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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水怪潭

若是郑可内力深湛,这一扇一掌,小灰便禁受不住,但是郑可功力尚未至此境地,是以小灰只觉一阵疼痛,怒吼一声,回过身来,举臂便捞,一吃了亏,七招“愚人拳”,早已不记得再使唤,长臂飞舞,全无章法,不一会儿,便又吃了郑可数掌,仗着皮坚肉厚,并不在乎。

郑可见刚才分明已点到了它的“尾龙穴”,而它仍能若无其事,不禁暗暗着急,看鬼影子时,仍是足踏观讳剑,看来剑已难得,不如趁机逃脱的好,好在那石中黄子已被自己妥善藏起,四人万找不到,因此一面与猩猩相斗,一面笑道:“赵哥儿,你的莲师姐再过两日,便要与铁藤苗酋长吉猛多成亲了,你不去喝一杯喜酒吗?”

赵敞心中一凛,问道:“铁藤苗在哪里?”

郑可道:“就在独居峰之旁,第三个山头,石色漆黑,寸草不生的便是!”赵敞忍不住叫道:“我们快去救莲师姐!”

鬼影子笑道:“早着呢,还有两天,先累死了这小子再说!”

郑可自然知道不能那么容易便将他们支开,冷笑道:“只怕累不死!”“呼”的一掌,将小灰击退,再道:“就怕剑毒已发,解药虽有也来不及了!”鬼影子又一看赵敞,见受伤之处,已是肌肉发黑,知道郑可所言是实,便说道:“贼子,你须一起到铁峰走一遭,回来到此处,再令你和小灰相斗,看累不累得你死!”

郑可心知立时逃脱,势所不能,既能拖延时日,以自己之机智,定有可趁之机,便说道:“一言为定!走一遭便走一遭,怕得何来!”

鬼影子倒是料不到郑可竟会一口答应,暗想郑可人再奸猾,鬼计再多,自己只是不听郑可的,他却无计可施,便喝退了小灰,令之抱起大灰,又叫杨光林负了赵敞,足尖一挑,将观讳剑挑起,喝道:“剑鞘拿来!”

郑可毫无怜惜之色,解下剑鞘,丢了过去。

鬼影子接过,将剑入鞘,递给寥燕秋,道:“好好看着,别给这厮骗了回去!”

寥燕秋道:“这怎会?”

鬼影子道:“千万别托大!”

郑可长笑一声,道:“老前辈的确是瞧得起郑某人!”

鬼影子“哼”了一声,伸手扣住了郑可脉门,道:“起程吧!”

五人齐向铁峰而去。

到天色微明时分,铁峰已到,那铁藤苗巢穴一向不准生人近内,五人还未走近,便是“嗖嗖”三支毒箭,全被走在最前面的杨光林以衣袖拂落,接着,又跳出三个苗人来。

一见郑可去而复转,又有寥燕秋在,还当又是献美换宝来的,“叽叽咯咯”叫了一^阵。

五人之中,没有一人看得懂的,只好装手势,道是要上山见他们酋长。

那三个苗人倒也听得懂,便带了五人上山。

寥燕秋见他们果然身上全都扎了铁藤,越看越觉有趣,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半山,只听鼓声大鸣,数百个铁藤苗围着一圈,当中一根柱上,绑着一个人,有四个苗人手持长矛,矛头雪亮,正在掷来掷去,正好从那绑在柱上的人身旁擦过,其间直只差半分,叫旁观的人,也要出一身冷汗,柱旁五六尺远,一个树墩上,坐着一个头大身矮的人,正在大声吆喝。

赵敞一见那绑在树上的人,不禁大吃一惊,大叫道:“莲师姐!”

那人抬起头来,一头秀发,容颜美丽,果然就是麦莲!

原来铁藤苗那些迷药,寻常人饮了,必要三日不醒,但麦莲究竟是有几分内功的人,一觉昏迷,便运气相抗,是以第二天半夜,便自醒转。

吉猛多见了大喜,立时就要成亲,麦莲如何肯依?动起手来,吉猛多被她打了老大两个耳刮子,凶性大发,啜唇一啸,百十个苗人一起拥来,麦莲如何是对手,横拖倒曳,被绑在柱上,吉猛多便命四个苗人来回掷矛,起先离她身旁两尺许擦过,越掷越近,到五人赶到时,已到了千钧一发地步。

鬼影子见麦莲身处如此的险地,双足一点,就疾扑过去,绕着柱子滴溜溜地一转,已将四根长矛尽皆摄在手中。

吉猛多见有人捣乱,“霍”地站了起来,但一眼望见后面还有两只大猩猩,铁藤苗既与猩猩为邻,自然知道厉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颓然坐下。

鬼影子知道事情有望,便将赵敞提至他的面前,指着伤口,又作了一个吃药的姿势。

吉猛多会意,俯头看了一看,大声讲了几句,便起身慢慢地走开去,鬼影子一想不好,吉猛多若走了,若不拿解药来,便无法可想,擒贼擒王,必须先抓到了他再说,身形一晃,跟了过去,一记“小擒拿手”,已抓住了吉猛多的手腕,怎知吉猛多手腕上套有铁藤,并不能借此扣他脉门,被吉猛多反手一掌砍来。

鬼影子骂道:“还敢动手?”用力一拉,吉猛多一个站不稳,“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鬼影子足尖一挑,又将他挑起,手仍捏了他的手腕,反扭过来,喝道:“解药拿来!”

那吉猛多实在是懂几句汉语的,竟然叫道:“好汉请饶命!”

鬼影子笑道:“谁要……”讲到此处,突然听得一声尖叫,似是寥燕秋所发,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原来刚才他因救麦莲心急,只得暂且放了郑可。

此时郑可却身形飘忽,突向寥燕秋袭到,寥燕秋连解剑都来不及,只见郑可一掌砍寥燕秋头脸,另一手径探她腰间,抓住了剑鞘,右掌一砍,砍断了绦带,观讳剑已被他夺过。

寥燕秋气得脸色煞白,连砍两掌,但郑可已然拔剑在手,青光连闪,寥燕秋不敢硬挡,那杨光林负了赵敞,小灰背了大灰,尽皆心有余而力不足,鬼影子自己要克制吉猛多,虽然带了吉猛多一跃而起,但却被铁藤苗众人围了过来,大声鼓噪,鬼影子连冲几冲,没有冲出。

鬼影子一生游戏江湖,此时却真个发了急,喝道:“吉猛多,快喝退了那些野人怎知吉猛多秉性凶恶,此时手臂为鬼影子所扭,狂性大发,哪里还肯听他呼唤,竟抱了一个同归于尽之心,”哇哇“大叫数声,那些铁藤人非但不散开,而且还渐渐围了拢来,将他们四人和大灰小灰尽皆围在中心,有的还伸过长矛,作势欲刺。

鬼影子心中大怒,左掌扬处,“砰砰”两掌,砍在身旁一块山石上,这两掌乃他毕生功力所聚,何等厉害,山石虽然坚硬,也被打得石屑纷飞,铁藤苗固然凶顽,见了也不免心惊,怪叫数声,包围的圈子便松开了些。

鬼影子又对吉猛多道:“快令人拿解药来,便可饶你一命,否则你脑袋比那石头还硬吗?”

吉猛多原先只道自己已无生理,此时听说只要解药,便可活命,连忙令人去取。

鬼影子再钻出人群一看,晨雾缭绕,哪里还有郑可的踪迹?知道这番既为他逃脱,便再难找得到他,不禁暗暗顿足。

寥燕秋脸气得铁青,忽然又笑了起来,道:“我们上刚才那地方去等他,他难道不要那石中黄子了吗?”

鬼影子道:“若换了常人,逃脱之后,自然要去取回,但郑可却绝不会,他就想不到我们会去那里等他吗?不用多费手脚了!”

寥燕秋没有话可说,便千贼子万贼子地乱骂。

不一会“匕药已取到,内服外敷,人兽尽皆医了,吉猛多也已将麦莲放下。

麦莲到了这时候,还不知道郑可人面兽心,竟然如此歹毒,叫道:“可哥哥呢?刚才还见他在的,怎么走了?”

寥燕秋冷笑道:“你的哥哥还敢见你?他将你留在此处,换取这野人的宝剑,你还不知道?”

麦莲听了一愣,当即想起一路上好多可疑之处,但随即又推翻自己想法,脸儿一板,道:“小秋,别胡说,你们恨他,我可不恨他!”

鬼影子与杨光林两人见麦莲如此高傲固执,倶都摇头。

鬼影子生平最讨厌这样的人,扬起头来,不加理会。

赵敞见麦莲至此仍执迷不悟,走了过来,正色道:“莲师姐,你若再信这贼子的话,一生就完了!”

麦莲怒道:“你胡说些什么,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怎能不理他?妈说谁要不让我们两人好,她就和谁作对!”

此言一出,连鬼影子也吃了一惊,暗想以江上燕性情之怪,当真可以说出这种话来,况且她也只是看到了自己女儿一片痴心,以及郑可的外表温柔,怎知郑可蛇蝎心肠,叹了一口气,对赵敞道:“小哥,人已救完,我们自管自去找你师父,端午之约,只余十日了!”

杨光林对麦莲心中厌憎,连声道好。

赵敞想要麦莲一起去,谁知麦莲纤腰一扭,道:“谁要和你们一起?我自己会走路!”径自下山去了。

吉猛多眼突得铜铃也似,想要阻拦而又不敢。

鬼影子又叹了一口气,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原是他前数月在林中第一次见到麦莲和郑可的话。

寥燕秋听了,心中忽然一动,问道:“怎么便是自作孽?”

鬼影子并不回答。

寥燕秋暗想:“似我这般,暗中对敞师哥这般的思恋,但却一句话都不说,令他不知自己的心意,自己却暗暗伤心,这样算不算作孽呢?”想着想着,便抬头看了赵敞一眼。

她一看之下,不觉心又凉了半截,原来赵敞正站着向山下眺看,对着麦莲背影,目不转睛。

赵敞这时心中想的却并不是自己未能获得麦莲的爱情,而纯是为了师姐弟之情,暗自伤心。

他为人生性纯朴,见麦莲到如此的地步,仍不自悟,自然难免伤神,他自在花山脚下,见麦莲与郑可亲密之状以后,已经领悟到情有独锤,不可勉强的道理,此时越发相信,因此想起自己的痴情,只觉得好笑。

但寥燕秋哪知赵敞的心意?只当他心目之中,仍是只有麦莲一人。她情窦初开,便自如此忧郁,不由心灰意懒,原先一股勇气,想对赵敞道明自己心意的,哪里还提得起来?

当下五人离了铁峰,天色又是正午,一算日子,已是四月二十,离端午之约,只有半个月了,那次约会,原来只是郑可和乔道两人之事,但半年之中,迭经波折,眼下看来,江湖上如此多人要寻郑可算账,红发真人必不能置之不理,极可能成为江湖上一场群雄大会,生死相斗,在所难免。

因此一路上鬼影子对三人武功尽心指点,行了几个时辰,鬼影子猛地想起,道:“小丫头,兵法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两句话你可知道不?”

寥燕秋心事重重,郁闷不堪,顺口答道:“自然知道!”

鬼影子双掌相击,“啪”的一声,道:“是啊!我们料定郑可不会那么傻,敢回原地去取石中黄子,因此不去那里找他,但他却偏偏会去,你说是不?”寥燕秋也未想到,道:“对啊!”

赵敞、杨光林同声道:“快去!”

这时,正行至昨夜恶斗处附近,便向东转折,去到那边一看,静荡荡的,并无人影。

寥燕秋因上次乃是大灰、小灰发现郑可所在的,便道:“大灰,小灰,刚才那贼子可躲在这里吗?”

大灰受伤初愈,神情还极为萎顿,小灰闻言,鼻子嗅了几嗔,到处乱找一阵,并未发现郑可踪迹。

寥燕秋道:“那贼子想来吓也吓怕了!”

鬼影子侧头想了一会儿,道:“他人不在,那石中黄子也必在此处,我们可分头找一找。”

寥燕秋道满山全是如此大小的石头,上哪儿找去呢?不如在这里等他几天,端午会前,他难道不来取了去吗?我就不信了!“杨光林瞪眼道:“他若不来,你便在此等上一年两年么!”

寥燕秋自己心中烦,没好气道:“便一年两年,又怕什么?”

谁知杨光林为人豪爽,并不以为忤,反倒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姑娘真有志气,好!我陪你在此等他!”

寥燕秋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大寨主,我不过是说着玩儿,难道真等他不成?”

杨光林一时之间,听寥燕秋讲话大不相同,心中莫名其妙,咕噜道:“小丫头鬼灵精怪,怎么讲话一下一个样?”

寥燕秋虽听到了,也不想多说,一笑置之,都道郑可是不敢来此取石中黄子了,不想在此多耽搁,商议了一下,觉得清波上人等人行踪不定,不如分头去寻找,商议定当,刚要再走,忽听老远一声尖叫,刺入耳鼓,心惊肉跳。

那叫声自远而近,快疾到了极点,晃眼已见一人飞射而来,才看到人影,便觉得眼前一花,微风讽然,穿入四人之中。

四人尽皆一惊,各自跃开,只有鬼影子趁机还了一掌,觉得与一股阴柔之力相触,功力不相上下,已经想到是谁,刚想讲话,已听“砰砰”两声,同时大灰、小灰,一起怒吼,原来那人飞驰而至之后,无声无息,竟已连发六掌,四个人俱都避开,大灰与小灰却挨个正着,踉跄地退避,那人才突然稳住身形,众人一看,长发披肩,竟是江上燕!

赵敞和寥燕秋一见是师母,便行前一步,待与行礼,鬼影子却知道事情绝不那么简单,忙喝道:“两人小心!”

果然,两人才要跪下,江上燕一声冷笑,双掌齐发,一左一右,来袭两人。

寥燕秋首先惊觉,忙一跃而起。

赵敞却要跪下去,给鬼影子赶了过来,一腿扫中,用的乃是巧劲,将赵敞踢出丈许远近。

江上燕两掌尽皆落空,阴恻恻冷笑一声,道:“好鬼影子,什么武林前辈,一代宗主,竟做出这等下流事来,必是你主使无疑,太阴掌今日便要找你发市!”

鬼影子一听,果然话中有因,急道:“江上燕,你胡说什么?”

话未讲完,江上燕已无声无息,一掌袭到。

鬼影子知道她太阴掌的厉害,上次受了她一掌,若不是大相禅师三光丹神妙无匹,少说也得休息七八天,因此急忙跃退了五六尺,“呼”的一掌,带起一溜掌风,其势劲疾无比,显是内家最高的劈空掌工夫。

江上燕倒也不敢硬接,又是一声尖叫,一头乱发,根根竖起,像刺猬一般,再加上她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形态可怖到了极点,身形微矮,便自滑近数丈,又是一掌,来砍鬼影子胸口。

鬼影子喝道:“江上燕,你真个不讲理吗?”

含胸拔背,避过了这一招。

江上燕双臂一分一合,又是两掌袭到,最厉害的是变招神速,无声无息,叫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鬼影子已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也被弄了个手忙脚乱,只得将内功迫交脚底,冲至地面,人凌空拔起五六丈高下。

谁知江上燕并不出声,一味哑斗,一见鬼影子人拔起,如影附形,也跟着跃起。

但鬼影子究竟是一流高手,既然跃起在先,江上燕便难讨便宜,鬼影子“呼”的一掌,凌空下击,江上燕竟不躲避,右掌一翻,也是一掌拍出,掌力相交,各自一个筋斗,翻出丈许,刚一落地,便都疾转过身来,四目灼灼,注意对方。

江上燕与鬼影子两人全是当代武林中的最高人物,刚才这一交手,虽然不过是三招,然而已是惊天动地,以杨光林这般人,也未曾见过如此恶斗,自知武功相差太远,哪里敢出手相助?只得静以观变。

只见江上燕冷笑一声,道:“鬼影子,今日我为世除害,怎么便不讲理?与你这等猪狗不成的贼子,又有什么理可说?”语锋啮咄迫人。

鬼影子怒道:“谁是猪狗不如的贼子,你那宝贝女婿才是!”

江上燕满头乱发,三起三伏,喝道:“少废话,你们将莲儿怎么了?”

鬼影子道:“谁知道!许是见了阎王,也说不定。”

江上燕来寻他们晦气,原是有因的,听鬼影子竟说出这般话来,她和鬼影子滑稽性格完全不同,哪有心境听他讲这种话,只当是真,大喝道:“那你就偿命来,你们四人谁也别走!”

语音凄厉,话刚讲完,人便流星也似,一点声息也无,先向杨光林三人处扑来,三人躲避不及,俱都腰间一麻,软穴已被点中,全跌倒在地。

等到三人跌倒时,江上燕身形早已掠过,太阴掌已疾向鬼影子砍出,这份轻功,真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使当年南海尸龙婆复生,想来也当自叹弗如。

鬼影子见三人栽倒,无法搭救,江上燕已然袭到,一掌化开了她的太阴掌,由于他这一招快疾无比,手腕一翻,另一掌又已拍出,他这两招等于同时拍出一般,但江上燕第二招竟也同时袭到,“砰”的一声,两人手掌相接,江上燕两只手指向旁一斜,便来点鬼影子手腕上“阳谷”、“阳池”两穴,鬼影子五指一曲,捏手成拳,手臂一沉,一面避开江上燕这一招,一面一拳向江上燕胸间捶去,江上燕不敢硬接,又无法躲避,只得两臂收回,上下一夹,想将鬼影子手臂生生夹断。

鬼影子哪能给她夹到,足尖一点,人便跃后。

一霎眼工夫,两人由远而近,甚至双掌相贴之时,也在各自进招,已经对了四招。

鬼影子跃开之后,刚暗叫得一声“好厉害的婆娘”,江上燕又已扑了上来,太阴掌一百单三招展了开来,身形倏东倏西,到后来竟分不出影子真幻,鬼影子掌风呼呼,守定要害。

两人掌风几次相接,鬼影子只觉江上燕那股力道阴柔无比。

常言道“柔能克刚”,那刚练至纯处,也就是“绕指柔”,因此内力练至如此地步,实已是登峰造极,只惜人却如此怪异。

两人翻翻滚滚,也不知打了多少回合,江上燕下手点杨光林三人时,本来只是顺手,点得并不重,赵敞运本身真气,竟被冲开,一跃而起。

赵敞那独门内功,后来练到功力深了,全身真气,鼓鼓发动,时时在穴道上冲击,以致全身穴道,皆如有大力卫护一般,仕何点穴高手,即使点中了他的穴道,他也不会因此受伤。

却说赵敞跃起之后,先解了杨光林,再解了寥燕秋,人竟向鬼影子与江上燕激斗处走去。

寥燕秋叫道:“敞师哥你做什么?”

赵敞一言不发,大踏步来到两人旁边,叫道:“师母,听我一言如何?”江上燕正在用心与鬼影子苦斗,鬼影子虽然无意伤她性命,但“太阴掌”厉害无比,掌风得隙即入,挨着一下,第二下又到,连绵不绝,再难躲避。

鬼影子那么高的武功,上次在花山山谷之底,被她三个指头拂着肩头,也觉受伤不轻,尚赖大相禅师三光丹神妙无比,才能即刻痊愈,此时自然更是聚精会神,全力来应付。

高手的武功,攻守一致,守即是攻,攻即是守,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这样才能算是成功高超。

是以鬼影子全力一守,虽无伤人之心,江上燕也是不敢大意,拳去脚来,打成一团,此时陡见赵敞走来,心中不禁一惊,暗想刚才自己分明曾点了此人穴道,下手虽然不重,没有一个对时,也难以自解,难道他竟能以本身功力,解了所点穴道吗?她自练“太阴炼形”之功后,性格异常多疑,一想不通,更是要想。常言道“一心不能二用”,手上自然慢些,被鬼影子“呼”地荡出一掌,趁机脱身而去。

江上燕也不追赶,反向赵敞迎来赵敞因为心中坦然,所以毫不恐惧。

江上燕未习“太阴炼形”功之前,武功已然卓绝非凡,此时自然更是了得,一见赵敞两眼竟已暗蕴神光,分明是内力已有根底,但却不是海底蛟所授,以自己见识,竟识不透他是练的那一门工夫,便冷冷地道:“你这一身本领,是你师父教你的吗?”

赵敞对乃师清波上人一向敬佩得五体投地,闻言不疑有他,道:“当然是……”

话还未完,江上燕就打断他的话头道:“哼!殷家门中,哪有你这种邪门内功?”

原来海底蚊麦荣的本领,全是江上燕殷红的父亲所传殷家武功,向来家门独传,但因为海底蚊实在资质过人,人又正直不阿,所以江上燕之父亲便将独门工夫授了与他,并还许他收徒,将殷家独门武功光大,是以江上燕此时有此一说。

赵敞听了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鬼影子在一旁听了,搭腔道:“江上燕,你废话少说,没头没脑地找我们晦气究竟是为的是什么?”

江上燕怒气冲天,道:“为的什么?你们将莲儿弄到哪里去了,若不还我一个明白,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命!”

寥燕秋樱嘴一扁,心中不服气,咕噜说道:“好大的口气!”

赵敞急向她使眼色,已自不及,江上燕深人地底海心,练那“太阴功”,耳朵何等尖法,喝道:“鬼丫头,不信你就试试!”

寥燕秋原是嘴快,没防到她会听见,一见她两只眼睛绿莹莹地向自己处望来,不禁吓了老大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江上燕曾为寥燕秋所骗,为争一时之气,将天下第一剑法“翻江剑法”授了与寥燕秋,心中早已将寥燕秋恨极,当时寥燕秋被大相禅师救起,是以才无可奈何。此次见面,即使没有麦莲的事在内,也不会放她过去,偏偏寥燕秋又贪嘴上便宜。其实她这一说,倒也不一定是含有恶意,只不过不说心中就不痛快吧了。这也是她脾性使然,怎知江上燕就因此暴怒,见她后退,两眼紧瞪住了她,又踏前一步,说道:“鬼丫头,四个人中,就是你先没命!”话刚讲完,便已欺近身去,左臂一沉,径来拿寥燕秋手腕。

寥燕秋大吃一惊,足尖一点,她随大相禅师三个月,仗着聪明伶俐,已窥大相禅师之佛门内功门径。‘大相禅师上乘佛门内功,讲究心即是禅,全身如一,随意念之所至,无坚不摧,无刚不克。用在轻功上,便是心念才动,人便随之移动。这当然是指最高境界而已,即使大相禅师本人,也未到此地步,寥燕秋才窥门径,自然更不能够,但江上燕却太小看了她,这沉腕一抓,只用了四分力,寥燕秋足尖点处,竟被逃脱。

江上燕一下抓空,心中更怒,骂道:“好哇!怪道一个二个,俱敢使阴谋卖了莲儿,原来还真有了三手两脚工夫哩!”

一个“哩”字刚出口,身形一晃,足不离地,竟从地上擦过,端的来去如风,看地面上时,被她滑过之处,所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全都变得平整无比,可知她这向前一滑,并非轻功,而是上乘内功。

滑出之后,右腕一翻,又来扣寥燕秋脉门,同时左手一掌向寥燕秋身后拍出,拍出之后,左臂突然一缩,掌风收回,寥燕秋本来还想逃走,但只觉背后一股劲风袭到,见江上燕在正面发掌,攀风竟可自后面袭来,知道本领还相差太远,再逃只有再吃苦头,因此身不反退,向前跌去,被江上燕加手在她脉门之上扣了个结结实实,左掌再虚比一比,照准寥燕秋顶门,就要拍下。

赵敞在一旁见了大惊,但要抢救,却是万万不及,正在五内如焚,忽听鬼影子大喝道:“且慢!”

江上燕手掌离寥燕秋头顶仍不过半尺,回过头来,说道:“你还有什么鬼计?一个一个挨着死,最后才轮到你!”

鬼影子听江上燕刚才的话,曾有“卖了莲儿”之语,知道江上燕此来,其中定有古怪,一定受了人家愚弄而来,说不定愚弄她的,便是郑可这小子,因此道:“江上燕,若我们说出你宝贝女儿下落,便又如何?”

江上燕“哼”的一声,道:“那就要等我找到了莲儿,问明白你们怎的欺负她,再来算账,我知道鬼计多半是这鬼丫头想出来的,今天再难放过她!”鬼影子叹道:“可惜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却被人瞒过了!”

江上燕怒道:“怎的被人瞒过?”

鬼影子道:“我先问你,你怎知我们必在此处?”

江上燕道:“千面郎君郑可说的!”

赵敞、杨光林两人一听又是郑可,不由得同声怒吼。

鬼影子见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心中倒反放心,哈哈一笑道:“这小子果然了得,他知道我们必然不肯死心,要来这里找他,他自己不敢来,却将你骗了来也!”

江上燕性格怪僻,见鬼影子光说她懵懂,后说她被骗,不由得满头乱发,上下飞舞,怒道:“油嘴滑舌,我怎么为人所骗?”

鬼影子仍是嘻着一张嘴,道:“你别性急,听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他遂将郑可与陈一鹤定计,如何以麦莲换取观讳剑之事,详细说了,最后道:“你若不信,那石中黄子还在此附近,陈一鹤尸首也在,我可有骗你吗?”

江上燕将信将疑,道:“千面郎君却说你们将麦莲去换那两只猩获哩!”寥燕秋身在人手,但却仍忍不住接口道:“谁叫你信千面郎君的话来着?”江上燕冷笑道:“莫非信你的话?”

寥燕秋知道自己曾骗了江上燕的“翻江剑法”,她已将自己恨之切骨,因此暗骂自己嘴快,扁了嘴,不再出声。

赵敞见鬼影子已将事实经过全都说了,便道:“师母,待我将石中黄子找了来,你便信了!”说着,蹿过山中去了。

江上燕道:“好,待他找到,我便信你们的话,我就不信那姓郑的小子有这般大的胆,他对我说,要赶回古兜山去,请他祖师红发真人来搭救莲儿哩!”

鬼影子笑道:“这不就明摆着是他说谎吗?他若要找救兵救你宝贝女儿,碰到了你还不是已经足够?为什么要路远迢迢地到古兜山去?”

江上燕一想果然,不禁默默无语。

寥燕秋脉门被江上燕扣了半天,虽然不断运功相抗,也觉半条身子酸酸麻不堪,道:“师母,敞师哥已去找石中黄子了,你先松松手再说。”

江上燕自知理亏,左臂垂了下来,右手一振,将寥燕秋震出几步去,只是不出声。

四个人俱都无话可说,只等赵敞回来,怎知左等右等,几乎等了小半个时辰,仍不见赵敞踪影。

那时明月经天,万籁倶寂,赵敞若在山中找物事,心须拔草断木,多少也得有点声息才是,怎的会一丝声音都无,杨光林首先忍不住,道:“待我进去看看!”说着,大踏步转过山石,和赵敞所取之路一般,向昨夜郑可藏身之处去找。

十万大山,一向人迹罕至,草比人还高,他走不几步,便只见野草乱动,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草也不动了,想是人已走远。

赵敞和杨光林既去找石中黄子,便只有鬼影子、寥燕秋、江上燕和大灰、小灰在外。

杨光林进石去之后,又过了许久,仍未见有人出来。

江上燕首先起疑,不住冷笑。

寥燕秋靠紧鬼影子站着,大声自言自语道:“敞师哥和杨大哥,倶非言而无信之人,讲明去找石中黄子,便志在必得,乱山中找一块石头,当然要多费些时间,若有人怀疑他们会趁机逃脱,可就想错了!”

她讲这话时,目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儿,当然是自己讲给自己听的。但语声又如此之大,却分明是说给江上燕的。

鬼影子见她这等乖巧,不禁“嗤嗤”一笑。

江上燕冷冷地道:“你们别得意!他们两人若走了,就在你们身上加倍发落!”

鬼影子这半晌倶都隐忍不发,到这时见江上燕如此自大,倒像自己是她嘴边之肉一般,也不免心中有气,道:“江上燕,此时我还有事,无暇奉陪,什么时候我们广邀群雄,各种武功,一一比试,看是谁高谁低,一味口发狂言,有什么用处?”

江上燕冷笑道:“还比什么?”

鬼影子道:“怎么不要比?”

江上燕伸手一指,说道:“笑话,你肩头上曾挨过谁的一掌来?”

鬼影子岂肯饶人,道:“谁抓在手中的东西,被人一抢就抢走?”

两人你一^目,我一语,各不相让。

讲不上几句,江上燕说道:“要比现在就比,再过几天,莫非准备另投明师,再学本领吗?”

鬼影子道:“好,倒再要请教一下南海尸龙婆的太阴功!”

他这话意思是说江上燕本身本领平平,不过因机缘巧合,学到了尸龙婆的工夫而言,江上燕岂有不知之理?

但鬼影子其人,连个姓名都没有,更不要说他的师父是谁了,因此却无法还嘴,心中一怒,道:“好!请先赐招!”

嘴上讲的话倒是很客气,但身子已抢了上风而站定,双肩微分,作了一个门户。

鬼影子见其势不能不打,忽见前面似有人影一闪,忙叫道:“赵敞,是你吗?”

一言未毕,那人已直跳起来,扑向猩猩,“砰”的一掌,打在大灰的屁股上,打得大灰怒吼一声,扑翻身躯便抓。

那人身形异常灵活,“托”的一声,又跳了开去,对准小灰胸口,就是一拳。“嘭”的一下,小灰又给他打得倒退几步,他却哈哈大笑起来,道:“鬼影子,我知你得了青王神,必来此处,你叫我练三个月三节棍法,不是存心骗我吗?”不是别人,正是怪老头子薛老三。

鬼影子一见他来,忙道:“薛老三,来,来,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江上燕。”

薛老三眼睛一翻,道:“知道了!”

寥燕秋见天色将明,道:“咦?他们两人怎么还不出来?我瞧瞧去!”江上燕一听,道:“不准!你也想溜吗?”

敢情她已认定两人一去不归,定是趁机溜走。

鬼影子道:“小秋,别走,别让人家小看咱们。”一面转头对薛老三道:“薛老三,那套三节棍法,还有一招,你想不想学?”

薛老三直跳起来,道:“自然想学!”一面说,一面“锵锒”从腰间抽出三节棍来,先向后连扫两棍,大灰小灰刚才吃了他的亏,刚偷偷扑了过来,倶被那两棍荡了开去。

然后他道:“教来!”

鬼影子道:“教你不难,你须为我做一件事!”

薛老三不耐烦道:“快说!”

鬼影子道:“一个光头大个子和尚,一个后生小子,两个人刚才到山中去找一件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相烦你去找一下吧!”

薛老三这时却聪明起来了,瞪着眼说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定给当我上!”

寥燕秋道:“薛老三,有人不给我们去,怕我们借此机会溜了!”

薛老三道:“哦?谁那么大胆?叫他吃我一棍再说!”手臂摇动三节棍呼呼的乱响,舞的是“三龙夺珠”棍法中的一招“珠光腾跃”。

鬼影子见状,心中一动,暗想妙啊!刚才自己只不过叫此人去找赵敞、杨两人,现在却可叫他挡住江上燕,省得自己与她在此纠缠不休,此人虽然愚鲁,武功却是不弱,若打不过江上燕,逃走当无问题,因此便激他道:“叫她吃你一棍?只怕你要吃她十掌啦!”

薛老三果然被鬼影子激怒,道:“胡说,叫他来试试!”

鬼影子向江上燕一点,道:“那不是?”

薛老三“托”的一声,跳起老高,三节棍一抖,没头没脑向江上燕砸下。江上燕料不到鬼影子敢如此捣鬼,薛老三这一棍力道又沉又猛,使的又是一招“神龙见首”,奇妙无比,竟险险乎为他砸中,怒道:“你这混蛋,狂什么?”

薛老三身躯下沉,又是“呼”的一棍,道:“我这混蛋不做什么,就是要你吃我一棍!”

江上燕又好气,又好笑,一跃避过。

薛老三身臂一长,又是一棍,拦腰扫来。

鬼影子见两人已打了起来,一拉寥燕秋,道:“我们快去找他们两人,让他们在这儿慢慢打未迟!”

寥燕秋见鬼影子行此妙计,喜得哈哈大笑。

江上燕却气得肺都要炸,几次三番要赶了过来,但薛老三一棍快似一棍,竟将她绊住,一时之间,难以脱身,气得她大骂道:“鬼丫头,下次切莫给我碰到,碰到了就有你好瞧的!”

寥燕秋对江上燕也一无好感,还想回嘴,鬼影子道:“快走吧!”

寥燕秋这才将话收了回去,一招手,道:“大灰,小灰,快跟我来!”两只猩猩听话无比,几步跨过,便已跟了上来。

江上燕见两人果然去了,一股怒气,便全泄在薛老三身上。

薛老三还莫名其妙,一面将三节棍舞得“呼呼”风生,一面不断道:“吃我一棍再走!”

他也不想想自己内功深厚,杨光林那副三节棍又是镔铁打就,若挨上一棍,便是铜筋铁骨,也得身亡,谁肯让他打一棍子?

江上燕知道这一耽搁,定然赶两人不上,身形一晃,竟不理会薛老三三节棍来,左掌一翻,一掌径向三节棍砍到,掌缘与三节棍相接之时,真气急运,力贯掌缘,竟将三节棍震了开去。

薛老三一棍打上,便是铜筋铁骨也挨不起,江上燕手掌,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武学上有言:“四两拨千斤。”试想那四两之力,何能拨动千斤?这全是凭的一股巧劲。

江上燕这一击向上抬出,不但不避开三节棍下沉之势,并还迎了上去,若是结结实实碰到了,一只手掌当然要被砸烂,但她却是趁着掌缘与三节棍相接的那千钧一发之时,手腕微一下沉,紧接着内功发出,与三节棍相触的,实则是她的内力,而非手掌。若非武功有了火候,再有万分把握,这种险招,是无人肯用的。江上燕也是因为怒到了极点,所以才施此杀着的。

却说薛老三见自己一棍砸下,反被江上燕一掌之力震得反弹起来,胸前门户大开,不觉大吃一惊,幸而他所学武功极杂,各派各门工夫,全都识得一些,急忙身子一斜,一个踉跑,向旁跌出,使了一招红发真人的绝技“疯子卖酒”,同时手臂一抖,三节棍伸得笔也似直,径来点江上燕腿上的“地机穴‘江上燕见薛老三分明胸前破绽毕露,自己一掌便将之了结,倏忽之间,他反守为攻,倒向自己攻到,也不禁一呆,身子一侧,避过了这一招,知道此人武术招数,变化无穷,但内力却不如自己,必须与之硬拼,否则打到何时方休?因此避开之后,身形跟着一矮,五指连连伸屈,竟来硬夺薛老三的三节棍。

谁知“疯子卖酒”的身法灵妙无穷,薛老三学得比郑可、赵敞还要纯熟,江上燕身形一矮,他身形已起,“呼”的一棍,点向江上燕的“丝竹空”穴。

江上燕见一下又已捞空,心中更是大怒,大喝一声,其声音难听无比。

薛老三不禁怔了一怔,说道:“挨一棍便没事,否则便要被鬼影子笑话!”

他还在打如意算盘,怎想到江上燕这一喝之后,已使出“太阴炼形”中最厉害的“移形”工夫,薛老三只觉身旁微风飒然,照理这是江上燕在自己身旁掠过,但眼前却分明还有一个江上燕在,因此不由分说,抖起三节棍,便横扫过去,分明扫个正着,不知怎的眼前突然一花,一棍却扫空,同时感到背后一痛,一股寒气侵入肌骨,知道不好,忙运气闭穴,转过身来,只见江上燕两眼绿光闪闪,极是怕人。

薛老三虽然又浑又笨,却是深有造诣,见自己中了江上燕一掌之后,虽然立即运气闭气,但左半边身子竟同浸在冰窖中一般,冷得他牙齿上下打颤,知道厉害,可是他究竟是个浑人,竟不怪鬼影子骗他,反倒说道:“哎呀,好厉害的婆娘,鬼影子的话一点不错,我打不到你一棍,反倒要吃你十掌,还有九掌,你打不打呢?”

江上燕见薛老三面色已发青,讲话还如此不伦不类,也懒得理会他,转身就走,怎知薛老三所习内功“十三势行功心解”,乃一个异人所授,极为怪异,左半边身子虽然已受伤,但他惊觉得快,立即运气闭穴,右半边功力仍在,一见江上燕大模大样转过身去,便叫道:“你还可以吃我一棍!”跨前一步,一棍横扫。

只惜他究竟是受伤太重,力道已弱,江上燕猝不及防,正好扫在足踝之上,亦觉奇痛攻心,忙跌坐在地,一摸足踝,已被扫断了两根骨头。

薛老三一棍扫出之后,退出十数步去,已经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地上,不住喘息。

江上燕自出道以来,就与海底蚊并肩闯江湖,从来没有受过伤,当下却给薛老三扫断了足踝骨,虽然明知只是硬伤,断骨就可接好,但到底也要休养些时候,再加上薛老三此人如此浑法,怕不逢人就说自己被他吃了一棍?

她心中越想越恨,见薛老三在两丈外,闭目运功,明知自己这一“太阴掌”既已打中,以他内功,绝无法疗好,死活不过是时间久暂之时,但这口气不出,非得看他立毙于自己掌下不可,因此屈起右腿,左腿一点,人已纵到。

薛老三睁开眼来,道:“江上燕啊!你这一掌着实厉害,肯教给我吗?”

江上燕一愣,心想如此的浑人,打死了他又有什么威风呢?那含劲待发的一掌,竟然发不出去,伸手将右脚碎骨推拿准了部位,一腿跳跃,不一刻走远了。

薛老三此时只觉那股寒气越来越重,已渐渐地侵过右边身子来,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拼命运功相抗。

却说鬼影子和寥燕秋两人转过大石,穿过丈许长、比人还高的野草,不禁呆了。

原来眼前竟是一个大水潭,水气蓊郁,水色漆黑,看来也不知有多么深。

看那水潭形势,赵敞和杨光林两人绝不可能越了过去。然则不越过水潭,就当在那野草之中,便又折了回来,但野草丛中哪有人影?

此时,他们还听到薛老三与江上燕争斗呼喝之声,寥燕秋道:“咦,真的有鬼不成?”

鬼影子知道事出蹊跷,绝非如此简单,道:“天都变了,哪里会有鬼?”

寥燕秋说道:“那么敞师哥和杨寨主到哪里去了呢?石中黄子又在哪里?”

鬼影子细细察看了一下,见郑可捧着石中黄子,匿藏起来的地方,就在野草丛中,离那大水潭只不过五六尺远,便自言自语道:“那石中黄子,莫非给郑可丢入水中了吗?”

寥燕秋道:“那也可能,郑可这小子心狠手辣,明知我们会找到他的,说不定一狠心,来个大家捞不着!”

鬼影子道:“然则这两个愣家伙,难道也想到了这一点,竟跳下水潭去找石中黄子吗?”

寥燕秋道:“对了,一定是这样!”继而一想,却跳了起来道:“不对啊!老前辈,若是下水潭去,这许多时候,也应该上来了,再不上来,不要淹死吗?”

鬼影子见她面色惊惶,自己心中虽也疑惑,但仍要安慰她道:“别怕,两人别真是趁机溜走了吧!”

寥燕秋见鬼影子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急得双眼泪水直流,哭道:“不会的,敞师哥岂是如此之人,定是那水潭中日久生怪,将他拖了下水,我害了他了!”

鬼影子自然不信她的话,见她急得这个样子,道:“怎的是你害了他?”寥燕秋此时一急,也不管什么害羞不害羞,道:“一路上我老是气他,怪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刚才又是我口快,他为了讨我高兴,便来寻那劳什子石中黄子,如今落得个尸骨无存,岂不是我害了他!”

鬼影子起先听着,还只觉得好笑,后来听寥燕秋讲出“尸骨无存”四个字来,想起赵敞的忠诚朴实,以及武功进步神速,将来必成大器,也不觉心中侧然,呆在那里,讲不出话来。

寥燕秋见连鬼影子都呆住了,心中更是实了一层,想起赵敞种种好处,越发哭得抽抽噎噎,哭着哭着,更想起了自己将他取笑,在罗浮山上的时候,总是想法子欺负他,更感到心中难过,眼泪像是泉涌一般,边哭边道:“若是敞师哥真的就此死了,我便出家当尼姑去,这一辈子,再不嫁人了。”

鬼影子听她讲话,还是充满稚气,真忍不住想笑,但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却又笑不出来,半晌,方叹了一口气,道:“小秋,别哭了,敞师哥就算死了,你哭也无用,他若是没死,你不是白哭吗?”

寥燕秋一听,果然止住了哭声,但不一刻,重又哭了起来,道:“敞师哥若死了,我就要哭得够。”

鬼影子笑道:“敞哥儿与杨寨主两人,也有一身本领在,怎会那么容易死了?这时说不定躲在哪里呢!”便大叫几声,但并无回答,四周围回声过后,便自寂静无声。

鬼影子猛地想起这半天来未曾听得江上燕与薛老三打斗之声,想是两人已走远了。

他想过就算,仍在草丛中细细寻觅了一阵,再走到水潭边上,寥燕秋像失魂落魄似的,只是跟着他来回走着。

此时天色已明,两人一起看那水潭时,只觉水色深绿,竟像黑的一般,鬼影子顺手拣起拳头大小一块石头,掷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浮起一溜水泡来。

只见那石头直沉下去,更望不见底。

鬼影子见寥燕秋哭得不休,道:“小秋,你水性怎样?”

寥燕秋道:“下水就沉!”

鬼影子叹道:“你师父绰号海底蚊,做徒弟的却下水就沉,还亏你好意思说来脸都不红!”

寥燕秋被他逗得“噗”的一笑,但随接紧锁双眉,道:“人家都伤心死了,你还要打趣!”

鬼影子道:“小秋,敞哥儿不像横死之人,定是有什么原因,走了开去也未定,我们不如找到你师父,径上古兜山去赴端午之会吧,算来不过十天工夫了!”

寥燕秋无奈,并知鬼影子也不熟水性,虽可仗着内功闭气,但赵敞若是在水潭之中,怕不早已命归黄泉了?倒还不如不下水去,剩个希望在,还好些哩,因此便不再言语,跟着鬼影子走了出来。

才一出山,鬼影子首先望见薛老三面色铁青,盘腿坐在地上,不住簌簌发抖,那嘭长胡子更是抖得散了开来,像是为狂风所吹一般,不禁叫道:“啊呀!我害了他也。”

两个起伏,人便来至薛老三面前,道:“薛老三,怎么啦?”

薛老三这些时候用尽本身功力,不能将那股寒气迫住,已知不妙。他心中了无牵挂,只盼鬼影子快些来到,他倒不是盼望鬼影子来到救他,而是有话要和鬼影子说,正在盼望,忽听鬼影子说话的声音,不禁大喜,睁开眼来,道:“鬼影子,那婆娘果然挨了我一棍,吃我扫中了脚踝,行路只能用一只脚跳了,有趣,有趣!”

鬼影子心中长叹一声,暗想自己不过是开他玩笑,叫他缠斗一会儿,好趁机脱身。那时虽知道薛老三不是江上燕的敌手,但也料不到他这样死心眼儿,连打不过也不想逃走,他如因此身死,则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急道:“她挨了你一棍,你呢?”

薛老三伸出右臂,一面抖,一面在自己左肩指了指,道:“这里挨了他一掌,冷得厉害!”

鬼影子一听愕然,忙伸手按在他后心。

那“灵台穴”谓之人心,在项上大椎数下第六骨节之内,距心最近,他才一按上去,便觉得薛老三心跳微弱,一条腿已踏进鬼门关去了,暗想尽自己之力,不知能否救他性命,便不管如何,即使自己内力耗尽,也得尽力而为。

鬼影子为人虽然生性诙谐,突梯滑稽,有时还不免做些令人上当的刻薄之事,但究竟生性不是坏人,因此便打定主意,要以本身功力为薛老三疗伤。

因此手掌一按到“灵台穴”,便将本身内力自手掌中迫了过去,他功力何等深湛,薛老三立时觉得后心一块肉滚烫发痛,叫道:“鬼影子你放手不放?死便死了,有什么关系?没地弄得我又冷又热,还未见阎王老子,便受起罪来!”

鬼影子听了,倒觉得自己愚弄这样心地良善的人,实在是太不应该,心中既然内疚,决心更为坚定,道:“薛老三,合我两人之力,若不疗愈太阴掌之伤,传了出去,岂非笑话?快别出声,运气相抗是正经。”

薛老三一听,果然不再言语。

鬼影子见已将薛老三说服,抬起头来对寥燕秋说道:“小秋,我为薛老三治伤,没有半个来月,不能奏效,你若肯在此陪我半个多月,不赴端午红云宫之会,就在此不要走,若你要走,你一个人走好了。”接着,叹了一口气道:“半个月后,就算伤势能好,两人功力不致尽失,也得失去一大半啦!你将大灰小灰留在此处给我,你用青王神防身!好不?”

寥燕秋道:“我怕蛇。”

鬼影子笑道:“什么,抓住它的七寸子,不就行了,记得不要被它背上那一溜逆鳞刺着手,青王神天下一等毒蛇,如遇到高强对手,打不过时,没头没脑放了过去,便可胜了他,知道不?”

寥燕秋见赵敞失了踪,嘴上虽说他死了,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心底深处,总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赵敞是离此他往。若是的话,则端午红云宫之会,必定可是见到他,因此她便接过了竹筒子,侧耳一听,竹筒中“嘶嘶”响声不绝。

鬼影子又道:“时不时捉个青蛙喂它就行了,不喂也无妨的。”

薛老三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青王神最喜吃竹中的蛆虫,你可捉些喂它!”

寥燕秋听到“蛆虫”两字,混身都起肉痱子,慌不迭掩耳道:“那个肮脏东西,怎能捉的?”

薛老三一说话,觉得寒气大炽,心中虽还有话要反驳,但也不敢再开口。鬼影子道:“你今天起程,若路上没有耽搁,到古兜山时,定还未到端午,可在山下先等人,不可一人独自上山,在路上也不可惹是生非,知不?”他和寥燕秋脾性相投!这时见她要独自离去,竟当她像自己女儿一般,再三叮咛起来,寥燕秋一一答应了,还三步回头一望,直至看不见了,才放开步子,向外跑去。

到天色近午,已跑出了十万大山,只觉腹鸣如雷,肚子已饿到了极点,只惜沿途只有三两户人家,她又面嫩,不好意思开口向人讨饭吃,只得连咽唾沬,忍住饥饿,直向前赶路,下午时分,已来至高州府所在之地。

那高州府太守衙门,在茂名县,离茂名山已远,尽是平原,物产丰饶,在明末清初的时分,已极为繁华,寥燕秋一鼓作气,赶进城门。

只见来往行人熙攘,大街小巷密布,进城门那条大街上,有好几家酒楼。

她此时肚已饿极,不用说那酒楼饭馆飘出来的阵阵肉香,那便是刀锅相碰叮当之声,也已引得她馋涎欲滴。因此她连忙加快脚步,待要蹿进一家酒店去吃个痛快之时,才到门口,掌柜的见有客来,笑脸相迎,寥燕秋寥却呆在门口,动弹不得。

原来她自从花山被迫,与赵敞两人逃出之后,身上便分文也无。好在她和赵敞一路衣食住行,皆由赵敞做主,也不觉有甚不方便之处,此时仅她一人,偏偏又肚饿无比,但身中无钱,人家怎肯让她吃饭?因此她右脚已经踏进饭店门槛,又缩了回来。

那饭店掌柜的,莫名所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寥燕秋一红,道:“我走错门了。”

那掌柜的没好气,道:“小姑娘,小店门口挂着老大招牌,你看不见?”

寥燕秋怒道:“走错还不许吗?”

掌柜的见她一脸稚气,不禁哈哈大笑,寥燕秋本来还待再说几句,但想起鬼影子“在路上不可惹是生非”之语,便狠狠瞪了那掌柜的一眼,回到了街上。

再来到街上之时,她不禁煞费鋳躇,就算要去偷些银子来使用,也非得等到天黑不行,总不成光天化日,却去做贼?可是肚子偏偏又不争气,“咕咕噜噜”,叫得几乎连路人都听得到,站在饭店门口,看来饿得更厉害些,一赌气,远远地走了开去,来到一条小巷之中,饭店的酒肉香虽嗔不到了,但肚子却还是一样的饿,寥燕秋别无他法可想,闻得人说肚饿勒紧裤带便会好些,便将裤带抽紧了,又空咽了几口口水,她自昨日起,已两天一晚未吃东西,开始仗着内功吐纳,还可支持,此时却是再也难耐,正在没有办法哩,忽听从一幢造得极为精致的房子中,传出一阵哄笑之声。

笑毕,还有人叫道:“我赢啦!”

又有人叹息之声,接着几个人垂头丧气,走了出来。

寥燕秋好奇心又起,拉住那些人问道:“敢问那里面是做什么的?”

那两人正输得连衣服都不存,闻言没好气地说道:“做什么的?妈拉……”才骂了两个字,抬头一看,见是一个俏丽的小姑娘,便转了一脸笑容,说道:“那是番摊,姑娘要进去玩玩吗?”

寥燕秋这才知道这是赌馆,心想开赌馆的,多半不是好人,就算是去闹他一场,也不算得什么,便道:“自然要去玩玩!”

那两人一听,心中大乐,暗想小姑娘上番摊,可算是天下大奇闻,就算已经输光了,也得跟进去看看,因此忙笑道:“我们陪小姑娘进去。”

三人一起走进去,进门乃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栽着一棵半人来高、枯支盘虬的心里香,还有一棵石榴树,已有了花蕾,极为雅致,院子对正的大厅中,正闹哄哄地拥了三二十人,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手里捧着两只瓷碗,不住地“哗啦哗啦”地摇着:“开啦!开啦!要发财的趁早!”

寥燕秋一见心中就讨厌,暗想不错,这种人见面,就算没有事也得打他几下,更不要说存心来生事了。

那跟着她进来的两人,存心要看小姑娘赌钱的大笑话,便大叫道:“黄皮狼!买卖上门啦,大主顾!”

众人一听,见两人去而复返,只当遇到了什么大财主,一起回头来看,一看却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的输急了的,不由得掉转头“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老三老四你恁缺德,怎么带了个粉头来?自己输也罢了,怎的想叫人也输?”

幸而寥燕秋听不懂“粉头”两字是何意思,要不然那人便得遭殃。当下寥燕秋见众人一起望她,越发要装出老上赌馆的样子来,也跟着叫道:“黄皮狼,好买卖啊!”

语音清脆,话却老气横秋,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寥燕秋也不理会那么多,走近赌台一看,台上放着不少银子,也有玛瑙烟壶、碧玉板指之类,寥燕秋见了心中大喜,她在广州天地会时,那天地会品流复杂,什么样人都有,曾听说过,道赌馆有两种,若是赌筹码的,只有现银才有交易,若是赌现银的,则身上衣脤,也可剥下来赌钱,这个番摊乃是赌银的,寥燕秋怀中有赵敞给她的一块古玉,这时说不得,也只好拿来赌~^赌了。

那黄皮狼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古玉来,便接过照着日光一看,道:“古玉一块,折纹银五钱!”

那意思即是说,你若卖了给他,五钱纹银,他也是要的。

但寥燕秋却不舍得卖了它,原来她既然暗恋赵敞,自然当那古玉是赵敞与她的定情之物,怎肯卖了?因此道:“好,五钱就五钱,放在‘大’上面!”

黄皮狼顺手一扔,古玉跌在台上,“啪”的一掌,寥燕秋心疼道:“混账,小心一点,摔坏了你赔得起?”

黄皮狼白了她一眼,想道:有什么了不得。但他只是心中在想着,可没有说出来。

因为既开了赌馆,便是江湖上三山岳人马,眼光总是有些的,江湖上有言道“三不惹”,即“妇孺不惹、僧道不惹、黄胖不惹”。黄胖即是看来风刮得起的那种人,瘦弱无比,但往往身怀绝技。妇孺之辈,若敢在外面走动,也当有三分本领才是。因此黄皮狼也并不出声,手中连摇,揭开碗来,三粒锻子,二粒是二,一粒是三,刚好是个“小”。那放在“大”一边上的银物,自有人便挡板扫过。

寥燕秋一见输了,急道:“我那古玉是输不得的,别动!”

黄皮狼笑道:“姑娘,便是皇帝老子的玉玺,输了也只是输了,是拿不回来的!”

寥燕秋明知理亏,忽地心生一计,自背后取下竹筒来,道:“这竹筒中有一件活宝,我仍押大!”

黄皮狼道:“什么东西,定要看过才是。”

寥燕秋道:“给你看,你可别怕!”

黄皮狼道:“怕什么!”

寥燕秋道:“好!”手指一弹,将塞住口子的封纸弹去。

那青王神原是毒蛇中的异品,在竹筒中闷得久了,一见亮光,便缓缓地游了出来。寥燕秋两指在它七寸处一夹。

那蛇负痛,尾儿直甩起来,将竹筒甩出甚远,刚好打在一个秃头头上,“笃”的一声,那秃头痛得叫道:“我的妈呀!什么东西?”

众人也不理会他,一看寥燕秋手中所夹的,乃是一条三尺来长的竹叶青,不禁骤然惊呼。

黄皮狼面色一变,道:“姑娘莫开玩笑,在下开赌馆,也不是开着玩的!”寥燕秋一瞪,道:“谁和你玩?此蛇值多少银子,你说?”

黄皮狼刚想发作,忽然一个面目奇丑的男子,挤上来尖声尖气地道:“小姑娘,你这蛇儿卖不卖?”

寥燕秋望了那人一眼,暗笑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之人,讲话偏又细声细气,但见人问价,心中便得意,道:“看到不,有人识货了!”便道:“卖是不卖,要赌便赌五百两纹银!”

谁知那丑人一口答应,尖着喉咙道:“好,黄皮狼,就让她押,赢了蛇归我,输了我出五百两纹银!”

黄皮狼抬头一看那丑人,并未见过,道:“客官面生得很啊?”

那丑人笑道:“你怕我没有钱给,是不是?”

他一笑,寥燕秋便一惊,细细向那丑人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不会吧,我太过疑心了。”

那丑人听她讲话,似也怔了一怔,随即道:“这儿便是!”从袖中摸出一只金元宝来,足有二十几两重,一两黄金抵二十五两纹银,这一只金元宝便值五百两纹银有余,黄皮狼见了不禁一呆,心想今天来一个小姑娘不算,还有这样一个大阔客在,真恨刚才走了眼儿,否则好歹做些手脚,赢他几百银子!

却说寥燕秋一见金元宝,肚更饿了,道:“我仍押大,黄皮狼,你和我开!”除了她一人以外,再无人下注,她就用两手按了蛇七寸和蛇尾,将它按在那“大”字的一格上。

黄皮狼“哗啦哗啦”摇了几下,揭开碗来一看,一粒是五,一粒是六,一粒是三,共计一十四点,刚好是个“大”!

寥燕秋心中大喜,道:“金元宝拿来!”

那丑人无奈,道:“还赌不赌?”

寥燕秋心想即使输了,至多将这锭金元宝还他,若赢了,可有两锭之多,道:“再来!”

那丑人却道:“你输了的话,须将蛇儿给我!”

寥燕秋一想那青王神,连猩猩那样凶恶的东西都怕,这是至宝,怎可随便输给人家?刚才就算是自己输了,也准备撤赖不给的,忙摇头道:“不赌了!”

那丑人眼睁睁地输了一个金元宝,她说不赌,有什么办法?

赌馆中那些人见她赢了钱,便一起过来奉承,刚才为那竹筒打中的秃头借,挤过来道:“姑娘,你看,刚才那蛇儿将竹筒甩了过来,撞在我头上,好生疼痛丨”寥燕秋接过竹筒,将青王神放了进去,顺手拿了一块碎银,暂且塞了竹筒的口子,见那人头顶锃亮,秃得有趣,便道:“你若再肯给我用竹筒敲三下,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那秃头大喜,垂手弯腰,恭恭敬敬道:“姑娘请敲!”

寥燕秋见了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直笑得透不过气来,她以前在山上学武,并不知银子有如此魔力,此时见自己答应了五十两银子,便肯有人给自己凿头壳,暗想真个有钱可使鬼推磨,便举起竹筒,“笃笃笃”地敲了三下,然后道:“黄皮狼,换银子来!”

黄皮狼哪敢怠慢,立刻捧出一百两一封,五封白银来,这里面他便已揩了三二十两白银的油了。

寥燕秋接过,拆了半封给那秃头,秃头佬欢天喜地。

寥燕秋心中高兴,连肚饿都忘了,得意忘形,道:“谁还愿意?敲三下,五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谁人见了不眼红?立时你拥我挤,一起争了来给寥燕秋打头壳。

寥燕秋手起手落的,打个不绝,正打得起劲啦,忽听得那丑人尖声地叫道:“小姑娘住手!”

寥燕秋说道:“姑娘有银子,怎吗?”

那丑人冷笑一声道:“姑娘数数,已敲了几个人?”

寥燕秋一数,不禁“哎呀”叫了起来,原来连那秃头,敲了十二个人,纹银只得五百两,如何够分?又不好说四十两一个,因此竟呆在那里,做声不得,那些被敲过的人,见寥燕秋的银子不够分,便大哗起来。

寥燕秋怒道:“啊什么!姑娘再赌过!”便将所有四百五十两纹银,分给了九个人,还欠一百两,尚余两人,四只眼睛张得老大,要看寥燕秋给不给。

那丑人听寥燕秋问他赌不赌,正中下怀,又摸出一锭一样重的金元宝来,道:“姑娘押大押小!”

寥燕秋道:“仍押大!”将竹筒在“大”的那一格上一放。

黄皮狼见天下竟有如此奇事,索性连生意也不做了,专为他们两人摇起骰子来,“哗哗哗”三下摇过,叫一声:“开啦!”

揭开碗来看,两粒是六,一粒是五,又是寥燕秋赢了!

是寥燕秋的好运气不成?当然不是,若是寥燕秋赢了,必定要将金元宝换纹银,黄皮狼又有几十两银子的油可揩,若是那丑人赢了,拿起蛇儿就走,黄皮狼莫非问他要几片蛇鳞不成?是以在摇的时候,便已做了手脚。那开赌馆的人,皆懂得听骰子的点数,所以永不会输的,输的只是那些去赌的人,常言道“十赌九输”,是一点也不差的。

寥燕秋见又臝了,心中大喜,手一伸,向那丑人道:“拿来!”

谁知那丑人也不是好惹的,手在台上一拍,道:“黄皮狼,你怎敢做手脚?”

黄皮狼一听,眼一翻道:“客官,既已输了,便光棍些,没地被人笑话!”那丑人似已怒极,但随即又气平了下来,说道:“此次不算,另寻中人摇过!”

寥燕秋哪里肯依,靠道:“贼子,不要脸吗?”“啪”的一掌,拍在赌台上,竟将一块碎银嵌入台面上。

众人不禁相顾骇然,有胆小的,早已夺门而走,黄皮狼也吓得目瞪口呆,那丑人却并不吃惊,踊身一跃,来到台上,寥燕秋这才看清那丑人衣服微微鼓起,敢情衫中不是携着长剑,便是单刀,原来也是会武之士哩!

那丑人跃上赌台之后,伸手向黄皮狼便抓。

黄皮狼也会两式武艺,肩一缩,想要避开去,怎知那丑人身手异常矫捷,脚在台上一滑,滑前半尺,已将黄皮狼抓了个结结实实。

黄皮狼被他抓中之后,只觉肩头上如中了一把钢钩,痛得头上汗珠点点而下,大叫道:“你们还不去叫师父来!”一面还在拼命地挣扎,并不出声讨饶。

寥燕秋见赌馆中大乱起来,死人不管,怀了金元宝,又在赌台上取了一百两银子给了那两人,退到院子中,和众人一起看起热闹。

黄皮狼越是挣扎,那丑人的手就抓得越紧,骂道:“王八羔子!”

他这四字才出口,寥燕秋便是一惊,叫道:“郑可,你也在这里吗?”那丑人听了,大大地一震,又将声音改尖,说道:“小姑娘,你乱叫些什么?别走,我们还要再赌个明白。”

寥燕秋刚才分明听得郑可之声,又只道自己耳花,便踮起脚来,四面乱看,并不见有郑可其人,也就放过,只听那丑人尖声尖气靠道:“黄皮狼,胆敢在大爷面前玩手脚,你还要你那张黄皮不要?”

寥燕秋听他骂得有趣,大笑起来,笑声中,只见一人怒吼一声,自门外闯人,叫道:“谁敢在此撤赖放泼,须知是谁的地头,也不打听打听醉金龙的名声!”

寥燕秋一看,一个胖汉,露出一个大肚,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直冲进客厅去。

他才一进去,众人中便有人道:“丑汉子这番要被醉金龙拆骨了也!”谁知一语未毕,只听“啊呀”一声大叫,一个胖大身躯,从里面被人直扔出来,这一下跌得极重,摔倒在地,哼声不绝,紧跟着人影一闪,那丑人提了黄皮狼,也纵了出来,道:“谁都别走!给我作个公证!黄皮狼,你说刚才有没有做了手脚?”

黄皮狼见自己师父,醉金龙已是本地一霸,才交手便给那丑人跌出老远,知道这一县中,再也没有人是他敌手,怎奈开赌而作弊一事,虽是尽人皆知,自己却万万不可讲了出来,若一讲出,还有谁来赌,身家便要不保,因此任那丑人手下加劲,痛得混身发抖,咬紧牙关,只是不说。

寥燕秋心中暗想,若那黄皮狼认了自己曾做手脚,其势不能不再赌过,若反倒输了,岂不冤枉?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她主意既定,便用力一挤,挤出了人群,径自去了。

出了小巷,来到大街之上,这番身边有了一大锭黄金,便大不相同,为了赌气,乃折回刚才那一家酒楼,此时已然华灯初上,酒楼中正是热闹的时候,寥燕秋走近,那掌柜的还认得她,冷冷地道:“姑娘,看真了门口,别再走错了!”

寥燕秋“哼”的一声冷笑,道:“吩咐伙计为我找一副干净的座头!”

掌柜的没好气道:“将就着点也就是了!”

寥燕秋眼一瞪道:“怎吗?”“当”的一声,将那锭金元宝掷在柜台上。那掌柜的吓了一跳,满脸堆下笑来,道:“姑娘请稍等丨”一面扯直了喉咙叫道:“小二,快来招呼这位姑娘!”

寥燕秋出了刚才恶气,心中大乐,收起了金元宝,跟着店小二,果然有一^副极雅静的座头。

寥燕秋道:“别问什么,拣最快的拿来!”

店小二一愣,道:“狗肉包子现成有,姑娘吃不吃?”

寥燕秋道:“吃!人肉包子也吃!”

店小二又是一惊,暗想这位姑娘漂漂亮亮,怎的不讲人话?但却不敢口【口不一会儿,店小二端了一大盘狗肉包子上来,常言道:“饥者易为食。”一口一个,晃眼之间,便已食净,抹了抹嘴,觉得肚已饱了,暗想那掌柜见钱眼开,这般可恶,左右没事,不如消遣他一番,略一思索,便已计上心头,叫道:“伙计!”

她一进酒楼,便露了一锭金元宝来,坐定之后,又大声讲话,吃起包子来,又狼吞虎咽,早已引得人人侧目。

店小二经掌柜的吩咐,要好好侍候她,闻人声便走来,道:“姑娘还要什么?”

寥燕秋道:“叫掌柜的来!”

掌柜的早就伸长了脖子听着,忙道:“姑娘唤小的何事?”人也三步并着两步赶到。

寥燕秋道:“你们这家酒楼,招牌唤着什么?可是县城中最大的?”

掌柜的翅起八字须,道:“通高州府,也找不出比小店更大的酒楼了。”寥燕秋道:“然则你什么菜式都有,是不?”

掌柜的道:“自然,除了龙肝凤胆,一应倶全,姑娘要吃什么?一个人吃,还是请客?”

寥燕秋“叽”的一笑,道:“要吃一味荷包蛋!那荷包蛋要嫩到流黄的!”掌柜的道:“这更是小事!”

寥燕秋道:“别吹大气,我吃不下一个,只准拿半个上来,但半个却也要有半个蛋黄,若拿上一个来,倒了姑娘胃口,你要赔一两银子!快去做,若做好了,上下人等,每人齐有二两赏银!”

掌柜的一听,不禁呆了,试想那流黄的荷包蛋,若切成了两半,岂不黄都流了出来?哪里还有半个蛋黄在内?“寥燕秋见掌柜的踌躇,便怒道:“怎么啦?刚才还夸口说是除了龙肝凤胆,什么都有,如今一味荷包蛋都不会做,还开什么酒楼?还不拆招牌去?”掌柜的见寥燕秋年纪轻轻,却身怀巨金,只道她是什么大官人家的千金小姐。那时天下大乱,但清兵只到粤中为止,随即李成栋反清,粤西并未受到多大干扰。倒是明廷虽已到了灭亡的关头,仍不知自爱,那些大官儿作威作福,照样鱼肉老百姓,粤中小童有一谣曰:“青的才过,绿的便到,可怜稻禾,可怜稻禾。”

“青的”便是指明廷败兵,“绿的”是指清兵。“稻禾”自然便是暗示百姓,可知明朝覆亡,大好江山,落于清人之手三百多年,实是朝廷太过腐败之故。

那掌柜的既已将寥燕秋认作大官千金,更不敢得罪,唯恐惹来杀身之祸。只得吩咐厨房去做,要如此这般的半个荷包蛋。

寥燕秋这样一吩咐,更是引人注目,但她却旁若无人,左顾右盼。

那掌柜的不大放心,到厨房中去一看,大司务见了他,便将铲子一扫,说道:“掌柜的,你看那怎么成呢?”

掌柜的一看,果然已煎了十七八只流黄的荷包蛋,但一切成两半,任你落刀怎么小心,蛋黄早就流了出来,不禁叹一口气,仍复回出,道:“姑娘,那荷包蛋一切,黄儿便流了出来,姑娘可否将就点,吃一半剩一半?”

寥燕秋心中得意,道:“不行!”

掌柜的苦了脸,站在那里,做声不得。

其他的食客,更是纷纷议论,交头接耳,有几个老食客,和掌柜熟了的,便出来打圆场道:“姑娘要的荷包蛋,只怕天下再也无人做得出,别说笑了。”寥燕秋本待一笑了之的,听那些人一说,便不服气道:“若有人会做呢?”那些食客道:“便拆了此店招牌!”

寥燕秋道:“好,看我去做,你们都跟了来!”

那些食客面面相觑,和掌柜的一起跟她走入厨房,只见锅台上总有三十多只荷包蛋,还有一只,正在锅里煎着。

寥燕秋喝道:“饭桶!”一把抢过锅铲,将那只荷包蛋铲了起来,端过一柄菜刀,放在炉中,烧得通红,一刀切下,那蛋黄碰到热铁之处,全都凝住,结成了一层薄皮,正是端端正正,两个半边的流黄荷包蛋。

寥燕秋掷刀一笑,大踏步走了出去,伸手摘下店招牌,踏了个稀烂,掌柜的叫苦不迭,但却无话可说!只得看着她扬长去了。

寥燕秋出了酒楼之后,见天色已黑,便去觅店歇息。她在酒楼上戏弄厨子,拆了招牌,以及在骰馆中羸了黄金之事,早已不胫而走,人人皆知。是以她一进旅店,上下人家,个个都殷勤招待。

她要了清水,洗过脸之后,正准备睡觉,忽然一个茶房闪了进来,低声对寥燕秋说道:“姑娘,刚才有一个貌相奇丑的男子,在账房处探听你的住处,姑娘要小心他来生事才好!”

寥燕秋根本没放在心上,问了一下,知是那输了两只金元宝的丑人,也就算了,随手将青王神放在枕头底下,倒头便睡,她连日奔波,未得好睡,这时头才一挨枕,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觉睡醒,蒙昽中似听到“格”的一声。

寥燕秋在床,懒懒地睁开眼来,只见窗缝中似有青光一闪,不由得“咦”一声。

一声过后,那青光便自不见。

寥燕秋只当是青王神逃了出去,大吃一惊,急伸手去枕头下摸出竹筒,放在耳边一听,筒中仍咝咝有声,便放了心。

但这番醒转,她却再也睡不了,倚着床栏,不断地想起赵敞。

赵敞在十万大山中离奇失踪,事情委实也太过出奇。

寥燕秋深知赵敞与杨光林两人绝不会趁机逃脱,但是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呢?因此她虽明知他们不会趁机走脱,却盼望他们真的是离开了十万大山,更盼望着一到古兜山,就立刻能见到赵敞。

这样一想,心便急了起来,一骨碌翻身坐起,准备连夜越路,忽又听窗上“格”的一声,那丝青光又慢慢伸了进来,寥燕秋此时已醒了好久,不像刚才那样乍醒蒙昽,一眼望去,已看清那青光微闪的,竟是一柄宝剑的尖端,而且不是其他宝剑,正是鬼影子交给自己保管,而又被郑可夺了回去的那柄观讳剑!

寥燕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的心思灵敏,片刻之间,已经想到了来人不是郑可,便是郑可的同党,想要夜来对自己不利,暗骂好家伙,若自己还睡得死死的,怕不遭了他的毒手?不若诈睡,诱他进来,出其不意,好歹叫他吃些苦头再说,便装出阵阵的鼻鼾声来。

谁知她这念头,却是大大地转错了,窗外那人,又不是笨贼,刚待撬开窗户,跳了进去时,忽听屋中传出一阵鼻鼾声,心中暗笑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又不是肥胖大汉,睡觉哪里会有鼾声?这不分明是假睡?因此手臂一缩,已将观讳剑抽了回来。

寥燕秋在屋内,两眼睁得老大,一面鼾声不绝,要看看撬窗的是谁,怎知那剑尖反倒缩了回去,半晌再不闻声响,寥燕秋焦躁起来,顺手抓起枕头,往窗间丢去,此时她内力已颇为可观,窗柱经不起她一丢之力,被她撞了开来,寥燕秋向外一看,并无人影,足尖一点,便自窗外蹿出,落在邻屋屋顶之上,四面观看,也不见人,寥燕秋心中纳罕,莫非刚才又是自己看眼花了不成?还是想观讳剑想昏了头?想了一想,觉得绝无眼花之理,自己如今在明处,那人却在暗处,莫要吃了亏!

她刚一想及,待要回房去时,倏觉脑后风生,百忙中向前一跃,跃到另一屋顶上,还未及回过身来,兵刃破空之声便跟踪而至。

寥燕秋自从大相禅师学佛门心功之后,轻功早已大进,但那人竟能追踪而至,可知本领也是不弱。寥燕秋一听背后劈空之声又到,手中并无兵刃,只得身形陡矮,只见一溜青光在自己头上掠过,暗叫一声“好险”!手上绝不怠慢,反手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招出手极快,那人似不及防备,瓦儿“喀”的一响,已碎了一块,寥燕秋趁机回过身来,定睛一看,正是日间在赌馆与自己赌金元宝的那个丑男子,手中所持的,赫然是观讳剑,便娇叱道:“你手中宝剑何处来的?”

那人并不回答,上下左右,“刷刷刷刷”,连刺四剑。

寥燕秋见他剑法怪异,纯是点穴的招数,反倒不类剑法,心中一凛,暗想那人身法好熟,猛地一想,叫道:“贼子,你是郑可?”

那人仍不打话,四剑之后,又是一剑,剑尖乱颤,径来点寥燕秋“人中穴”,月光之中,那剑青光森森,正如一泓秋水,寥燕秋刚才避了他四剑,已极为吃力,那一剑在乱颤中倏地刺出,像是灵蛇一般,寥燕秋吃亏在没有兵器,但是见了那溜如活物一般的青光,心中一动,身形一矮,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转出四五步去,伸手一摘,自背上摘下那只竹筒来。

那人似呆了一呆,但随即挺剑跃到。

寥燕秋竹筒一扬,道:“你究竟是谁?再不说,我便放青王神咬你了!”那人跃来之后,听了此话,停剑不发,尖声说道:“你怎识得郑可?”

寥燕秋道:“那贼子,江湖上人人恨他切骨,怎会不认识?”

那人道:“咦?郑师弟不是这样的人啊?”

寥燕秋一愣,道:“你是他师哥?”

那人道:“正是!”两个字才出口,突然上身如折断了一般,向寥燕秋倒去,倒转剑柄,疾点寥燕秋胸前的“期门穴”。

寥燕秋脸一红,含胸拔骨,又觉手上一紧,那人左手已抓在竹筒之上,寥燕秋知他点穴是虚,夺蛇是真,心中大怒,鸳鸯连环,两腿交替踢出,一面气贯右臂,用力往后一夺。

那人见手已抓到竹筒,他深知那青王神乃蛇中异种,其毒无匹,若加训练,还可善如人意,若拿来做独门兵刃,真比观讳剑还强不知多少倍,因此志在必得,如何肯松。

两人俱都用力向后扯去,各用内力,想那竹筒本是脆薄之物,怎经得起两人一起用力抢夺,只听“啪”的一声,已经折断,两人用力用得大了,各自后退两步,方得站定,各人手中,倶只抢到了一段断竹筒,一望屋面上,一条长约三尺、细小如指的青蛇,紧紧地盘成一团,只昂起尺许长一段,蛇信乱吐,咝咝有声。

寥燕秋一见蛇儿逃出,心中大惊道:“贼子,你和你师弟一样不是好东西,青王神若逃走了,便要你抵命!”一面说,一面身形一矮,扑上前去,待要去抓蛇的七寸,忽见眼前青光一闪,那人剑已刺到,只得赶紧缩手,见那人时,剑交左手,右手也去抓蛇,寥燕秋怎肯容他将蛇抓到?力透五指,半截竹筒激射而出,径向那人打去,那人迫不得已,也只得退了开去。

那青王神一脱出,原是紧紧盘成一团的,两人一争着去捉,已将它激怒,只听“丝”的一声,竟然直立起来,尾尖站在瓦上,蛇头左右乱晃,像是无法决定自己去咬哪一人才好。

寥燕秋见状,急叫道:“青王神,快去咬这坏蛋!”

她不出声还好,这一叫,反倒惹了祸。

原来青王神异常通灵,被闷在竹筒中久了,总是听到寥燕秋的声音,认定了将它关在竹筒中的,便是那声音之人,因此听寥燕秋一叫,那三角蛇的蛇头,便直向寥燕秋转了过去。

寥燕秋见状大惊,她见过青王神咬猩猩时的情形,那么大的猩猩,尚且一咬就死,自己若给它咬上了,哪还了得?忙身形一晃,准备逃走,但青王神已“嗤”的一声,蹿了过来,蛇头对准她胸口就咬。

寥燕秋急忙向旁一侧,那蛇去势其急无比,刚好在她身旁擦过,背上一道逆鳞,还拂在她的衣袖之上,“嗤”的一声,将袖子也撕了半只去,露出欺霜胜雪一段小臂来。

寥燕秋避开之后,青王神仍向前蹿出三四尺远,但甫一定住,立即回过头来,贴瓦而游,其快无比,寥燕秋见状不好,足尖一点,跃高五六尺,青王神也以尾支地,直竖起来,好在寥燕秋跃得比它过高,这一口才没有咬上。

这一来,寥燕秋已胆寒心惊,在半空中强一提气,向旁纵落,可是青王神无声无息,早已跟踪而至,如箭脱弦,径射她大腿之侧。

寥燕秋仗着身形灵巧,又是一侧身地避过,那人在一旁见青王神追逐寥燕秋,喜得“桀桀”怪笑,仗剑旁观。寥燕秋心中怒极,暗骂:“混账东西,也得叫你尝尝青王神的滋味。”甫一避开,便足尖一点,直向那人身旁跃去。

那青王神行动灵活,在山中捕鼠,一发便中,寻常动物,见了它早已吓软在地,这次连咬三口,未将寥燕秋咬中,不由得凶性大发,“咝咝”连声,又蹿了过来,寥燕秋一跃到那人身边,便“呼呼”两掌推出,那人还了一掌,寥燕秋那两掌原是虚招,一发即收,身形一转,已来至那人背后,青王神到底是畜生,看不到寥燕秋,便径扑那人咬去。

那人大吃一惊,舞一个剑花,青光森森,青王神竟也知道厉害,倏地倒退两尺。

蛇能倒退,真个是闻所未闻之事,此皆因青王神腹背俱有逆鳞之故。

那人一剑将青王神迫退之后,反手一剑,径刺寥燕秋,寥燕秋无法还击,只有躲避的份儿。

她一躲,青王神又扑她咬来,那人还仗剑阻她去路,变成了腹背受敌!

刚才只是一条青王神,她已避得极为狼狈,此时又多了一个武功与她不相上下的人,并且手中还持着天下至利之物,比翼双凤剑中的观讳剑,叫寥燕秋如何是敌手,勉强避开了两次,青王神再扑过来,又将她上身衣服撕去了一块,同时那人一柄长剑,也已抵到背后,青王神一扑不中,又作势再扑,寥燕秋实在再也无法侧身避过,只得向上跃起,跃高五六尺之后,左脚一踏右脚脚背,又强自升高尺许,然后身子一侧,直向屋下落去,下落之时,还一眼瞥见青王神向那人扑去,但被人以剑迫住。

她心犹未死,落地之后,又跃上来至屋面之下,伏在隐蔽处一看,只见青王神左盘右旋,已在对付那人。

那人虽然手有利剑,但像是不舍得以剑斩蛇,青王神却一味猛扑,以致他有几下避得极为狼狈,寥燕秋见状大喜,顺手揭下一块瓦来,又一只指用力一捏,“喀喇”一声,瓦片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几块,寥燕秋三个指头一弹,一块碎瓦,便激射而出,径奔那人背后“灵台穴”打去。

她因心中恨那人刚才在自己和青王神缠斗之时,趁机暗算,因此碎瓦去势极急,打的又是一等一的要穴,那人若避不过,即使不为碎瓦所伤,也得被青王神咬死。

碎瓦发出之后,寥燕秋见那人并不躲避,心中不禁后悔下手太辣。

眼看碎瓦已打在那人背上,那人仍是只顾前面,舞了一个剑花,将青王神迫开,“灵台穴”分明为碎瓦打中,但却若无其事,连头也不回过来。

寥燕秋心中诧异,转而一想,便已恍然。

那人既自称为千面郎君师哥,当然也是红发真人门下,也会移穴之法,是以不能令他穴道闭塞。想碎瓦既然不能打中他的穴道,叫他疼痛一阵,也像刚才自己那样腹背受敌,还是可以的。因此她一抖手,又是三块碎瓦,激射出去。

那人明明听得背后有暗器撕空之声,但青王神昂头吐信,正望住自己,万万不能松,因此只得拼着挨上两下子,而不能回过头来。

这一来,寥燕秋见他只有挨打的份儿,心中大乐,双手连发,此时,寥燕秋内力也非同泛泛,那人固然长于闭穴之法,碎瓦打在身上,也觉疼痛难禁,眼前青王神又是得隙便咬,若要斩死了它,自然不是难事,但偏偏不肯,因此竟比刚才寥燕秋还要狼狈,到后来实在忍受不住,足尖一点,一个筋斗,竟弃了青王神,倒翻出来,待到寥燕秋觉察,那人已“刷”的一剑,分心刺到。

寥燕秋大吃一惊,若要向后退避,那人剑招跟踪而至,反为不妙,也算她心思灵敏,百忙中一个“铁板桥”,上身下仰,只觉寒气森森的,那剑就在她面门上擦过,几丝乱发,挨着剑锋,纷纷断落,可知这口观讳剑,的确是罕见的利器。

那丑人见一剑不中,手腕一翻,剑尖向上一翘,剑柄往下直戳,点的竟是寥燕秋胸前的“期门穴”。

这一招变生神速,迅疾无比,寥燕秋无法可避,只能以腿用力一踏,“嘭”的一大声,屋顶被她内功踏穿,她人也直摔下去。

只听屋中一个女人尖声叫道:“有贼呀!”

寥燕秋则已一骨碌爬了起来,想起刚才一招之险,犹有余悸,连忙夺窗而出,也不理不会屋中人已乱成一团,出了屋向屋顶一看,见那丑人已在三丈开外,青光连闪,看来仍与青王神在恶斗。

寥燕秋心不死,又悄悄跟了过去,刚刚看得清楚时,那丑人突然手臂一垂,头脸门户大开,青王神箭也似蹿了上去,对准他额角便咬。

寥燕秋心想这一下那人万逃不过,果然,青王神一咬便着,但怪事也在此时出现,只见青王神才一沾上那人额角,那人便手臂疾伸,夹住了它的七寸,用力向外一扯,竟将整块面皮撕脱下来。

寥燕秋看得大吃一惊,见青王神口中咬着一张人的面皮,鼻眼口耳,五官俱全,一想那丑人面皮被撕,血淋淋地不定怎么叫人害怕,这门不知道是叫什么武功?

但抬头一看,却更叫她张口结舌,原来那丑人面皮撕脱之后,月光下看得分明,唇红齿白,丰神俊朗,不是千面郎君郑可是谁?

她这一来,郑可已长笑一声,归剑人鞘,手执青王神,几个起伏过去,便不见了。

待到寥燕秋想起,在赌馆中初见那丑人之时,便觉有好些相似,并还分明曾经听到过郑可的笑声和语声,当时虽也曾暗地心中起疑,但却大意放过了,如今不但观讳剑为他夺去,连青王神也落入了他的手中,两件异宝,皆在自己的手中失去,不禁恨得她咬牙切齿,身形一晃,飞追过去。

但这么一耽搁,郑可早已跑远,大街小巷,上哪里去追?

寥燕秋心情懊丧,也不想再睡了,暗想郑可这番离开了此间,定然是回古兜山红云宫去,等那端午之会,不如一路赶去,半路上若能追到他便最好,即使是追不到,此刻离端午也不到十天了,到时还怕他会飞上天去吗?主意打定,便连夜赶路,向古究山而去。

两天过去,她已赶到古兜山脚下。

月前她曾与赵敞同上古兜山,路倒是熟的。

在山脚下村镇中一问,还并无江湖上人来此,连清波上人也还未到。

寥燕秋本想听鬼影子的话,在山脚下等到了清波上人、神驼于六等人,一起上山,但转念一想,不好,若是等他们来齐了,知道郑可在自己手中,既夺了观讳剑,复得了青王神,即使他们不责怪自己,也觉无趣,不如趁尚有时日,偷偷摸上山去,若能将那两件异宝偷了回来,则尚不至于丢人。

寥燕秋只道自己武功大进,哪知红云宫的厉害!一看天色尚早,便在铁器铺中订造了一副流星锤,一口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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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白衫文士冒着漫天风雪,卓立于北天山绝顶的,他,丹凤眼,卧蚕眉,赤面,隆准。衬托上那颀长身材,与飘逸出尘的气质和迎风飘拂的垂胸长髯,如果将目前的白绸儒衫换上一袭绿色战袍,可不活脱脱地就是汉寿亭侯关云长的模样。像这等凄惋缠绵的词章,竟出自如此人物之口,岂非咄咄怪事,莫非正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么?寒风更劲,雪花更密,举目所及,山如玉簇,树似银装,白皑皑地漫无边际。可是,这位可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白衫文士,却依然呆立峰颠,一点也没有离去的迹象。
  • 雪魄梅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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