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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发怪妇

待郑可攀上船桅之后,清波上人纵身一跃,跟着也缘桅杆而上,那船又往下沉了数尺,突然搁了浅,不再往下沉去。

清波上人心中不禁大惑不解,此处明明是怒海中心,波浪滔天,为何海水却这样浅,看样子,深还不到两丈?但因眼前有事,想过就算,细看麦莲时,见她对郑可实已痴恋至极,虽然身上全为海水打湿,也像若无其事,反倒好整以暇,为郑可整理书生巾,便叹了一口气,叫道:“莲儿!”

麦莲抬起头来,道:“爹,你又叫我莲儿了,你不生气了吗?”

清波上人又叹了一声,道:“唉,莲儿,若你不是行事乖悖,我如何会生你气?想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和此人相识不过五天,何以知他心术正邪?快随我回去,过几年再说!”

郑可听得就这样便可以没事,心中大喜,也巴不得立即脱身,好再赴福建,调遣精兵,因此忙向麦莲使了一个眼色,要她答应,怎知道麦莲一片痴情,要她与郑可分别数年,怎肯答应?叫道:“爹,这几天来,我已知道可哥哥对我好的了,还要再过几年做甚?”

清波上人怒道:“莲儿,难道他带你去勾引异族,叫你做个千古罪人,也是对你好吗?若不以数年时间,观察此人行径,我如何能将你终身托付与他?”

麦莲被父亲骂到无话可说,只是幽幽地看着郑可,想叫他设法,郑可巴不得能立时三刻脱身,虽然不舍得几年不见麦莲,但权衡轻重,却是现时脱身来得重要,便假装看不到麦莲的眼色,道:“上人说得是,焉知郑可日后行事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莲妹可等我三年五载,再看我为人便了!”

清波上人又打量了他一眼,道:“千面郎君,你年纪轻轻,已学了一身武功,将来造诣,定不可斗量,还望自量!”

郑可心中暗骂“讨厌东西,坏我好事,以后若叫我撞到,定要你好看”,但在表面上却装出极受感动的神情,连连点头,道:“晚辈谨记上人之言。”一面对麦莲道:“莲妹,你攀住船桅,小心了!”

清波上人又道:“慢着!千面郎君,记着以后若有什么坏事传入我的耳中,虽在天涯海角,我也必能追到!”

郑可心中此时已将清波上人恨之刺骨,但是因知明不是他对手,是以才一时取软,听出现在可以脱身,也不管清波上人讲些什么,连声答应。

麦莲见郑可果然要走,不禁凄然道:“可哥哥,你当真要走了吗?”

郑可无可奈何地道:“上人既如此吩咐,我焉敢不从?”

一语甫毕,忽听前面有一个又尖又刺耳的声音接着道:“哼,又是一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心上人都看不住!”

这声音一传来,攀在桅上的三人倶都大吃一惊。

清波上人武功虽然最高,但也最为吃惊,因为以他武功之高,虽然海上浪花相击,声音嘈杂,但是一个人竟能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而不被自己发现,此人旁的不说,这份轻功已是可观,因此忙不迭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前面一支矮桅杆上攀着一个妇人,长发披面,看不清面部如何,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衣衫,头发也是灰扑扑的,因此若不注意,还只当是一袭灰色的风帆,挂在桅上,随风飘荡。

清波上人将江湖上成名人物想过一遍,并不记得有这个人,便问道:“尊驾何人?”

那妇人仰天“桀桀”一阵怪笑,直笑得郑可、麦莲两人毛骨悚然,麦莲全身本已被海水打湿,这时更觉得一阵冷,不由自主地发了一阵冷颤。

那妇人笑毕,道:“你自然不知道我是何人,这位小哥,可是古兜山红云宫,红发真人门下吗?”

郑可听了,心中一动,猛地忆起,这声音正是在花山山洞中,叮咛自己必须善待麦莲的那个,当时只觉得心中奇怪,现在一照面,这妇人竟如此可怖,若非在白天,见了她这等乱发披面,来去丝毫没有声息的情形,怕不疑为鬼魅?见她发问,不敢怠慢,忙答道:“后辈正是。”

那妇人只从乱发中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并未再有出声。

郑可心中又是猛地一动,这两只眼睛,自己曾在花山山洞中见过,当时还误以为是麦莲的一对俏眼啦,想目前船已触礁,搁浅在海中心,她却是从哪里来的?又想起在福州时,有一天早上,麦莲红着脸问自己,是否夜来曾为她盖被,当时只是含糊应了,如今想来,定是事出有因,莫非眼前这个女人,正是自己离开花山之后,一路跟了自己下来的吗?看情形,还与麦莲有极深极深的关系啦,但以自己武功,被人跟了这许多日,却一无所知,这妇人武功也真的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好在自己一路上并未对麦莲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而且两人也是真心相爱,刚才只要一离开麦莲,她便出言相责,可知自己所料不虚,不禁暗叫一声“侥幸”。

麦莲此时攀在桅上久了,觉得手酸,郑可与清波上人两人,功力较深,结;并不觉得什么,麦莲一觉手酸,便又靠近部可,郑可伸手勾住她的软肩。那女人又问道:“你要和这位……姑娘厮守一生,永不分离是不是?”

郑可忙道:“我们已订白头之盟……”一语未毕,那妇人又喝道:“那你刚才怎欲离开她,独自一个人远去?”

郑可听出那妇人心思与清波上人大不相同,心想若是激他们两人动手,自己和麦莲定可趁机溜走,主意打定,便道:“老前辈,后辈实是舍不得离开莲妹,只因这位道长说后辈心术不正,要三五年时间,察看后辈胸怀,方允将女儿终身许配后辈。后辈想若给人看死,未免不值,因此要争这一口气!”

他因听那妇人一出现就斥他为“没用的东西”,所以这番话一则自辩,二则将此事轻轻推在清波上人身上,说来竟然娓娓动听。

那妇人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妇人听了,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术也不算得不正,年轻人哪会不求功名上进?只有这样,才算是好男儿。最不肖的,是心上人有难,却一筹莫展的懦夫!”

郑可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惊,喜的是这妇人果然与清波上人意见大为相左,而她武功看来不在清波上人之下;惊的是她果然深知自己此行所作所为,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她竟是从花山一路跟了自己下来的!因此望了麦莲一眼,麦莲这时心中,严父情郎,两者取舍难定,心中正不知是什么滋味,尤其奇怪的自从那女子出现之后,虽然声音难听,又没头没脸地披着长发,但自己总感到有一股亲切之感,听得她赞郑可好,心想可哥哥却绝不是不顾心上人的懦夫,刚才还道要负了自己泅水啦,虽见父亲面色有异,但却心中一宽,因为她自己觉得与郑可相恋一事,定要遭到世人垢骂非议,这时忽有一人,竟同情自己,心中自然感激,因此便不免向那妇人多看了几眼,一眼望去,觉得那妇人也正在回望自己,两眼炯炯有光,倒吓了一跳。

这时,只有清波上人心中最怒,听了之后,觉得“心上人有难,一筹莫展的懦夫”那句话异常刺耳,但因这妇人说郑可如此恶行,还不能算是心术不正,不禁愤然,便接口道:“倒要请教尊驾,勾引清兵入粤,不算得心术不正,怎的才算?”

那妇人“桀桀”地仰天一笑,又疾垂下头来。

仰俯之间,长发随之起落,看来竟根根有力,清波上人心中一惊,忖道:“这是那一门的内功,如何这等怪异?”

耳中已听得那妇人道:“做一个男子,妻尚不能保,还谈什么保国,高谈阔论,只使人觉得好笑!”

清波上人这次吃惊,非同小可。

刚才听得她道“心上人有难”的时候,便已抨然心动,这时听得她说“妻尚不能保”,想起爱妻已失踪十年之事,不禁心如刀割,半晌不能言语。

那妇人只是冷笑,对郑可道:“小哥,看你一身工夫,带了心上人远去,定非难事,还不走吗?”

郑可心中大喜,忙道:“多谢^”

“前辈”两字还不曾出口,清波上人忽然长叹一声,低声问道:“尊驾何以道我不能保妻?”

那妇人冷笑一声,手臂一伸,猛砍在船桅之上,只听“啪”的一声,已将碗口粗细的一支船桅,砍下了五尺来长一段,并还顺手抓在手中,向空一抛,待那段断木落到自己面前,又是一掌砍出,无声无息,连掌风声音也听不到,那桅又“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落向海中,随波飘出,那妇人飞身而上,一个“金鸡独立”,站在上面,随波上下,稳若山岳,竟不理会清波上人这一句问话,反向郑可叫道:“还不走吗?和这种人多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郑可望定卩截断桅,气纳丹田,手一松,再趁机在桅上按了一掌,就借这一掌之力,人便抱着麦莲,横飞出去,刚好在断木上站定。

清波上人这时离郑可不过咫尺之间,只要一伸手,便可阻住他带着麦莲离去,但因为他被那妇人“妻尚不能保”五字戳中了心肺,人竟又呆呆地想起十年前的事来。

十年前,清波上人还是海底蚊麦荣,与江上燕殷红两人,由同门师兄妹成为恩爱夫妻,已有十年,女儿麦莲,已有九岁。江上燕殷红,又第二次怀胎,两人自得师父师母的绝艺之后,纵横江湖,行侠仗义,未遇敌手。

但那一年,却误交了两个小人,听了他们的挑拨,与广州六榕寺大相禅师大战了一场,直打了一天两夜,方以“翻江剑法”及“倒海剑法”,又以两柄锋利无比、斩金断玉的宝剑,双剑合璧,才战退了大相禅师,但江上燕殷红也就此震动胎气,不幸小产。小产后因失血过多,身子孱弱,便在罗浮山下,结庐而居,海底蚊麦荣每日上山,为她采药疗病。

谁知有一日,麦荣正采药归来,见柴扉大开,灯火明暗不定,就心知有异,忙三步并着两步,闯进屋去,只见一个白眉白须的矮老头儿,正对着自己爱妻在傻笑,看爱妻时,两眼圆睁,显已被人点了昏穴,忙过去解开,江上燕殷红活络了一会儿筋脉,便飘然而去。

麦荣只顾和那矮老头动手,偏偏那老头一句话也讲不清,但手下却很硬,战了多时,竟被他走脱,再回茅舍,已不见殷红踪迹,忙提剑追赶,也未见下落,就这样与爱妻一别十年。

清波上人想到这里,自问道:“这样可算是不能保妻子吗?事出意外,待归来发现,已是太迟,又怎能叫做‘心上人有难,一筹莫展的懦夫,呢?”

他这里暗暗思忖,不得其解,实则江上燕那时所见,和他经历大不相同。清波上人怔怔想完,猛地抬头,只见海水浩渺,郑可、麦莲与那怪妇人早已连影都不见了。

他独自叹息了一阵,望着万顷碧波,映着日光,耀眼生花,不禁心灰意懒起来,又呆了半晌,才伸手向桅上砍去,“咔嚓”一声,正将木桅砍断,猛地一跃而过,到那妇人停留过的桅上一看,不觉又摇了摇头。

原来他砍的那断口处,齐若刀切;那妇人砍的却参差不齐,显然功力虽然是同样深湛,但却并无同路。清波上人不再逗留,飞身断桅之上,随波起伏,心中迷惘已极,竟不知到哪里去才好!

却说郑可抱住麦莲,飞身在断桅上,几个起伏下来,竟站立不稳,看妇人时,却箭也似向北驶去,知她是将内力由脚底传至水面,再借水面上托之力前进,自己功力尚未到如此境地,见清波上人正在桅上发呆,难保不再追来,若要快逃,只有一个办法,便对麦莲道:“莲妹,你试运内功,我们只好下海了。”

麦莲依言跳下海中,两人紧紧抱住断桅,郑可也跳了下海,他水性极佳,两腿一蹬,便将断桅推出老远。

不需多久,二人便离大船处老远,就算清波上人再发觉了追来,也不容易追到了。

郑可在海中游了这么多时候,还带着一截断桅、一个麦莲,早已劲疲力尽,不禁叹了一口气,颓然伏在断桅上,不住喘气。

麦莲看了,觉得心疼,便道:“可哥哥,你别再出力了,就由得它去飘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怕,是不?”

郑可此时心中,冤气冲天,心想若非麦莲,这时早已稳坐在广州衙门公堂之上了,怎还会在海中飘流,生不生死不死的?

但他为人极工心计,心中虽有这等想法,口中却绝不会说出来,一则为怕那怪妇人再突然出现;二则虽然能否靠岸还未可知,但如果现在恼了麦莲,万一上了岸,化险为夷之时,不是白白失去了一个如花如玉的美人儿?因此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两人这时抱住那段断桅,相距咫尺,麦莲见他答应自己,不禁大喜。郑可暗叹四面汪洋,不知何处是岸,还有这好情趣。

但麦莲却不知怎的,明知眼前生死未卜,但只要有郑可在她身边,有说有笑,便感到异常愉快。

这时已是十一月中旬,海风甚凉,海水也是刺骨。两人仗着内功,寒冷还可相抗。

到了第二天晨早,太阳自东方升起,映得海面全都成了金色。

昨天晚上,两人只是轮流地打了一阵瞌睡,这时天明以后,顿觉饥渴难忍。郑可舐了舐自己的嘴唇,焦躁已极。但是极目四望,哪有陆地的影子,觉得就这样任它飘流,不是办法,辨了辨方向,又向北游去,依他心思,满心想弃了麦莲,但却又不敢,只好咬牙行事,游了一阵,红日当头,又伏在木上休息。

麦莲举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道:“可哥哥,你口渴是不是?”

郑可点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麦莲道:“可哥哥,你靠过头来。”

郑可不知麦莲要做什么,便依言靠过头去,麦莲伸出手臂,勾住了郑可脖子,竟将樱唇往郑可嘴上凑去。

郑可但闻一阵似麝非麝、中人欲醉的香味,霎时间浑然忘却自己已在海上飘流了半日一夜,到现在还在海中,只觉飘然欲仙,竟不知身在何处。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猛地觉到自己还浸在海水之中,麦莲不禁羞红了粉脸,低头不语。

郑可道:“莲妹,想我郑可今世能得你这样的美人儿垂青,真是死也不枉了麦莲更羞不可仰,嗫嚅道:“可哥哥,你好些了吗?”

郑可见她娇羞欲绝,美不可言,又鼓起气力,向北游去,一面对麦莲道:“莲妹,我讲个笑话你解闷,好不好?”

麦莲问道:“什么笑话?”

郑可道:“怕老婆的笑话。”

麦莲道:“呸,我不要听。”

郑可笑道:“好听着呢,包你一听就忘了饥渴。”

麦莲笑滋滋地望着郑可,心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忘了,便道:“你说吧。”

郑可清了清嗓子,道:“从前有一个县太爷,是出名地怕老婆。一天,他想,不知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是怕老婆的?便将手下师爷,差役全都召来,道:尔等听着,本老爷是怕老婆的,你们都知道了。现在,你们心中,若有怕老婆的,全都站到右边去,若不怕老婆的,站在左边。一语甫毕,那些人全都站到了右边去,只有一个差役,站在左边。”

麦莲听到这里,抿嘴笑道:“那差役定是不怕……老婆的了?”

郑可说道:“你别急,听我讲下去,县太爷一见,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心想自己乃是一县的父母官,尚且怕老婆,怎么一个低三下四的差役,却不怕老婆?便一拍惊堂木,问道:呸!你怎么不怕老婆?那差役立即跪下,战战竞竞道:回禀县太爷,非是小的不听太爷吩咐,只是拙荆时时对小人说,人多的地方切不可去凑热闹,是以小的不敢站到右边去。”

郑可还没说完,麦华便已忍俊不住,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啐道:“偏你会挖苦人!”

郑可自己想着,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倒真也能忍得饥渴,不知不觉,一天易过,夕阳又已西下,郑可忽然欢呼起来,原来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一条黑线。

麦莲虽也看见,但却不知那是什么,郑可惯在海上生活,一齿便知那是陆地,并还估出不过三二十里远近,眼看正是涨潮时分,不消两个时辰,便可上岸了,和麦莲一说,麦莲也喜不自胜,两人精神顿振。

自经此一日一夜海上飘流之后,麦莲更是死心塌地地爱上郑可,想起自己的女儿樱唇也已为他啜过,心中又喜又羞,一双俏眼,看起郑可来,格外迷人。

郑可何等聪明,焉有不知之理,两人耳鬓磨,随波飘荡,眼看离陆地已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郑可一伸脚,已抵到海底,便向前游了几步,海水只浸到II际,连游带走,拖了麦莲,湿淋淋地上了岸。

这时,明月已升,凉风习习。两人浸在海水中时,倒还不觉得怎么冷,这一上岸,被风一吹,都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郑可心细些,一上岸,就看到这里极为荒凉,只有稀稀的几株树木,并无人烟,和麦莲跑了几步,走出半里许,才见有几个茅寮,搭在海边,想是当地居民,天热时捕鱼憩息之所,现在却倏无一人两人拣了个完整些的,钻进去一看,茅寮中铺满了稻草,还有火石火镰等物,心中大喜。忙打着了火,燃起一个小火堆,顿时暖了好多两人在海上飘了一日一夜,早已狼狈不堪,郑可首先除了外衣,放在上面烘烤,望着全身还在滴水的麦莲,道:“莲妹,还不除了衣服,烘干了它?”

麦莲脸一红,欲语还休。

郑可笑道:“莲妹,还怕羞吗?不要冻出病来,我先出去如何?”

麦莲羞不可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郑可心中一荡,一弓身走了出去,在另外几个茅寮中转了一转,竟被他发现些淡水食物,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才一进去,便听麦莲“嘤”的一声娇呼,道:“你这人,怎么一点声不出,就跑了回来?”

郑可举起手中的食物,刚想要说话,但一望之下,竟然张口结舌,连举起来的手也忘了放下。

原来麦莲见郑可出去,便除了衣衫烘烤,这时只是系了一个兜肚,肤光如雪,酥胸欺霜,长发松松地散在脑后,见郑可进来,慌忙拖了一件湿衣盖在身上,脸更红得如火一般,半晌,才又嗔道:“可哥哥,你怎么啦?不许你这样看我!”

郑可方知道自己失态,忙掩饰道:“莲妹,先来吃点东西再说!”

麦莲道:“我衣服还没干呢,你快出去吧!”

郑可依言走出,在外面又燃起一个火堆,一面烘烤衣服,一面呆呆地出神,不一会儿,已烤干了衣衫,又趋前问道:“莲妹,我可以进来了吗?”

只听得麦莲“咭”的一笑,道:“可以了!”

郑可应声走进,见麦莲已挽好了头发,手持一只金银丝互编而成的蝴蝶,在往发上扣呢,忙道:“莲妹,我来帮你扣!”也不等麦莲答应,便夺过那只蝴蝶,细心为麦莲整了整头发。

麦莲情不自禁地捏住了他的手,两人相对无言半晌,麦莲伸了懒腰,说道:“可哥哥,我倦极了。”

郑可道:“就在这里胡乱睡一会儿吧!”说着,便铺了些稻草在地上,自己又抱了一包稻草,要走出去。

麦莲忽然叫道:“可哥哥!”

郑可回头问道:“什么事?”

麦莲嘴唇动了几动,道:“可哥哥,你到哪里去?”

郑可道:“那面还有一个茅寮,我去睡。”

麦莲停了一停,道:“可哥哥,别离开我,我们一人睡一边,好吗?”郑可心中又是一荡,望着麦莲比花还娇的脸,点了点头。

两人尽皆疲倦万分,一倒头,便沉沉睡去。

天还未亮,麦莲突然啰泣起来,郑可柔声道:“莲妹,别哭。”

麦莲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心中是高兴的,不过还是忍不住要流眼泪。”

郑可脱口而出道:“这就叫乐极生悲吧?”

麦莲像是一呆,道:“你说什吗?”

郑可似知失言,道:“我是说你快乐极了,反而流眼泪。”

说到这里,又听“啪”的一声,像是麦莲打了郑可一下,随即又传出她的一阵倩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第二天近中午时分,两人才又醒了,麦莲只看了郑可一眼,就羞得满面通红。

郑可淡淡一笑,整了衣衫,先走出了茅寮,麦莲随后跟出,只见她眉角含笑,心情欢畅。

郑可在南海上为盗,对海上各岛,本是了然于胸,但此岛唤作什么名儿,却不知道,两人行了半晌,并未撞到有一个人,只见麋鹿在山石间乱蹿,分明是一个荒岛。

郑可道:“莲妹,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麦莲微微一笑道:“可哥哥,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可不理会有没有人。”

郑可眉头一皱,道:“我们要自己扎一个木排才好,这里又不知是什么地方,还得找些食物,不然怕不困死在这里!”口气极是焦急,与麦莲的若无其事比来,恰恰相反。

两人又行了一会儿,忽地瞥见离自己不远处,直挺挺站着两头大獐子。

那獐子状类山羊,肉最鲜美,这两只已有三尺高下,瞧见了人,头儿乱转,似有惊吓之意,但是四只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动。

郑可见机不可失,心想这两只獐子若是到手,两人至少可以挨过五六天了,便顺手捡起两块小石子,“嗤嗤”两声过去。

石子激射而出,奇怪的是那两只畜生竟并不躲避,尽被击中头部要害。

想郑可腕力何等厉害,就算是虎豹等猛兽,这一下也受不住,何况獐子这类弱小动物!当下头一垂,颈一歪,眼看就要倒了下来,但是怪就怪在明明已经死了,四只脚却还像钉在地上一般。

麦莲见郑可出手又准又快,本想称赞几句,一见如此情形,不觉惊道:“可哥哥,怎的这两只畜生分明已经死去,却不倒地?”

郑可也是心内纳罕,又拾了两颗小石子,手一扬,又是激射而出,“啪啪”两下,将两只猜子打了个腹穿肠流,热血如泉涌一样喷在地上,两獐本来早已死去,再加这一下重伤,仍是一动也不动。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皆觉事有蹊跷,忽然听得“啊一”的一声,似有人打了个呵欠,郑可高声问道:“哪位朋友在一一”话还未讲完,倏见那两只死獐子迎面而来,带着“呼呼”风声,来势之劲疾,无与伦比。

郑可慌忙一拖麦莲,向旁跃开,那两只獐子“啪啪”两声,摔在地上,郑可回头一看,獐子已被摔成了一团肉酱,心知这出手之人腕力极强,不管是敌是友,总先要拟个对付之策,便从怀中取出折扇。

郑可那折扇扇面,乃上好绿绢织成,是以虽经过海水浸蚀,并未损坏,他这里刚将折扇取出,就听得一个嗫嗫发发的声音骂道:“混账东西,三太爷好不容易寻了个清静些的地方,准备睡一觉,还拖了两只畜生为三太爷遮太阳,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敢寻三太爷的开心?”

讲话声音,连绵不绝,直震得人耳孔发痒,郑可、麦莲两人一听,便知是个内外功倶有造诣的好手,定睛一看,就在刚才獐子站立的地方,站着一个身高不满五尺、白眉白须的矮老头儿,穿着一袭与石块同样颜色的长袍,是以刚才竟然没有发觉獐子之下有人。

郑苛见那人腕力如此之强,不敢得罪,刚想讲话,那老头突然“托”的一声,跃前七八尺,向麦莲看了一眼,大叫一声道:“江上燕!”

麦莲吃了一惊。

那矮老头儿叫了一声之后,又“托”地跃后三尺,自己伸手在光秃秃的脑门上猛拍一下,自言自语道:“不对,咦!江上燕若是这般,我就不应当有这一捧胡子啊?”

他自言自语了半晌,两人尽皆莫名其妙,只好等着他。

突然,老头将头一抬,问道:“喂,你们看我有没有胡子?”

郑可心中暗暗称奇,心想这人着实有趣,怎的看来武功极好,人却这等不开通,刚想回答,猛地想起自己在红云宫学艺之时,曾听得红发老祖谈当今武林高手,曾说有一个矮子,爱武若命,际遇也好到不能再好,哪一派哪一门的武功,几乎全沾着些边儿,而内功则是从小就经异人传授,另成一家,厉害无比。但是人却是一个大浑人,有话讲不清楚,若遇到他,最好一味恭维,便可没事,并还说那个矮子姓薛,因他自己逢人便自称“三太爷”,并无名儿,只唤着薛老三。现在看这个矮子这样子,分明便是他了。郑可为人何等乖觉,因此立刻趋前,作了一个揖,恭恭敬敬地唤道:“三太爷!”

那矮老头果然便是薛老三,自在玉女峰上辞别清波上人之后,到处乱走,无意中来到这荒岛之上。

这时一见郑可对他异常恭敬,心中高兴,便“呵呵”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忽然又自己拍了拍额角,怒道:“小娃儿,三太爷问你有没有胡子,你怎的不答?”

他这句话问得不清楚,郑可一时匆忙,只当薛老三是问自己有没有胡子,便道:“没啊!”

薛老三突然怪叫起来,道:“啊呀,不好,我没有胡子,这不是江上燕是谁?”说了转身就想逃走,跑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道:“不对,只要找到了江上燕,海底蚊就会将剑法传我,不能跑,不能跑。”竟又“托”的一声,跳到麦莲身边。

麦莲见这老儿痴痴颠颠,只觉好笑,见他来到自己身边,倒也并不害怕,只是笑嘻嘻地望着他。

这一来,薛老三越发心中捉摸不定,又问郑可道:“小娃子,我真是没有胡子吗?”

郑可早知自己上次闹了误会,便道:“三太爷自然有了胡子。”

薛老三一听,立时勃然大怒,大喝一声,道:“小娃儿怎敢戏弄三太爷?”

“托”的一声,跳了过来,伸手就抓,郑可见他来势迅疾,右手虽只是直勾勾地抓到,并无出奇之处,但看他左手也作势欲擭,知道他第一抓乃是虚招,只要自己一避,左手那一抓却逃不了,急切间念头一转,向侧一跌,完全不按武功身法。

郑可这里刚跌了下去,“呼”的一声,薛老三左手果然抓到,但却抓了个空,郑可人像不胜酒力那样地闯出几步,再倏而站立,已避过了薛老三的两抓,使的正是“疯子卖酒”身法。

薛老三见了立即停手,叫道:“红发真人!好哇,小娃儿,你是红发真人什么人?”

郑可恭恭敬敬答道:“后辈是红发真人徒孙。”

薛老三突然喝道:“小娃子,那你见了三太爷,如何不叩头?红发真人虽曾授我武艺,但我也曾教他,算来都应是你师父,还不叩头?”

麦莲看了这些时候,再也忍不住,不觉笑得前仰后合,薛老三还不服气,怪眼乱翻。

郑可知道他这人越搅越不明白,无理可喻,便道:“三太爷,她不是江上燕,只是江上燕的女儿。”

薛老三这才好像恍然,撇过此一问题不谈,又问道:“小娃子,你们来这荒岛做甚?”

郑可知道不必和他讲这许多经过,否则被他发问来,几日几夜都休想走脱,便随口编了些话,敷衍过去。

薛老三果然深信不疑,郑可反问道:“三太爷,你是怎么来的?”

薛老三怒道:“你敢瞧不起三太爷?”

郑可一怔,忙道:“你是坐船来的?”

薛老三笑道:“船倒是偷了一只,不过我却是泅水来的,不过,船也给我带来了。”

郑可听了,心中大喜,心想薛老三泅水至此,则此岛离岸实不会太远,若真的有船,自己要离此岛,岂非容易之至?忙问道:“三太爷,你从哪里下水的?”

薛老三道:“还说呢,广州在大摆擂台,你知道不?”

郑可心虚,脸上一红,道:“知道的。”

薛老三说道:“这样的热闹,薛老三怎可不去凑凑?天地会败了,三太爷就帮天地会,天地会胜了,三太爷就帮慈云寺。”

郑可心想,以他的武功,若真是要这样捣乱起来,当场就得大乱。

薛老三停了一停,又说道:“妈妈的,谁知三太爷贪睡,迟了一天,当晚赶到,人家早就收擂了。第二天要到中午才开擂,三太爷一睡,又睡过了头。

三太爷想老是睡得提心吊胆,不如不睡,谁知越不睡越睡,一连错过了五六天!也不知怎的,忽然大家擂也不打了,乱了起来,三太爷不管那么多,就从江里偷了一只船,游了下来。奇怪一路上见了些人,头上都拖了一条辫子,像女人一样,三太爷瞧着好玩,顺手撕了几条玩,想是那些人多天不洗头了,臭得可以,又随手扔了。“薛老三一口气讲到这里,郑可知道薛老三人虽然浑得可以,但却不会打诳语,如此说来,必是这两三日中,清兵已袭得广州,以致擂台打不下去,但自己在海上飘流,不知是谁带领清兵入城的?

这样一想,越发急于回广州,便道:“三太爷,你那只船在哪里?”

薛老三道:“跟三太爷来,船好好地在那里停着呢!”一面说,一面“托托”向前便跳,郑可、麦莲两人跟在后面,不多久便来到海滩。

果然有一艘船泊在那里,再走过几步,麦莲眼尖,首先看到有一个人伏在岸上,背部起伏不停,像是刚才泅水来此,已经疲倦之至模样,便“咦”了一声,道:“可哥哥,又有一个人。”—语甫毕,那人已慢慢抬起头来,叫道:“师姐!”

麦莲不禁大吃一惊,叫道:“师弟,你怎么在这儿?”一面叫,一面跑了过来。

郑可这时也早己看清那人正是清波上人的爱徒赵敞。

麦莲原是同门情切,再加多日不见,心中急于知道寥燕秋等消息,所以才跑了过去。

但郑可心中却不是这样想法,他见麦莲见到赵敞,就想赶过去,因心中大不是味儿,想起自己上玉女峰时,赵敞曾见自己对麦莲大献殷勤而隐含敌意,可知赵敞难保不暗恋师姐。

麦莲虽然已将一颗心整个交给了郑可,但郑可这时竟不信麦莲起来,伸一把将她拖住,冷冷地道:“慢慢走去好了,何必这么心急?”

麦莲骤然给他拖住,倒是大惑不解,后来见郑可脸色有异,也就明白,依她本来脾气,定要发作,但此时对郑可,却发不出脾气来,低声道:“傻哥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啊!”

郑可也觉自己所为太过,一笑作罢。

这一耽搁,薛老三已来到赵敞面前,怪叫道:“小娃子,原来是你!”

赵敞还未回答,郑可与麦莲两人也已赶到。

赵敞缓缓抬起头来,叫了声“三太爷”,薛老三笑了一下。

赵敞并不理会,对麦莲道:“莲姐,这几天你在哪儿?师父呢?那天晚上……”赵敞暗暗向怀中摸了摸,麦莲的那只蝴蝶扣针还在他的怀中,急道:“那天晚上我睡得太死了,第二天一早,小秋说师父和你到城里去,怎的一去就这么多天?”

麦莲见他虽然疲乏不堪,但一见自己,就精神陡增。她并不知寥燕秋曾经从中捣鬼,趁赵敞伤重昏迷不醒的时候,冒自己与赵敞订了婚约之事。她只记得自己临走之时,赵敞伤还很重,又不愿意和他提起这几天和郑可在一起的事,便反问道:“师弟,你的伤好了吗?”

赵敞见麦莲一见面就问自己伤势,对自己如此关切,不禁又暗捏了一下那只蝴蝶,心中暗道:“莲师姐和我有了终身之约后,果然态度大不相同了。”想着,便喜滋滋地站了起来,顺手扯了扯挂在腰间的长剑,一溜水珠,滴在地上,答道:“伤已差不多好了,只是匆忙落水逃走,游了一天,背上又有些发麻哩。”

麦莲奇道:“为什么要逃走?打擂台输了,给人家追下来了么,也没有这种规矩啊!”

赵敞睁大了眼,问道:“莲姐,你不知清兵已入了广州吗?乔师叔率领了千余弟兄,攻了几次城,小秋和我也在内,但是清兵人多势众,我们给他们一冲,就冲散了,直杀了一天一夜,唉,真连骨头都散了!”

赵敞这时满心以为与麦莲名分已定,多年相思,已有着落,因此对着麦莲,便不像以前那般拘束,讲起话来,也流畅许多。

郑可在一边耐心听他讲完,心想自己所料果然不差,便跨前一步问道:“小哥,清兵是何时人城的,由何人率领,你可清楚吗?”

赵敞一见郑可,心中就不高兴,只在喉间“哼”一声,并不回答,反转过脸去低声问麦莲道:“莲姐,你怎会与这小子在一起的?他没有欺负你吗?”

麦莲见他才讲了几句较有情理的话,又发起傻来,眉头一皱,厉声叫道:“师弟!”

赵敞并不解其中之意,只是一眼瞥见郑可两只眼睛时时都在麦莲身上打转,竟大含轻薄之意,心中大不好受,只是他为人忠厚,总不成就为了这事去和人家动手,所以强忍了下来,对麦莲道:“莲姐,我们快去找师父,你和师父一起走的,他到底在哪儿?找不到师父,找到师叔他们也是好的!”说着,就走过去拉麦莲的手,麦莲防不到他出此一着,因为赵敞平时见了她,不是面红耳赤,就是手足无措,从来没有这般大胆过,见他走近,径伸手握住自己纤手,匆忙间躲避不及,早被握个正着,羞得粉面通红,嗔道:“师弟,你^”

一语未毕,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赵敞骤然跃开,“锵”的一声,已将长剑掣在手中。

那柄锈迹斑斑,清波上人赐他之时,曾对他言道:“你资质看似愚鲁,实则是诚毅木讷而已。这柄长剑虽然锈迹斑驳,但却较寻常宝剑锋利,不要小觑了它。”

原也是叫赵敞不要因为自己外观毫不聪明伶俐而自馁之意。这时赵敞正在握住麦莲的纤手,回想那晚私订终身之时的旖旎情景,实在毫不觉得旁边还有郑可与薛老三两人。

千面郎君郑可在一旁见赵敞竟敢如此地大胆,麦莲面上已有怒色,他为人何等阴毒,麦莲才对赵敞关切些,已心中不乐,况赵敞曾在玉女峰,点破他的“疯子卖酒”身法,令他败得极为狼狈,这儿见赵敞公然握住麦莲纤手,连男女之别都不顾,如何能忍得?悄没声地掩至赵敞背后,折扇一过,径点赵敞肩后“膏肓穴”。

那“膏肓穴”为重穴之一,点到就死,常言道“病入膏肓”,就是无药可治之意。

郑可立心狠毒,要将赵敞置之死地。

但赵敞这几日来以一挡百,与清兵鏖战,虽然战得精疲力尽,一套凌厉无比、变化无穷的“倒海剑法”已被捉摸到不少奥妙,更增了不少临敌经验,是以倏觉脑后风生,便急忙避开,一面已将长剑抄在手中,向郑可喝道:“千面郎君怎的暗箭伤人?”

郑可“刷”地打开折扇,摇了两摇,还未出声,薛老三一晃大脑袋,自言自语地道:“唉,这小娃子心术太恶,怎的一出手便点人家的膏肓穴?”

赵敞吃了一惊,抖起一个剑花,护住门户,问道:“三太爷,你说什吗?”

薛老三将眼一瞪,道:“小娃子,这小娃子适才点你的裔肓穴,你避得不错啊?不如授了我吧!”

赵敞适才在危急之中,斜刺里纵开,再反手一抄,将剑抄在手中,原是“倒海剑法”第七招“海内十洲”的上半截身法,薛老三对天下武功皆略穷门径,自然识货,是以如此说法。

赵敞听了,对郑可怒目而视。

这时赵敞心中实已怒极,心想自己与他纵使有仇,也不应如此狠毒,麦莲和他在一^起,难保不受他欺负。

可惜他越是急,越是不能侃侃而谈,憋了半晌,才道:“千面郎君,你……你”…”

郑可冷笑道:“我怎吗?”竟直欺近身来。

他只道相隔不过五六天工夫,其间赵敞又曾身受重伤,并还与清兵恶战,落得个负水而逃,可知功力仍与在玉女峰上一般,此时脸已撕开,不若趁机了结赵敞算数,因此一欺近身,倏地向旁一侧,手中折扇,迅疾无比地伸缩不定三次,左手轻飘飘“呼”的一掌砍出,右手折扇同时递到,点的是赵敞头部的“太阳穴”。

赵敞一见他欺近身,便知他不怀好意,打横跨出一步,郑可恰巧一掌砍出,被赵敌避过。

赵敞见郑可果然动手,一摆长剑,便是一招“海女弄环”,剑尖直挑起来,看来毫不出奇,但已将郑可进袭下路封住,郑可这一点,原是虚招。他存心制赵敞于死地,一开始便施展“疯子卖酒”点穴身法,若是赵敞只顾护住头脸,或是侧身避开,则正中他诱敌之计,可以立变身法,叫人防不胜防。

然而赵敞这几天来,虽中了度清一铁砂掌,但一气服了四颗“三光丹”,伤已不碍,且在与清兵苦战之中,领悟了“倒海剑法”中的两句要诀:“小波大浪,远缓近急。”在那海边看海浪袭岸,可不是缓缓而来,只是一线白沬,直到岸边,才成轰然巨响,泪花小溅,威力无穷?“倒海剑法”要诀,也就在此。此与武术上乘心法“以静制动”、“四两拨千斤”等原是同一道理。

赵敞此时虽还不能融会贯通,但是已能领悟几分,因此一见郑可斜斜跌出,知道他这疯子卖酒点穴变化无穷,防不胜防,便脚踏丁字,左掌护胸,使了一招“海女弄环”。

一招使出,郑可果然无法再攻,只得退后一步,赵敞挺身矮剑,接着又是一招“海内十洲”。

郑可见他来势凌厉,不敢硬接,身形一矮,想由下蹿过,突觉赵敞剑尖跟住自己,心中一凛,想起江湖上盛传海底蛟麦荣剑法之厉害,这一招以前并未见赵敞使过,想是新学的杀着,因此不敢大意,一见四方八面全是剑影,立即见机而退,退后三尺。

赵敞以“倒海剑法”与清兵对敌,所向披靡,但双拳难敌四手,清兵人多势众,终于将赵敞和乔道等人冲散,赵敞杀出重围,泅水而走。此时见自己一招使出,郑可竟及时退避,心中也暗服他机智过人,剑光霍霍,由“张羽煮酒”起,直至“河伯观海”,又是一连四招,一招比一招紧,连绵向郑可攻到,郑可退势未定,见他一柄长剑虚实不定,难以捉摸,摄定心神,连变数种身法,方得一一避开,但也已经狼狈不堪,险象环生,麦莲见郑可吃亏,忙叱住赵敞,不让赵敞动手。

赵敞虽不知是什么缘由,但却不敢不从。

郑可喘息甫定,对麦莲道:“莲妹,你师弟的剑法,胜你多多了!”

麦莲深知赵敞已将“倒海剑法”学全,心中好胜之念顿起,道:“师弟,你这一招‘河伯观海’怎的可以先虚后实,抖出七个剑花来?”

赵敞道:“莲姐,我们去找师父去,一路上我什么都教给你。”

麦莲眉头一皱,猜不透赵敞今天讲话何以这等大胆,便甩手道:“你爱教不教,谁和你一起找师父去?我要和可哥哥在一起。”

赵敞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耳朵,忙问道:“莲姐,你说什么?”

麦莲还未回答,郑可已跨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对赵敞现出满脸鄙夷之色,道:“莲妹,和这小子歪夹缠做什么?我们到广州去吧!”

麦莲向他一笑,道:“好的!”

两人竟不理会赵敞,就向那只小船奔去。

赵敞眼看如此情景,不禁莫名其妙,心想自己莫非在做梦吗?怎的莲姐会和那郑可如此亲热,反倒弃自己而不顾?狠狠地扭了下自己的手臂,又痛得“哇”的一声,那分明不是梦境。但,但是……若不是梦,怎会出现这等怪事?

他一时之间,脑中不知想了多少事情,麦莲深夜定情的信物还在怀中,数天之间,怎会起如此巨变,再也想不明白,竟呆在那里,倒持长剑,觉得一阵寒冷,簌簌发起抖来。

他这里心神恍惚,疑幻疑真,背上所受的铁砂掌毒犹未逼清,又与清兵尘战了一日一夜,虽是十一月天气,也打得遍体汗湿,仓促落水之时,已觉得一阵寒冷澈骨,但急于避开清兵包围,也顾不得这许多,待在水中泅了半天,再上岸时,人已实在不能支持,只因乍一见到麦莲,心中欢喜,才又强提了一会儿精神,此时,几个寒噤一打,眼看麦莲偎着郑可行远,急痛攻心,只觉胸口发甜,眼前金星乱冒,抖了一会儿,眼前一阵发黑,竟人事不省,“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麦莲见赵敞半晌不言,回头一见赵敞人已昏倒,到底同门之情还在,脚下停了一停,郑可道:“莲妹,快走!再不走,又夜长梦多了!”

麦莲这时只怕不能与郑可在一起,微微叹了一口气,便不再留恋,但她这一回头,薛老三却突然大叫道:“女娃儿,你别走!”

郑可听薛老三这样一叫,心中一疗,仍一面拖了麦莲向小船奔去,一面回问道:“三太爷,有什么事?”

薛老三道:“海底蚊托我找江上燕,找到了便可授我剑法,现在找到江上燕的女儿,怕不也要授我三招?女娃儿,随我去见海底蛟!”

这薛老三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浑人,自己心中想的什么,一股脑儿全要说了出来才痛快。

郑可一想不好,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便一面加快脚步,一面大声回答道:“三太爷,江上燕的女儿,是海底蛟何人,你怎么想不通?”

薛老三果然给他问住,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郑可与麦莲已跑出老远。

这一耽搁,郑可与麦莲已来至水边,一跃上船。

薛老三一见他们上船,始知自己受骗,大叫一声:“小娃子,怎敢戏弄你三太爷?”脚底运劲,“托”的一声,就跃前丈余,不几下过去,已赶至水边。

但郑可麦莲两人才一上船,便扯起风帆,待他赶到水边,船早已远去了。

薛老三心中大怒,在海滩上跳来跳去,将一嘭胡子吹得根根倒竖,连眉毛也直竖如戟,双手更是乱挥乱舞,附近树木山石,挨着便碎,发了一阵怒之后,忽然大叫一声,道:“是了,就是这小娃子坏了事。”说着,竟跳到赵敞身边,劈雷也似大喝道:“小娃子,怎敢坏三太爷大事,快起来,与你三太爷战上三百回合。”

这一声喊,其声轰轰发发,半日不绝,但赵敞因内外夹攻,这一伤实是非同小可,竟全未听到,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薛老三空自喊了半晌,见赵敞并不回答,奇道:“咦?死了吗?”

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赵敞动静,突然又“托”地跃开三步,叫道:“哪一个不要脸的东西,敢趁机暗算这小娃子?快出来。”叫了两声,又不见有人回答,俯身一探赵敞鼻息,,道:“哈,小娃子诈死呢。”

但他一看赵敞脸色,便又吃了一惊。

薛老三人虽浑若未雕之璞石,但以武功来说,却实在是一等一的高手,十年之前,海底蚊麦荣便不能奈他何,这时一望赵敞,脸色死灰,便知他受伤甚重,再一探脉,只觉任、督两脉,像已止歇一般,心脉也已微到不能再微,便将赵敞扶了起来,道:“小娃子,你受伤了,我治愈你,你教我剑法可好?”

赵敞给他扶起后,头软软地垂了下来,薛老三还只当他点头答应,心中一喜,伸出右手,“嗤”的一声,就撕裂了赵敞的上衣,跌出怀中那只蝴蝶来。

薛老三拾起一看,道:“小娃子不知丑,还偷了女人家的东西藏着哩。”随手扔在地上,自己盘腿而坐,将两手按在赵敞前后心口。

赵敞自倒地之后,本已人事不知,任是薛老三大声叫喝也好,将他颠来倒去摆弄也好,并不知情。待薛老三双手一按在他前后心上,他才有些知觉,就像人睡觉,将醒未醒之时一般,心中只是翻翻滚滚胡思乱想。

但想来想去,总不离开一个麦莲。有时,他觉得自己已与麦莲成了夫妻,同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有时,忽又觉得麦莲嫁了郑可,对自己如同陌路之人,任是自己苦苦哀求,道尽相思之情,仍是一理不理。

就这样,颠来倒去地想着,随觉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热,一口热血,似要冲口而出,喉咙发痒,实在难以忍受,便微微睁开眼来,只听耳边如同响起了一个焦雷一般,一个声音喝道:“忍住了那口血。”

赵敞不敢怠慢,忙摄定心神,竭力忍住,但是眼已睁开一线,仿彿隐约之间,看到那面海滩之上,麦莲正和郑可手拉着手地走去,心中一痛,那口血已滚到喉间,再也忍不住,眼看已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薛老三想是知道情形不好,又在赵敞耳边大喝一声道:“忍住。”

赵敞又忍了一下,但是力不从心,那口热血已直冲上来,他睁开眼睛,布满红丝,望着薛老三。

薛老三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彳、伙子,可惜了。救命要紧,以后可别寻三太爷晦气。”说着,护着赵敞后心的手突然扬起。

赵敞原是仗着薛老三内功,从双手传了过来,镇住任、督两脉,才能令那口热血迟迟不出,薛老三一松手,赵敞喉间“咯”的一声响,喉间一阵抽搐,眼看就要血洒衣襟。这一口血若是喷了出来,六年内功,立即化为乌有,人也虚弱不堪,便想练武,真比登天还难了。

但幸而薛老三步艺超群,出手如风,手掌才一离开赵敞后心,便五指握拳,中指凸出,叩在赵敞喉间的“天突穴”上。

那“天突穴”在人喉结之下一寸,再下一寸六分为“璇玑穴”,“璇玑”下一寸六分为“华盖穴”,三穴成一直线,为五脏之主,三经之君。

薛老三指再叩到,赵敞便觉胸中开朗,同时头也向旁一侧,刚好看到那只被薛老三扔在地上的金银蝴蝶,心想麦莲与己私订终身的信物在此,这事总不会假,麦莲现时不别而走,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心中一宽,喉间又是“咯”的一声。适才那一声是往上冲,这次是向下咽,这口热血总算没有喷出。

这一来,他心口已舒服许多,向薛老三看了一眼,低声道:“三太爷,多谢你救命之恩薛老三听了,眉花眼笑,五官乱动,道:”小娃子,可教你三太爷剑法了。“赵敞一呆,想爬起身来,先向他行了大礼再说,怎知上身一挺,想转动头颅时,一条颈子经已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赵敞这一急非同小可,用力挣了几下,头总是歪在一边,他因头歪过去时,正看着地上的蝴蝶扣针,是以这一来,下颊几乎顶在左肩上,任是用尽气力,也是无法转动一分,赵敞还只道薛老三在捉弄他,急得连叫“三太爷,、薛老三”托“地跳出几步,说道:”小娃子,这可不能怪我。刚才若不是点了你的天突穴,你立刻就要一命归西,如今虽然成了个歪头,命却保住,有什么不好?“赵敞一听,自己要做歪头,已成定局,如此丑怪,何以见人?忙道:“三太爷,你能点就不能解吗?”

薛老三摇了摇头。

赵敞不禁将心灰了一大半,歪着头,做声不得。

薛老三道:“小娃子,歪头有什么关系?”

赵敞此时心中正不知是什么滋味,若纯是歪头,还有可说,偏是一条颈全已僵直,连动都不能动。麦莲本已嫌自己人呆,这一来更不用说。就算这不去说他,颈已僵硬,以后怎样学武?想着想着,不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赵敞一哭,薛老三好像手足无措,一会儿儿搔头,一会儿儿挤眼,半天,忽然叫道:“小娃子,你伤还未痊愈,再哭下去可要没命。”

赵敞心中一凛,想起师父平时所说,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自己若为颈子僵硬而痛不欲生,可算得是轻于鸿毛,太为不值了。当下清兵已占广州,不若伤愈之后,前去拼命,虽然是死了,也还值得。主意打定,泪也不流了。

薛老三见一句话就令他止住了哭,心中大喜,从地上拾起他的长剑,说道:“小娃子,你自己答应了的,快教我剑法!”

赵敞一呆,心想自己何曾答应授他剑法来着?但薛老三一口咬定,赵敞此时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况“倒海剑法”?便将第一招“张羽煮海”授了与他。

薛老三练了几遍,果然觉得精奥无穷,大喜过望,道:“小娃子,你授我武艺,我要叫你师父?不对,不对,你这是有心捉弄三太爷,我也要授你一套武功方好,你要学什么?话要讲明,虽然大家教来教去,你可是我徒弟!”

赵敞暗想自己既准备死得壮烈,武功可是多一门好一门,想起在玉女峰顶时,薛老三曾识穿郑可的一套“疯子卖酒”点穴身法,便道:“三太爷,我要学疯子卖酒!”

薛老三吃了一惊,道:“啊呀!红发真人授我这套武艺之时,我曾击掌为誓,不再授第二人的!”

赵敞想那就随他教一样吧,正想开口,薛老三忽然一拍脑门,说道:“不要紧,红发真人如问了起来,就道三太爷忘了击掌为誓那回事,不就得了?”

赵敞见他自言自语,着实滑稽,虽然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话休絮烦,赵敞与薛老三两人,在这荒岛之上,一住就是两个来月。

这两个多月之中,每隔十天,赵敞就将一招“倒海剑法”授与薛老三,薛老三越学越高兴,也将自己所识的各种奇特武艺倾囊相授。

到后来,赵敞伤已痊愈,薛老三心中一乐,竟将他自幼得诸异人传授的一套“十三势行功心解”也一股脑儿地授了赵敞。

那“十三势行功心解”,乃上乘内功心法,其口诀有三:以心行气,收敛入骨,以气运身,便利从心。行气如九曲珠,无微不到。运气如百炼钢,无坚不摧,静若山岳,动若江河。

薛老三幼时,原是一个资质极愚极鲁之人,但因在无意中帮了一位异人一次大忙,异人感恩相报,就授了他这“十三势行功心解”,当时足足花了大半年工夫,才使薛老三略窥门径。

赵敞资质较佳,一听薛老三道出口诀,再与清波上人所授的内功一印证,已领悟了一小半,周身真气圆滑自如,真合了那句“行气如九曲珠”的口诀,心中大喜。因此,两个来月下来,赵敞竟学了许多新奇武艺,功力大进。

这一日,赵敞将“倒海剑法”第七招“海内十洲”详详细细与薛老三说了,自己又埋头去造木排,那木排经他花了两个多月工夫,今日已可造起。赵敞又搬了半只烤獐子上木排,对薛老三道:“三太爷,我要到广州去了,你走不走?”

薛老三学了“海内十洲”,正在细心领悟,闻言大怒道:“小娃子,你要走快走,别阻你三太爷练武!”

这些日子来,赵敞已深知他的脾气,笑了一笑,将木排推入海中,顺波逐流,不一刻就漂远了。

在海上望着滔滔海水,赵敞不禁感慨万千,心想自己虽然武功强了不少,但颈项僵硬,头歪得这样难看,莲师姐不知还爱自己不?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

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盼快些到了广州再说,但偏偏那木排不听调弄,只在海上慢慢飘浮,过不一会儿,离那荒岛已远,四方八面,全是白浪滔天,哪里还有陆地的影子?赵敞撕了一块烤獐肉吃了,又静练了几遍“十三势行功心解”,也不理会木排究竟漂向何处。

不一刻,天已正午,赵敞还在用心练功,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呜呜”之声,赵敞睁开眼睛一看,并不见海上有何异状,仍是碧波万顷。

他因颈僵直,头部无法转动,因此只能看到一个方向,见前面并无异状,便转过身来,再向后面看去。

果然给他看到了一艘小船,飞也似在水上滑来,快到极点。

心中刚在奇怪,“呜呜”之声又从小船上传出,赵敞心想这船这等快捷,何不求附了让自己上船,也可早些抵岸,便扯直了喉咙,大叫一声。这一声叫,竟若打了一个劈雷一般,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原来赵敞不知自己内功大进,用力一喊,内劲将声音逼出,自然惊人。他一喊之后,小船来得更急,不一会儿已到眼前,船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伸手掷出一根绳子,绳端系着一个小铁锚,“叭”的一声,勾在木排之上,小船已和木排靠在一起,船上那人叫道:“尊驾可是应邀前来赴会的吗?”

赵敞呆了一呆,道:“不是啊。”

那船上三人,已一跃而过,来到木排上。

其中一个向赵敞看了一眼,道:“不对啊,清波上人应邀天下英雄好汉,哪会请到这种歪头小子身上丨”赵敞见来人一照面就称自己为“歪头小子”,心中不禁一痛,但因听他们说自己师父广邀英雄,自己正要找他老人家哩,因此也顾不得与他们理论,忙道:“三位大哥,清波上人正是家师,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

那三人向赵敞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其中一个笑道:“小哥,怎的一见面就乱打诳语?”

赵敞一生,就是不会说一句假话,听那三人讲他说谎,不禁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又大笑说道:“清波上人有徒弟可没听说,小老婆倒是有两三个,整天搂着啦!”

赵敞听那人出言轻薄,竟敢辱及师尊,心中勃然大怒,喝道:“怎的出口便骂家师?”

那人索性仰天大笑起来,道:“小哥,你真是清波上人的徒弟?”

赵敞道:“是啊!”

那人道:“那你怎不知道自己师父有小老婆?不止一个啦!”

赵敞心中疑惑,心想师父为人极是严肃,正气凛然,怎会有小老婆?便问道:“家师广邀群雄,所为何事,各位可清楚?”

那三人齐声道:“大清已占广东,江湖上还有些不识时务的朋友,想要起义反抗,想如此行动,无异以卵击石。清波上人因此广邀江湖好汉,劝大家不要再与清兵作对了。”

赵敞听了,不禁呆在那里,半晌才道:“不对,不对,师父怎会这样?”他细细回想清波上人一言一动,实在没有理由会作出如此举动,便再问道:“在何处大会群雄?”

那三人道:“怎么,你是他徒弟,也不知道啊!哈哈!”竟认定赵敞是假冒的。

赵敞也不分辩,又问地点是在何处。

那三人道:“我们三人专在海上迎迓来客,小哥若真要去凑热闹,可跟了我们来,就在前面不远的万山岛上。不过小哥,你到了那边,千万不可信口雌黄,道自己是清波上人徒弟,上人武艺超群,岂有你这种歪头小子做徒弟的?若要惹他恼了,留神一掌被他劈死!”

赵敞心中疑惑越重,心想这三人口中的清波上人,怎与自己师父完全不同?想了一想,并想不出是什么理由,只好去到那万山岛再说,便乘了木排,与三人一起跳上了小船,向西南驶去。

不一刻,果见前面现出几个岛屿,那三人中的一人,举起一只海螺,又“呜呜”地吹了几下,立时三刻,从前面传来几下呼应之声。

小船仍不停地向前航行,赵敞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剑柄。

不一会儿,船已近岸,见那万山岛一半是山,一半是平地,因地处南海,虽在隆冬,亦草木苍翠。

小船看来就要靠岸,忽地从岛上岔港中,也划出一只船来,船头上一人大叫道:“可曾接到什么人?”

那三人一起答道:“只有一个自称是清波上人徒弟的在此。”说罢哈哈大笑。

赵敞也不理会,老远看去,见平地上似聚集了不少人。

那一人道:“算来也没有什么人,花山大寒主杨光林刚才到,看来像是不服清波上人啦,带着几个弟兄,气呼呼地上来。”

那三人应了一声,弃船上岸,竟不将赵敞放在眼里。

赵敞听了杨光林三字,心中一惊,暗想师父时时称赞绿林中人物,够义气,响当当的,当推花山七十二寨大寨主杨光林,今日他若在此,师父应该和他相见恨晚才是,怎的谈得上什么服与不服?唉,是了,那三人适才言道,师父广邀群雄,是为了会江湖上人物不再与清兵作对,是以杨光林心中不服。但师父怎会叫江湖人物不与清兵作对呢?赵敞越想,心中越是糊涂。

他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已来到人群之中,睁眼看去,都是些自己不认得的江湖人物。

靠东那面排着三张大八仙桌,左右两张,已都坐满了人,其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坐在那里,比人家站着还高;豹头环眼,讲起话来,声若洪锤,周围各人,都对他甚为恭敬。除了那三张桌子之外,其余百数人都席地而坐,赵敞也拣了一个空地坐了,才坐下,又倏地站了起来,原来清波上人已从山后走出。

赵敞天生至情至性,近三个月不见师父,心中挂念之至,一睹慈颜,“师父”两字才要出口,但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原来清波上人才一出现,身后竟跟着两个极其妖媚的女子,看装束也似武林人物,一左一右,靠着清波上人,在那里打情骂俏,而清波上人也不发怒,还伸手揽住了她们的细腰。

赵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起来,他和清波上人在一起六年,清波上人不苟言笑,何等严肃,笑话也不多讲一句,实在想不出他怎会与女子调笑,并还当着那么多江湖人物!

清波上人一出来之后,这多人之中,也不乏交头接耳的。

看来他们也是久闻清波上人的大名,但一见面竟是如此一个人,心中倶感怀疑。

那个坐在八仙桌旁的大汉,更是“刷”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因穿着一袭黑衫,这一站起,宛若半截铁塔也似,着实惊人。

但清波上人恍若未睹,大模大样地来到居中那张八仙桌上坐下。

那大汉见清波上人已经坐定,便大声道:“上人,今日广邀江湖好汉,所为何事?花山七十二寨弟兄,在此听命!想上人正气浩然,当知天地会千余弟兄,皆因抗敌被杀,是否联合各路英雄,去为彼等复仇?”

赵敞听了,想起乔道、齐星中、寥燕秋三人下落不明,李成栋以三万清兵,包围越秀山,自己杀了一天一夜,才得杀出重围之事,不禁义愤填膺。

原来江湖上也已尽知此事,可知天地会弟兄虽死犹荣。眼看师父虽然态度有异,但不知怎样回答。

那大汉讲完之后,兀自气呼呼地站着。

清波上人“哈哈”一声干笑,道:“杨大寨主,天地会千余弟兄,何以会死于非命?天地会大阿哥齐星中、二阿哥乔道,怎么会尸骨无存?你可有想过!”

不等清波上人说完,那大汉已劈雷也似答道:“男子汉大丈夫,生死何足惧哉!天地会大阿哥和二阿哥,我杨光林虽未见过,但着实佩服他们是一条汉子!”

清波上人听了,冷笑道:“杨大寨主,照你话中来说,你准备令花山七十二寨弟兄,与天地会一般下场了?”

赵敞此时已知那大汉是花山七十二寨总寨主杨光林,见他听了师父这一问之后,沉吟不语,不禁暗暗着急。

赵敞对清波上人何等敬佩,心中断不会想到自己师父竟不令江湖群雄反清,虽然眼前情形有异,但还只当清波上人是在激励杨光林,叫他虽知天地会弟兄惨败,但仍需勇往直前,因此见杨光林沉吟不语,心中便暗自着急。

清波上人见杨光林半晌不语,又哈哈笑道:“大寨主,可知天命之所归吗?以卵击石,枉自送了性命。不若听贫道一言,归顺大清算了!”

赵敞亲耳听得清波上人说出这等话来,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猛地站了起来,“啊”了一声,引得众人俱都向他看来,清波上人也头一转,冷笑道:“这位小哥,敢是不服吗?”

赵敞又是一呆,暗道师父怎的叫我“小哥”?也是赵敞为人老实,否则到这种时候,他定可见机行事,但清波上人是他救命恩师,赵敞对他尊敬已极。这时他不向旁的地方去想,只想道:“是了。师父要如此做,必有深意。现在他故意装着不识我,想来定是要拿我做榜样,打一顿示警,好叫江湖上好汉尽皆心服,想我命是师父救来,此时若不挺身而出,岂非负了师父数年来的教诲?”想罢,便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叫道:“师父!”

赵敞这一声叫唤,众人俱都大感诧异,连清波上人人也像是怔了一怔,但随即道:“你且坐下,待我与杨大寨主商讨了再说。”

赵敞不敢违拗,就在仙桌旁坐了。

他整个头全已歪在一边,这一坐下,眼睛却看不到前面的事物,刚想转了头过来,忽觉侧边人影一闪,看那装束打扮,分明是千面郎君郑可。

急转头去看之时,苦于颈项僵硬,头已不能转动,势必转动身子,就这样慢了一慢,那人影已是不见。

赵敞心想莫非自己眼花,但那人身形步法,分明便是郑可!

他一想到郑可,便连带想到麦莲,本来就想站起去探个究竟,但人才一动,便又想到自己这样丑怪,怎能去见麦莲?不如等会儿求师父想办法,等颈项复原之后再去找她。

他这里脑子乱哄哄地想着,忽听杨光林冷笑道:“清波上人,海底蚊!江湖上都盛传你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前数月还有人道你图联合天地会弟兄反抗清兵,花山七十二寨弟兄,倒也有意与天地会联合,如今看来,你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何不也在脑后拖他一根辫子!”

杨光林这一番话侃侃而谈,赵敞不禁暗暗赞好,但越听越不成话,竟将师父大骂起来,看师父时,面色已变,心中暗骂那大个儿混账,我师父岂是这等人,听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倏地站起,指着杨光林道:“你、你怎么破口骂人?”

杨光林转过头来,两道浓眉上上下下耸动一阵,冷笑道:“师父如此,徒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谁要勾引清兵,将大好江山送与异族,我姓杨的就要骂!”

这句话一出,在座江湖人物到有一大半大声喝彩,纷纷道:“对!骂得好!”‘‘该骂!“但也有一些人反唇相讥道:“不识时务的东西!”

“逞口舌之强,算什么好汉!”

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只见清波上人眉头一皱,推开身旁那两个妖形怪状的女子,站了起来,那两个女子倶娇声道:“哟,上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做甚?”

赵敞听了一句,觉浑身不舒服,心想师父怎么这等不堪?但他也只是一想而过,并不敢派清波上人的不是。

清波上人一离座而起,众人一想“海底蚊”三字,在江湖上曾享过何等威名,俱皆为他声威所慑,静了下来,独有杨光林和他桌上那几个壮汉,兀自扬着脸“嘿嘿”冷笑,清波上人站起之后,伸手在八仙桌上猛地一拍,只听“啪”的一声,桌面竟被他拍穿,众人更是骇然,越发不敢言语,清波上人环视众人一周,将目光停在杨光林身上,道:“大寨主,贫道可是为江湖人物着想,大寨主若定要将七十二寨弟兄作自己沽名钓誉之用,贫道先不能答应!”

那杨光林原是个粗人,自幼体力过人,学了一身武艺,因明末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在乡间为抱不平,打死了一个豪吏,一怒之下,上花山为盗。

花山七十二寨人马,因见他武艺出众,对人肝胆相照,义气过人,更奉了他做大寨主。

此时他明知清波上人讲的是一派歪理,但却无法驳他,气得粗声出气,一听清波上人竟大有以武相迫之意,心想此人名头,到底也只是听得江湖上传说,自己并未会过,以前只不过敬他是一条汉子,现在他既行为不如猪狗,若要动手,正中下怀,便大声嚷道:“不和你这牛鼻子多说,若要想以力迫人,先胜了杨光林手中三节棍再说!”话一说完,便在腰间一探,只听“哗啦”一声,他手中已多了一根三节棍,出手便笔也似直,棍尖直指清波上人。

众人见他那三节棍通体纯黑,比寻常的粗不用说,每节长度,足有两尺,有识货的,俱知此棍唤作“三煞夺命棍”,乃精钢打就,怕不有六十来斤重,心中倶想清波上人并非弱手,这一下争斗难免,不禁都退后数步,在后退之时,自然而然分成了两半,一大半是要誓死抗清的,皆来至杨光林背后,一小半全立到了清波上人身后。

赵敞在一旁见了,竟不知如何是好,杨光林三节棍出手之后,清波上人似乎呆了一呆。

赵敞心想自己这两月来,功力精进,说什么也得先替师父接一场,别让清波上人一世英勇,连个好徒弟也没有收到,主意打定,一个箭步蹿了出来,站在杨光林与清波上人之间,向杨光林喝道:“大寨主,晚辈要向你讨教几招。”一面说,一面“刷”地掣出长剑。

清波上人一见赵敞出场,人竟一摇三摆,退回座去。

赵敞长剑一摆,一招“张羽煮海”,剑尖下沉,人向前跨出一步,随即疾若飘风,尖剑向上挑起,径刺杨光林下颚。

赵敞这里一剑使出,杨光林却并不还手,三节棍带着“呼呼”风声,向下一沉,就将赵敞这招进路封住,退后一步,大声道:“小哥,看你能为师出力,倒也是一条好汉子,只是这种人,何苦奉之为师?”

赵敞听了,心中不觉一呆,心想这大汉讲的倒也是实话,若师父平日就是如此行径,则自己定不能如此佩服他。但他平日为人,何等正派,今日突然如此,想是有不得已的苦哀。

这赵敞只朝这一方面去想,也是平日他对清波上人太以敬佩之故,因此便答应道:“大寨主,就请你指教几招。”左手一挽剑诀,右腿向前跨出,身形一矮,舞了一个剑花,剑尖伸缩不定,又是一招“瞒天过海”。

杨光林见他剑法奇异,也不敢怠慢。他心中并无与赵敞动手之意,但看来若不击退了这个歪头小子,也难和清波上人以武讲理。

本来,以他七十二寨大寨主的身份,若换了第二个人,是怎样也不肯和赵敞这类无名小卒动手的。但杨光林是个粗人,心一急,哪里顾得这么多,一见赵敞剑尖已刺到眼前,三节棍“刷”地抖起,竟迎了上来。

赵敞见杨光林如此打法,分明是小觑自己,想以三节棍将自己长剑砸飞,不由得心中有气,一招还未使出,倏地身形再矮,长剑向旁一侧,抖起无数朵剑花,立刻变成“海上勾鳌”,还不等剑花收尽,剑便疾刺杨光林头脸。

杨光林见赵敞变招如此迅速,自己在这支“三煞夺命棍”上,下了二十年工夫,刚才这向上一撩,看似平平无奇,实在暗含锁拿之法,只要一沾对方兵刃,第二节棍便能凸起,袭击对方,趁措手不及之时,令其兵刃脱手,有名的唤作“遮眉观日”,但赵敞神速,立刻撤剑变招,杨光林见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小孩子,还歪着头,竟能一举避过自己这一招,不禁从心底下喊出一声“好”来。

赵敞被他喊得呆了一呆,杨光林舞起三节棍,铜环“呼啦”乱响,砸地横扫,赵敞“海上勾鳌”只使了一半,倏觉下盘风生,棍已扫到,慌忙之间,避无可避,情急起来,竟然一个斜身,跌了下去,“呼”的一声,三节棍刚好在他身上掠过,赵敞才又站起,仍向前跌出两三步,像是站立不稳一般,一面手中长剑,“刷刷刷”一连三招,招招连绵。

杨光林初见赵敞跌倒,便是一呆,再一见他站起之时,身法如此怪异,便怪声大叫道:“好小娃子,还学了红发真人的绝技吗?”

杨光林这一声叫,场子中有识货的也都哗然,因为赵敞适才避开杨光林这一棍的身法,正是从薛老三那面学来的“疯子卖酒”!

杨光林一呼之后,见眼前剑花乱颤,来势凌厉,急撤步回身,三节棍舞起一团黑光,人反而直冲过来。

这等打法,赵敞连听也未曾听说过,想要乘隙进招,杨光林那三节棍足有六尺来长,舞了开来,犹如一面黑色的大盾牌一样,赵敞不禁被他逼得连连退后,心中一急,又使了两下“疯子卖酒”,想蹿至杨光林身后。

杨光林似乎对此也颇为忌惮,进势稍慢,赵敞眼看已可来至他身后,忽听“咦”的一声起自身侧,那声音分明是千面郎君郑可,赵敞心中一动,手上慢了一慢,转过身循声去看,杨光林武功何等厉害,赵敞这时手上一慢,三节棍便“呼”地飞起。

只听“铮”的一声响,剑棍相交,两人各自“蹬蹬蹬”退后三步,赵敞只觉右臂一阵酸麻,杨光林更是觉得奇怪,他满心以为这一击,说什么赵敞手中剑也得脱手,但是自己三节棍却反而一深,虎口竟也麻了一麻。

杨光林天生神力,出道以来,几曾吃过这等亏?站定之后,又上上下下打量赵敞一番,实无出奇之处,但武功却如此了得,他原是直心肠的汉子,不禁又喝了一声:“好!”

这一退出之后,两人皆是目光灼灼,望着对方。

赵敞侧着头,要看人必须身子微斜,形状甚为滑稽。旁观人因适才见他竟能挡得住杨光林的一棍,也俱皆另眼相看,不敢轻视。

两人定了一会儿,赵敞道:“大寨主,依了家师……”

他原是想劝杨光林依了清波上人的话,但一想到那就是叫杨光林不要去和满清作对,这话可实在说不出口,便将下半句话生生地噬了下去,改口说道:“大寨主,请赐招!”

杨光林见赵敞为人如此憨直,惺惺相惜,着实欢喜,一摆三节棍,道:“小哥,你先进招吧,莫道我以大压小。”

赵敞心中也想这大汉实在是个好人,怎奈自己为师父出力,绝无反和他套交情之理,便道:“承让。”跨前两步,“刷”的一剑,斜削杨光林肩头。

杨光林身子一斜,顺手还了一棍,两人重又杀在一起。

赵敞一剑刺出之后,身法一紧,施展的正是“倒海剑法”。

那“倒海剑法”赵敞已经学全,每一招之中七虚七实的变化也已领悟了大半,使了出来,只见剑光霍霍,四方八面向杨光林攻到,凌厉无比,看得众人暗暗吃惊,心想徒弟本领已是若此,师父不知如何厉害法,座中更有些曾见过清波上人武功的人,将自己所见,加上几分渲染,讲上一番,众人越发深信清波上人武艺超群,以在座诸人来说,实不是手脚。

那清波上人坐在八仙桌旁,初见赵敞施展“倒海剑法”,似吃了一惊,继而一看众人倶向自己这里望来,而带敬佩之色,就笑逐颜开,他身旁两个女子更是撒娇撒痴,浪声嗲气,看得稍为正派些的人都皱眉不止。

那杨光林武功本非泛泛,只是他自做了大寨主之后,轻易不在江湖上走动,是以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实。此时杨光林见赵敞剑法如此诡异凌厉,手中三节棍也舞了个密不透风,他身子如此长大,但纵来跃去,灵巧已极,晃眼之间,已拆了二十来招,仍是打了个平手,未见胜负。

那原是坐在杨光林旁边的几个汉子焦躁起来,叫道:“大哥,与这小杂种多耗时间做甚?”

‘杨光林因心中爱惜赵敞,并未用全力应付,只想等他精疲力尽,知难而退。

但偏偏赵敞这时虽对师父所作所为大有疑惑之处,但为师效力,却是越杀越勇。

杨光林听得随来弟兄这一喊,暴雷也似应了一声“好I”棍法顿紧,虎虎风生,三节棍砸、点、崩、锁、封,招招都是进攻的招数,赵敞剑法虽佳,到底未到火候,不几招过后,已被逼得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这时赵敞正使一招“海女弄环”,勉强架开了杨光林的一招“横扫千军”,杨光林得理不让人,“呼”的一声,三节棍突然伸得笔也似直,径点赵敞腰间的“商曲穴”。

他那一招“横扫千军”,本是将棍来砸赵敞腰部,被赵敞一剑挡住之后,再化为点穴时,只手腕一抖,将棍扯直而已,端的是出神入化,迅疾无伦,眼看赵敞避无可避,杨光林心中仍存着爱才之念,将手臂微微往后缩了一缩,抱着点到就算的心情,但怎知赵敞然一个站不稳,人仰后跌,这一跌,上身下仰,竟像使了一个“铁板桥”一般,“呼”的一声,杨光林三节棍就掠空而过。

好在他出手并未算大力,一见点空,立即回身撒招,手腕一翻,抽回三节棍来,但赵敞也与此同时,突然站起,竟像疯了似的向杨光林扑到,手中长剑乱摆。

杨光林见了心中一怔,暗想这是什么打法?怎的全不按武功章法,莫非是他情急拼命了吗?自己本无意伤他性命,因此不敢硬敌,只得倒曳三节棍,“蹬蹬蹬”地退后三步。

谁知他这里一退,赵敞跟着揉身而上,“刷”的一剑,由下而上,剑尖乱颤,无从捉摸。

那“倒海剑法”本已凌厉无匹,再加上赵敞身法怪异,这一剑已蹿至贴身,杨光林连挡都无法挡,只得又再退后三步。

这一来,赵敞更占上风,向斜跨出一步,又向前冲了一步,“刷”的一剑,剑花朵朵,直挑杨光林头脸。

杨光林连退两次,众人已是大哗,他也自觉身为花山七十二寨大寨主,竟被一个小娃儿逼得如此狼狈,江湖上传说出去,未免做人不来。两退之后,他已将势子稳定,一见剑到,三节棍如出洞怪蟒,“呼”的一声,第一节由下而上,直迎上来;跟着手臂向前一送,第二节突然凸出,来点赵敞手腕上的“内关穴”。

这一招等于两招,也是精妙无比,赵敞攻势果然慢了一慢,忙撤长剑,但却并不后退,反往前扑上来,杨光林喝一声:“想死么?”

赵敌堪堪待要扑到,突然向旁一侧,滴溜溜一转,竟转至杨光林背后。

杨光林一见他已闪至自己后,也不回身,一挥三节棍,“呼呼”连声,竟是一招“玉带围腰”,待三节棍挥出,人才回过身来,但等他转过身来之时,赵敞已身形一矮,再向旁蹿出两步,已来到杨光林右侧,一招“河伯观海”,剑已递到杨光林腰间。

这下来势,真可谓猝不及防,杨光林尚未看清赵敞人在何方,便觉右侧生风,急打横里跨出一大步,但赵敞如影附形,跟着也是一步跨出,长剑向前一送,杨光林急闪身躲避,只听“嗤”的一声,裤腰带已被长剑割断,杨光林这下心中勃然大怒,手中棍在剑上一格,将剑格高数寸,倏地转过身来,竟以左手来抢赵敞剑把,赵敞被他二节棍一^抬,虎口又是一‘阵发麻,倏见一只毛鸾莺的大手伸到面前,慌不迭后退,只听杨光林长笑一声,一柄长剑,夺到了他的手中。

兵刃被夺,胜负已分,赵敞满面通红,站在当地,做声不得。

但忽然听得众人大声哗笑,“当啷”一声,杨光林将剑丢去,听得清波上人身旁两个女子一起娇声道:“哎哟!丑死人了,这大个儿怎么当着那么多人脱裤子?”

定睛一看,原来杨光林适在赵敞一钊削断裤带,急切间只顾抢赵敞长剑,一条裤子已经褪了下来,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煞是惹人发笑。

杨光林心中怒极,匆匆忙忙系了裤子,对赵敞喝道:“小娃儿,拾了剑再上啊!”

这一场试,论真实本领,当然是杨光林胜过赵敞,赵敞自己心中是有数的,他为人一点是一点,一横是一横,心中想什么,便讲什么,听了之后,心想自己已然落败,连长剑也被人夺去,再要纠缠,便失江湖道义,不若让师父来对付杨光林便了,主意打定,便向杨光林行了一礼,道:“大寨主,承你相让,后辈实已输了,甘拜下风。”说着,拾起长剑,便想退下。

杨光林起先一怔,继而一想,这小娃子得了便宜不卖乖,为人如此老实,实是少见,不觉又对他增了一层好感,便道:“小兄弟,可惜了你这样一条汉,却承了这样一个腌臜师父!”

赵敞听他又骂师父,眉头一皱,转过身去瞪了他一眼,忽见清波上人旁边似有人影一闪,但吃亏在转动不便,待要看清楚那人影是否千面郎君郑可之时,已然不见。

赵敞因几次三番见到那人影像是千面郎君,心中大疑,正要赶过去问他麦莲现在何处,忽听清波上人言道:“敞彡匕这大汉混蛋,你适才为何不用全力胜之?”

赵敞听了一怔,心想两个多月不见,师父真是变得厉害,自己六年来从未听他讲过“混蛋”两字。但既是清波上人怪他未出全力,赵敞可不敢反驳,道:“徒儿逃该死!”倒转手中长剑,以剑柄向杨光林一指,道:“大寨主,还要请你指教。”说完,便疾转过剑柄来,跨前三步,“刷”的一剑,直刺杨光林胸口。

杨光林还未动手,忽从场子中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小哥住手。”

赵敞一见,不禁大吃一惊,连手中长剑都几乎把握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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