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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太阴炼形

赵敞乍见那人,几乎不信自己眼睛,但仔细一看,那人背肉高耸,面目肮脏,一丝不差,就是和自己相处六年、罗浮山真元观中的火工道人!

但是六年来自己只知道他又聋又哑,今日江湖好汉云集,他也在其中,此事已经大为可疑,怎的一走出来就会大声讲话?今日师父行动言语又如此怪异,这驶子又会讲话,莫非是在梦中不成?赵敞这道一想,越发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那驼子向他做了一个鬼脸,指着清波上人道:“清波上人,你要江湖弟兄,全都顺服清兵,休得再行惹事是不是?”

那驼子讲话,声音清亮,字字铿锵,显见功力深湛,赵敞又是一惊,不过他讲的乃是北音,在座群雄,倒有一半听不懂,赵敞和他在一起久了,看他嘴唇动作,脸上表情,定是在和清波上人争论,心想不知师父如何回答?那清波上人乍见驼子出现,也似吃了一惊,但随即答道:“贫道正是这个音田”

驼子跨前几步,大声喝问道:“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满清总兵李成栋的主意?”

这句话说得甚慢,倒是人人都懂,众人见这驼子其貌不扬,除了讲话大声之外,并无出奇之处,看他竟敢如此责问清波上人,倶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清波上人冷笑一声,便拂袖站起,面有揾色,道:“贫道不过为江湖朋友着想,听不听自在各位,各位若果要以卵击石,尽管去找死好了!”

这一番话,听得杨光林身后一干好汉,义愤填膺,有几个忍不住大叫道:“怎见得我们便不是满清的对手?”

清波上人还想回答,那驼子又走前了一步,向众人挥了挥手,不令众人喧闹,一面向赵敞看了一看,一字一顿地问道:“清波上人,你可识得我驼子?”

赵敞心想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鬼日子,什么样的怪事都叫自己撞上了,哑子会讲话不算,师父还会怕起满清来。如今这驼子又问师父认不认识他,这不是废话?谁料他这里刚想着,清波上人的回话更令他吃惊,只听清波上人迟疑道:“多年前似曾见尊驾一面,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赵敞这下子,真如坠五里雾中,忽听驼子仰头一阵狂笑,其声清越,宛若龙吟,真看不出他这样一个驼子,能够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来,直笑得山壁尽起回音,又突然陡地收住,道:“不错了,十年前你曾在罗浮山脚下茅舍中见过我一面!哈哈!十年来我驼子一直自己打着哑谜,到今日方才猜透!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不怕江上燕来找你吗?”

清波上人听了,面上失色,转过头去叫道:“千面郎君!千面郎君!”

赵敞心中一凛,心想千面郎君果然在此,可知自己并未眼花,便跟着叫道:“千面郎君,莲师姐在哪里?”

两人这一叫,在场众人俱都大乱,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只是驼子仍微微笑,杨光林趁机趋前问道:“尊驾可是江湖上传说的泰山神驼于六吗?”

于六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寨主威名,于六久仰了!”

那杨光林原是一条爽直汉子,顿时大喜,道:“于驼子,花山七十二寨弟兄,还要请你来当大寨主!”

原来泰山神驼虽然一向在黄河南北行侠仗义,足迹甚少来至两广,但他一身奇妙的“驼功”,却已天下驰名。杨光林也曾听得传说,是以才有此―‘问。

于六见杨光林这大个子心肠却直得如小孩一般,呵呵笑道:“大寨主说什么话来!”随将手向清波上人一指道:“待于六发落了这厮再说!”一面说,一面大踏步向清波上人走去。

清波上人叫了几声,并不见有人回答,急得无措,见泰山神驼道出了名头,赶了过来,慌慌张张,转身就走,于六大踏步地追了上去,五指如勾,目露异光。

赵敞见了,暗叫不好,看来驼子要加害师父,便提了长剑,足尖一点,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来到驼子背后,一面叫道:“驼子你想做甚?”一面“刷”地长剑一揣,直削驼子右肩。

泰山神驼于六正想抓住清波上人,一问十年之前的疑案,与一件兵刃的下落,忽听赵敞一声大喝,背后风生,知道是赵敞为师情急。他素知赵敞心地老实,这许多事,急切间也说不明白,便身形一矮,也不转身,竟以驼背向着赵敞撞来,堪堪要触及利锋,身子一侧避过,人已到赵敞身侧。

赵敞见他竟敢以肉身来撞宝剑,心中一惊,况且也实不愿伤了他,反而慌不迭回身撤招,谁知剑还未掣回,突然眼前一花,右臂已被驼子反手抓住,用力一抖,赵敞只觉一阵酸麻,直冲至虎口,长剑把握不住,“锵锒”一声,跌在地下。

赵敞万料不到驼子竟有这好身手,索性变得呆在那里。

驼子这才回头笑道:“小哥,稍安毋躁,等一会儿再和你详细说。”

赵敞道:“师父一”下面话还未讲完,突然叫道:“咦?师父呢?”

原来这一敢搁,清波上人已转过山后去了。

驼子松幵赵敞,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道:“往哪里走?”足尖一点,飞也似向前扑去,但才扑到半途,便听得山后震天似响发一声喊,露出无数人头,俱都拖着长辫子,分明是满清兵丁,顷刻之间,弓弦乱响,箭如雨下,齐向群雄聚集的空地上射来。

这一下变生仓促,泰山神驼首当其冲,百数十支箭,直奔他而来,幸而他工夫了得,人在半空,一听羽箭破空之声,便迅疾下坠,驼背着地,再一个打挺,爬起身来,手中已撮了两支羽箭,连挡带拨,并未受伤。

群雄见清兵伏在此间,一面大骂清波上人无耻,一面纷纷掣出兵刃,舞了起来,挡住羽箭,且舞且退。

有数十名原是江湖上下三滥,想乘机结交清波上人的,一见箭到,还不知好歹,大呼道:“清波上人,何以连我等都算上?”话未讲毕,早已被射中了好几个,在地上滚叫,呼号不迭。

赵敞心中记挂着麦莲,一见郑可在此,如何肯放过,但箭如雨下,又急又密,舞剑自保足可,要向冲过山峰去却难,勉强冲前几步,那些弓箭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臂力又强,准头又足,一个射了便退后取箭,另一个补上,端的只闻破突之声,一点空隙也无,赵敞还险险被射中了几处。

此时,那般江湖好汉,且敌且退,已将近来至岸边,只留赵敞与泰山神驼两人还在奋力抵挡,向前冲去。

赵敞一面大叫道:“师父!师父!莲姐姐正和千面郎君在一起啦!”

他这大声一叫,山壁都起回音,泰山神驼于六手中只持两支羽箭,对付那密如骤雨的来箭,倒也绰绰有余,听赵敞这一叫,退后两步,与赵敞并肩而立,讶道:“小哥,三个月不见,你功力大进了啊?”

赵敞一面舞剑,一面道:“驼子,你不是好人,怎的装了六年哑子,是何缘故?”

赵敞为人心直口快,心中想什么就讲什么,他和驼子,本是在山中嬉笑惯了的,是以脱口就是一串责备,话一说完,想起驼子武功非比寻常,也算是一个武林前辈,自己怎可和驼子如此说话?不禁脸一红,讷讷说不起来。

那驼子只是付之一笑,一面又连发开了几支箭,一面道:“小哥,说来话长,待杀退了这伙清兵,擒住了那清波上人,再和你详细说。”

赵敞一听它子竟要捉自己师父,不禁一愣,手上慢了一慢,嗖的一声,一支箭竟在耳边擦过,吓得他老大一跳,一面手中加紧,一面道:“驼子,六年来我师父待你不恶,为何你竟要反脸擒他?”

驼子笑道:“你还认这老道是你师父吗?”

赵敞一想,今天师父确是大异常日,适才连杨光林都是如此说法,但是师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六年来对自己虽然严,传授武艺,却是绝不偏心,那套“倒海剑法”,如此精妙无穷,连自己女儿都不授,还授了自己,怎可一日之间,背师叛道?想至此处,猛又想起,眼下这驼子不算,连杨光林也对师父并无好感,这么多人如联手对付师父,师父武功再好,怕也不是敌手。

这样一想,他顿时发起急来,剑尖一歪,“刷”的一剑,径刺驼子肩头,一面口中叫道:“想要对我师父不利,先战败了我再说!”竟不顾自己身前,箭如雨来,“嗖嗖”连声,两支箭在他身旁擦过,有一支还挂破了上衣。

泰山神驼见赵敞半晌不语,突然一剑刺到,他在玉女峰上六年,赵敞每练剑法,他就看在眼里,早就认出这一招是“精卫填海”,倒也不慌不忙,顺手将手中羽箭,划了一个圈圈,想化开这一招。

怎知“倒海剑法”精奥无匹,赵敞将七招学全之后,已经领悟出前数招的不少奥妙,这一招是“精卫填海”不错,但已与于六在玉女峰顶见到时,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赵敞见于六用箭来格,手腕一翻,剑尖微颤,倏地移旁数寸,剑已直伸过来。

于六猝不及防,大吃一惊,慌忙一个转身,跨出两步,才得避过,但手中羽箭,已被赵敞削断一支,泰山神驼本也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抛了手中断箭,又撮了一支在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喝道:“小哥,你做甚?”

一语甫毕,忽听身后一阵铜锣声,那些已将近退到岸边的人齐发一声喊,赵敞回头一看,原来岔港之中,又划出数十艘小船来,每艘船上,也是站满了弓箭手,才一出现,便箭如飞蝗,变成了前后夹攻,气得杨光林抖动三节棍,破口大骂道:“海底蚊,想你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人家道你也是一条汉子,却不料如此猪狗不如!”一面大声呼喝,三节棍舞起一团黑光,直向前冲来。

原来杨光林一见山后伏有清兵,本来心也已大怒,但和弟兄们一商量,觉得在此与清兵交手,太不上算,因此且战且退,准备回花山之后,带领弟兄,正面与清兵为敌,这时一见清兵埋伏如此周密,心头火起,舞起三节棍,直冲上来。

他那三节棍有六尺来长,舞将起来,只见羽箭纷纷被棍砸飞,哪有一支近得了他的身旁,不几步,便已赶在泰山神驼与赵敞面前,一面打,一面还在千刀万剐地骂清波上人。

赵敞在一旁听了,越叫越生气,一面仍向泰山神驼攻之不已,一面回嘴道:“大寨主,你骂些什么?”

杨光林原是市井俚人出身,骂人本是看家本领,这时急怒攻心,哪还管得这许多?赵敞一问,他越发大骂,道:“清波上人,难怪江湖上传说你老婆已经不见,照你这般猪狗行径,老婆若不偷汉子,也是天没有眼睛,还不快滚出来见一个高下,这等鬼魅伎俩,就能拦住你杨大爷了吗?”

赵敞给他气得讲不出话来,心想若是寥燕秋在此,只要几句话,定可令得这个大个子闭口无言,但偏偏在越秀山下为清兵冲散,至今下落不明,听杨光林适才言语,真还是凶多吉少,心中一急,再听杨光林仍是大骂不止,心中更是烦躁,剑尖一摆,放过了驼子,“刷刷”两剑,竟来攻杨光林。

杨光林原是个粗人,哪里理会得许多,三节棍一抖,就迎上前来,两人全是狠打狠扑,战成一团。

泰山神驼在一旁连声呼喝,令两人停手,但两人杀得性起,哪里还分得幵?

正在此时,忽听山头一人呵呵大笑:“好啦,狗打狗再打得起劲些,横竖一时三刻,俱要命伤乱箭之下,还不趁机有仇报仇吗?”

赵敞听那声音极熟,不禁转过半个身子来向上看去,不是千面郎君郑可是谁?但他这样一来,杨光林三节棍“呼”的一声,贴地横扫过来,赵敞一见山头上站立的正是郑可,竟不顾得与杨光林对敌,大声喝道:“千面郎君,莲师姐在哪里?”

但杨光林一支三节棍,已贴地扫到,待到赵敞发觉,已避无可避,眼看非立时骨断筋裂不可。

赵敞与杨光林一味缠斗,泰山神驼在一旁看得分明,常言旁观者清,一见杨光林三节棍横扫而到,赵敞还浑若未觉,便大呼道:“大寨主棍下留情!”

这一喝,杨光林猛地想起这小子倒是个好人,不可就此伤了他,忙运劲后撤,手臂向后一扯,但刚才与赵敞性命相扑,这一招“孙武断足”竟用了八成劲力,向前猛挥而出。现在又猛地向后一撕,虽然被拉开,但人已一个站立不稳,此时乱箭并未稍减,“嗖”的一箭,已中杨光林肩头,痛得“哇”的一声大叫,骂道:“好小子,老子就算是狗,倒要打打你这只狗!”

原来又和郑可对骂上了,他一面舞动三节棍,一面和泰山神驼两人一起冲了上去。

赵敞见正在危急之中,杨光林突然撤招不攻,他见了郑可,一颗心早已飞到了麦莲身上,也理会不得这许多,又大声问道:“千面郎君,你将莲师姐带到哪里去了?你说不说?”

郑可不急不徐打开折扇,摇了几摇,冷笑道:“哼,连自己的师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问别人又有什么用?小哥,你怕不是问你师姐的下落,而是问你心上人的下落吧?哈哈,偏偏心上人趁你伤重之时,不告而别,伤心啊伤心!”

这一番话,恰巧刺了赵敞心头的痛处,一刹时竟忘了箭如飞蝗,自己还在险地之中,倒提长剑,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更不理会带着“嗖嗖”风声、自身旁擦过的乱箭。

郑可见他发呆站在当地,恶念顿生,随手从身旁一名清兵手中,接过弓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嗖”的一箭,直射赵敞咽喉。

赵敞只是出神地想着何以麦莲会在那荒岛之上,不理自己死活,而随郑可离开,再一深思,分明是麦莲不爱自己,但她却又如何在越秀山下暗与自己私订终身呢?

想到这里,一支箭离他已不过三尺,若要躲避,原还可以避过,但他像看不见一样,反倒伸手到怀中,去摸那只蝴蝶扣针,一摸扣针在,心中倒是一宽,但箭也已射到,正中赵敞咽喉,鲜血迸溅,赵敞这才觉到,忙伸手握住,郑可这一箭,用足了全力,若不是赵敞倏然惊觉,怕不穿颈而过,射了个透明窟窿!

这一下虽被握住,箭头也已入肉半寸,赵敞觉得奇痛攻心,一个站不稳,小腿上又中了一箭。

这咽喉乃是人身要害,赵敞被射中之后,已觉眼前发黑,这一箭他本可避开,但他一心认为那晚和他私订终身的是麦莲本人,因此不明白,是以才箭到眼前,还全然未觉。

寥燕秋若知道这一个玩笑,开得如此大法,几乎要了赵敞的性命,任是她一天到晚嬉皮笑脸,也得急出泪来!

却说赵敞觉得自己眼前金星乱冒,猛地一想,不好,这许多人冲上去要与师父为难,自己非在郑可处问明麦莲究在何处方好,就算是她变了心,也得问问她为何那晚又答应自己要求,莫非是为自己颈项僵直,还是无此一事?这一想,气力陡增,挥动手中长剑,竟杀了过去,他人一动,咽喉处鲜血,洒了一脸,顿时成了一个血人,那支箭虽被拔出,但创口还极明显,因此看来越发可怕,不几步过去,赶过了泰山神驼与杨光林,吓了两人老大一跳,齐声问道:“小哥,怎么啦?”

赵敞头一转,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待要讲话,忽然一呆,暗道:“噢?我这脖子不是僵硬了吗?怎的又能转动起来?”试着再一前后转动,竟与没事时一般,心中一高兴,竟对两人咧嘴笑了几下。

他本来已血污满面,不成人形,这咧嘴一笑,越发骇人,杨光林大叫道:“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赵敞不睬他,暗想这一下,莲师姐可不能说我难看了,其实,他脖子怎样,麦莲根本不知其事,全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那天薛老三为制止他胸口热血喷出,用重手法点了他的“天突穴”,当时并非是无法可治,但必定要另用巧劲,用到恰到好处,虽是重到万分,但却不能再重一分,方能将此穴道解幵。薛老三原是硬要人教他的,本来就没有学全,他又好胜,不肯说自己不会,倒说无法可治。

郑可这一箭射来,恰被赵敞握住,箭头入肉不过半寸,并未伤及要害,却正将穴道冲开,自然霎时之间,转动自如。

赵敞此时并不明此理,后来和清波上人一讲,方知就里。

却说三人会合一起,驼子到底细心些,见赵敞虽然鲜血满面,但伤却不重,便从怀中探出一个纸包,丢了过去,一面道:“解了开来搽上!”

此时三人已将冲至山脚下,那些弓箭手原只在山头,借着小石遮身,三人一到山下,他们便看不见,偶有几支箭落下,也是射歪了的。

那从海上射来的箭,路一遥,也就没有了劲道。

驼子的这包药,赵敞曾用过不知多少次,他初上罗浮山之时,赵敞或被树支被刺,或跌破哪里,经这药一搽,立即止血。因此虽然恼驼子要对他师父不利,倒是依命将纸包解开,搽在颈间伤口处,又将小腿上的箭拔了,也搽上药,一眼瞥见杨光林肩头也鲜血殷殷,便将药递了过去。

这三人全是血性汉子,是以刚才还在拼命搏杀,刹那之间,又互相爱惜起来。

杨光林一笑接过,道:“可惜了,小哥,你倒算得是一条汉子,怎的有这样一个师父?”

赵敞听了,眉头一皱,但又讲不出什么话来,一看自己已来至山石附近,只要转过去,便可见到师父,便大叫道:“师父!师父!”

喉咙撕直了,咽间伤口一痛,叫了两声便不再叫,刚要冲过去时,忽听山头郑可惊呼一声,回头一看,海面上清兵一阵的大乱,纷纷坠水,混乱中见一人在小船之上,跳来纵去,手打足踢,如虎人羊群,那人听了赵敞叫唤,也高声道:“敞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赵敞再仔细一看,那人羽衣星冠,举手投足之间,潇洒自如,百余清兵,直不放在他的眼中,挨着他的便倒。身法之何妙,无以复加,不是自己师父清波上人是谁?他心中暗暗欢喜,心想自己果然没有料错,师父适才故意要劝大家不和清兵相抗,乃是另有深意在焉,看现在,不是正在大战清兵吗?想到这里,心中得意,便瞪了杨光林一眼,道:“大寨主,我师父为人如何,你该看清了?”

杨光林睁着铜铃也似的眼睛,莫名其妙,但见顷刻之间,十余艘小船上的清兵已尽为清波上人打落海中,他人胸无城府,是个大粗人,听赵敞这一问,竟举起左手,“啪”的一声,在自己脸上打了老大一个耳刮子,一面骂自己道:“混账东西!”

赵敞不禁笑了出来,杨光林已扑向清波上人,一面叫道:“海底蚊,花山七十二寨弟兄,还要请你做主!”

此时,群雄陡见清波上人出现,起先还大惊失色,后来见清波上人到处,清兵纷纷落水,不禁大声欢呼,片刻之间,已聚在一起,那干原先准备投降清兵的人,个个都莫名其妙,缩头缩颈,站在一边,清波上人也不理会他们,径向杨光林走来,拱手道:“这位可是花山七十二寨杨大寨主吗?”

杨光林听了一愣,接着便笑道:“海底蚊,你也太会弄玄虚了!”

清波上人也像是莫名所以,但只道杨光林是个粗人,并不计较,正待讲话,忽听山后转出一人,拍手大叫道:“唉!慢了一刻,却叫他们走了!”正是泰山神驼于六。

清波上人一见于六,眉头一皱,面色似大不高兴,杨光林却叫道:“驼子,快来!”

于六果然忽向清波上人跑来,跑过赵敞身边时,还一把拖住了赵敞。

清波上人因泰山神驼多年来假扮聋哑,心中极不以他为然,只是对赵敞道:“敞儿,你怎么在此?齐、乔两位呢?小秋又在哪里?”

赵敞奇道:“师父,你都不知道吗?李成栋这厮已夺了广州,将绍武皇帝杀了,派了三万精兵,包围越秀山,天地会千余弟兄,尽皆战死了!”

清波上人面色一沉,道:“你为何贪生怕死,逃了出来?”

赵敞一听师父责备,吓得连忙跪下叩头,做声不得。

那杨光林见清波上人这等大义凛然,不由得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好!”

赵敞跪在地上,道:“徒儿杀出重围,落水而逃,齐师叔、乔师叔皆被清兵冲散,小秋本来和徒儿一起,但清兵如潮水一般冲来,也不知下落了。”遂将自己落水后的情形,详细说了一番。

他原不会打一句诳语,因此怎样受伤,怎样自己准备拼命,将剑法授了薛老三,又怎样来到这万山岛,一一说了。

他一面说,一面想这两个多月来,可是犯了师门大戒,如何处置,听凭师父罢了。

赵敞话一说完,清波上人果然面色难看至极,缓缓道:“师门戒律,同门之间,尚且不得互窥练步……”

下面话还未讲完,杨光林突然一抖三节棍,大声道:“海底蚊,你想要处罚这位小哥,却是没有良心!”

清波上人奇道:“大寨主此话怎讲?”

杨光林大声将刚才赵敞如何为师出力,与自己狠命扑斗一事讲了。

原来赵敞心中只道为师出力乃天经地义之事,在讲述时,并未多加渲染,只是轻轻带过就算。

杨光林一说,在场群雄,刚才倶是亲见,纷纷附和。

清波上人心中也大受感动,但他为人,情是情,法是法,一丝不苟,叹下一口气,道:“你且起来,待大事毕后,再作处置,现在准你带罪立功。”赵敞谢了,站在一边,不敢再言语。

杨光林又呵呵笑道:“海底蛟,你刚才做的好把戏啊!”

清波上人大惑不解,心想这人江湖上都讲是一条汉子,怎么浑得那么厉害?

正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泰山神驼忽然插嘴道:“清波上人,此事说来话长,我驼子装了近十年哑子,就是为此一事,现在总算被我弄明白了,清波上人,你的确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绝不是见危生惧的卑污小人!”

清波上人眉头紧皱,道:“你说什么?”

于六道:“上人,你可曾听说,江湖上有一人唤着陈一鹤的吗?”

清波上人道:“似曾听过此人,可是外号叫摇身万变的那个?”

泰山神驼道:“是了。此人擅制人皮面具,又能学各人语声,武艺平平,但却仗了这两手工夫,在江湖上为非作歹,适才还在此间,伪充你老哥,要江湖群雄,归顺满清来着!”

此语一出,连清波上人在内,众人倶都大吃一惊。

清波上人言道:“想这等的鬼魅伎俩,何能成气候!”

于六接着说道:“他想要骗倒众人,自然不能,但十年前,却曾受小人利用,在罗浮山脚下,不但骗得两位武艺超群的大侠劳燕分飞,还将一口利剑骗了去!”

清波上人听了心中一动,忙跨前一步,道:“你怎知道?”

驼子道:“薛老三曾说我那时就在身侧,一点也不错,是我亲见的!”

清波上人陡然大叫一声,吓得众人齐皆一跳,忙问:“这厮现在何处?”驼子叹道:“刚才一耽搁,已被他上了船逃走了,但他既是和千面郎君郑可在一起,只要找到郑可,便不怕他逃走了!”

清波上人默默地想起十年前之事,以及在海中碰到的那个怪妇人,只觉事情已有几分眉目,只顾思索,沉吟不语。

那一旁杨光林见驼子与清波上人两人讲话像打哑谜一般,早已大不耐烦,大声说道:“海底蚊,还不快回花山,大家再打主意?”

清波上人一听,心想是啊,自己之事,已经过了十年,眼看已可弄清,再耽搁一会儿怕得什么?驱逐满清,可是燃眉之急,便不再想自己之事,对杨光林道:“我们这就起程,先到花山再说!”

好在岸边有的是小船,遂扯起风帆,向北驶去。

赵敞、清波上人,驼子和杨光林四人同在一艘船上,扯足了风帆,航行如飞,清波上人只是低头思索,杨光林见有清波上人一起反抗满清,心中欢喜,不住口地大声说话,满船尽皆是他的声音。

过了半晌,清波上人对泰山神驼道:“于兄,过来一步说话可好?”

那杨光林正对赵敞大讲花山七十二寨如何的固若金汤,万余人马,进能攻,退能守,对付清兵,定无败理。

赵敞一面听,一面偷看着师父,见他有话当面不说,却将驼子拖过一边去附耳细语,心中大奇,再加刚才驼子的那番话,也使他似懂非懂,更记起有一次在玉女峰顶,麦莲突然暗暗哭泣,还只当是自己得罪了她,便去劝解认错,谁知麦莲是因为清波上人几次三番提到师母,便吞吞吐吐,问又问不出,急起来才一个人躲着伤心的。可知师父实在并非鳏夫,但不知怎的,从未听他在人前提过?这一思索,想到的东西越发多了。剑法有“翻江”、“倒海”两套不用说,那天薛老三还大叫什么“海底蚊”和“江上燕”。“海底蚊”若是师父,那“江上燕”当然是师母了。但是想来想去,却越想越糊涂。

看那边时,驼子讲了一半,清波上人已满面怒色,过不一会儿,清波上人面色铁青,在甲板上来回走动,只听“轧乳”连声,看他走过的地上,全都被印出寸许深的脚印,有几处甲板,竟还裂了大缝。

这一来,谁都见到他态度有异了。

杨光林张大了口,叫道:“海底蚊,你恨鞑子,可别拿船板出气?沉了船,咱们可都得喂王八!”

这一嚷,清波上人果然止步,但看他样子,真是怒到了极点。

赵敞不知驼子和他讲了些什么,但师父这等怒法,却从来未见过,只得不声不响。

船上其他人,不知端的,也只道清波上人是恼恨满清鞑子,占我大好河山,想来都觉心情沉重,倒没有一人讲话。

船行如飞,不一会儿,红日当头,已是正午,杨光林忽然叫道:“奇了,怎的面前这首大船,半沉不沉地在海上搁起浅来呢?”

清波上人早已看到郑可带领清兵的那艘大船仍搁浅在海上,自己也曾为此事起疑,便问道:“哪位朋友可知怎的在海中心,会有礁石令船搁浅?”

一语甫毕,走出一人来,道:“这里名唤海心礁,上人难道不知吗?”清波上人怔了一怔,忙道:“这位朋友如何称呼?这海心礁可就是昔年南海尸龙婆隐修的所在吗?”

那人道:“在下姓史,名勤丁,人称没皮鳞鱼,此地正是尸龙婆静修之地,只是尸龙婆已死了多年了。”

清波上人打量了史勤丁一眼,见他其貌不扬,五官狼琐,但讲话神情之间,却甚为豪爽,他外号既称没皮鳞鱼,水性自然不凡,或许曾下去过也说不定,清波上人这时看着那两支露出在海面的大船桅杆,想到那时这怪妇人一露面就走,虽未看清她面目与武功路子,但既知此处名唤海心礁,想起江湖传说,南海尸龙婆的独门内功,唤作“太阴炼形”,乃是道家的上乘心法,那尸龙婆也是一个老妇人。

这样说来,那个怪妇人定与尸龙婆有些渊源也说不定,自听了驼子的话之后,那怪妇人已成为清波上人必要寻找的人,因此想了半晌,问道:“史兄,你可曾下去看过吗?”

史勤丁道:“前两年,曾下去看了两次,只见怪石累累,连门户也找不着,更不知道尸龙婆当年怎样能在海底练功的?”‘清波上人答道:“尸龙婆内功,唤着”太阴炼形’,原是极为精妙的道家上乘心法,讲的是太一守尸,三魂营骨,七魄卫肉,要屏息默练于地下,每一个时辰,不过吸气三十二次,练到后来,到了庄子南华经上所讲的那样,尸居而龙见,静如尸而动若龙,方算上乘,尸龙婆之名,也是由此而来的。她定在海心礁辟有密室,不过等闲人找不到罢了。“在船上众人,虽全是武林人物,但这番话也是闻所未闻,不禁更钦佩清波上人见广。

清波上人说完,忽然除了道袍,对史勤丁说道:“史兄,你既去过,可否陪在下再去看看吗?”

史勤丁当然说好。

杨光林直肠子藏不住话,道:“海底蛟,你可别耽误了大事!”

清波上人“嗯”了一声,人已蹿下水去了,“海底蛟”三字的外号,真是名不虚传,一下水,就无声无息,待到史勤丁跟着纵下去时,睁眼一看,清波上人早已在三丈开外。

船上众人见两人相继下水,杨光林令下了风帆,不令船行太速,赵敞找驼子道:“驼子,刚才你和师父说了些什么?”

驼子望了赵敞一眼,道:“小哥,你今天怎么那样细心起来?”竟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回答,赵敌知道问不出来,只得心中暗暗纳闷。

却说清波上人与史勤丁在海底潜水而行,不一会儿,就见一堆黑白斑驳的巨礁,耸立在海底,两人直游了过去,清波上人两腿一屈一伸,人直沉了下去。

日光照射,海底甚为明亮,但见那堆礁石,五六丈方圆,全都嶙峋突兀,奇形百怪,两人上下四方全都扑了一个遍,并不见有任何出奇之处,清波上人攀在一根石柱,思索一会儿,又细细在礁石边缘勘踏了一会儿,仍是毫无所获,史勤丁向清波上人打了一个手势,意谓自己两番下来,皆是如此失望而归,清波上人心想,南海黑魔君在海心礁静修之事,人人皆知,虽然在黑魔君生前,从不许人来至海心礁附近,因此也无人知她那“太阴炼形”内功,是怎么一个练法?但总不至于就在礁石之外修炼?

听说那“太阴炼形”工夫,在修炼之时,不能为一点外力所侵,若在石外,海中凶猛之物甚多,怎生可以?因此想了一会儿,又上上下下寻找起来。

果然给他发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礁石,形状特异,令人生疑。

那一块礁石不过三尺见方,但奇的是石上并无青苔附生,光秃秃的,显是常经人手抚摸。

这块石因为就在海底之上,倒有一小半为海底浮沙所掩,所以从没有被发现。

清波上人见了,向史勤丁一打手势,两人合力拨开了浮沙,清波上人手起一掌,在水中激起无数白花,他这一掌,原是拍在水上,并未碰到礁石,一掌拍出之后,海水齐向前迫去,他又倏地将手臂向后一缩,海水给清波上人这一前一后搅动,突生一股大力,史勤丁武功也不算弱,但竟觉得站立不稳,不由得心中暗暗敬佩。

清波上人手臂回缩,暗运内劲,使海水倏进倏退,那块礁石果然为清波上人内劲带动,向外移动了数寸。

再经用力一扳,便将礁石移去,现出了一个洞口。

那海礁本是海底之山,与陆地上的山脉相同,因此当然也有山洞,这一下洞口出现,乃在两人意料之中,便相继俯伏而入,里面果然是一个径可丈许的圆洞,还有无数体能发光的小鱼,在缓缓游来游去,照得山洞通明,海水又清,入壁纤毫毕现,虽然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山洞,但是置身其内,也宛如在水晶宫一^般。

清波上人心中已知昔年尸龙婆静修“太阴炼形”功,必是在此处,遂绕着石壁,游行一匣,见有几处极为平滑的石头上,本来像是刻有文字,但此时已被横七竖八的条纹所破坏,一个字也分辨不出。

清波上人也想不出是什么缘由,仍一路看去,突然之间,清波上人呆在壁上的一幅图画面前,倒吓得没皮鳞鱼史勤丁一跳,也赶过去看时,只见那幅画也不知绘画人用什么东西在石壁上刻成功的,画的似是一个茅舍,一张床上卧着一个美妇人,满面羞愤鄙夷之色,惟妙惟肖。

床的一边,有两个大汉,俱是杀气腾腾,两人俱将手按在另一人的项后,那人眉目之间,宛若眼前的清波上人,却像在乞怜哀号般,再仔细一看,海水浮动,这些人像要跃壁而出一般,生动已极。

史勤丁自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清波上人心中,却是了然,心想泰山神驼所言,果然一丝不差,那两个贼子为了觊觎自己和江上燕的两柄利剑,竟然使用如此卑污手段!明知自己入山采药,竟趁江上燕病重之时,点了她的软穴,再着摇身万变陈一鹤假扮了自己为敌所制,哀求江上燕交出利剑!这就难怪待到自己真的赶到之后,江上燕会一怒而去,至今避不见面。

想是她到处游荡,来到此处,发现尸龙婆练功所在,那边石壁上,本来定是刻的“太阴炼形”口诀,于是江上燕便静练起来。她原是文武双才、丹青妙手,这幅画定是她亲手所画的了!

清波上人越想越难过,猛地又忆起那个责他不能保妻的怪妇人来,当时只道江上燕与自己同师学艺,内功应该一样,虽曾起过疑心,但察看她砍断的桅杆,内功路子极为怪异,与自己并不一样,竟没想到十年来她既然改习“太阴炼形”功,自然和自己大不相同了。如此想来,那妇人也就是自己的爱妻、麦莲的生母了?唉!当时竟会错过再逢之良机,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她!

她当时所见,既是一个哀叫求饶的假海底蛟,这误会也真不易解开,况且素闻“太阴炼形”之法,虽然能使人功力高超,但因为练功之时,潜修地下,不容第二人侵扰。所以练此功之人,大都行为怪僻,心情冰冷,不近人情,要解释误会,又非得擒住那陈一鹤和这两个贼子不可!

史勤丁在一旁见清波上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图画,半晌不做声,也不敢惊动。好在两人水性均是极佳,水底换气工夫当然也是一等一的,并不怕事。

又过了好一会儿,清波上人才黯然退出,史勤丁跟在后面,两人又将这块礁石依样放好,浮上水来。

才一上水,清波上人就叹了一口气,道:“史兄,适才在海心礁石洞内所见之事,乞史兄代为守秘。”

史勤丁自然点头答应,两人抬头一看,杨光林的那艘船正在前面的不远处,但奇的是那船船身正在激烈震荡,还传来杨光林的阵阵呼喝之声,再游近些,便见船上众人全都站在船舷之旁,“呼呼”风生,杨光林似正与人在动手,清波上人心中大奇,在水中连划数划,人像箭也似向前蹿去,这一下看得分明,只见杨光林铁塔也似的身躯,在船上乱跳乱跃,与他动手的,正是那个长发披面的怪妇人,也就是现在已经肯定因为当时误会自己乃卑污小人,失踪已近十年的爱妻江上燕殷红。

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眼下看她举手投足,寂然无声,身形飘忽,轻渺已极。

杨光林一支三节棍虽然使得纯熟至极,但是会家眼里,一看就知他不是对手,在妇人双掌连攻之下,棍法己乱,不过仗着人高马大,臂力奇强,所以在勉力支撑罢了。

清波上人看了一会儿,正待加划上数划,一跃上船之时,忽闻得身旁一声惨叫,正是史勤丁声音,回头一看,史勤丁怪眼圆睁,口张得老大,两只手伸出水面,像是遇到什么鬼怪一般,清波上人忙问道:“史兄怎么了?”

史勤丁呼吸急促,道:“上人……‘陕走……迟则不及……我已不行了……”语音极为痛苦。

清波上人心中起疑,他想史勤丁是自己叫下海来的?若是他有什么意外,自己岂可一走了之?因此听史勤丁说了,非但不走,反而游了回来,道:“史兄可是腿抽筋?”

原来识水性之人,最怕手足抽筋,在水中全靠运动划行,一个抽筋,便只有直沉下水的份儿。

清波上人见史勤丁脸上肌肉倶在抽搐,只道史勤丁是在抽筋,因此才有此一问,他怎知史勤丁此时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见他游近,口中“嗬嗬”乱叫。

清波上人见了,越发起疑,又叫道:“史兄什么事!”一语未毕,忽见史勤丁扎手扎脚,沉下海去,清波上人心中大急,气凝丹田,直向水中钻下去,准备看个究竟,但刚好沉下,忽觉腿上一紧,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竟身不由己,被那东西拖下海去,百忙中见到史勤丁也正是和自己一样,海水波荡,远些的景物便看不清,只觉似是一条白色的网带,已将史勤丁浑身裹住。

他正在看着,突觉脚上一阵热辣辣地痛着,暗叫不好,忙运气相抗,用力一挣,竟没能挣脱,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自己这一挣,其力之大,真可以裂石开山,怎的会挣不脱这白色物事的纠缠?况且那热辣辣的痛处又不稍减,附身看时,还未弄清是什么物事,倏觉眼前白影一闪,又是一条细带也似的白色东西,从海深处倒卷过来。

此时清波上人又看到海深处似有两盏暗绿色的大灯笼,在隐隐流动,那白色绸带,正是从那大灯笼附近扔了出来的。

此时,他心中已明白大半,心中不禁暗叫糟糕,眼看爱妻江上燕就在船上,晃眼之间便可团聚,但却偏偏在海中遇到了这个怪物!以自己功力,若要摆脱,却并不难,但史勤丁既然与自己一起下海,断无弃他而逃之理!为求自己揣想是否对,再低头仔细一看,缠住自己小腿的那条白色生物,果然上面生着无数吸盘,又滑又腻,看来力大无穷,果然是一只大章鱼的触手,那大章鱼共有八条触手,俗称“八爪鱼”,寿命极长,最大的身体虽只有五六尺长,但那八条触手,却可以长至三四丈,能在海边,将岸上牛羊卷入海中充饥,在南海上虽然并不多见,但也不是奇事。凡航海之人,见了这种大章鱼,无不避之如鬼神,因此物力大无穷,一被缠上,想要摆脱实是万难。

清波上人既已看清那“白绸带”是什么,知道厉害,一面将内劲由上而下,逼至被缠住的小腿上,猛地一震。

这一震比起上一震来,又是不同,乃是清波上人毕生功力所聚,何等厉害!连海水都被震起了一道道花,但那八爪鱼触手攫物,抓到之后,断无放松之理,清波上人这一震之后,只听数声裂帛之声,那一条触手竟被清波上人觉得小腿一松,也顾不得被缠如许多时间,皮肉有无受伤,一心想救人要紧,不知史勤丁吉凶如何,那条倒卷过来的触手,已径向他腰间绕到,同时,想是那大章鱼触手被清波上人震裂,负痛起来,一阵大挣扎,两团斗大绿光,上下翻滚,搞得海水尽成白色,清波上人武功再好,但怎能及得大章鱼力大?因此这一卷,险险被它卷中,百忙中一探腰间,想去掣剑,他那柄宝剑斩金断铁,来头极大,若在手中,那八条触手,当可一挥而断,但一摸却摸了个空。

这时他才想起,刚才在船上脱了道袍下海之时,剑正挂在道袍之上,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忙一个翻身,游出老远,在水中游了一个圆圈,再来至近侧,那大章鱼剧烈翻动了一阵之后,又静了下来,清波上人急于寻史勤丁下落,急速游近,一眼望见史勤丁正被大章鱼触角卷实,往口中送去,看他手脚还在挣扎,看来尚未丧命,两腿一蹬,箭也似射了过去,对准那条触手,一^掌砍出。

在水中以掌拍物,劲道为水力所阻,威力要减却许多,清波上人这一掌虽砍在触手之上,若在陆地,自然应声而断,但在水中,只觉掌击挨到了触手上,滑腻腻的,并不着力。

此时,清波上人又见两条触手,似怪魔一般,向自己舞来。但他拼着再为触手所缠,亦竟然不躲避,手掌顺势向下一按,五只手指已箍在那条缠住史勤丁的触手之上。

这一抓住,便与在陆地上无异,力透掌心,猛地五指收拢,那触手虽比手臂还粗,但也禁不了清波上人这一捏之力,顿时断为两截,上半截仍将史勤丁紧紧缠住,但既已断开,史勤丁自然而然向上浮去。

清波上人正想跟了过去之时,只觉腰上、腿上,俱是一紧,两条触手已将自己同时缠住。

那大章鱼连受两次重创,这一下力道奇大,若不是清波上人见机神速,忙运周身真气相抗,就这两下,也难以忍受。

大章鱼将清波上人箍住,便往海底沉去。

清波上人手起处,砍断一根触手,但是“嗒嗒”两下,又是两条触手,盘在他的身上。

只见那大章鱼麻袋也似身躯一躲一缩,就将清波上人拖出老远,清波上人身不由己,被它拖了而行,一面又用力挣断了两根触手,但此时大章鱼只是将他拖了向外游去,想那大章鱼在海中游行,其速何等快疾,清波上人只觉海水冲鼻而来,一面要忙不迭闭气,手中自然慢了一慢,等到将缠在身上的两条触手弄断,趁机在触手断口处足尖一点,人便箭也似射出两三丈,想要浮上海面时,大章鱼虽然八根触手,已断了七根,仍是追了上来,人在水中,怎能有它快捷,一追便被追上。

此时清波上人身上还缠着两条触手,那触手上的吸盘,贴肉便热辣辣地生痛,皮肉之伤,已是不轻,心想大章鱼就算触手尽断,要来追赶,自己也是难以躲避,看来若不将它弄死,难逃此劫,但苦于手中并无利器,怎能令这庞然大物气绝?才一转念,腰间又多了一根触手,想要弄断,其实也并不难清波上人见大章鱼这次缠住自己之后,只向海底拖去,心生一计,竟不用力相抗,任它拖着走,在经过一块海礁之时,力透掌心,两手用力将一块长约三尺的石笋用力扳断,抱在手中,那石笋尖端锐利,清波上人心中暗喜。

这一耽搁,大章鱼已将清波上人拖至嘴边。

清波上人只见两团大绿光已近眼前,那大章鱼的嘴,竟有角喙,犹如硕大无朋的怪鸟一般。

那大章鱼在海上搌食,素来顺利,怎知此次竟遇上了一个武林中的高手?连番受创,眼看佳食可以入口,去势越发地急。

清波上人将石笋顶在前面,看得真切,用力向大章鱼嘴中一送,一面腾出左手,砍断了缠腰间的那根触手,人疾向后退出。

一则是清波上人前送之力极大,二则是那大章鱼急于吞食,那块三尺来长的大礁石,竟被进入大章鱼肚中。

这一吞下,大章鱼身体猛然缩小,不一刻又胀大。在缩小胀大之间,海水波动,清波上人只得躲远数丈,一面双手将缠在腰间的触手扯落,一面静以观变。

那大章鱼吞了这一大块石头,想是痛苦已极,将一只袋形身子不住伸缩,几下过去,力道已越来越小,终于直坠海底,不再动弹。

清波上人见两团绿光依然凶狠吓人,心想它该不动,不理它死活如何,自己先浮出海面,寻江上燕下落要紧,正想双足一蹬,浮上海去,忽见那章鱼坠跌之处,有金光一闪,细细一看那石笋,竟已裂肚而出,大章鱼分明已经死去,看那金光在海底不住闪耀,像是从大章鱼肚中跌将出来的一般,好奇心起,便疾沉下去,将之一把捞在手中。只觉滑腻腻的,想是那物事在大章鱼腹中已久,被大章鱼以黏液裹住,在海底下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便携在怀中,直浮上海面。

一出海水,见太阳西斜,时间已是下午。海水浩荡,自己不知已被大章鱼拖到了何处,哪里还有海心礁和船只的影子?

清波上人在这小半天中,历尽惊险,武功再好,也感到疲倦,索性在海面随波逐流,浮在水面,心中暗恨大章鱼坏事,否则夫妻分散十年,刻下已经重聚,想至此处,不禁又长叹一声,辨了辨方向,自己正向北飘去,心想只要离岸不是太远,趁着涨潮,不到半夜,便可上岸了。若是离岸太远,不等涨潮时上岸,再为潮水退卷下来,就除了等来往客船之外,别无他法可想。

忽然又想起大章鱼肚中那只金光闪闪的物事,便从怀中取中。看了一眼,心中就惊异不定,以海水洗净了外面的黏液。

清波上人不禁惊呼一声,他手中所持的,乃是一只方形的金盒,盒钮是两柄小剑,铸工极为精细。

清波上人见了,持盒的手微微发抖,他用不着打开盒子来看,便可知道那盒中所藏的,定是一颗桂圆大小的明珠。但他终于还是将盒子打了开来,果然如他所料,那颗明珠在红色丝锦的垫子上,银光流转,显得格外美硼清波上人隔了半晌才合上盒盖,心中疑团丛生,暗想当初自己将此盒赠给江上燕之时,江上燕曾言此生此世,绝不离开此盒,但现在怎的会在大章鱼肚中出现?此非江上燕竟已遭不测了吗?但那个怪妇人又是谁呢?看那怪妇人体态声音,实无一点似自己爱妻,尤其江上燕那一头青丝,乌油光亮,散了幵来,光可鉴人,但这怪妇人的头发却似一嘭灰色的乱麻,想来想去,越想越是灰心,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竟然已经飘近陆地。

他这才强打精神,索性抛下儿女情怀,为国为民要紧,便潜下水去用力游动,不一会儿,便见海水越来越浅,一跃上岸,辨了一辨地形,并不像是小岛,但因并无行人,一时之间倒也不容易知道是什么地方,只得胡乱弄干了衣服,在伤处敷了些伤药,向内陆走去。

待到天晚傍晚时分,他已来至一座密林旁边,那密林之后,似是一座大山,但暮色浓郁,也看不很清。

清波上人刚想举步跨入密林,忽听得林中一声梆子响,射出十数支箭来。

清波上人只道是清兵在此埋伏,反而迎上前去,手臂连伸数伸,早已将羽箭全数接在手中,想要冲进去,捉个清兵问路,耳边又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语音清脆,但却故意装成强人口吻,听来一如小孩子儿戏,在假扮强盗一般。

清波上人早已听出是谁,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那女强盗叫毕,便“托”的一声纵了出来,叫道:“弟兄们,好大一只肥羊!”不由分说,撩起手中流星锤,“呼”的一声,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圈,向清波上人当胸砸到,清波上人微微一笑,低喝道:“淘气!”手一探,就将流星锤抓在手中。

那女强盗一惊,叫道:“点子硬,风紧,扯呼!”撒手往林中就跑。

清波上人叫道:“小秋,胡闹些什么?”

那女强盗呆了一呆,迎上来一看,不禁满脸通红,做声不得,原来哪里是什么女强盗,正是清波上人的爱徒寥燕秋,脑后梳着双髻,圆鼓鼓的脸袋仍是一脸稚气,见了清波上人,不知怎样是好。

林中跟着又纵出三四十条大汉来,个个手中倶都执着兵器,一见他们首领的流星锤竟在别人手中,作一声喊,待要攻上来,却又不敢。

寥燕秋心中打着鼓,唯恐师父责骂,便将气出在这三数十大汉身上,转身大喝道:“混账东西,也不看看来的是谁,就乱敲梆子,那是我师父!”

说也奇怪,那些大汉被好一个小姑娘骂来,倒是帖帖服服,诺诺连声。

寥燕秋这才行礼拜见,红着眼睛,语带哭音道:“师父,你一去不回,清兵大队掩到,齐、乔两位师叔和敞师哥怕不已被清兵杀了?徒儿在此聚了百畲人,与清兵对抗呢!”

清波上人见她绷紧了小脸,讲话一本正经,不禁暗受感动,但想起她刚才满口不三不四的江湖切口,什么“肥羊”、“风紧”,又由不得好笑,半晌,才叹口气,道:“小秋,你敞师哥没事,我已见到了。”

寥燕秋喜得跳起来道:“真的?那莲师姐呢?怎么不见?”

清波上人脸色一沉,寥燕秋不敢再说,道:“师父,你一来到就好了,招兵买马,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清波上人觉得有许多话要问,便随她同至山寨。

寥燕秋口中所谓“山寨”,实则就是山上的一间土地庙,在两旁胡乱盖了些茅房而已。

清波上人进庙一看,也算是土地爷爷倒霉,神像早已被寥燕秋砸了一个稀烂,一块木牌,上用木灰写了“忠义堂”三字,挂在正中,看得出是寥燕秋自己的手笔。

寥燕秋得意扬扬地指着道:“师父你看,我在此效那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啦!”

清波上人虽是平日不苟言笑,但此时也不禁笑了出来。

寥燕秋见师父高兴,便滔滔不绝,将清兵怎样大举来攻,自己怎样拼命杀出重围,那清兵见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幼!寥燕秋讲到激愤处,脸涨成通红。

此处原本有三数十强人在此晡聚,为首一个,唤作小霸王陈强,见了寥燕秋,竟想娶她做个压寨夫人,怎知被寥燕秋三下五去二,一流星锤就了结,那干人遂奉她为寨主,她也就做起山大王来,又收罗了不少逃难来的壮丁,大队清兵昨日过去,不敢惹事,散兵游勇,倒也了结了不少。

待到寥燕秋讲完,清波上人才得空发问,道:“小秋,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花山有多远?”

寥燕秋睁大了眼睛,道不出究竟来,敢情她这几个月来,做山大王做得起了劲,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未曾打听,侧头想了一会儿,大叫道:“来人哪!”

一个小喽喫应声而入,打躬道:“女大王,什么事?”

清波上人听喽啰这样称呼寥燕秋,不禁眉头一皱,心想这定是寥燕秋自己吩咐的。

寥燕秋一见喽啰进来,便大模大样地咳嗽一声,说道:“此处山名唤着什么?快快直说。离花山又有多远?说不出来与我打二十大板!”

那喽啰忙不迭道:“女大王,此处唤着稔山,再往西行,便是花山了。”

清波上人听了,心中一动,忙问道:“小秋,你说昨日有大队清兵往西行,是吗?”

寥燕秋苦着脸道:“是啊,他们太多人,我们只得有百余人,因此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过去了,不过倒也给我擒得一个哨官在此,叫人割了他的辫子,罚他在灶下烧火啦!”

清波上人心中暗喜徒儿果不负自己所教,能以聚义抗清。而且虽然淘气,行事倒颇有条理,竟然懂得留住活口。

其实那哨官一见自己被擒,便满口“女大王”地叫个不绝,叫得寥燕秋心中欢喜,是以才留他一条活命。否则,即使她不动手,手下好汉,倒有一大半是父母子女全被清兵杀了的,一人一刀,也将那哨官砍成肉普了。

却说清波上人急命人将那哨官提来,问道:“清兵不趁胜东行取广西,却向西开拔为何?”

那哨官战战兢竞地道:“李总兵说!”

一语未毕,寥燕秋就叱道:“李成栋!”

那哨官诺诺连声,道:“是是是,李成栋说,南明两个皇帝,已杀了一个绍武,还有一个,逃到广西去了。只是瓮中之鳖,最讨厌的还是花山那一干强人……”

寥燕秋又大声叱道:“好汉!”

哨官不敢违拗,只得说道:“花山那干好汉,因此派大兵去剿。”

清波上人暗暗吃惊,道:“派了多少了?”

哨官道:“三千精兵,还有十尊大炮。”

清波上人又问道:“谁带领啊?”

哨官道:“李总……成栋自己。”

清波上人暗叫糟糕,久闻这李成栋善能用兵,果然奇谋迭出,想那花山七十二寨虽然坚固,但怎挡得住大炮轰击?清兵既在昨天从此经过,看来定已赶在杨光林他们前面,常言道蛇无头而不行,七十二寨弟兄不知守不守得住!想至此处,心焦如焚。

此事在清波上人的心中,比寻找爱妻更重要得多,便“霍”地站了起来,吓得那哨官不住发抖,清波上人却不理会他,对寥燕秋道:“小秋,快集齐弟兄,找一个识得捷径的人带路,连夜上花山去。事不宜迟,快!”

寥燕秋一迭声地吩咐了下去,弟兄们早就听寥燕秋说过她的师父是清波上人,亦即名震江湖的海底蚊麦荣,此刻见他亲至,精神百倍,不一刻就装束齐备,由两个当地的樵子带路,抄小路向花山进发。

一夜行来,连翻了数个山头,哪里有什么路,全是在乱草堆中跋涉,不到天明,便已来到一座山寨之前,滚木堆得老高,看来早有准备,里面灯火通明,清波上人一个箭步,蹿上前去,寨内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夤夜闯寨?”

清波上人道:“杨大寨主可回来了吗?”

里面人停了一停,不一会儿,一人探出头来问道:“来者是谁?何以提到杨大寨主?大寨主去万山岛应清波上人之约,至今未听有回寨的消息!”

清波上人已在意料之中,便道:“快开寨门,我就是清波上人!”

那人一看,寨外黑压压的怕不有百数十人,唯恐是清兵奸细,不敢开门,将头一缩,隐了身子,说道:“未得大寨主令,尊驾请回!”

寥燕秋在一旁听了,心中大怒,足尖一点,人便越寨而过,只听寨内一阵大乱,“哎哟”乱叫,“啪”的一声,头先答话那人,已被寥燕秋隔寨摔了出来。

又听几声喝去,寨门早已大开。

清波上人想要喝止,已是不及,走过去扶起了那人,道:“小徒多有得罪,请好汉原谅那人见清波上人虽然衣冠不整,但却有一股自然威严,满脸正气,令人望而心服,想站起身,但刚才那一跤摔得实在厉害,皱着眉头,做声不得。

清波上人道:“在下清波上人,与杨大寨主在万山岛见面后分手,现在清兵已抵花山脚下,我们快商议对付之策!”

那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寥燕秋已率领众人,一拥而入。

一时消息传遍全寨,寨中人半信半疑,头目全部聚在议事厅,听凭清波上人吩咐。

原来此间乃是花山第一寨,寨主姓谷名贵,文武双全,智谋过人,但是随杨光林同赴万山岛去了,因此无人做主。

清波上人暗叫好险,若是迟了半天,第一寨失去,七十二寨就难保了。

众人正在议商,忽听“轰”的一声震天价响,一团火球,落在寨外。

那声音之响,直震得众人耳际嗡嗡不绝,一声才完,接着又是“轰轰轰”几响,议事厅墙上的白灰,纷纷剥落,连山头也似被摇撼起来一般,寥燕秋虽然做了两个多月的山大王,但到底胆小,吓得面色青白。

花山第一寨副首领,名叫梁鹏,外号万里飞,武功本极平常,更吓得面无人色,一干弟兄,自不用说了。

那十响过去之后,便不见再有声音。

座中只有清波上人镇静如恒,见众弟兄如此的害怕,对士气大有影响,不禁皱眉头,说道:“适才那十声巨响,不过是清兵在试火炮,今晚清兵才到,断不致有事,倒可放心。”

那梁鹏半天才缓过气来,道:“上人,这……火炮如此厉害,山上只得些滚木和擂石,如何济事?不若弃寨而走,退守总寨,待杨寨主回来再说!”

此言一出,大厅上个个人都面存附和之色,清波上人知道火炮一响,士气不振,心想此事倒也着实难办,眼下若杀了此人,原可将众人压服,但是用兵之道,岂可靠压服了事?只有当夜出击,先取得一场小胜,以振士气,方是上策,便对寥燕秋道:“小秋,你部下有多少胆大心细的人?”

寥燕秋听此一问,心中得意,她没想到师父会用自己的人,便摇头晃脑道:“本大王一”才讲了三个字,见清波上人眼睛一瞪,吓得慌不迭住口,敢情在这两个月之中,她自称“本大王”已惯,此时因清波上人问及她部下情形,知是师父看得起自己,心中得意,“本大王”三字,脱口而出,清波上人听着不像话,便看了她一眼,见寥燕秋伸了伸舌头,纯是一个天真未琢的小姑娘,想她能够如此,也实在太不容易了,便挥手再问道:“有多少?”

寥燕秋这才答道:“若要挑选,十个八个是有的。”

清波上人向梁鹏看了一眼,说道:“梁兄且在此静候,我与小徒带十数人下山,去探听一下动静再说!”

寥燕秋大吃一惊,问道:“师父你说什吗?”

清波上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我带十数人去清兵大营探听一下动静。”寥燕秋胆子再大,再喜欢淘气,听了此言,也不禁暗暗心惊,那山下清兵俱是精选的壮士,为数有三千之多,要凭十数人取胜,正是难于上青天。但她为人极是聪明,知道师父此举为的是振奋人心,关系重大,因此略一沉吟,便大声道:“好!那般男不男、女不女拖了长辫子的狗东西,有什么可怕?看本大……我下山去,将他们十尊火炮全都拖了上来!”

万里飞梁鹏面子上不好说什么,心中却不信他们能以奏功。此人为事极是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见大炮发了十响之后,果然未见再响,心中害怕,也减了好些,便答应了清波上人在此坚守,等他们回来再说。

清波上人便着寥燕秋点了十个胆子大心细、又略会些武功的弟兄,十二人悄悄地摸下山去。

梁鹏送他们出寨之后,紧紧关住了寨门,也不敢睡觉,吩咐寨中弟兄彻夜巡逻,整备行装。他们也坐在议事厅上,安排筹划。

眼看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清波上人一点信息也无,山下又不见动静,不禁暗暗为他们担心,再等了一会儿,坐立不安起来,在厅中负手踱步,忽听议事厅外梆子乱响,人声喧哗,有人大叫“莫走了奸细”,心知不好,疾走至门外,只见众弟兄纷纷后退,有几个并倒在地上,“哎哟”连声,三四十人,合力想阻住一人,不令人内,但那人拳打足踢,潇洒之至,大踏步走了梁鹏仔细看时,见来人年纪轻轻,武功却极好,若不是亲见他动手伤人,还只道他是个读书人来啦。

就这微一迟疑间,那人已连连闯过数十人之阻拦,来至梁鹏面前,一双俊眼,在梁鹏身上打量了几眼,拱手道:“这位可是寨主吗?”

梁鹏后退一步,道:“在下正是,尊驾为何夤夜闯寨,有何见教?”

那书生模样的人“刷”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摇了几摇,道:“在下姓郑名可,人称千面郎君,现在大清总兵李成栋麾下军师。”

此语一出,万里飞梁鹏大吃一惊,门内外众弟兄也个个面面相觑。

梁鹏武功虽差,也没有主意,但却并不含糊,冷笑道:“原来尊驾乃是清兵军师,失敬之至,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郑可并不发怒,仰天哈哈大笑道:“大清重兵,已至山下,适才十响火炮威力,寨主想亦见到,如今杨光林命丧清波上人手下,蛇无头不行,花山七十二寨朝不保夕,寨主即使不求自身名富贵,也应替七十二寨弟兄拍拍I”

这一席话,当场说得梁鹏呆在那里,细想清波上人来时神色,既云在万山岛曾见杨大寨主,又道是他先行一步。杨大寨主至今未到,好些可疑之处,莫非正是清波上人下了毒手?再一转念,清波上人与杨光林无冤无仇,何以会起争斗,这一想一急,竟忘了告诉郑可,清波上人适才还在此间,以致郑可放着胆子行事,被他诡计得逞,生出无数事来。

梁鹏想了一会儿,问道:“清波上人与大寨主无怨无仇,何必加害?”

郑可知他会有此一问,也早将编造之词想好,冷笑道:“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清波上人在万山岛大聚群雄,竟存了个一网打尽的歹毒主意,杨寨主不肯听命,清波上人因花山七十二寨地势险要,久已有夺为己有之心,一言不合,便骤下毒手,可怜杨大寨主,死得冤枉!”讲到后来,竟如真有其事一般,神色凄然。

那万里飞梁鹏和第一寨众弟兄,哪一个未受过杨光林的好处?再加上杨光林肝胆照人,众弟兄对他极为钦佩,闻言俱都大愤。

郑可略看众人脸色,知已为他说得心动,又道:“如今善策,便是开寨迎清兵以入,方能不损毫分!”

郑可这句话因讲得太明显,倒使众人又是一阵迟疑。

原来自广州被李成栋突击而得之后,杨光林厉兵秣马,为的就是和清兵对抗,众弟兄自然也是敌忾同仇,此时一听郑可公然要他们投降清兵,万里飞梁鹏还在沉吟不语,有几个性子急一些的弟兄,早已忍不住,“刷刷”连声,蹿了出来,刀剑齐施,向郑可攻到,一面口中喝道:“要我们开寨迎鞑子吗?先吃我一刀!”

郑可行若无事,只是摇扇微笑,梁鹏见手下动手,忙大声道:“且慢!”但那数人去势极猛,哪里还收得住?刀光霍霍,剑气森森,或左或右,齐袭郑可。

郑可待他们堪堪来到,突然一声长笑,袍袖飞舞,人在厅中来回游走,只听兵刃落地之声,“铮铮”不绝。

那些人不过是些小头目之流,如何是他对手,才几个照面,便全为他点中穴道,跌翻在地。

还有人再想上前厮拼时,却都被万里飞梁鹏一迭声地喝止。

郑可站在厅中,缓缓地以折扇拍了拍衣袖,微笑道:“寨主果然知道好歹,若听在下之言,不但功名富贵一”

梁鹏见他身手,明知自己敌他不过,但见他把自己人格看得如此之低,不禁抗声道:“尊驾何以知梁某定要求个功名富贵?”

郑可笑道:“然则弟兄们的生死,亦在寨主一念之间!”

那梁鹏为人本来没甚主意,细一想郑可之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大炮威力,适才曾见来,若不是倒戈曳甲,则十炮齐发,区区二百来人,怎能守得住?真是守也是失,退也是失,不若全身而退,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这里在暗暗寻思,郑可早已料到,只是微笑不语。

花山寨上,组织极为严密,寨主既在思索,众弟兄自然未便插嘴,大家都对郑可怒目而视。

过了一会儿,梁鹏说道:“若要我率领弟兄,投降清兵,却是不能!”

众弟兄听了此言,纷纷喝彩。

郑可笑道:“在下岂是为此而来,只求花山弟兄无事,便了却一桩心愿了!”竟装成一副同情花山弟兄模样。

梁鹏将信将疑,道:“然则依尊驾意见,又该如何?”

郑可道:“李总兵定拂晓攻寨,寨主可连夜带弟兄远走高飞,岂不是两全之策?”

梁鹏刚才还曾想过此人办法,现在听郑可一讲,正中下怀,再不犹豫,立即吩咐下去,起程退守第二寨。

郑可见自己三言两语,果然将第一寨说得不战而走,想七十二寨,相贯而成藩篱,第一寨既得,有了立足之点,等于事已成了一半,立此大功,还愁没有功名吗?心中得意至极。

原来他与麦莲,自离开荒岛之后,径抵广州。

那时李成栋因得探子来报,道郑可率领的船半途出事,李成栋知道此途袭广州,乃第一捷径,唯恐消息有泄漏,便连夜再点精兵三千,亲自带领,果然一举而得,真可谓兵不刃血,南明那些将官,逃的逃,降的降,广州人第二天起来,已是满街清兵。

李成栋既得广州,第一件事便是调动大队军马,去包围越秀山,因他一路南下,知道抗清之力主要还在民间;第二件事,便是杀了绍武皇帝。

那隆武帝在肇庆闻讯,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到广西梧州去了。

待郑可到了广州,李成栋正愁无人可用,郑可一到,立刻被他重用,于是郑可便献计,以清波上人之名,大聚群雄于万山岛,一面再调兵埋伏,准备将江湖上反清义士一网打尽,怎料此计未成,还将真的清波上人引了来,若不是见机早,差点还被泰山神驼于六捉住。

他回到广州之后,垂头丧气,与李成栋再一商议,觉得花山七十二寨江湖人物是个心腹大患,不若趁大寨主杨光林在外未归之际,兴兵征剿,李成栋果然言听计从,点了精兵,又素知花山地势险峻,若要攻克,实是万难,因此还携了十尊大炮,才一到山脚之下,便放了十下。

十下炮声之威在先,郑可花言巧语在后,若是大智大德之人,自然不会被他说动,偏偏梁鹏不是那样的人,竟以为率众撤退,是个上上之策!

郑可在一旁见梁鹏指挥有序,可知花山弟兄平时训练有素,若不是梁鹏肯听自己的话,想得这第一寨,真是谈何容易!因此折扇轻摇,喜形于色。

不消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报道:“都已准备妥当,请褰主下令启程。”

梁鹏咳嗽一声,站了起来,忽听外面弟兄纷叫:“寨主。”

又有一人大声问道:“咦,清重兵在山上,你们怎的不思抵抗,寨门上连个哨岗都没有?梁寨主呢?”

梁鹏一听,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忙迎了出去,郑可暗叫糟糕,也跟在后面,只见一人,三十来岁年纪,淡金面皮,两道剑眉,文静中隐带威武之气,只是身上一件英雄衫,破烂不堪,一望而知是抄小路跑上山来。

梁鹏见了他,叫道:“谷兄,你来了正好,担子太重,小弟实在吃不消!”原来此人正是第一寨寨主,随杨光林去万山岛的谷贵。

谷贵还未回答,一眼望见梁鹏身后的千面郎君郑可,不由得剑眉一耸,冷笑说道:“你这贼子,在此为何?”

原来郑可指挥清兵,在万山岛的前后埋伏,以乱箭射江湖群雄,他又在山头露面讥笑,早已被群雄看在眼中。谷贵为人心思缜密,文武全才,怎会将他忘记?

郑可听他出言伤人,倒也并不发怒,道:“梁寨主适才已听了小弟之言,准备率众退守,以免攻寨之时,弟兄死伤,谷寨主莫非意欲阻拦吗?”

谷贵听了,并不相信,问梁鹏道:“梁兄,这厮说的可是实话?”

梁鹏道:“不镨!”

谷贵勃然大怒,道:“梁兄,大寨主临去时怎样吩咐来?那鞑子何等凶残,第一寨失守,七十二寨难保,抗清之力,从此无法再聚,这你都不懂吗?”

梁鹏给谷贵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

其实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但是想起众弟兄生死大事,便不能决定,半晌才道:“大哥既回,当然随你吩咐!”

谷贵叹道:“贤弟,你怎的这般糊涂?若我迟回一个时辰,这第一寨岂非被这贼子垂手而得?”

梁鹏也暗感惭愧,不言不语。

郑可在一旁冷笑道:“谷寨主这话可说得不对!”

谷贵翻眼道:“怎吗?”

郑可道:“就算你早赶到一个时辰,第一寨我也可垂手而得!”

^谷贵一听此言,就知道他想以武取胜,暗骂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武功再好,挡不住人多,不给点厉害你尝尝,也不知花山的威力,便“嘿嘿”冷笑一阵道:“久闻江湖上传说,千面郎君母子两人,得红发真人调教来着,倒要领教一番!”一面说,一面思脱了那已经破烂不堪的英雄袍,露出里面一套紧身密扣的短衫,脚踏丁字,望住郑可。

郑可因此难言之痛,最恨人家提起母子之间的话,数月前,天地会二阿哥乔道,在玉女峰顶讲了他“母子同师学艺”六字,他便勃然大怒,此时更是怒极,一张俊脸,白里带青,冷笑道:“谷寨主,要比划吗?”

谷贵更不多言,在腰间一抹,手中便多了两件古怪的兵器,郑可看时,只觉黑黝黝的,倒似两块黑布。

谷贵取出之后,微微一抖,抖了开来,套在手上,原来竟是一副手套,长及手臂,那手套的五只手指,却各有两尺来长,郑可见了,不觉一凛,暗想这个兵器,似曾听人说起过,唤作“鹰爪套”,十指尖端,倶有尖刺,点人要穴,似是依达摩老祖“大力鹰爪手法”解散而施。他心中并不害怕,因他想天下点穴工夫,哪里还有强得过红发真人的?谷贵分明是班门弄斧!便“刷”的一声,打开折扇,身形微晃,走了半个圆圈,神态极为潇洒自如。

谷贵冷笑一声,不等他站定,便“呼”的一声,荡起那十只两尺来长的手指,一上一下,向郑可抓去。

郑可但觉来势力劲疾,滴溜溜一转避过,为恐夜长梦多,身子一斜,猛地抢出一步,折扇疾点谷贵腰间“带脉穴”。

谷贵也不躲避,左手一沉,五指箕张,竟来抓郑可的折扇。

那手套上的手指,原是软绵绵的,但此时竟然圆鼓鼓的,刚柔如意,一若谷贵手指,真有二尺来长一般。

郑可见他如此大胆,趁机倒转扇柄,疾点他手腕上的“支沟穴”。

谷贵不但不避,反而迎前一步,右掌当头盖下。

郑可心中暗奇,上身后仰,避开了这一招,手中并不放松,扇柄齐齐正正点在“支沟穴”上,照理说,谷贵一条手臂,非得立时软垂不可,但他却行若无事,郑可刚好点到,“呼”的一声,手套长指,便倒缠上来,郑可急使“疯子卖酒”身法,身形一矮,转至谷贵身后,再猛长身形,疾点他背后的“神道穴”。

谷贵并不回身,两手齐向后挥舞抓来,那十只手指时软时硬,盘旋飞舞,悉听指挥。

郑可见刚才一扇柄点中,谷贵并未受伤,猛地想起刚才这一点真是点在他手套之上,他能毫不在意,那么这副“鹰爪套”定是武林前辈神鹰谷泰费了三年心血寻视海底乌鲨皮所制的无疑了,若是的话,不用说点穴伤不了他,即使手持利剑,也莫能奈他何,心中不免暗暗焦急,但继而一想,暗叫“妙极!”心想这副“鹰爪套”既如此神妙,谷贵必定有恃无恐,自己正可利用这~^点取胜!

郑可心中虽然作细细思索,但手上可绝不慢一慢,左斜右跌,起伏无常,一套“疯子卖酒”点穴身法,使到淋漓尽致,那谷贵双手飞舞起,带十道两尺来长黑影,上下飞扑,全是进身的招数,看来宛若一个手指极长的怪物~^般。

两人翻翻滚滚,霎眼之间,便已战了十余合,郑可主意打定,人突然扑跌下地,以一手支地,右脚踢起,足尖对准谷贵小臂上的“支正穴”踢到。

谷贵冷笑一声,更不躲避,双手齐下“饿鹰搜食”,径抓郑可小腿。

郑可见攻谷贵手臂,他果然毫不在意,可知自己所料不差,心中大喜,一个翻身,在地上滚出三尺,避开了谷贵的这一招,又猛地跃起,扑向前来,折扇微晃,点的是谷贵腕上的“灵道穴”。

谷贵见郑可又来点自己手腕上穴道,不知他计中有计,只道他这套点穴法身法如此,心想这副乌鲨鹰爪套刀剑不入,怕得何来,浑若未见,待郑可堪堪点到,仍不退让,反而“呼”的一爪,当头抓去。

郑可早已料及此点,那点手腕的一招,纯是虚招,待谷贵毫不在意,一味抢攻之时,胸前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手腕倏地一翻,身形一矮,竟欺近身去,两人相隔本已甚近,郑可滑前半步,手起一扇,向谷贵胸前“华盖穴”点去,口中大喝一声:“还不倒地!”乂谷贵一心只料郑可定是点自己手臂上的穴道,是以才毫不在乎,求胜心切,一掌拍下,郑可人已钻近身来,知道不好,想退身撤招之时,哪里还来得及?只觉胸口一甜,“华盖穴”已被点中。

那“华盖穴”乃五脏之华盖,乃人身极紧要之要穴,刚被点中,便觉四肢都软,眼前金星乱冒,昏乱中听得郑可一声长笑,掠了开出,摇晃几下,再也站立不稳,只觉天昏地黑,“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倒于就地。

万里飞梁鹏在一旁看了,吓得脸色煞白,只见郑可打开折扇,摇了几下,道:“可不是你早来一个时辰,在下仍可垂手而得第一寨?”

谷贵倒地之后,试一运真气,但“华盖穴”被点受伤,全身功力早已尽失,就算能好,也和废人一般,不禁长叹一声,虽听得郑可出言讥笑,仍是闭目不语。

郑可知道败了谷贵,便已艺压全场,便笑嘻嘻对梁鹏道:“还请寨主下令,请众弟兄退守!”

万里飞梁鹏不知如何是好,谷贵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叫道:“梁兄,大寨主立刻就到,别中了一这厮的奸计!”

郑可见就是他来坏了大事,心中怒极,大踏步走了过去,谷贵知道自己命已难保,眼睛一闭,郑可举起右腿,就是一脚,正中谷贵天灵盖上,可怜谷贵在花山七十二寨中也是一条一等一的好汉,竟丧生在千面郎君郑可脚下!

郑可踢死谷贵之后,议事厅中众弟兄尽皆大愤,但却又都明知打他不过,此时最为难的还是梁鹏,心中正不知是什么的滋味。

郑可见他并无下令撤守之意,厉声喝道:“梁寨主!如不下令,在下不客气了!”

梁鹏向弟兄们看了一眼,见人人义形于色,心想目前唯一办法就是拖延时间,便咳嗽一声,道:“千面郎君^”

才讲了四字,郑可便冷笑道:“梁寨主,你可是要和我拖延时间吗?只怕救兵未来,你已丧生!”

梁鹏给他道破,吓得脸色灰白,不由自主退后数步,倏觉背后一阵劲风,有一人闯了进来,若不是避得快,险险乎撞个正着,那人一进来之后,弟兄们就齐声欢呼,梁鹏定睛一看,喜出望外,叫道:“大寨主!”正是身高七尺以上的杨光林,后面还跟了不少武林人物。

杨光林闯进议事厅之后,怪叫一声,道:“原来是你这小子!”

郑可见杨光林突然赶到,知道计已难逞,再一看随他而来的江湖人物,个个对之怒目而视,心中已打定溜之大吉的主意,当下强作镇定,微笑道:“好哇,杨大寨主赶到了,在下来下战书,拂晓便要攻寨,请大寨主小心防守,勿谓言之不预!”

杨光林一见郑可在此,三节棍早已掣在手中,待要扫了过去时,听郑可如此说法,心想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他既是来下战书,绝无将他留下之理,因此只好气呼呼地看着他。

郑可见果然将杨光林稳住,大模大样,向门口走出。

众人见杨光林既不阻拦,也只得让他去,郑可虽然见个个人对己都有鄙夷之色,但他却毫不在乎,眼看就要被他走出议事厅之时,忽然听得一声怪叫,郑可箭也似的蹿回来,满面怒容,立定之后,折扇连晃,如临大敌,喝道:“是好的,你不出来一见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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