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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兜卒阵法

一目甫毕,人丛中走出一个驼子,正是泰山神驼于六,冷冷地道:“姓郑的,旁人都可以放你走,驼子要留你在这里住几天!”

郑可脸色煞白,望住杨光林说道:“大寨主,这怎么说?”

杨光林此时正俯身在察看谷贵尸体,一见自己弟兄死得如此惨法,早就怒不可遏,郑可还不见机,问了句。

杨光林“霍”地站了起来,叱道:“怎么说?杀人偿命!”跨前一步,三节棍“刺”的一声,抖得笔直,一招“怪蟒出洞”,点的是郑可肩上“井田穴郑可连声冷笑,侧身避过,忽觉脑后一凉,头发已被削去一绺,急又向旁避过,耳听杨光林喝道:”小哥,待我与谷寨主报仇!“那在后向郑可一剑刺到的正是赵敞,也是眼中冒火,叫道:“大寨主,待我来问他师姐的下落!”

一时之间,议事厅中好汉,个个掣出兵刃在手,将郑可围在中心,看来即使他有通天本领,也难逃得出去!

郑可明知眼前这一干人,全是反清的死士,自己所作所为,已犯他们大忌,现在身陷重围,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主意打定,便笑吟吟地对赵敞道:“小哥,就算你要问我师姐的下落,就应该暗箭伤人吗?”^

赵敞原是个老实人,心想自己果然不应暗箭伤人,就憋红了脸,讲不出话来。

郑可哈哈仰天一笑,朗声道:“杨大寨主,在下好意来下战书,如今将我围起,就不怕江湖上传出去笑话吗?”

杨光林一怔,心想他这话可不错,反正这小子已犯众怒,迟早走不了他,便将手一挥,刚想叫众人让路,给他下山去之时,泰山神驼跨前两步,指着郑可道:“姓郑的,今天你可遇见克星了。江湖上朋友心地老实的多,被你三言两语骗得过去,我驼子是出了名的刁钻古怪,什么话都不信,你想要走,还得看我驼子肯不肯!”

郑可在万山岛上见过驼子身手,知道他在这一干人中,武功最好,自己是否其敌,尚不可知,但抵挡一阵,总是可以的,便拱手道:“各位请将圈子让大些,容在下向泰山神驼领教一二!”

众人只当他真的想动手,便都退至墙脚站立。

郑可神气安闲,面带微笑地踱了一个小圆圈,道:“于爷,不让我走,又待怎的?”

驼子冷笑不语,郑可突然足尖一点,人向驼子疾扑过去,“刷”地打开折扇,向驼子当胸推到,来势劲疾,又是突如其来,但泰山神驼岂会惧他,一声冷笑,滴溜溜地转了半个圈,郑可一扇推到,正好撞在驼子背后的驼背上。

郑可还在暗庆得计,心想这柄折扇,扇骨乃纯钢打就,就在你背上插入,怕你也受不住,腕上如劲,用力向前一送,谁知手中力道,竟被一阵软绵绵的劲力所化,接着感到人向前一跌,折扇明明已推到驼子背上,深陷进去,但吃亏的反而还是自己,猛地想起泰山神驼所练“驼功”之神妙,那背上一块肉,已被练至能以收缩如意、软若棉花的境地,怎的上阵慌忙,未曾想到?幸而他为人机警异常,一觉出不好,连忙松手后退,“呼”的一声,驼子反手一掌,也刚好拍到,饶是郑可见机再快,这一掌是泰山神驼掌法中的绝招,唤做“鲤鱼摆尾”,一掌拍出之时,郑可刚撤手后退,被泰山神驼掌缘,砍在胯上,好在郑可原是一个后退之势,中掌之后,立即跃开,伤并不重。

郑可知道再在议事厅中待下去,难讨公道,就趁这跃开之势,眼睛乱转,一眼望见那面窗旁只站了几个小喽啰,便就势足尖一点,蹿了过去,众人想要围住时,郑可手起一掌,击毙了一个小喽啰,人便翻窗而出。

驼子急叫道:“别走了他!”

猛听得“啪”的一声,接着一声娇叱道:“走不了。”

从窗外跌进一个人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正是千面郎君郑可。

众人愣然不知何故,窗中又飞进一个少女,笑嘻嘻的,手中提着一副流星锤,赵敞一见,便大叫道:“燕秋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姑娘正是寥燕秋,见了赵敞,也欢喜道:“师哥,原来你没给清兵杀死?”接着,又想起自己假冒麦莲与他订亲一事,面上一红。

此时,驼子早已一步跨过,伸手按住了郑可脉门,对寥燕秋道:“小秋,这是你大功一^件!”

驼子突然开口讲话,倒将寥燕秋吓得呆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清波上人也翻窗而进,眉头紧皱,杨光林迫了上去,清波上人道:“杨兄,快思善策对付清兵!”

原来清波上人与寥燕秋带了十余人下山之后,才到半山,便觉到如带人同行,势必被清兵发觉,便令那十人路上等候,两人施展轻身工夫,一路上看来,只觉清兵密密麻麻,整齐有序,因顾忌清兵人多,也不敢惹事,但奇的是,来回巡弋了好几遭,竟未发现那十尊大炮安放在什么地方,也看不出哪一个帐篷是主帅所居。

清波上人原也深谙兵法,一望而知,带领清兵的乃是一个真正的将才,那李成栋可称得名不虚传,看了一会儿,既看不出什么名堂,觉得下山时间已久,不用说耽搁下去被清兵发觉了是个大麻烦,就是第一寨弟兄,怕也要等得焦急,因此便急急赶回寨来,才至寨门,便觉有异,但见人马齐有远行之意。倒是寥燕秋跑在前面,刚赶到,便觉有人想越窗而逃,一流星锤砸了过去,正是鬼影子授她的绝招。

郑可刚想趁机逃出去,倏觉“呼”的一声,迎面荡到黑魆魆的一件物事,认出是流星锤,劲道极足,如自己不顾一切,蹿了出去,非给砸个正着不可,因此才不得已,急忙使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避过了这一锤。

但寥燕秋学到的“凤凰三点头”倏起倏落,变招何等快疾!

郑可上身才一仰,寥燕秋手腕微微一抖,流星锤便直砸下来,郑可明知翻身入厅,凶多吉少,但如果不躲进厅去,流星锤砸了下来,不死也得重伤,因此才避了进来。

议事厅中众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死剥其皮,泰山神驼一个箭步蹿过,郑可便落入他的手中。

郑可继而又见清波上人跟着纵入,心中更是一寒。但他为人极工心计,虽明知自己处境危急,仍是面色镇定,一面眼珠乱转,暗打主意。若不是脉门被泰山神驼铁箍也似五只手指箍住,他真的还要若无其事地手摇折扇啦!

清波上人进入议事厅中之后,停睛一看,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已有变动而已,故先对杨光林讲了一句话,接着一看,不但杨光林、驼子、赵敞等倶已赶到,最惊人的千面郎君郑可也在此间,并已落入泰山神马它手中。

这一刹那间,清波上人心中大乱,一方面要与杨光林商议对付清兵之策,一方面要追问郑可,麦莲与那摇身万变陈一鹤的下落,更要向赵敞询问在船上,杨光林似曾与那怪妇人交手,结果如何能以走脱,心中疑云重重,急待知晓。但他想了一想,这些事均可搁置,对付清兵才是紧要之事,便对杨光林道:“杨兄,适才与小徒下山,那清兵进退有序,带兵者的是奇才。三千精兵,或仍不惧,只是那十尊大炮,却不知鞑子藏在什么地方,今晚必先探明了再说杨光林为人极是豪爽,闻言便答道:”清波上人,今日江湖好汉倶都在此,广东一地,几乎已全为清兵所占,只得这花山七十二寨了,海底蛟,你来当大寨主吧,我杨光林听你调度!“说着,从怀中探出一面钢牌,足有四只手掌那么大小,上面镂刻着山峦起伏,全是花山七十二寨形势,递给清波上人,道:”七十二寨大寨主的令牌在此,请你接着!“清波上人心中暗受感动,心想草莽之间,竟有这等血性的人物在,反观南朝朝纲,哪一个大官不是在争权夺利,以致坏了大明的江山?因此说道:“杨兄,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大敌当前,争也不必,让也不必,七十二寨情形是你熟悉,自然仍是你来调度吧!”

杨光林还想讲话,泰山神驼大声叫道:“没地扭扭捏捏做甚?杨兄,清波上人所言不差,别让了,倒是如何处置这个小子呢!”一面说,一面手中一紧,郑可急忙运劲相抗,但他怎能比得上泰山神驼内功之深湛?而且驼子又是有意给些苦头他吃,痛得他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此时郑可心中,知道在座全是江湖上的豪杰,哀苦求饶,更是无用,反而被人骂一声脓包,不若放光棍些,因此虽然痛得面色惨白,仍是口角含笑,小目小话。

清波上人道:“于兄,且点了他的软穴,我们先商量了正经大事再说吧。”驼子闻言,骈指如戟,在郑可腰间一点,郑可人便软了下来,躺在地上,只剩眼睛开闭的份儿。

于是众人便在万里飞梁鹏处问明了事情经过,那梁鹏到此时对着浩然正气、誓死抗敌的一干好汉,不由得满心惭愧。

等梁鹏说完,个个人都暗叫一声好险。

若是迟了一步,第一寨怕不已被郑可三言两语骗了去?需知这第一寨乃七十二寨之门户,其形势之险要尤甚于总寨。因以前七十二寨人马,不过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也无官兵来征剿,是以并不看重,如今一和大军接触,便显得它地位之重要了。

杨光林因此立即吩咐将总寨兵马连夜调来此间,加强防备,人多手多,一夜之间,果然将第一寨装成铁桶箍似的。

此时谷贵已气绝多时,众人含泪将他尸体抬过,杨光林拾起他的那副“乌鲨鹰爪套”,凄然道:“神鹰谷泰若知道谷兄命丧,依他脾气,还当了得!”杨光林举起“乌鲨鹰爪套”,叹息了一阵,也对赵敞说道:“小哥,这副手套刀枪不入,现在不能给谷老侠送去,你就暂时存着用吧!”

他因见赵敞一柄长剑锈迹斑斑,只道他没有称心兵刃,倒是一番好意,怎知以后会惹出无数事来?

当时众人也俱未在意,赵敞知道这副手套是有用之物,虽然不属于己,总也欢喜,便眼望清波上人,清波上人点了点头,赵敞欢天喜地接过,揣在腰间。

杨光林又派了两个功夫较好、对花山地形极为熟悉的小头目,下山去探听火炮的位置,当夜便无甚事,众人心中激动,倶都不想就眠,清波上人便道:“我刚从海心礁浮出之时,似见大寨主在船上与人动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光林一听,便怪叫道:“别说了,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凶恶的婆娘!”

清波上人眉头微皱,急问道:“这妇人可有谈起她叫什么?”

杨光林侧头想了一会儿儿,道:“没有,我们正停了船,海水深也无法抛锚,只好转着舵儿在海心礁附近打转转。等了好久,还不见你浮上海来,正想再使人下去找你们时一”他讲到这里,左右四顾,忽然问道:“咦!没皮鳞鱼史勤丁呢?”

清波上人为急于知道那怪妇人的下落,便匆匆将自己在海中的遭遇讲了,众人尽皆咋舌不止,各自心忖若给自己在海中撞到了那样的大怪物,可非得命丧海中了。

史勤丁既已浮上海面,谅必不碍,也就放过。

清波上人在海心礁中看到那幅画在石壁上的图画之后,本来心中已经肯定那个讥嘲他不能保妻仍谈保国的怪妇人,就是爱妻江上燕殷红。但是后来又在大章鱼肚中得了那个金盒,盒中明珠原封不动。那金盒与明珠,乃是麦荣与殷红的定情之物,就算殷红嫌麦荣薄幸,也不至于失去的。因此清波上人怀疑江上燕虽曾在海心礁中练过“太阴炼形”上乘内功,但后来却丧生章鱼之腹,那怪妇人可能是她的同伴。但是清波上人心中,却又万万不肯承认这假定。

因为承认了这个假定,便等于说他这一生已再也不能与爱妻会面,故所急于知道那怪妇人的情形,偏偏杨光林不知他心事,反倒问起史勤丁的下落来,清波上人只得潦草讲完,又问道:“杨兄请快说?”

杨光林想了一会儿,刚想再说下去,驼子于六道:“杨兄不善言辞,让我来说吧!”

杨光林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道:“对,对,让于兄来说!”

此时,众人因同船而来,事情皆是亲身经历,因此不必再听,有的走去休息,有的走去帮守寨,一时,厅中只剩下杨光林、于六、清波上人、赵敞和寥燕秋等人,还有一个郑可躺在地上,眼睛半开半合,众人都亲见泰山神轮于六点了他腰间的软穴,想泰山神驼指法何等厉害,又是将他恨之切骨了的,这下的自然是重手法。就算他暗运内劲,能以将被封闭的穴道冲开,也要四五个时辰,因此并没人注意他。

寥燕秋这一夜来,兴奋得从来未有,刚才听得清波上人讲述在海中与大章鱼争斗之时,紧张到手心直出冷汗,又乱咬指甲,这时又见有故事可听,打她也不肯走的了。

赵敞则恋师情切,也在一旁坐着。

泰山神驼于六道:“等着等着不来,众人似都感到心急,大寨主更是忽在甲板上团团转。忽然,听得一声又细又怪的声音,自海上传来。群雄中倒有一半是惯在海中为生‘的,俱都面露讶异之色,因为此时海面浩荡,一望无际,四周皆是无船往来,何以突有怪声传出?渐渐地,方听清那声音竟是吟哦之声,只有一听那声音直钻入耳鼓的情形,便知那人的内功,实已深湛到了极点!因此众人尽皆悚然动容,以为一定有武林高手来了,果然,不久便见海面上浮起一个小黑点,迅疾无比,向船行处职来,那吟哦之声也越来越清晰一”“清波上人听到这里,急问道:“来人吟的是什么?”

于六道:“文墨上我也有限,但还可听出是苏学士的一阙昭君怨。”

清波上人道:“可是那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春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吗?”

于六讶道:“咦?麦兄怎知?”

清波上人长叹一声,凄然道:“你且先说!”

此时,众人更是聚精会神,听于六讲下去。

谁知于六却侧头细想起来,寥燕秋睁大眼睛,瞪着驼子,见他半天不出声,催道:“驼子,快说吧!”

她因在玉女峰之时,与驼子玩耍,本是叫惯了,此时明知驼子是武林前辈,急了起来,也忘记改口,谁知驼子仍不理睬,过了好一晌,才一拍桌子,叫道:“麦兄,莫非是一语未毕,突见郑可自地上一跃而起,疾向门口滑去,身法之快,无与伦比,众人因注意听驼子讲话,全是背对着郑可,竟并未注意,只有于六虽在思索,却是看到的,一见郑可竟然趁机跃起,猛地想起,这番竟然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自己一生在江湖上以精明练辣著称,却被郑可瞒过。

他见郑可已来至门口,只要再微晃身形,便可被郑可逃出,“霍”地立起身来,杨光林、清波上人此时也全已知觉,三人动作何等快法,眼看扑了过去,郑可便万难逃走,忽地见郑可右手一扬,“嗤嗤”破空之声四起,十几根蓝殷殷的袖箭般暗器,疾射而到,其势不能不挡。

清波上人见郑可要逃,一声清晡,人便离座而起,衣袖展处,“叮叮”连声,早已接了几支暗器在手,一上手,便知是折扇钢骨,可知郑可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幻走,图谋已久。

但奇的是何以泰山神驼分明点郑可的穴道,他却能行若无事?

这一耽搁,郑可早已滑出门外,泰山神驼拦在前面,“呼呼”两劈空掌,只听得“刷刷”数声,已将门框砍断,木屑乱飞,这两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自然非同小可。

泰山神驼两掌砍出,人也接着纵了出去,但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郑可的影子?

这时,清波上人、杨光林等也已越出,寥燕秋因见郑可打扰了于六的叙述,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分头一寻,再向议事厅外众弟兄一问,俱都道未曾见到有人逃出。

泰山神驼心知郑可轻功再好,身法再快,总不能上天入地,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一定仍然匿藏在附近,一面叫杨光林吩咐众人小心防备,一面围住议事厅四面搜寻,但乱了近半个时辰,哪里还寻得着?

泰山神驼懊丧之至,道:“也算是这厮命不该绝,刚才下手点他腰间软穴之时,怎未想到他和红发真人关系既然如此暧昧,自然一出生,就日日以红发真人秘制‘穴膏’涂抹全身,周身孔穴,倶都封住,况且红发真人精于挪移穴位之法,这厮自然也学到了些,这番给他走脱,若搬了红发真人下古兜山来,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清波上人也不知有多少话要问郑可,但此时既找不到,也无法可想,只得仍回到厅中,那两个下山搜索大炮位置的小头目,也已上了山来,回报道百般搜寻,只是不知炮在何处,若非机警,险险还给清兵发觉!

清波上人心想刚才自己是匆匆来去,这番小头目怕又是武功不济,便对赵敞与寥燕秋道:“你们两人带了兵刃,下山去寻,若拂晓以前,不能找到,则此寨难保,干系甚大,千万小心!”

赵敞与寥燕秋两人答应了一声,就出寨而去,却说在海上发生之事。原来杨光林等人候了许久,仍不见清波上人与史勤丁浮上水面来,确是大不耐烦,俄顷之间,又见海面上飘来一个长发披面的怪妇人,口中连做怪声,杨光林是个粗鲁的人,哪里听得出她是在高吟苏学士的“昭君怨”呢?大声说道:“咦,于兄,这婆娘邪门!”

于六知道这怪妇人能踏木在海上疾驰,再加人还未见,声已传到,定非常人,想要阻止,但杨光林胸无城府,心直口快,已喊了出来,而且出言粗俗不堪,于六心知不好,道:“杨兄休得乱说!”

但那怪妇人已经听到,两只眼睛自乱发之中来看人,精光四射,偏偏又带着点如鬼火一般的幽绿之色,饶是红日高照,大白天里,也叫人不寒而栗。

杨光林听得于六喝止,仍不以为意,大声道:“若不是邪门,怎的眼睛像鬼火的一般?”

一语甫毕,怪妇人已一声不出,倏地从两丈开外,跃到船舷,端的身形飘忽,无声无息。

船上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怪妇人在船舷站定之后,冷冷地道:“怎的我眼睛便像鬼火?”

杨光林心中藏不住事,脾气又躁,见怪妇人大有瞧不起人之概,立即回嘴道:“说你似鬼火,便又怎的?”

此语一出,那怪妇人连声冷笑,没头没脸盖住的长头发,本来是像乱麻一般披着,此时却倏起倏落者三次,泰山神驼于六江湖阅历较深,见怪妇人内功如此谲异,心知江湖上异人甚多,可以不惹,还是不惹的好,道:“这位弟兄,心直口快,尊驾莫怪!”

怪妇人冷然道:“既然口出不逊,谅来有几分本事一”讲到这里,眼睛四转,一眼望见赵敞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便“咦”了一声,径向赵敞走去。

她一上船,众人便有戒备,是以赵敞才掣剑在手,这时见她向自己走来,眼睛一闪一闪,竟是不怀好意,不等她走近,便舞了一个剑花,使一招“精卫填海”,护住自己。

那怪妇人见了,怪叫一声,本是慢慢走近,突然变得直扑过去。

赵敞大吃一惊,那招“精卫填海”原只是使来护身的,但见那怪妇人转过身来,两眼碧光莹莹,说不出的怪异,已是有了戒备,突觉她向自己扑来,只觉人还隔得老远,便是一阵微风,叫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赵敞心想这女人怎的如此邪门,莫非是鬼怪不成?但又红日当头,分明是个武功极高的异人,因此将“精卫填海”的后半招改守为攻,剑尖一沉,打横向怪妇人刺去。

赵敞自在那不知名的荒岛上,从薛老三学了“十三势行功心解”之后,功力已大有进展,况且三个多月了,时逢强敌,“倒海剑法”也练得相当纯熟,这一下变守为攻,端的是剑出如电,快疾无伦,满拟自己一招使出,就算被她避过,下面按着七虚七实,还藏无数变化,怪妇人怎样也要避开才行。

怎知他这里快,人家还要快,长剑刚打横削出,那怪妇人就直欺近身来,那方位之妙,赵敞万万想不到。

天下武功招式,就算是再精妙的,也有些微破绽,不过精妙的招式,破绽较少,或是破绽之处不易为人看到,更妙的即使有易攻之处,也叫人万万想不到,因此不敢来攻的。

赵敞这招“精卫填海”,唯一可攻之处乃是左肩,但一般人怎敢来袭?因为赵敞右手执剑,左手挽剑诀,若是攻他左肩,岂非是将整个身子卖给他的左手?即使在他左肩上砍上一掌,也并非要害,但自己的腰眼却被赵敞一点就中。可是那怪妇人却偏偏疾若飘风,一掌向赵敞左肩砍到,赵敞急忙撤剑后退,也算他近来功力有进展,这一掌竟被他避过。

但怪妇人的掌缘仍在他的肩旁带过,赵敞只觉虽只是挨到了些掌风,也已隐隐地生痛,心中更是吃惊,因这怪妇人这一掌看来轻飘飘的,发来毫不费力,掌风竟如此的厉害,真是不可思议。若是给她打个正着,怕不要骨断筋裂?自己与她无怨无仇,不知何以骤而下此毒手!

怪妇人一掌砍出,赵敞急速避过,原是一刹那间的事,赵敞避过了之后,向旁连连跨出两步,但那妇人如影附形,跟了过来,这一隔得近,赵敞越发觉得她的双眼恐怖无比,但奇的是偶一闭眨之间,却令他想起麦莲来。

赵敞心中不觉一呆,不知是何缘故,长剑撤出之后,也不知再变招进攻,这一呆,怪妇人五指箕张,无声无息,已当胸抓到,待到赵敞知觉,想要避幵,哪里还来得及?忙含胸拔背,一想暗念“十三势行功心解”,将周身真气聚于胸前,准备就算一爪为她抓中,也不至于身受重伤,就在此时,在一旁的杨光林已看出赵敞危急,也顾不得两打一不对,三节棍横扫,风声虎虎。

杨光林因觉得赵敞为人老实,暗中着实赞许,救人情急,这一招竟足足用了八成力气。

怪妇人这一抓堪堪已要抓到,但杨光林的三节棍也已夹着排山倒海之势而至,怪妇人“嘿”的一声冷笑,左手虚扬一掌,赵敞得以脱身,吓得胸口乱跳,忙退出数步,那船本来就不大,险险乎跌下海去。

怪妇人见赵敞退出,望着他不住冷笑,一面微微一跃,杨光林三节棍刚好扫空,杨光林见被她避过,急待收棍变招之时,但因为去势太猛,虽然力透五指,用力往回一扯,但还停了一停,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停之间,那怪妇人突然双脚并拢,迅疾无比落下,两脚刚好踏在三节棍的第一节上。

杨光林见三节棍为怪妇人踏住,暗骂一声不知好歹的臭娘们,一面手腕一翻,想将三节棍抖起,令那怪妇人翻一个筋斗,跌在甲板之上。但怎知道这一扯,竟没将三节棍扯动,反而听得“格格”几声响,那支一握粗细的三节棍,竟已陷入甲板之内。

这一下,船上众人都不觉骇然变色,杨光林“哇”的一声大叫,奋起神力,将毕生功力运至手臂上,用力向上一抖。

那杨光林天生神力,七八岁时,已能将数十斤的石磨盘举上举下,现今一身的武功,这奋力一抖,就算压在三节棍上的千斤巨石,也要被他抖起来。

但是杨光林“哇哇哇”三声大叫过去,右臂连抖三抖,那怪妇人不但纹丝不动,站在棍上,杨光林还觉一股大力,其劲道阴柔至极,但也大到了极点,自棍上向手腕冲来,只觉得虎口发酸,不多一会儿,手臂已软,知道那怪妇人已将内力自棍上迫到,只不知道是什么内功,能够如此神妙,心知若再拼下去,自己一身横练的童子硬功,非被冲破不可,急忙“哗啦”一声,去了手中三节棍,人也向后跃了开去。

这一来,满船人尽皆大惊失色,心想这怪妇人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连杨光林都一个照面就败了下来,船上还有谁是她敌手?

杨光林退开之后,气喘吁吁,不断挥舞着右臂,想是用力过度,酸麻已极,也气得讲不出话来,赵敞则更只是手持长剑,用心来戒备,不敢贸然出手。

怪妇人冷笑一声,掉过头来向杨光林瞪了一眼,冷冷地道:“若不是看你知道朋友危急,应当出力相救,照你这种暗中偷袭的卑污手段,绝不能饶了你!”

杨光林气呼呼地大口儿出气,并不多讲。

这许多时候,泰山神驼于六一直都隐身在侧,不言不语,此时推开众人,现身道:“尊驾与船上各位英雄,素不相识,不知上船来所为何事?”

于六为人虽然貌相丑陋,又是个驼背,但实在心思缜密,极工心计,他这一句话明里并不得罪怪妇人,但暗中却有责她无事生非,横来取闹之意。

怪妇人听了,两眼绿光闪闪,向驼子看了一会儿。

泰山神驼艺高人胆大,但他见过她的工夫,外面看来虽是扬着脸,镇定已极,但暗中也有用心戒备,以防她一举发难。

那妇人看了驼子一会儿,仍是冷冷地道:“不错,这船上我确无相识之人,但是有人却与我极为憎厌之人有关,此等人留在世上何用?不除去了他,也为后世留患!”

泰山神驼听她语意冰冷,但却极为坚决,便“呵呵”一笑,道:“不知是哪一个?”

怪妇人手向赵敞一点,道:“就是这厮!”

赵敞见竟是自己,不禁莫名所以,心想自己五岁头上,就成了孤儿,可说是一个熟人也没有,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脱口道:“前辈不要弄错了!”

怪妇人连声冷笑之中,人又如怪鸟飞坠一般,向赵敞扑到,赵敞知道她的厉害,忙使开“倒海剑法”,“刷刷”两剑,怪妇人人还在半空,剑便已刺到。

那一旁杨光林也蹿向前去,拾起甲板上的三节棍,大声呼喝,攻了过去。

两人虽是前后夹攻,但那怪妇人却似一个影子一般,在剑光棍影之中,来回飞舞,只有杨光林和赵敞两人觉出身旁微风飘然,旁人看来,简直无声无息。

泰山神驼对南北武功皆有涉猎,竟也看不出这怪妇人掌法与内功,是哪一派的家数。

不几回合过去,杨、赵两人已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泰山神驼一顿脚,心想说不得只有三打一了,刚想上前,忽听一人叫道:“清波上人!”

原来此时,正是清波上人与史勤丁察看海心礁之后,浮上海面的时候。

船上有人眼尖,已然看到,因此叫了一下。

一叫之后,泰山神驼也已看到,心想清波上人若能立刻上船,当可不怕那怪妇人,便也叫道:“清^”

但是只叫出了一个字,清波上人已因史勤丁神色有异,沉下水去察看原因,自然没有听见。

泰山神驼虽然不知道清波上人何以要沉下海去,但也没有办法。

谁知那怪妇人虽在与两人动手,但却游刃有余,也听到了这一声叫唤,猛地一前一后,双掌齐施,杨光林、赵敞忙各向后跃开,怪妇人一个“旱地拔葱”,人便凌空而起,来至众人旁边,厉声问道:“刚才谁叫清波上人?”这一问声音之凄厉,武功差的人,都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那首先见到清波上人的,乃是花山寨的一个头目,也是个血性汉子,唤作吴忠,便挺身而出道:“是我。”

那怪妇人冷笑一声,神色大变,骇人已极。

她伸手一拂额上的乱发,双目注视吴忠。

那吴忠却仍然不知厉害,站了出来。

众人见吴忠如此大胆,一面佩服他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概,一面暗中为他捏了一把汗,各人心中俱都不约而同,准备那怪妇人若果对吴忠不利,便一‘起动手。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合力而攻,当不会怕她。

那怪妇人果然跨前一步,众人心中紧张已极,但她却并不动手,只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清波上人?”

吴忠道:“清波上人适才浮上海来,是以叫了一声!”

怪妇人似不相信,道:“你说什么?”

泰山神驼此时已看出那怪妇人定与清波上人有极深的冤仇,便接口道:“清波上人还在船上,只因要察看海心礁的情形,才下海去的,刚才已浮上海来,不知怎的,现在又潜下水去了。”

怪妇人连声冷笑,道:“哼,他怎敢前来见我?”

泰山神驼心中大异,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见那怪妇人侧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无声无息,只见走了一个水花,人已蹿入海中。

待她蹿入海中之时,清波上人早已被大章鱼拖出老远了,哪里还有人影?

怪妇人只觉心灰意懒,也不再回船上,径向海心礁游去。

却说杨光林等见怪妇人倏来倏去,武功又如此神妙,不由得尽皆愕然。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清波上人浮上海面,看时间天色已然不早,若再不走,又怕郑可和摇身万变陈一鹤既然逃走,若是先到一步,难保不去花山生事,清波上人武功卓绝,就算是怪妇人遇上,谅也不怕,便不再等,扯起风帆,向北驰去。

等到靠岸之时,果然天色已晚,一行人众,刚进入花山,第一寨寨主谷贵,便觉沿途似经大队人马践踏,并还有几道极深的车辙,心知有异,便对杨光林道:“大寨主,这里情形不对,我先回第一寨去看一看。”

他说着,便抄小路,飞也似赶回寨中,刚好遇到万里飞梁鹏,已下令众弟兄退守第二寨,其间相差,可谓千钧一发。

谷贵才进议事厅中,便与郑可动上了手。

待到谷贵命丧千面郎君之手,赵敞、杨光林等才赶到第一寨。

驼子将话讲完,清波上人心中翻翻滚滚,已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或心酸,或沮丧,但他为人极持身份,若只有他一人在,真忍不住会滴下泪来,但此处既有这多人,清波上人只是长叹一声,默默无言站了起来,在议事厅中,骏来骏去。

此时,天时已经近四更,眼看天色将明,据千面郎君郑可所称,李成栋于拂晓时就要攻寨,所差不到两个更次,寨内人人心情紧张,只听杨光林大声吆喝指挥之声。

清波上人与驼子对望一眼,道:“于兄所料不差,那妇人正是拙荆!”于六将事情经过想了一遍,早已想通,听了也不以为奇,问道:“既是江上燕,为何武功路子与麦兄全然不同?”

清波上人再将在海心礁中所见详细说了,接着道:“这十年来,她勤练太阴炼形上乘的内功,融合两家之长,我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了!”

泰山神驼于六听了,失声道:“哎呀,这可不好。江上燕离开之时,满怀怨毒,久闻这太阴炼形之法,虽能使她练成上乘内功,但却与其他武功不一样。别的内功,练到深湛,便胸中了无杂念,人也宽容大度,这太阴炼形却恰恰相反呢!”

清波上人叹道:“一点也不错,她既是心中郁闷时练此工夫的,这十年来,冤毒已深,实在恨不得生食我肉,死寝我皮,唉,虽然这其中本是奸人捣乱,而成误会,但解释起来,真不是容易的事!这就难怪她处处与我作对,强令莲儿随郑可远去了!”

泰山神驼大吃一惊,问道:“麦兄,你说什么?”

清波上人只得又将在海心礁沉船的事一一说了。

驼子跌足道:“莲姑娘现在哪里?”

清波上人心中乱极,爱妻爱女俱皆为奸人所害,下落不明,就算他武功再好,究竟仍是有血有肉之人,怎能不心如刀割?叹一声说道:“若是郑可这厮在,当可问他!”

驼子气得“哇哇”乱叫,道:“早知有莲姑娘这层关系在,说什么也得扣住这厮的眼门不放!唉!唉!”住地叹息。

清波上人也觉无话可说,两人在厅中相对默默,不一会儿,杨光林闯进来叫道:“上人,怎的小哥与寥姑娘还没回来?”

清波上人强收悲痛,一算时候,两人已去了半天了,心中暗暗地焦急,但也是无法可想,驼子自告奋勇,要下山去看一遭,清波上人自然同意。

但驼子下山,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回来,道:“奇了,小哥与寥姑娘两人踪影不见,清兵倶在沉睡,看来郑可拂晓进攻之言,不尽可靠。最奇的是主帅居于何帐,我跑了一匝,竟然找不到,大炮在何处,也是莫名其妙!”

清波上人听了,心中烦闷又加一成,道:“这李成栋虽是将才,但对付江湖朋友,也未见得有办法,依我看来,必有人在献计调度,方得如此。”

泰山神驼道:“定是那千面郎君郑可了!”

清波上人点了点头,道:“也真难为了他,小小年纪,有这等才智武功,只惜不走正路!”;驼子想起自己一生闯荡江湖,少有失手之时,今夜却仍被郑可逃脱,虽然是恨他入骨,但也不禁佩服他为人机智绝顶。

当下第一寨中,兵马调动,加强防守,以备清兵来攻。

却说赵敞与寥燕秋奉了清波上人之命,出了山寨之后,但觉一片乌黑,两人怕失落了,手拉着手,一起下山来。

寥燕秋一路上“叽叽咯咯”讲个不停,问的全是稀奇问题,讲到自己做山大王一事,又大笑不已。

赵敞到底懂事些,起先并不拦阻她,后来看看已近清兵营帐,自己此来乃是暗探大炮位置,如此大声嘻笑,岂非等于讲给人家知道?便道:“小秋,别大声说话了,别误了正事!”

寥燕秋说得高兴头上,听赵敞这样一说,心中大不高兴,赵敞又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懂语气委婉点,因此赌气将手一摔,道:“不说就不说!”

赵敞知她脾气,一笑了事。

两人仍向前悄悄行去。

走不几步,寥燕秋忽然凑过来,竖起脚,将嘴凑到赵敞耳边,低声道:“师哥,我再问你一句话,好不好?”

赵敞只觉耳边给她热气弄得痒呵呵的,鼻际还隐闻一股女儿气味,但他心地纯正,倒是绝无一丝邪念,心想刚才已惹她生气,现在若不给她问,定要恼自己,便道:“什么话?”

寥燕秋“咭”的一笑,跑开一步,道:“师哥,莲师姐给你的那只蝴蝶扣针呢?”

赵敞一怔,心想那扣针乃麦莲与己私订终身所赠,寥燕秋何以会知道?

任他怎么地想,也想不到寥燕秋会淘气到冒充了麦莲和自己胡闹,只料定是那晚麦莲寻找蝴蝶扣针之时,为她瞧见,偷偷跟了来,因此窥破秘密,虽在黑暗中,也不禁脸上一阵潮热,嗫嚅道:“还在。燕秋师妹,你……千万别讲给师父知道,他老人家要生气的!”

寥燕秋见自己一个玩笑,赵敞果然至今深信不疑,心中得意至极,忙道:“我不说,我不说。”一面心中暗想此事非要等到师哥与麦莲两人见了面,自己才将两人信物,一人交上一件,再开个大大的玩笑,看他们两人脸红不红。这本是她小孩心情,倒也并无恶意。

只是苦了赵敞,还真道麦莲对他有意,以致魂牵梦萦,到头来知道失望,如何难过!

赵敞见寥燕秋一面乱笑,一面答应不说,只当她笑自己与麦莲鬼鬼祟祟私订终身一事,不由得讪讪地讲不出话来,便急急向前跑去。

寥燕秋心中连叫有趣不止,也跟在后面。

两人看看已跑到营帐附近,寥燕秋是女孩儿家,到底细心,在地上一看。那密林中的土地本极柔软,此时上面陈了无数人马的足印之外,还有几道极深的车轮杂乱交错。

寥燕秋悄悄在赵敞脖子后面捏了一把,倒吓了赵敞一跳,待知道又是寥燕秋淘气在捉弄他时,又不好发怒,更不敢出声,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寥燕秋笑了一下,扮个鬼脸,赵敞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寥燕秋便附耳道:“师哥,你看这一道一道的是什么?”

赵敞见了,心中也是一动,喜得跳了起来,道:“师妹,这莫非是大炮经过时所留下的?”

寥燕秋道:“八成是!”

赵敞喜道:“师父叫我带罪立功,我若能使这十尊大炮俱都坏了,当是大功一件!”

寥燕秋听了,立即站住了道:“咦?师哥,你为什么要带罪立功?”

赵敞道:“好师妹,难道还要我在这里讲故事给你听不成?”

寥燕秋嘟起了嘴,说道:“好!你要不讲我,就不和你一起去!”

赵敞实在扭不过这位小师妹,在罗浮山玉女峰时是如此,现在仍然如此,遂三言两语,将经过情形说了。

听得寥燕秋睁大了亮忽忽的眼睛,“呵呵”连声,一听到赵敞学了这么多奇妙武功,不禁大为羡慕,一把拉住赵敞一手,道:“师哥,快一件一件教给我!”

赵敞不忍拂她的高兴,道:“好的,但现在快去寻那十尊大炮吧!”

寥燕秋高兴得一蹦三跳,循住那两条深深的车痕走去。

不一会儿,那些原是纵横交错的车轮印子已分成了十路。

此时,两人越发肯定是大炮所藏,两人一商议,决定不分开,一条一条地寻过去,先拣了居中的一条,走不几步,便见两个清兵正在小步来回行走,那条轮印,竟直通入一所帐篷里面去。

那营帐看来与人所居住的,一般无二。

两人对望一眼,悄悄掩了过去,寥燕秋已掩至一个清兵背后,那清兵还毫无所觉,被寥燕秋一把扯住辫子,那清兵不由得仰起头来,刚想叫唤,已被她骈指为戟,点在喉间的“天突穴”上,一声未出,便自了结了。

那边的一个,也被赵敞点了穴道,昏了过去。

两人将清兵轻轻放在地上,走到营帐旁边,寥燕秋探头进去一看,不由得赶紧缩回头来,骂赵敞道:“师哥,你怎么这么坏,要我去看这等不堪情景!”

赵敞给她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也探头进去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原来那营帐之中,哪里有什么大炮,倒有横七竖八,睡了不少清兵,那些兵丁,倶是从北方来的,南方十一二月天气,他们也不觉得寒冷,而且北方习俗,喜欢脱了衣服,裸体睡觉,帐中清兵,倒有一少年是光着身子的,难怪寥燕秋害羞了。

赵敞也是男人,却并不怕,看了一会儿,心中奇怪,心想那轮痕明明通来此处,怎的不见大炮,反倒睡了一营帐的兵丁?心还不肯息,再仔细一看,那边厢黑乌乌地有一件物事,圆滚滚,看不出是什么,忙缩回头来,招手叫寥燕秋过来,寥燕秋适才已羞得不得了,此时只是顿足摇头,死也不肯走近。

赵敞无奈,只得退出,道:“燕秋师妹,怎么到了紧要的关头,却退缩起来了?”

寥燕秋急说道:“师哥,你再欺负我,我讲给师父知!”

赵敞说道:“那营帐角落上,有黑魆魆的一件物事,我想闯进帐去,看个究竟,你帮我在外巡风。”

寥燕秋答应了,赵敞拔出长剑,倒头想了一会儿,又将长剑归入鞘,轻轻地折了一根树支在手,拨开了帐幕,以从薛老三见学来的点穴法,手中树支在一刹那间疾颤七次,已经点了七个清兵的“节脉穴”。

那些清兵只道帐外有人巡逻,哪里知道会有人闯入帐来,不一刻工夫,已全被赵敞点了穴道,赵敞放心大胆走到那角落一看,从地上伸出来的,可不是两尺来长的一节炮管?

赵敞心想,难怪两番下山,百寻不见,原来清兵竟将火炮埋入地底,也可算得奸滑至极了!再仔细一看,一块木板盖着洞口,掀开了走下去,下面竟是一个大地洞,点着几支蜡烛,有两个清兵在坐着打吨,赵敞如法泡制,再奋力将那尊火炮推倒在地上,一阵乱拆,全都拆散,还揣了些零件,走了出来,谁知出得营帐一看,寥燕秋踪影不见,赵敞低呼几声,不见答应,心中大急。

赵敞心知寥燕秋和自己一起下山,但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回去,则虽然将十尊大炮全都寻到毁坏,使清兵无攻山之力,也是罪多于功,因此心中这份焦急,不可言喻,但是又苦于正在许多营帐之中,不敢出言高声喊叫,只得周围分途寻找,走不几十步,被他发现了一个清兵尸体,心中暗喜,知道是寥燕秋下的手,可知寥燕秋是从此途而去,便跟了过去,但是一直跟出了清兵营地,再提高声音,叫了几下,仍是不见回答。

赵敞这时正是又气又急,因为他只当又是寥燕秋淘气起来,赌气走了的,急的是眼看天色将明,大炮埋藏地点,既已为己所知,若不立即破坏,拂晓清兵进攻,花山难保,因此在山脚下踱来踱去,好生委决不下。

其时,也正是泰山神驼再下花山,探听他们两人怎么迟迟不返的时候。泰山神驼只在营地内转了几转,再也想不到赵敞会在营地之外呆呆地转圆圈,因此也就回山去了。

却说赵敞转了一会儿,猛地省起,暗叫道:“赵敞啊!赵敞!你怎么那么糊涂?就算燕秋师妹找不到,也该快些去弄坏了那些大炮再说!否则,花山这多好汉,不就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而要遭殃了吗?”

这一想,不由得他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赶了回去,那时天色黑沉沉的,赵敞小心沿着车轮印子,一尊一尊,如法炮制。

那些清兵全都睡得像死猪一般,被他如入无人之境,行得极为顺利。

眼看片刻之间,已坏了九尊,这最后一尊,寻了好久,方始寻到,才钻入营帐,便觉有异,顿了一顿,突觉面前风生,似有人迎面扑来。

赵敞来不及掣剑,急忙使“疯子卖酒”,一侧避过,手中树支,也已听声辨位,“刷”地伸出,去点来人小腿上的“委中穴”。

那人在地上一滚,方始避过,笑道:“郑大哥,是我!别大水冲倒了龙王庙。”

赵敞一听那声音极熟,认得出正是徐氏三杰中的徐省。

在越秀山下打擂台,只有他一人未受伤,想是现在跟着郑可在此,也不足为异,但却不知为什么将自己叫做“郑大哥”?既而一想,不禁哑然失笑,定是自己为了急忙避开,使了一招“疯子卖酒”中的“涓滴全无”,以致使他误认,急切间也使不出什么来应付他,因此并不出声,准备实施袭击,以免为山九刃,功亏一篑,留下了一尊大炮,仍可为清兵使用。

那守在营帐之中的,倒真是徐氏三杰中的徐省,徐氏三杰全是莽汉,徐省一见来人如此身法,便已料定了是千面郎君郑可,见自己问一声,对方却并不回答,还只当郑可怪他不应一照面,也不问清楚便扑,因此便赔笑道:“郑大哥,刚才你这下点穴,真是出手如风,若不是我知道厉害,死命避开去,早就倒地了。”

赵敞听他恭维郑可,心中暗暗好笑,正要认明他的所在,一举发难之时,忽听徐省又道:“麦姑娘处我刚才还去伺候过,她一夜未睡,等你回来呢?怎的你去了这么久?”

赵敞听了,心中这一吃惊,真的非同小可,心想这是什么话?难道麦莲真是不要自己,死心塌地跟着郑可了吗?若要不是,为何在军营之中也跟了他一起来?一急之下,心中又怒又痛,身形一晃,扑了过去,“啪”的一声,在徐省脸上,就打了老大一个耳刮子。

徐省正在竭力讨好郑可,怎样也料不到脸上突然会挨上一掌,这一掌赵敞因急痛攻心,足足用了八成力,痛得他“哇”的一声,连门牙都被打落两颗,含糊不清地叫道:“郑大哥,你怎一”一语未毕,赵敞已手腕一翻,左掌按在他脑后的“脑户穴”上。

那“脑户”为督脉,肠气上升入泥丸之门,。通十二经络。若被用力一按,立刻真气尽散,十二经络尽皆断裂,何等厉害。

徐省武功虽然平平,但是觉得一句话未讲完,人家一只手已按在“脑户穴”上,焉有不知厉害之理,摆了几下,非但没有摆脱,反觉一股热气直传了过来,吓得徐省哀求道:“郑大哥,别开玩笑!”

赵敞哪里有心情听他讲话,沉着声音叱道:“谁是你郑大哥?麦姑娘在哪里,快快说!”

徐省惊得连骨头都软了,结结巴巴道:“你……是……谁?”

赵敞手上一紧,说道:“少说废话,麦姑娘在哪里?快领我去!”

徐省在人家掌握之中,不敢不从,道:“好汉且松手!”

赵敞心中怪他拖延,颜:“带到了自会松手,若再啰唆,就送你归西去!”徐省慌不迭答应,两人一起走出营帐去,左弯右拐,转得赵敞头昏脑胀,仔细地看来,那数百个帐幕排列有序,像是依据阵法来排的。难怪几次三番有人下山,倶连主帅在何处都不能探明。幸而寥燕秋心思缜密,找到了车印子,沿着才能寻到大炮所在,动手的虽是自己,建功的却是寥燕秋。

赵敞为人老实,绝不会花言巧语,他心中如此想,即使清波上人问他,他也是如此回答。但想到这里,猛地想起还有一尊大炮未坏,便又低声喝道:“回去!”

徐省在他摆布之下,战战兢竞道:“回哪里去?”

赵敞心中着急,叱道:“你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

徐省无奈,只得仍回至那营帐之中,赵敞将他点了软穴,将大炮破坏之后,才又解了他的穴道,迫他去找麦莲。

一路走来,连一个哨兵都不见。

赵敞心中暗奇,不禁问他道:“怎的连哨兵也没有一个?”

徐省道:“这营帐如是依据红发真人红云宫秘传兜卒阵法而排,外人若误闯入去,转来转去,只在最外一圈,任何武功最高,也难得到第三层去。”赵敞听了,不禁暗暗吃惊。

不一会儿,徐省道:“到了,麦姑娘就在帐中!”

赵敞手并不松,探头进帐一看,见只是一所空帐,并无人在。

赵敞见帐中空无一人,只当是徐省骗他,手腕一松一紧,已叉住了他的脖子,那手法正和在玉女峰上,薛老三叉赵敞头颈一样,徐省“哎呀”叫了一下,已被赵敞推入帐中。

进帐一看,赵敞心中不禁暗暗疑惑,只见一只青案上,点着三支蜡烛,牙床绣被,哪里有一点兵营的气息?竟活像是个小姐的闺房。

他心想难道麦莲真的在此,徐省倒未曾说话?再仔细一看,床上枕被凌乱,伸手进去一探,还有余温,知道人走,还不过是片刻间事。

他便沉着声音问道:“姓徐的,麦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老实说!”

徐省给赵敞五指如勾,箍住了脖子,心中已吓得三魂皆散,两手攀住赵敞的手指,虽不想将赵敞的手指拨开,总也想着赵敞的手指如突然束紧时,可以抵挡一阵,闻听赵敞此言,知道只要说实话,性命尚可保住,道:“麦姑娘与郑大哥一起来广州的,后来郑大哥离开两天,麦姑娘就郁郁不乐,茶饭不思,想念郑大哥一”赵敞听到这里,心如刀割,情不自禁地叱道:“胡说!”

徐省心中一惊,若他见机些,自然已看出赵敞对麦莲如此关切,这两人中间定有些不平常的关系,也可随便编一些话取其欢心。但徐省是个莽人,这时性命交关,哪里顾得了这么多?便道:“我没有胡说啊,麦姑娘的确是思念郑大哥,时时到总兵府去询问郑大哥回来了没有,又问郑大哥去了哪里,她要去找。李总兵因郑大哥此行,大有机密,因此不肯讲给她听,她连总兵府的厅堂,都打烂了!”

赵敞心想这倒真是麦莲什么都不顾的脾气,想起在那荒岛上麦莲与郑可两人的行径,徐省的话,也不由得他不信,叹了一口气,道:“郑可在万山岛设计害人,谁不知道?”

徐省顿了一顿,续道:“后来郑大哥回来,又献计攻花山,麦姑娘这次绝不肯再离开他了,一定要跟着来。李总兵道女人家怎可随军住营?麦姑娘不服,当场叫了两个偏将来比武,结果两个偏将全被她打伤,李总兵这才允了。”

此时,赵敞已完全相信徐省所说是实,可知麦莲定然还在营帐之中,若不找到她,问明何以订了终身,又不爱自己,此一生怎能活得安稳,便伸手在徐省胁下昏穴一点,手再一松,徐省老大个子,“咕咚”的一声栽倒在地,睁着铜铃也似的眼睛,做声不得。

赵敞道:“你这穴道,四个时辰便会解去,不用惊慌!”说着,径自出帐去了。

出得帐来,见天色浓浊茫茫,知已将近天明,正在下雾,便向前胡乱走了几步,雾越来越浓,直到不辨三尺之外之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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