嗖”的一声,一溜寒光,自头上飞过,一柄长约六寸,润才五分,其薄如纸的柳叶刀,擦头而过,同时眼前眼飞石乱爆,因人吊在藤上,无法躲避,竟然弹中了好几颗,疼痛不已,待痛定之后,睁眼一看,手中青藤,已断了一根,正是被柳叶尖刀所削断的!

寥燕秋暗叫“糟糕”,回头一看,见麦莲手中还托了三柄柳叶刀,望住自己,脸上木口木面地,连那双平时灵活到了极点的眼睛,也一点表情都没有,倒像是木头雕出的一个极美极美的美人像一般。

寥燕秋见情势不好,麦莲若再发两刀,自己非得坠入谷底不可,而且麦莲的这几柄飞刀,乃是清波上人的绝技之一,当时原是同时传授她们两个人的,偏偏寥燕秋没有耐心,学了几个月,仍取不准准头,觉得远不如自己流星锤来得有趣,况且流星锤链子也已有丈许长短,若工夫好了,链子还可以加长,岂不是与暗器一样?因此一赌气,就没有再练下去。

但麦莲却日夜不停,练得百发百中,寥燕秋是知道的,此时见她手托着飞刀,心中大急,叫道:“莲师姐!”

寥燕秋这一声叫唤,真是又急又可怜,任是铁石人听了,也不免动心。但是麦莲夜来遭到的事,自己想来,比寥燕秋更惨。寥燕秋跌下谷中,不过一死罢了,自己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心肠铁硬,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说道:“叫我做什么?你掉了下去,死得痛快,比我好多了。”寥燕秋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子,心想趁她不注意,便跃上了悬崖再说,一面道:“莲一师一一”一面作势欲翻。

谁知麦莲早就看在眼中,“嗖”的一声,又是一柄飞刀发出,寥燕秋觉得手上一松,青藤又断了一根。

耳际又听得麦莲道:“我在这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形,绝不能让你传了出去,我不要什么人来同情我!”

寥燕秋见她神态失常,心中暗骂见大头鬼,偏偏在这要紧的时候,撞到了她,正在想转念头,逃脱出去,忽又听“嗖嗖”两下,青藤已全被砍断,人往下直跌下去,还听到麦莲尖锐无比的声音在叫道:“小秋,你立刻就可以死了,好快活啊!哈哈……哈哈……”

不一会儿,只觉越来越黑,耳际风声呼呼,头晕脑花,她到底功力不深,不消多久,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寥燕秋觉得耳边似有人讲话的声音,一个是大声说笑,另一个声音极为尖锐,像是女人声口,隐约间并还听得掌声呼呼之声,像是有人在打斗,可是听那两人讲话语气,却又不像在打架,还是慢吞吞的。

寥燕秋心中暗想,自己分明是被麦莲飞刀削断了青藤,从峡谷上跌了下来的,此时莫非是身在阴司,那两人讲话,其中一个声音那么难听,难道是牛头马面不成?因此索性闭了眼睛,等待牛头马面来套铁索。

谁知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有人行近来,那两人又讲起话来,一个大笑道:“哈哈……这是第几招了,还有什么花样?”

另一个怒道:“你接着便是,问他做甚?”

声音直刺入人耳鼓,震得耳际嗡嗡作响,寥燕秋不由得睁开眼来。

眼睛一睁开,不觉令好又惊又喜,原来离自己不过数尺,便站着赵敞。

赵敞眼睛正一霎不霎地望住自己。

她倒想张口叫喊,赵敞摇了摇手,不令她做声。

寥燕秋机警至极,立刻将话缩了回去,再见赵敞向前面指了一指,便回过头去,看了一看,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壁涧有一男一女,正在踏步而行,绕着圈子。

那谷底原来颇为清明,阳光透下,虽已黄昏,但倒也还明亮。树木丛生,但在那一男一女周围,有不少碗口粗细的大树,已被齐根打折。

看他们两人绕着走了半天,那女人长发披面,乱麻也似,两只眼睛从乱发中望了出来,作幽绿之色,叫人不寒而栗。那个男的,装束奇特到了极点,披一身大狐皮裘,却赤着脚,步履之间,脚定凝重,与那女子飘然若足不沾地,大不相同,待到她转了过来,寥燕秋又是一怔,因为那人口面,她觉得非常熟悉。

她想了一想,越想越熟,但是在自己见过的人中,却又终想不起有这样的一个人,想了半晌,也就算了。

只见那人相对盘旋了一阵,那女子喝一声,道:“这招叫做星月无光,小心了!”一言未毕,人便疾扑上去。

看去势,实是飙急已极。

寥燕秋和他们隔得并不远,照理如此劲疾的一扑,总得有点风声闻到才是,但是却无声无息。

寥燕秋暗想,天下哪有这个道理,莫非我真是来了阴曹地府不成?想到这里,便再也忍不住,常听说鬼是没有影子的,便一骨碌地站了起来,一看面前,分明有一个影子。

她再抬头看那两人时,那妇人一扑了上去,也没看清对方是如何还的手,只觉得两个人影贴近了团团地乱转,片刻之间,又倏地分开,那披皮裘的大笑道:“好,好像真是厉害至极,天下也罕遇敌手的了!”说着,一眼瞥见寥燕秋已站起来,向她做了一个鬼脸,说道:“小丫头醒来了吗?”

寥燕秋一见那个鬼脸,心中便“霍”的一亮,心想这人不是在越秀山下,打擂台时上台戏弄徐氏三杰,后来又助自己赢了慈云寺长老之一的那叫化子吗?那时候肮肮脏脏的,现在竟然皮肤白净,还留了三绺须,再加一身狐裘,看来炉然是一个从北方来的大富商,难怪口面虽熟,却再也想不起他是谁来了。寥燕秋还记得自己的身上,有他的一只铁环,此人武功奇好,而且还会“传音入密”上乘内功,心中大喜,拍手叫道:“原来是你……”

才叫了一声,那妇人也向她这里望了过来,寥燕秋觉得被她望得混身都起肉痱子,心中极不舒服,便转过头去,见赵敞两眼瞪住了那妇人,正在用心戒备,猛地想起杨光林和驼子都曾听说在大海上遇见怪妇人之事,眼前这个妇人,莫非就是吗?

想到这里,不禁又回过头去,那妇人正好也在看她,四目交投,寥燕秋竟打了一个寒颤,暗骂这妇人若是在半夜撞到了,怕不将她当做鬼怪?

那妇人见寥燕秋不敢看她,“嘿嘿”冷笑道:“鬼影子,这丫头难道也是清波上人门下吗?”

那身披狐裘的裂开阔嘴,嘻嘻一笑,道:“清波上人也是一代宗主,怎有这等脓包徒弟丨”寥燕秋心中不愤,向他瞪了一眼,鬼影子趁怪妇人不觉,又向寥燕秋做了一个鬼脸,眼睛疾眨几眨。

寥燕秋为人何等机灵,早已会意,便骂道:“清波上人是什么东西,怎配做我的师父呢?”

一句骂完,心想不好,骂得太过分了,若果给师父听到,可不得了,便四面一张望,继而不禁失笑,心想自己做贼心虚,师父怎能来到这里呢?刚在得意自己能见机而变,一个男子大声叱道:“小秋,你胡说些什么?”

寥燕秋听了,不由得双手抱头,作了一个害怕之状,失声道:“啊呀!”

然而再回头一看,却原来是赵敞在斥她,便道:“呸,怎么又胡说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鬼影子哈哈捧腹大笑,那怪妇人却赞道:“好!清波上人什么东西。小丫头,你师父是谁?”

寥燕秋不知如何说才好,偷眼一望鬼影子,见他两眼向天,无可奈何之下,胡乱说道:“晚辈师父唤作马无敌。”

怪妇人喃喃念了几遍,道:“马无敌?想是无名的小辈。”竟放过不理,转头对鬼影子叱道:“来啊,讲明三百招见高下,才拆了七十招,就算了吗?”鬼影子听了,呵呵笑道:“江上燕,你才将太阴炼形内功练成,只道天下无敌,却撞到了我,只打了个平手,心中不服气是不是?”

赵敞与寥燕秋在一旁,听到了“江上燕”三字,全都暗暗心惊,心想这怪妇人原来就是早年与师父齐名的江上燕!也正是自己的师母!

江上燕冷笑一声,道:“是又怎的,你敢再打下去吗?”一面说,一面身子连转,旋风也似卷近鬼影子,赵敞和寥燕秋站得近了些,在她卷过之时,突然觉得无声无息,只如一阵微风拂过一般,但随接着一股大力涌了过来。两人忙使“千斤坠”,要站稳身子,赵敞功力较深,只是摇了几摇,并未跌倒。

寥燕秋却直抢出四五步去,才得站稳,她心中暗咋舌,这种武功,可算得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在不可思议!再停睛在他们两人时,江上燕一卷过去,鬼影子便迎面一掌,出手之快,无与伦比,向江上燕砍到,江上燕顿了一顿,身子突然凌空拔起,头上乱发,倏地全部张起,伸出右手,五指如勾,直抓鬼影子头顶,一面叫道:“这一招叫白云赶狗!”

寥燕秋一愣,心想怎的有这种招数名堂?忽见鬼影子身子微侧,双掌齐施,掌风呼呼,向江上燕砍到,道:“我这一招,也叫白云赶狗!”

寥燕秋这才明白,两人还在互占便宜。

看了这种打斗,真已叫人惊心动魄,可是两人竟还有空暇来叫一招打一招,可知其武功之高,寥燕秋越看越高兴,心想鬼影子两掌砍出,江上燕人还在空中,不知怎生躲避,只见江上燕身子又凌空拔起,自鬼影子头上蹿过,落于当地。

鬼影子两掌砍空,只听掌风过处,“嘿”一声,一支松树,又被打折,他向前面跨出两步,回过头来叫道:“晦气晦气,被你这婆娘在头上跨过!”寥燕秋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鬼影子立刻瞪眼道:“鬼丫头,笑什么?”突然身子一斜,“呼”的一声,向寥燕秋拍来。

寥燕秋大吃一惊,想要避过,如何来得及?刚在发急,忽觉眼前一花,一人打横蹿来,也拦在自己面前,也是一掌拍出,两人掌风相交,手腕连翻,也看不清楚他们在倏急之间过了几许招,鬼影子忽然跃开了,大声叫道:“江上燕,我倒有个好主意了!”

寥燕秋早已看清拦在自己身前的,正是江上燕,这时她冷冷地道:“鬼影子,你也算是一代大师,怎的向乳臭未干的丫头下毒手。”

鬼影子长笑一声,道:“刚才那愣小子跌下来时,你是怎样对付他的?”原来赵敞跌下之时,正逢鬼影子与江上燕在动手,鬼影子一见有人跌下,便蹿了进去,伸手托住。

赵敞惊魂甫定,一个翻身站定,江上燕认出赵敞是清波上人之徒,自己在海上遇见过,一见之下,想起清波上人无耻之处,翻手就是一掌,乃是被鬼影子拦住的,因此这时听见鬼影子反问一句,竟答不上来,改口说道:“你有什么鬼主意,快些说!”

鬼影子道:“看我们两人,就算打上三百回合,也难见胜负……”

江上燕冷笑插嘴道:“只怕未必。”

鬼影子并不理她,道:“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上燕道:“怎的忽然客气起来?快说说罢!”

鬼影子嘻嘻一笑,手向赵敞与寥燕秋指了两指,道:“这两个小娃子,武功全都差不许多,一人认一个,将各自武功教了他们,着他们先比掌脚,再比兵刃,谁教的人胜了,便是谁的武功高。你可赞成?”

江上燕冷笑道:“哼,江湖上传说你诡计多端,果然不假。这小子武功分明比这丫头好得多,你倒想来占这现成便宜?”

鬼影子大笑道:“江上燕!你要是怕输了,就由你来教这小子如何?”

江上燕立时大怒,乱麻也似的头发又倏张倏伏着两次,喝道:“鬼影子,接这一招!”说着,脚步一滑。赵敞、寥燕秋两人根本没有看清她是怎样移动身子的,她人已来到鬼影子身边,手臂齐扬,却不袭鬼影子,先自己双掌一击,发出“啪”的一声,紧接着立即分开,向鬼影子推到。

鬼影子在她双掌相击之时,并不躲避,待江上燕两手俱向他推倒,才突然地一个转身,他身上狐裘,被他这一转,扬了起来,只听他大叫道:“好厉害太阴掌!”人也随声跃开。

赵敞和寥燕秋一起看时,鬼影子的那件皮衣之上,已被江上燕一手掌按上,成了一个碗口的破洞,两人不禁相顾骇然,对眼前这两个前辈,真可以说佩服到了五体投地。

鬼影子飘然跃开之时,经过寥燕秋的身边,寥燕秋听得耳边有声音道:“小丫头快骂我,赞那婆娘,你就一生受用不尽了!”

寥燕秋在听得鬼影子对江上燕提出每人教一个人,便知道这个武林怪杰有心栽培自己和赵敞两人,此时听得他这样说,心中便已了然,点了点头,一等鬼影子跃幵,便张口就骂,道:“你这人这么大了,还要欺负小姑娘,可算是个大”寥燕秋心中一想,这可不能骂得太凶了,原来是想骂“大王八”的,骂到“大”字,便顿了一顿,改口道:“你可真是个大混蛋!”那江上燕原是在海中寻清波上人不着,况且十年心血,已将“太阴炼形”上乘内功练成,同时,也由一个性格豪爽的女侠,变成了一个性情极为怪僻的人。

她心中无时无刻,不想念十年前,罗浮山脚下小茅屋中,清波上人向敌人跪拜乞怜的一幕,因此越想越将清波上人恨之切骨,虽然已是二十年的夫妻,过去又恩爱异常,但因为“太阴炼形”内功,极易使人性情改变,因此竟一丝不念过去之事,更不想一想以海底蚊麦荣之倔犟,怎会向八九个强人屈膝,只是一意孤行,当时找不到清波上人,便离海上岸。

她因上次在花山山洞之中,无意间遇着麦莲,十年前分开之时,麦莲还不过是一个梳着两角辫子的小女孩,十年之后,竟然出落得如此美丽,母女之情总还是在的,再见郑可一表人才,便悄悄地直跟他们到福州。

江上燕武功本就不弱,再加十年苦练,早已登峰造极,尤其那“太阴炼形”工夫,无论拔拳进退,飞腿伤敌,全都无声无息,因此郑可和麦莲两人并未发觉。

此时上岸之余,她听说清兵围花山,并还从一个江湖人物口中探出,千面郎君郑可正随军在营,便赶了来,想再见女儿一面。

那知才一入山,便遇到了鬼影子,一路嘻笑怒骂,将江上燕引至谷底。

鬼影子原是想见一下她的本领,因此两人约定,三百招见一胜负。怎知无意之中,倒救了赵敞与寥燕秋一命。

鬼影子早年曾与清波上人有一面之缘,又喜欢寥燕秋精灵古怪,与自己脾气相投,因此想给她一点好处,便想出了这一个办法,还授意她讨江上燕的欢喜,寥燕秋果然破口大骂起来,鬼影子为人突梯滑稽,游戏三昧,即使寥燕秋真骂他是“大王八”,他也不以为忤,更何况是“大混蛋”!但为了取得江上燕的相信,他不得不佯装发怒,将眼一瞪,道:“鬼丫头你说什么?刚才我还想助你,授你几式精妙武功,败了那小子,现在不要你了,哼!由得你给那小子打死去!”

寥燕秋嘴一撇,道:“哼,谁要你教我工夫?这位姑姑武功比你好得多,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你怕她,总不会打了一半不敢打?莫非想耽延时间好逃走吗?只要我向这位姑姑学上一招半式,你就走不了!”

两人一唱一和,旁边只将赵敞急得满头都是大汗,唯恐寥燕秋得罪了鬼影子,惹来杀身大祸,因此不住顿脚。

那江上燕却听得心中开心之至,她已将鬼影子恨之切骨,惜乎口齿不伶俐,并不能如寥燕秋那样地骂得畅快淋漓,因此听寥燕秋叽叽咯咯,一口气全将她想说的骂了出来,心中大喜,接口道:“鬼影子,听到了没有?连小丫头都知道谁高谁低,你还不服气吗?”

鬼影子与寥燕秋两人一见江上燕果然入彀,心中大喜,趁她不觉,相互做了一个鬼脸,鬼影子道:“小丫头的话,焉能作准,你敢不敢依我之话行事?”

江上燕还未回答,寥燕秋就道:“姑姑怎会不敢?只要一套掌法,那小子就不是敌手了!”

赵敞听说要他和寥燕秋动手,看情势还非得见胜负不可,心中发急,叫道:“燕秋…”

下面“师妹”两字还未出口,寥燕秋就叱道:“你这坏蛋,谁要你叫?”

赵敞给她骂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鬼影子已知赵敞心地老实,这事非得慢慢和他说才行,唯恐露出破绽,便身形一晃,一把拖住了赵敞,道:“小子,跟我来,我授你一套掌法,管教那鬼丫头骨折筋裂!”

赵敞还想讲话,但早已身不由己,被他拖出三丈开外,来至一棵树下站定。

这样一来,江上燕势不能不答应,便冷笑一声,高声叫道:“鬼影子,三个时辰之后,便令两人交手!”

鬼影子老远答道:“好极!”

两人俱都内功超绝,这一问一答,一个声音洪亮,一个语音尖说,俱都震得人耳发痒。

寥燕秋心中暗喜,又“姑姑”长,“姑姑”短地叫了一阵,江上燕心中越发欢喜,道:“小丫头,你且演一套拳法我看。”

寥燕秋心道:“这倒好,东西还没有学到,便先要给她看了。”但又不敢违拗,心想别让她小觑了自己,便决定使出清波上人所传授的一套“灵猿。

那“灵猿拳”是清波上人早年从师学艺之时,所得的第一套法。乃清波上人之师在遨游四川之时,于峨嵋山见群猿嬉戏,纵上跃下,灵活异常,遂细心揣摩,终于创出了这一套灵猿拳,其中动作,灵活无比,与猿猴不相上下。

寥燕秋因生性淘气好动,那天一见清波上人在打这套拳,心中便欢喜得不得了,因此强磨着师传,授了与她,仗着她本来就身形灵巧,因此施展得已极为纯熟。

那拳法共有三十二招,招招都是进攻之招,一打起来,招招连绵,使敌人再无隙可寻,因此极为厉害。

寥燕秋主意打定,两腿一缩,待要开始之时,忽听那面鬼影子大道:“江上燕,你走远些,别偷瞧我的本领去!”

江上燕给他气得讲不出话来,将头一扬,满头长发俱后扬到脑后。

寥燕秋见她与麦莲好生相似,心想师母原来也这等美丽,不知怎的那对眼睛却这样怕人?一面想,一面道:“姑姑,我代你骂他可好?”

江上燕点了点头,寥燕秋高声叫道:“你不叫,我们也要走了,没地被你偷上一式半招,可以称雄江湖!”

只闻得那边传来一阵笑声,竟还有赵敞的声音在内,心知鬼影子已和赵敞讲明了,因此便和江上燕一起走出丈许,借着一块山石的掩遮,说道:“姑姑,我拳打得不好,请你指教!”说罢,双腿一缩,左手遮额头,右手五指撮在一起,变了一个架式,正是灵猿拳中的第一式“群猿观天”。

谁知江上燕见了,突然面色大变,道:“小丫头,你这拳是哪里学来的?”江上燕这一声喝问,异常愤怒,她声音本就尖锐,这一下,寥燕秋耳中犹如被刺进了一股尖刺一般,吓了老大一跳,起先,心中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抬头一看,江上燕面色有异,猛地惊觉,暗叫糟糕!

想那灵猿拳既是师父的得意拳法,师母焉有不知之理,自己第一式变出,必已被她I只破,好在寥燕秋极为精灵,那些念头一闪而过,便停了下来,道:“是师父马无敌授我的啊!”

江上燕嘿嘿冷笑几声,一步步逼近寥燕秋,两眼幽缘之光,闪闪不已,寥燕秋一颗心“咚咚咚”乱跳,但她倒还能装作镇静,一言不发。

江上燕看了一会儿,道:“你再打来!”

寥燕秋这下早已学得乖了,第一式仍是“群猿观天”,中规中矩。第一式之后,应该接着是“灵猿献果”,但寥燕秋却胳膊一伸,双腿乱踢,完全是乱来一通,偷眼一看江上燕,果然面色转和了些,知道险已脱过,越发乱打起来,哪有一点章法?可见她拳打足踢,完全是小孩子与人打架一般。

江上燕看了不多久,就眉头连皱,道:“住手!住手!你这一套叫什么拳法?”

寥燕秋收住势道:“师父教的,叫天下无敌拳。”

江上燕这十年来,心事重重,心情怪僻,一直面如冷霜,可说是没有笑过,此时见寥燕秋一本正经,称如此不成话的拳法作“天下无敌拳”,也不禁被她逗得笑了起来,道:“丫头,你师父骗你的,天下哪有这种拳法!”

寥燕秋见她果然已被自己瞒过,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打蛇随棍上,涎着脸说道:“姑姑,还求你教我一套像样些的!”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简直连大罗神仙也不能例外,何况是江上燕,便道:“丫头,也算你造化,我要为你争这一口气,你可得益不少。”

寥燕秋连声答应,江上燕又道:“那小子乃海底蚊麦荣之徒,那海底蚊麦荣,人虽是个卑鄙小人,但武功却甚为了得。”

寥燕秋想不通师母何以会这样憎恨师父,但又不敢发问,江上燕续道:“好在这海底蚊的武功,我全都了然于胸一”讲到这里,寥燕秋大着胆子问道:“姑姑,你是那海底蛟什么人?”

江上燕立时大怒,道:“丫头你说什么?”

寥燕秋伸了伸舌头,道:“我只道你是他的师叔,不然何以知道他的武功?”

江上燕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先授你一套拳法,唤作五蝠拳。我见你轻功尚好,想来尚可学会,仔细看了!”说罢,人便凌空拔起,“呼”的一掌,向地面拍到,掌风到处,激得地面上松针乱飞,随即又飘然落地,只见她身形飘忽,掌出如风,打到急处,宛若一只蝙蝠在空中飞翔一般,端的轻灵之至,变化无穷。

寥燕秋用心看着,心中默记。

她人本来就聪明绝顶,江上燕将一套二十六招打完,她便已记了一大半,演了几次,江上燕再在旁点拨,不消两个时辰,其中精奥虽未全部领悟,但已觉得威力无穷,较那套“灵猿拳”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大喜,叫道:“大混蛋,可出来比了!”

她这里一叫,赵敞便应声而出,寥燕秋也“扑”地纵了出去,更不搭话,扬手就是一掌,正是新学的“五蝠拳”中解数。

赵敞身形一矮,避了开去,两人打成一团。

鬼影子与江上燕远远地站着观看,寥燕秋知道赵敞不会伤她,一面打,一面见两人站得甚远,便低声道:“柿哥,我们要打他一个不分胜负,好多学他们一点本领。”

赵敞道:“小秋,莲师姐还在上面哪!”

寥燕秋骂道:“你真没出息!一天到晚莲师姐莲师姐,我就不是女人吗?和你在一起你也不想一想!”一言甫毕,想起话说得太急,口不择言,脸上一红,手上加紧,如狂风骤雨一般,向赵敞攻到。

赵敞见她拳法加紧,招数怪异至极,身形飘忽。

鬼影子与他在一起许多时候,并未教了他什么武功,只是在内功方面点拨了他几句,赵敞感到许多不明之处,豁然贯通,已觉获益匪浅,心中大喜,也不敢妄求,因此寥燕秋“五蝠拳”一展开,赵敞开始竟给闹了个手慌脚乱,好不容易才“呼呼”连砍两掌,扳成平手,接着使出从薛老三处学来的一套拳法,仗着内功较深,勉强打了一个平手。

不一刻工夫,寥燕秋已翻来覆去,打了三遍“五蝠拳”,仍不分胜负,“托”的一声,跳出圈子,叫道:“不分输赢,过一会儿再打!”说罢,飞也似的跑到江上燕面前,说道:“姑姑,这小子厉害,这拳法胜不了他!”

两人交手,江上燕就见寥燕秋性命相扑,此时见她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大有不服气之概,反倒安慰她道:“那小子武功本就好你许多,现在可以打个平手,足见五蝠拳的威力,我再教你!”

那一面,鬼影子也将赵敞拖人林中。

等到第二次两人再交手时,天色已晚,鬼影子扎了两个大松把,点着了火,照得周围通明。

两人拳来脚去,当然又是打了一个平手。

鬼影子自然又嘲笑几句,仍由寥燕秋还嘴。

鬼影子并还抽空对她道:“小丫头,这婆娘内功,你急切间也学不会,倒是她有一套剑法,神妙已极,唤作翻江剑法,明日我叫她比兵刃,你必定要大败一场,磨她授你这套剑法!”

两次交手,寥燕秋已觉武功大进,她自然是越学得多越好,便点头答应。当时寥燕秋就和江上燕胡乱打些野兔,烧来吃了,又将松针聚拢,铺在地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清早,便被江上燕推醒,只听鬼影子直着喉咙叫道:“江上燕!快教这鬼丫头出来领死!”

寥燕秋听了,就要冲出,江上燕却叫道:“鬼影子,今日还未授艺,比什么?”

鬼影子道:“不错,老比拳法,也没有意思,你可敢比兵刃吗?”

江上燕脱口道:“有什么不敢?”说完之后,才想到赵敞既然是清波上人门下,这套“倒海剑法”一定是纯熟至极的了,自己“太阴炼形”功中,并无其他兵刃的招数,若是要赢他,非得授寥燕秋“翻江剑法”不可,主意打定,便对寥燕秋道:“丫头,去折一支树支来!”

寥燕秋见命自己去折树支,知道将授自己剑法,心中大喜,一蹦一跳,去折了一^根松支。

江上燕接了过去,以掌缘一阵乱砍,肉掌竟如利刃一般,松皮应声而落,不一会儿,便成了光秃秃的一支木杆,又拿在手中掂了掂,道:“丫头,这套剑法,非同小可,我慢慢施来,你可要看清楚了!”说着,左腕一沉,右手挽了一个剑诀。

寥燕秋叫道:“姑姑,你怎的左手使剑?”

江上燕停了一停,道:“不错,这套剑法专为女子而设,剑法轻盈至极,但却是左手使的,你不必再问,看着就是了!”

寥燕秋不再言语,只见她左手一沉之后,身形滴溜溜一转,剑尖向上疾挑而出,竟借着一转之势,划了一个径可一尺的小圆圈,然而颤抖不停,又疾向前刺出。

寥燕秋看在眼里,便觉与众不同,屏息凝神,细细揣摩。

江上燕道:“这一招名唤作‘霸王乌江’。你且习来!”

寥燕秋接过树支,学了足足一个时辰,江上燕才点头道好,再开始授第二招。

那“翻江剑法”与“倒海剑法”一样,共是七招,挨次乃是“霸王乌江”、“屈子投江”、“一苇渡江”、“江心补漏”、“江水九曲”、“江底涌泉”、“江水归东”。寥燕秋学至第五招时,已经乐得不住搔耳挠腮,喜气殷殷。

江上燕见她悟性如此强,也觉欢喜,待到七招学全,寥燕秋又试演几遍,江上燕认为可以之时,天已近午,再胡乱吃些野味,寥燕秋心想自己这套剑法在手,总要吓师哥一吓,好歹也得在衣服上刺几个窟窿才好!因此迫不及待,将树支削得尖尖的,跳了出去,叫道:“小子出来!送你西天去!”

平时她总是叫赵敞做“师哥”,这时“小子”不绝于口,心中更是得意。

这半天来,赵敞仍是叫鬼影子点拨内功,也觉得大有进展,听寥燕秋一喊,也折了一“支树支在手。

寥燕秋更不客气,上去是一招“霸王乌江”,赵敞还了一招“张羽煮海”,两人全是进身的招数,但奇的是各自一招使出,树支俱在身旁滑过,两人却是一个照面,相隔近到了极点,足可以喁喁细语,哪里像是在生死相扑?

寥燕秋一怔,心道莫要被江上燕看出了破绽,急忙撤招回身,再使了一招“屈子投江”,谁知两人这一下,两根树支又在身旁插过,变着把臂共行一般,更不像是在打架。

寥燕秋心中奇怪,又是一连三招,但招招均是如此,待到各自使到第七招之时,本来是最厉害的一招,但两根树支相交,寥燕秋人便向后一仰,赵敞左手恰巧伸过,竟将她的纤腰揽了个结结实实,两人脸上同时一红,各自跃开,寥燕秋叫道:“姑姑,不对啊!”

江上燕此时也是莫名其妙,但她继而一想,便已恍然,原是这套剑法,的确是神妙至极,男女两人共同使来却敌,则是威力无穷,但如遇两个人一使“倒海剑法”,一使“翻江剑法”对敌,却是谁也伤不了谁!

江上燕与海底蛟在分习此两套剑法之时,正是情意绵绵,哪会和对方动手?再加学的时候,师规不准偷窥,因此并不知道另一套神妙之处。学成之后,又成了恩爱夫妻,当然更不会动手打架。因此中奥妙,竟到这个时候方才悟到。

江上燕一想至此,心中不禁暗叹,心想创这两套剑法之人,想是已经知道男女同使,不是夫妻,也一定是情侣。可是夫妻情侣,难保没有反目的一天,反目相向,大都是为了一时之气,误会由小而大,才渐渐不可收拾的。若是动起手来,两人剑法非但不能伤害对方,而且还亲热异常,必能令这男女两人心中再细想一遍,或许就能化戾气为祥和,也未可知。可见创这两套剑法者,也一定是曾经沧海波澜之人。

江上燕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与麦荣之间,难道也有误会在吗?然而亲眼所见,怎会有错?因此想过也就算数。

那边鬼影子叫道:“江上燕,可仍是胜负不分吗?我要失陪了!”

江上燕道:“别走!只比一般兵刃,便算了吗?”一面说,一面伸手夺过寥燕秋手中树支,寥燕秋猝不及防,向前一跌。

忽听“叮”的一声,自她怀中跌出一件物事来。

寥燕秋大惊失色,急待去收拾之时,已被江上燕如旋风一般拾起,寥燕秋已知道大事不好,忙向后退出十数步去,拼命向鬼影子招手。

江上燕将那自寥燕秋怀中跌出的物事一看,登时大怒。

原来那物不是别的,正是鬼影子给寥燕秋的那枚铁环!

这绕蛇铁环乃是鬼影子随身所携,号称见环如见人,江湖人何人不知,哪个不晓?数月前在越秀山下打擂,天地会大哥齐星中,一见铁环,便知是鬼影子之物,江上燕焉有不知之理?此时见铁环自寥燕秋怀中跌出,便知是这一大一小两人,装成的圈套,引自己授这丫头武艺,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头上乱发全部嘭起,虽然脸形美丽,也显得恐怖万分,冷冷笑道:“鬼丫头,你的胆不小啊!”

寥燕秋又向后退出几十步,江上燕冷笑道:“鬼丫头,你上天,我追你上天,你入地,我便追你入地,你走得了吗?”

寥燕秋一退再退,已来至鬼影子身边,急道:“老前辈,快救我!”

鬼影子嘻嘻一笑,道:“不是大混蛋了吗?”

寥燕秋一望江上燕,见她目露凶光,已作势欲扑,吓得脸都黄了,道:“老前辈,别再开玩笑了!”

鬼影子仍不急不徐地道:“小丫头,平日的机灵到哪里去了?”

寥燕秋也是见江上燕武功太高,因此一见事情败露,才仓皇间吓了一个手足无措,鬼影子一句话提醒她,心想这祸既是他和自己一起惹下来的,他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因此胆气顿壮,脸色也缓了过来,对江上燕叫道:“师母,下次不敢了!”

江上燕听她开口就叫自己“师母”,不觉一怔,继而一想,暗骂鬼丫头太过清灵,自己竟然被她瞒过,虽见她使第一式“灵猿拳”时已有疑心,但却并未深究,白白被她学了不少上乘武功去。

若江上燕是个宽宏大度之人,当然会就此一笑了之,但她怀着满腔怨毒,修练“太阴炼形”之功,越发变成了性格怪僻,一点亏也不肯吃,身形一晃,直向寥燕秋、鬼影子和赵敞站立之处滑来,看那来势,简直就是要扑上前来动手,赵敞与寥燕秋两人大为紧张,但是江上燕滑到离他们七八步远近时,突然收势站定,真个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要动就动,要静就静。

三人俱知这全是凭内力深湛,收发如意所致,心中俱皆佩服之至,但也都怕她骤然发难。

江上燕站定之后,手一举,道:“鬼影子,你原是一代高人,竟也做出这等事来,如何发付,你且道来!”

鬼影子见她三只手指捏住了自己这只铁环,面如冷霜,想是心中已经怒极,便道:“这两人全叫你做师母,首次见面,就算是见面礼也要送上些,为何这等小气?”

江上燕听了,做声不得。

原来她与清波上人闹翻之内幕,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又不能对鬼影子明说,因此沉吟不语。

鬼影子见机不可失,突然伸出手来,在寥燕秋手臂上扭了一下,虽只用了一成力,但寥燕秋已痛得尖叫起来,江上燕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她这一愣之间,鬼影子突然身形一晃,向她扑去,江上燕觉得眼前一花,知道有人偷袭,心中大怒,“太阴掌”无声无息砍出。

鬼影子原是怕她毁了自己铁环,那铁环乃是他的标志,若叫人毁去,面子上太过难堪,是以才突然发动,想强抢了下来,反正江上燕已是怒极,再添上这一件事,原也无甚紧要,江上燕若是武功平凡,鬼影子自然计可得逞。

但是江上燕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鬼影子一心抢环,防范自然松些,再加上江上燕“太阴掌”发来无声无息,叫人防不胜防,因此只见两条人影才碰在一起,就猛地分开,江上燕手中铁环,虽已给鬼影子抢去,但鬼影子肩头上,也已被江上燕三只手指拂过,中了半招太阴掌。

饶是他内功超绝,也觉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忙跃开几步,强露笑容,将铁环向寥燕秋处一丢,道:“小丫头,快接着!”

寥燕秋伸手接过,鬼影子已双膝盘坐,调气运劲。

江上燕向他冷冷地看上一眼,说道:“鬼影子,你已着了我太阴掌之伤,此时再要伤你,易如反掌,但谅来你心中不会服气,若要较量,可耐心等待七日!”说罢,连声冷笑。

寥燕秋、赵敞两人见鬼影子竟然受伤,靠山已失,不禁大为吃惊,赵敞折了一支手臂粗的树支,拦在寥燕秋面前,寥燕秋见他如此维护自己,心中着实感激,她虽然机智绝伦,但到了这等危急时分,却也想不出好办法来脱身,两只手捏得紧紧的,手心尽皆为汗湿透。

江上燕冷笑一声,两人只觉得这声冷笑自远而近,直响到了耳际,江上燕也随声飞扑而至。

赵敞急挽剑花,一‘剑刺去。

只觉手腕一紧,江上燕人又滑出几步,手中树支,已到了她的手中,道:“你们这两人,也不值得污我之手!鬼丫头,快将你自我处所学的工夫,尽皆还来,当可饶你一命!”说着,手臂一扬,她手中的树支带起一阵劲风,疾若闪电,向寥燕秋飞到。

寥燕秋想要躲避,哪里能够?只听得“刷”的一声,树支竟插入她身前半尺许的一块岩石之上,尖端没人岩石三寸许,尾部还在兀自在摇颤不定。寥燕秋吓得一身冷汗,只听江上燕又喝道:“快些自己动手!”

寥燕秋知道她口中“将工夫还来”五字,是叫自己自断手足,永成废人,眼前鬼影子又在静坐养伤,自己与赵敞两人却万万不是她的对手,不禁暗带哭声叫道:“师母,我从此不使你所教的武功也就是了。若断了手足,连以前所学的武功也不能使,岂非太不公平!”

寥燕秋到底年纪还轻,说话还带着雅气,虽在危急关头,讲话仍引人发笑。

赵敞在一旁一见树支飞到,也急了一身冷汗,早已大踏步走了过去,力透手臂,用力一拔,将树支向岩石中拔出,听得寥燕秋如此说法,也不觉凄然相望,只望江上燕一念之慈,放过了他们。

谁知江上燕真个心硬如铁,道:“鬼丫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再拖延时间,要等我亲自动手时,所受就更惨了!”

寥燕秋一面抽噎,还未回答,赵敞已经实在忍不住。他为人心中想什么便讲什么,毫不顾忌,道:“师母,小秋已答应不再使你所授武功,何苦还要迫她?天下行事可有如此不近情理的吗?”

江上燕听了,仰头长笑数下,乱发飞舞,宛若为狂风所吹一般,道:“我就是这般不近情理,你又怎的?鬼丫头快自己动手!”

赵敞树支一摆,将之交给了寥燕秋,寥燕秋道:“师哥,他也要我动手吗?”赵敞俯身拾起地上一支较细的树支,道:“小秋,再不济我们也可挡她几招!”寥燕秋道:“师哥,我们怎是她的对手?”

赵敞道:“是不是对手,总比束手待毙的好!”

两人一问一答,江上燕早已听在耳中,她一怒而离开自己丈夫,正是因为海底蚊懦怯,所以见赵敞不敌,仍作以卵击石之举,倒正合了她的心意,因此冷笑道:“也好,我倒可让你们三招!”

寥燕秋一想,三招之中,或可见机而脱,便剑交左手,先挽了一个剑花,踏前数步,一剑刺出,正是新学的“翻江剑法”中第一招“霸王乌江”,赵敞见寥燕秋已经动手,手中树支连抖,也揉身直上,一招“张羽煮海”。两人同时动手,一左一右,一起刺前。

江上燕果然并不还手,侧身一避,身形一矮,两人尽皆刺空,赵敞再不迟疑,倏地变招“瞒天过海”,树支直挑江上燕咽喉,寥燕秋也身子一斜,变招为“屈子投江”。

这一变招,两套剑法已配合得天衣无缝,果然宜攻宜守,凌厉无比,但江上燕身法何等灵巧,斜刺里跨出一步,又已避开,赵敞忙跟了过去,又是一招,寥燕秋转过身去,自江上燕身后攻到,一前一后,剑花朵朵,剑光乱颤,来势极为劲疾,江上燕一个不慎,衣袖已被赵敞手中树支碰到了一下,急忙足尖一点,自两人剑光蹿出,暗想这两套剑法果真神妙如斯,眼前这两人虽然武功和自己相比,差了不知多少倍数,但自己一个不小心,几乎还受他们所伤,想起自己与海底蚊,凭着两柄斩金断铁的宝剑,联袂同闯江湖以来,确是从未遇到过敌手,但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形单影只,心头怒火又炽,叱道:“三招已过,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动手?”

赵敞刚才树支才一沾到江上燕衣袖,便觉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潜力将树支荡开,心知师母内功之深湛怪异,已到不可思议的境地,凭自己与寥燕秋这样的武功,再多二十个人也不是对手,但事情已到如此地步,不动手难道眼见寥燕秋自断手足不成?因此并不搭话,与寥燕秋双双发动,又是一剑刺出。

江上燕冷笑一声,衣袖在寥燕秋剑上一拂,向上一撩,已将长剑裹住,身形一转,待要向旁一扯,令她长剑脱手之时,赵敞手中树支,已点到江上燕喉间的“天突穴”。

江上燕迫于无奈,只得身子转了回去,寥燕秋趁此机会,将剑抽回,这第一招交手,若非两套剑法连使,便已无幸理。

江上燕见一招夺剑,竟未达目的,不等两人再施第五招,踏步进身,衣袖展处,寥燕秋觉得一股大力压到,连气都透不过,不敢硬挡,忙踉跄向后退出,赵敞见势不好,赶了过去救时,两人相隔已远,两套剑法同生之力,也已消灭。

江上燕突然转身,五指如勾,向赵敞手中树支抓来,端的出手如风,赵敞觉得手中一紧,忙不迭向后退出时,树支已被她劈手夺过,只见她手握树支,随意团搓几下,那松树支也有手臂粗细,在江上燕手中,竟如面粉一般,应手而折,片刻之间,就成了木屑。

赵敞见寥燕秋离江上燕还远,便叫道:“小秋快走!”

寥燕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见赵敞已向江上燕恶狠狠扑了过去,知道他是准备与江上燕以死相拼,以便让自己逃走,心中大受感动,心想像他这样的人,天下还上哪里去找?他既愿替自己而死,自己岂可趁机逃走,因此便叫道:“敞师哥,要死死在一起!”

这一问一答,听在江上燕耳中,只当这一对青年男女乃是情侣,想得赵敞虽然心中另有恋人,而寥燕秋心中对赵敞的好感虽然与时俱增,要谈到一个爱字,倒是可以,却还未到争着同死的地步,当下赵敞一扑面上,江上燕衣袖一拂,赵敞便觉似有一堵墙拦在前面一样,冲不过去,再见寥燕秋不肯走,心中大急,满头全是汗,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却说江上燕因只道他与寥燕秋是情侣,因此才如此着念,想起自己与夫婿平日何等的恩爱,但到了危急之时,却摇尾乞怜,不禁长叹一声,两掌一左一右,本已要分击两人,此时也缓缓放下。

赵敞见有机可趁,急忙足尖一点,“刷”地纵至寥燕秋身旁。

寥燕秋虽然嘴硬,但也吓到面无人色,一见赵敞来到,将他当做至亲的亲人,扑到他怀中,将头伏在赵敞肩上,嚷泣不已。

江上燕此时心中可谓复杂至极,一则见赵敞如此不顾死活,护住寥燕秋,心中颇受感动;二则见他们如此亲热,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妒意,再加以自己武功身份,实在没有亲自动手去伤他们两人的理由,可是自己绝艺被寥燕秋设计骗去,又不肯甘休,因此着实沉吟了好半晌,才道:“小丫头,你还不打算自己了断吗?”

话才讲完,却见鬼影子已站了起来,除了脸色较白之外,已看不出有何异处。

江上燕心中有数,自己的“太阴掌”虽只在肩头上打了半招,然而没有七天时间来调理,内功再好,也难复原,因此见他站起,便冷笑道:“鬼影子,你莫非还要替这两人强出头吗?”

鬼影子笑了一下,道:“江上燕,好厉害的太阴掌法啊!可称天下独步,看来尸龙婆的一身武功,全在你身上了。尸龙婆武功盖世,但却未留下侠名,皆因行事任性之故,江上燕你可得细想想!”

鬼影子这几句话,讲来实是异常动听,但江上燕怎会听得进去?冷笑道:“要了侠名何用?”

鬼影子道:“江上燕,你若定要任性行事,我们老少三人联手,你也不见得讨得了好去!”

江上燕还未回答,忽听山后一声长吟,一人歌道:“休得争强来斗胜,百年浑是戏文场!”

那讲两句话的人不急不徐,但是字字铿锵,隐隐有金石相击之音,赵敞与寥燕秋两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却不知其中奥妙。

鬼影子与江上燕两人却个个大吃一惊,因为听那声音,来者分明是一个内外倶臻绝顶的好手。

江湖上这等人物,已然屈指可数,连海底蛟麦荣都算不上,这人突然出现,不知是敌是友,看那份工夫,古兜山的红云宫红发真人或可出此,但口吻却又不像。因此两人俱都左掌当胸,用心戒备。

只听余音袭袭之中,一个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的老和尚,披着一件葛麻装裟,赤足芒鞋,手持一根锡禅杖,比他人还高,自山后缓步踏了出来,一步一步,气势雄厚,凝若山岳。

行近了些,更见他两道白眉,长有三寸,颔下一撮长须,根根见肉,太阳穴微微鼓起,走了出来之后,对赵敞和寥燕秋看了一眼,两只炯炯有光的眼睛,再在江上燕身上转了一转,合十道:“善哉善哉,十年前一会儿,女檀越大变了!”

江上燕自那和尚出现之后,便觉面熟,此时听见他一见面就如此的说法,便知他是谁,冷笑一声,也不还礼,道:“我想是谁,原来是六榕寺大相禅师!”

赵敞和寥燕秋听了,一起咋舌不至,心想难怪这和尚气势与众不同,敢情就是天地会二阿哥乔道的师父,广州六榕寺的大相禅师,那边厢鬼影子也叫道:“大和尚,好啊!”

大相禅师回过头来,向鬼影子看了一眼,眉头微皱,道:“檀越已经受伤,还不知道吗?”

鬼影子见他一眼就看出,心中甚为佩服,道:“不错,大和尚,你可有办法吗?”

大相禅师向怀中一探,手指一弹,只见一粒丸药,向鬼影子弹去。

鬼影子忙接在手中一看,道了声谢,塞在口中。

江上燕心中大愤,道:“大相禅师,出家人怎么那么好管闲事?快让开,别阻我行事!”

大相禅师又双手合十,缓缓道:“善哉!老僧十年前曾领教过女檀越的工夫,当时一败之后,还想苦练十年,再来报仇,怎知佛法无边,女檀越,即使你现在在我身上戳上几剑,我也绝不会还手的了!”

这一番话,江上燕听在其中,犹如一丝冷泉,沁进了滚热的水中,心中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将恩怨看得如此之淡?

她所修习的“太阴炼形”内功,与大相禅师的佛门内功,完全背道而驰,是以心中想法,也完全不同。佛门见解当然易使人感动,是以江上燕一听之下,也大为震动,但惜乎她积习已深,十年来从未想到过有怨不报一事,因此一震之后,便恢复常态,道:“你不犯我,我犯你做甚,这小丫头设狡计骗了我的武功,可得叫她还了出来!”一面说,身形一晃,便已越过了大相禅师,鬼影子在一旁看看已不好,伸手就捞,但江上燕身法奇快,一把没捞着,江上燕已来至寥燕秋身边,将手掌按在寥燕秋背后的“大洞穴”上。

寥燕秋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连牙齿也打颤,忙向前一纵,但江上燕既已出手,她怎能逃得脱?连纵几纵,江上燕如影附身,无声无息,身子轻若无物,手掌仍是按住寥燕秋的背后,道:“鬼丫头,要我动手还是怎的?”

寥燕秋做声不得,两只眼睛只是看着鬼影子。

鬼影子此时也无法可想,心想大相禅师与江上燕、海底蚊夫妇两人,十年前曾因受小人挑拨,大战了三日三夜,手臂受伤而去,本来他一出现,形势或可改观,但却偏偏这大和尚十年来佛法深湛,将恩怨看得淡了,自己又伤重未愈,虽然得了他的一颗“三光丹”,但要痊愈,也要在一个对时以后才行。

因此鬼影子见寥燕秋眼泪汪汪,向他望着,也只好苦笑一下,无法可想。此时江上燕以“太阴掌”按在寥燕秋背后,寥燕秋功力尚浅,如何禁受得住?只觉冷气阵阵地发到,上下两排牙齿,相碰得得有声,冻得一张又红又白的俏脸,成了青灰色。

赵敞几次三番想冲了上去时,江上燕只是衣袖微拂,便将他赶幵。

过不一会儿,寥燕秋实在忍不住了,叫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和尚,难道真是死了不救吗?”

大相禅师看了半晌,叹一口气,说道:“善哉!小姑娘实在受不住了,女檀越得放手处且放手吧!”

江上燕冷冷一笑,说道:“不放手又怎的?”

这一问一答之间,寥燕秋身受的痛苦,又已加了几分,大相禅师长眉微翅,伸过锡禅杖,说道:“小姑娘,握住了它!”

寥燕秋依言抓住,觉得一股暖气自锡禅杖上传过,起自手臂,渐至全身,一个人仿彿从极寒之地,来到阳春之境一般,心中知道大相禅师以本身上乘佛门内功在救自己,手便握得更紧,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鬼影子在一旁见大相禅师出手,心中也是一喜。

但是江上燕是何等样人物,焉有不知之理。

她一见寥燕秋握了锡禅杖,脸上大有得意之状,她本来将手按在寥燕秋背上,原不存伤人之念,此时却心头怒火大炽,对大相禅师冷笑道:“贼秃,你道是救了这丫头一命了吗?”

一言甫毕,寥燕秋觉得寒气又传了过来,一阵接一阵,知道江上燕已加了几分劲道,急叫道:“大和尚,又冷了!”

大相禅师念了一声佛号,寥燕秋又觉得暖气迫了过来,但是不一会儿,江上燕的“太阴掌”力,又已加强。

这样一来,她变作夹在两个绝世高人之中、成了他们比拼内功的梁子。

大相禅师原也想不到江上燕竟然如此固执行事,此时倒成了一个骑虎难下之势,江上燕内劲加强,他若不加劲,寥燕秋必定禁受不住。但是他若加一分劲道下去,江上燕必定再加一分,如此一来一往,寥燕秋面上倏红倏白,只觉体内热血翻滚,五脏似要跳出口腔来一般。

大相禅师也知再过一刻,寥燕秋便要禁受不住,那张极为红润的脸上,也不禁渗出些汗珠来,对江上燕道:“女檀越,何苦毁了这样一个小姑娘呢?”

此时,江上燕怒火正烈,和她讲这类话,实在是无用至极。

大相禅师若内力更强,他自己当然不会怕江上燕,但寥燕秋小命一定不保。

鬼影子和赵敞两人只得在一旁空自着急,若他们两人一起将手搭在锡禅杖上,自然可以增加不少功力,但是寥燕秋就要立刻命丧当场!

赵敞在一旁越想越急,忽然将心一横,惨然叫道:“莲师姐,莲师姐!小秋有难,我断无坐视之理,若因此丧生,你不要怪我!”一面说,一面自怀中摸出那只金银丝互编而成的蝴蝶扣针,向鬼影子之手中一塞,道:“老前辈,这只蝴蝶,是一位姓麦名莲的姑娘所有,我若命丧谷底,烦前辈替我找到了这位姑娘,告诉我们今生不能结为夫妻,来生总还可以一生厮守!”

他说着,身形一晃,双掌并发,不顾死活地向江上燕扑去,人还未到,便是“呼呼”两掌,接着身子一斜,向前跳去,伸手来点江上燕的“委中穴”。

江上燕一听赵敞叫“莲师姐”,便转头来,待见到了赵敞自怀中取出了那只蝴蝶扣针之时,面色然大变,嘴唇微动,刚想讲些什么,但赵敞已经飞扑而至,而且身法特异,便斜跨半步,“砰”的一掌,砍在赵敞肩头上。

赵敞被她击出三步,只当中了她一掌,命已难保,但试一运气,竟觉得毫无痛楚,心中一奇,他已打定舍命相救寥燕秋的主意,不顾死活,恶狠狠又待扑上去。

江上燕厉声问道:“小子,蝴蝶扣针是何处来的?”

赵敞停了一停,道:“是师姐麦莲送给我的。”

江上燕叱道:“胡说!”

赵敞涨红了脸,道:“莲师姐与我私订终身,以此蝴蝶为信物,怎是胡说?”

江上燕听了,心神大震,手上不免一松,被大相禅师内功一迫,手掌竟离了寥燕秋背心。

寥燕秋此时虽已人昏昏沉沉,但这份机瞥仍在,觉得背上一松,急忙上身向前一冲,借着手按禅杖之势,足尖一点,向旁跃开丈许,她夹在两大高手之间,倏寒倏热,实则已受了内伤,跃开了之后,只是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也不稳,面色极为惨白,“嘤”的一声,就晕倒在地。

大相禅师见了,叹道:“善哉!善哉!小姑娘既因老僧多管闲事受伤,老僧岂可不理!”说着,大踏步走了过去,身形微矮,将寥燕秋自地上夹起,夹在胁下,飘然而去。

江上燕待要追上前去,回头一看赵敞,重又站住,问道:“莲儿分明和一位俊俏书生相亲相爱,怎会与你私订终身?快说!”

赵敞见寥燕秋竟因此脱险,心中大慰,他反正已豁了出去,也并不怕江上燕追问,因此将自己痴恋麦莲,如何私订终身,如何荒岛相遇,麦莲与郑可双双离去,自己想尽方法要找她问个清楚,以及在峰顶见了麦莲,想不顾一切跃过峡谷,麦莲又飞刀伤人等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江上燕听了,心中纳闷,然转念一想,怒道:“然则你道我女儿,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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