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心这时,心中已十分恼怒,张口欲言,可是雪花娘子却不住地拉他的衣袖,令他不要开口。韩空渊道:“帮主容柬,属下本也不令她入内的,但这位王朋友,身怀七手先生令牌,声称代师收徒,已将雪花娘子收为七手先生弟子,是以属下不便阻拦。”
韩空渊的话一出口,范天石夫妇两人,首先面上变色,司马天水也自一怔,道:“是么?”
王竹心伸手人怀,将七手令取了出来,托在手中,道:“正是,这是家师的七手令,司马帮主请看。”
司马天水伸手一招,王竹心只觉得自司马天水的手心中,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吸力来,“刷”的一声,那面令牌,便已到了他的手中。
司马天水接了七手令在手,只是略看了一看,面上神色又为之一变,一扬手,将七手令还给了王竹心。王竹心依然道:“司马帮主,雪姑娘是我师妹,我们难道不能一起出力杀贼么?”
司马天水还未回答,只听得范天石夫妇巳叫道:“不论这妖妇托庇任何人,我们非杀她报仇不可,司马帮主,你勿再阻拦!”
其时,大厅之中,群情汹涌,人人都同情范天石夫妇,焦山三僧更是霹雳也似大叫,道:“杀了这妖妇,也替武林除去一个大害!”
更有人叫道:“这妖妇说不定就是聚英堂的奸细!”
七嘴八舌,难听之极的叫骂声,自四面八方,传了过来。王竹心纵想辩驳,想回骂,但是他只是一个人,一张口,又如何做得到这一点?
雪花娘子的双目之中,泪水盈眶,她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出。
司马天水在此际,才发出了一声大喝,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渐渐静了下来,司马天水才道:“各位看得起在下,聚集在此,我们商讨的是如何对付奸贼,个人恩怨,自当暂且放下!”
范天石夫妇发出了“嘿嘿”冷笑声。
儒侠靳逸缓缓地道:“然则,雪花娘子也不应再留在此处。”
王竹心大声道:“靳大侠,为什么?”
斩逸的话,仍然讲得十分缓慢,道:“为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王竹心的心中,激动之极,他四面望着,大声叫道:“你们都将一切坏的声名,都推在她的身上,不要说过去的事,谁是谁非,难以判断,就算她真有不是,如今她要改过,就不可以了么?”
王竹心的这一问,却是词正义严,一时之间,也令得众人难以回答。
过了片刻,才听得熊际春道:“这位老弟说得对,但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当问么?”
王竹心听得名揉天下的熊大侠居然对自己以这样客气的态度讲话,心知那绝不是熊大侠看得起自己,而是他不将自己当做自己人,因之心中十分不自在。
他没好气道:“请问。”
熊际春伸手向雪花娘子一指,道:“我们又从何知道她是真的想改过为善了呢?”
王竹心不禁呆住了,讲不出话来。
他自己的心中,确知雪花娘子绝不是坏人,但是他如何能使众人也相信这一点呢?
他呆了半晌,道:“如今她已是七手先生的弟子,各位难道还信不过么?”熊际春冷笑一声,道:“她是七手先生的弟子,这只是凭阁下所讲而已。”王竹心心中更是有气,道:“熊大侠,你……未曾见到七手令?你竟不相信我?”
熊际春道:“七手令我见到了。令牌是真的,但是令牌却也是死的,它可以在任何人的手中,你手中有令牌,照令主人昔年所言,你自然可以代他行事,但你心术如何,却是连令牌主人也难以知道的。”
熊际春这一番话,令得王竹心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再也想不到,由于他和雪花娘子在一起,竟连他是七手先生的弟子这一点,也受到了怀疑,本来他以为以自己的身份,是可以保护她的。但是如今事情发展的结果,却完全相反!
他不但不能以自己的身份保护雪花娘子,反倒因为雪花娘子,令他自己的身份,也受到了怀疑!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下,道:“这样说来,就没有什么再可以讲的了。”
司马天水道:“事情正是如此,所以阁下和雪花娘子,还是离开的好。”王竹心四面望着,他想在众人中寻找自己的支持者,但是他所接触的目光,却都是怀有敌意的,他更可以肯定,自己只要一离开金水帮总坛,那一定会有人跟了上来,生出是非来的!
王竹心到了这时候,心中才十分后悔,自己未曾听雪花娘子的话。
他的内心十分愤怒,十分不明白人家对雪花娘子何以不谅解。
他激动地喘了一口气,道:“你们可以派一件最危险的事给我们两人去做,若我们做成了,岂不可以证明我们的心意了?”
王竹心的话才一说完,便听得雪花娘子低声道:“没有用的,你再说也是没有用的。”
雪花娘子的话,讲得十分低声,除了王竹心之外,别人是根本听不到的。但是雪花娘子的话才一讲完,便听得熊际春道:“越是危险的事,便越是重要,阁下试想想,危险重要的事,怎会让阁下去做?”
王竹心的心中难过之极,他长叹了一声,道:“好,我们走!”
他仍然握着雪花娘子的手,两人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他们在前面走,身后却有六七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范天石夫妇和焦山三僧在后,显然是准备他们一出金水帮总坛,便找他们麻烦的。
王竹心和雪花娘子才一来到门口,便看到两个金水帮中的小头目闯了进来,叫道:“副帮主!”这两人的面色甚是慌张,王竹心和雪花娘子两人一侧身,让这两人闯了过去,他们也不由自主,站定了脚步,因为谁都可以看出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那两人在擦过了王竹心和雪花娘子的身边之后,只再奔出了两步,便被韩空渊大声喝住,道:“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那两人慌忙站定,道:“是,韩割帮主,我是奉洪堂主之命,前来报告要事。”
韩空渊问道:“什么要事?”
那两人道:“有一个人,来历不明,硬要洪堂主带他来总坛,洪堂主正在外设法延留,惜巧小可在旁经过,是以洪堂主命小可来禀报的!”
韩空渊大有怒意,说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看他们的情形,像是本来还有话要说的,但这时却不敢讲了。
司马天水“唔”的一声,道:“韩副帮主,你且出去看看,是哪一路的朋友。”
韩空渊忙答应道:“是一”
却不料他才答应了一声,便听得外面,有一个十分难听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哈哈,不必看了,我可不是七手八脚,又有什么好看,不如就此闯将进来,做个不速之客的好!”
那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可是谁都听得出,那声音是在逐渐移近。
总坛的四面全是水,这一点是人人知道的,那也就是说,那人是在水面上向前移来的。
一时之间,人人都转头循声看去。
一看之下,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因为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实是罕见的奇观!只见一个人,一足踏在一块木板上,身上左摇右摆,像是随时可以跌倒一样。
但是那块木板,分明是经他的内力推动,在向前飞掠而来。
而在那人的身后,箭也似疾,窜出了好几艘快船,追了过来。只不过快船虽快,激起船头水花溅得很高,却并不能追上那块木板。
转眼之间,那块木板已到了近前。站在木板上的那人,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那是一个衣衫褴楼、满头乱发和胡子连在一起,只看得出他脸色红润,连他是什么模样也不怎么看得清的人,手中提着一把髙大的锡酒壶,足有两尺来高,一面怪声笑着,一面向前飞也似的掠了过来,来势快绝。
司马天水在那人才一出现之际,便已身形一闪,到了门口。
一等那人将要靠近之际,他双方一拱,道:“阁下前来,未曾远迎,恕我则个!”
他口中说“恕我则个”,手也在行礼,但是实际上,他双手一拱间,却有―股极其强大的暗劲,向前陡地涌了出去!
来的那人,能以内力催动木板,在水面上以如此高速度飞掠而至,那么来人当然是非同小可的高手了。但司马天水这时,却也有恃无恐。
因为来人的武功虽高,他终究只是踏在一块木板上的。而木板却是漂在水面的,他的暗劲向前涌去,对方至少要向水中退了开去的。
是以他那一拱,所发的暗劲,也只不过用了四五成力道。
却不料他这里手才一拱,对方像是早已料到了他会借着这一拱,有一股暗劲发出来的一样,身子突然一斜。
在他的身子向旁一斜间,“刷”的一下,他脚下的木板,向外滑去,他身子也在水面之上,转了一个大弯,将司马天水的那一股暗劲,避了开去。
而在避开了那股暗劲之后,他身形拔起,已落到了木板上。
而司马天水的那股暗劲,向前直袭而出,一时收势不住,恰好有一艘小船,首当其冲,只听得“轰”的一下巨响过处,那一股暗劲,正撞在小船的船首,撞得小船断成了两截,小船上的金水帮众,一齐跌进了水中,狼狈之极,争相攀住了沉船!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上来便吃了一个小亏,这令得司马天水不禁十分尴尬,他连忙转过身来,道:“阁下好身手啊!”
那人却“哈哈”一笑,道:“比起这里那么多髙手来,算得了什么?”
司马天水故意回过头去,望向已有一大半涌出大厅来的众人。他转头去望向众人,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人,究竟是什么路数,以他的见识而论,竟然说不上来。他希望众人之中,有认得那人的,那么这时自然便可以叫出那人的名头来了。
可是,他回头望了一望,却并没有人出声。
司马天水的心中不禁大奇,因为那人的样子,十分奇特,手中所持的那把大酒壶,更是忿眼之极,而他的武艺又极髙。像他这样子人,正应该是街知巷闻的人,方是道理的。何以这里那么多人,竟未有一人,得知此人的来历的?
司马天水的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好,但是他没有什么特异的表示,只是淡然一笑,道:“这位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司马天水的面色,略略一沉,即表示他如今是在说正经事,绝不是在嬉皮笑脸,又道:“这次聚会为防奸宄混人,与会之人,皆需自报名头的。”那人又是一笑,道:“司马帮主,你也太死心眼儿了,你们并不认得我?是不是?若是我胡乱说一个姓名,你们怎知是真是假?我不肯说,反倒显得我人老实了,是不是?”
司马天水为之语塞,道:“这个一”
那人道:“我知道,我虽然未曾涉足中原,但有一个老友却在中土享有甚髙的威名,我想,列位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他的。”
司马天水忙道:“好,不知贵友如何称呼?”
那人笑了一下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便不知了,但他有一件东西留下来给我,列位一看,大概便可知道那是什么人了。”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一翻手,手掌之中已多了一块洁白的白玉。
那块玉呈新月形,玉质晶莹,无可比拟,然则在尖端处,却有着血也似的一个斑渍,红白相映,看来触目到了极点。
那人取出了这块玉之后,望着众人。
可是众人仍是不断地摇头,显然对这块玉的来历,也一无所知!
那人不免有些失望,道:“没有人认得出这块玉么?”
就在这时,王竹心忽然觉出,他身边的雪花娘子,身子微微发起抖来。王竹心连忙转过头去,只见雪花娘子望定了那人手中的这块怪玉,神情异常激动。他心中一动,低声道:“你识得这块玉么?”
雪花娘子像是想讲话,可是却又嘴唇咬紧,讲不出话来。王竹心忙道:“这位朋友,我师妹是知道你手中这片玉的来历的。”
那人“噢”的一声,连忙向前走来,到了雪花娘子的面前,雪花娘子仍是激动得讲不出话来,但是她却也伸手取出了一片玉块来。
她取出的那片玉,和那人手中所托的,一模一样!一望便知,这两片玉是从一块玉剖开来的。
那人“啊”的一声道:“姑娘你……是……”
雪花娘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道:“你……你……你是……”那人忙摇手道:“不是,不是,你别弄错,我并不是你的父亲!”
在那一刹那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可说是出人意外,到了极点!
旁观的人虽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雪花娘子的面色苍白之极,身子也摇晃不定,像是随时可以跌倒一样,道:“那么你是什么人?你……可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是你父亲的好友,我总算找到了你,那是不颅此行了,你跟我来,我还有很多话和你说,原来你那么大了。”
雪花娘子不住地啜泣着,要靠王竹心扶住她的身子,才不致跌倒。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详情众人还不知道,但是那人前来,只不过是因为找人的,却是再明白也没有了。
众人之中,已有人发怒怪叫了起来,骂道:“什么东西,在这里撒野!”那人一呆,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下何时曾经撒野来?”
司马天水髙举双手,道:“这位朋友是来找人,人已找到,当可离去了?^那人忙道:”自然,自然。司马帮主,多谢你有这个聚会,使我找到了要找的人,多谢多谢,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拉着雪花娘子的手,身形掠起,斜斜掠向水面,便已落在一艘小船上。王竹心连忙也跟了上去。那人一瞪眼,道:“你来做什么?”
雪花娘子忙道:“他是和我一起的。”
那人这才不说什么,而这时,范天石夫妇和焦山三僧,也一齐下了船。那人绝不知范天石、焦山三僧和雪花娘子之间有什么辑轴,是以也未曾在意。
他荡起双桨,小船便向外划了出去。
他划出了四五步,回头看到范天石和焦山三僧跟在后面,这才问道:“咦,这几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雪花娘子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几位和我有一点过节,是以不肯放过我,跟在我的后面,是想等出了金水帮总坛之后,找我算账的。”
那人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这几个人找人算账,莫非还要看风水么?为什么他们如今还不来找你下手?”
雪花娘子道:“此处尚是金水帮总坛的地方,他们当然不会动手的。”
那人“啊”的一声,道:“我明白了,他们是怕金水帮,是不是?”
其实,范天石夫妇和焦山三僧,也不一定是怕金水帮。但是依江湖规矩而言,金水帮帮主司马天水刚才既然曾那样说了,那么,若是他们再在这里动手的话,那便等于是轻视金水帮了?
这道理,雪花娘子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刚才她在金水帮的总坛之中,大受屈辱,她是为了王竹心的原故,才容忍着一言不发的,心中自然不免对金水帮怀恨。
而这时,她又看出那人的武功极髙,心中便起了趁此机会,在这里大闹一场的念头,因之她双眉一场,道:“对了,他们是怕金水帮。”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道:“原来是怕金水帮,怕金水帮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找人过不去?喂,你们快滚回去吧!”
那人最后的一句话,是提高了声音,对范天石夫妇和焦山三僧讲的。
事实上,他根本不必提高声音,他和雪花娘子两人所讲的话,跟在他们身后的五个人,也早已听得清清楚楚的了。
五人心中,早已大怒,怎堪那人最后再如此一说!焦山三僧,三人个个性如烈火,首先按捺不住,怪叫道:“兀那贼汉,最好的便别再划船。”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道:“奇了,奇了,敢情中土的和尚,也且不同,出口便唤人贼汉子,不叫施主檀樾的么?”
焦山三僧一呆,大声道:“洒家爱叫你什么,便叫你什么。”
那人双手一松,小船便停了下来,那人拍手道:“好啊,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当真好得紧,我就叫你们秃驴,三个秃驴,还不上么?”
焦山三僧气得肺都要炸,然而“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又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等于自己搬起了一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什么话可说?
他们三人哇呀怪叫道:“在水中怎么动手?”
雪花娘子低声道:"前辈,这三人是焦山金刚三僧,武功极髙,你要小心
那人满不在乎,说道:“在我看来,也是有限的。”
他一面回答雪花娘子,一面扬声道:“在水上有什么不能动手?你们难道不知武功高了,踏水如履平地么?”
范天石阴恻恻一笔。道:“讲有什么用?”
那人“哈哈”笑着,道:“好,且让你们来开开眼界,看定了!”
他一个“了”字才出口,身子徒地向上拔了起来。
他向上拔起之势极快,但是向下落来的势子却十分慢,就像是一片树叶,飘了下来一样。
等到他身子飘到了水面之上的时候,人人都看到他双足之下,绝未曾踏着什么,只是踏着水面之上。
但是,水却浸不到他的鞋带,他竟然就那样站在水上,这“踏水而行”,乃是境界极其高超的上乘轻功,焦山三僧和范天石夫妇,虽然见多识广,但也只是听说,未曾亲眼见过。
这时,他们一见了这等情形,不禁尽皆目瞪口呆!
那人站在水面上,笑嘻嘻地道:“怎么样?”
范夫人道:“这有什么难处?”她尖声一叫,身形随之拔起,落在水面之上,竟也不沉了下去,而她的双足,也只浸湿了鞋带。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位大嫂,轻功也算是不错了,但‘踏水而行’功夫,岂是硬凭真气,站在水面上便算的?”
他一面讲,一面陡地抬起脚来,竟将水面当做了平地一样,向前跨出了两步。
而这时候,范夫人一口真气已然提不住了,她惊叫一声,道:“天石!”范天石一抖手“呼”的一声,抖出了老长的一条皮鞭来,范夫人伸手抓住了鞭梢,范天石再一抖手,总算将夫人抖回了小船之上。
然而,当范夫人抓住了鞭梢之际,身子已开始向下沉去,是以她回到了小船上之后,裙脚早已湿了。
像范夫人那样,硬提起一口真气,身子竟可以在水面之上,伫立相当时候,那也已算是相当深厚的功夫了。然而,比起那人这时,尤自背负双手,在水面上闲闲踏步的功夫来,那却是相去太远了。
那人等范夫人回到了小船之上,才一笑道:“还有人来动手么?”
焦山三僧反望了一眼,说道:“这算什么真功夫?”
那人一扬首道:“然则怎样算是真功夫呢?”
焦山三僧大声道:“和我们每人对上一掌,方算是真功夫!”
那人正待回答,忽然看到几艘快船,自金水帮的总坛之中,划了出来,转眼之间,便到了近前,快船上七八个人,全是这次聚会中的高手。
司马天水站在最前的一艘快船头上,人还未到便高声叫道:“焦山三僧,范庄主贤伉俪,请勿动手!”
两句话过处,他人也已赶到了近前,快船越过了范天石夫妇和焦山三僧的小船,前进了五六尺,才停了下来,恰好停在那人的身边。
司马天水向那人拱了拱手道:“尊驾请便。”
那人笑道:“我本就不想和人动手,偏偏是这五位在身后尾随不舍,叫我有什么法子。”
司马天水又向五人行了一礼,道:“五位看在下薄面,勿作争执如何?”
焦山三僧和范天石夫妇五人,在这样的情形下,其势不能不给司马天水面子,是以齐声道:“司马帮主既然如此吩咐,自当遵命。”
司马天水又转过身去道:“尊驾可以请了!”
那人向司马天水拱了拱手,道:“各位后会有期!”
他在水面上连跨出了几步,来到了小船边上,身形一纵,上了小船,荡起双奖,又迅速地划着小船,向前荡了开去。
转眼之间,小船已经荡进了芦苇丛中,看不见了。在水面上,大侠熊际春道:“司马帮主,这人武功虽是奇特,但我们这里人多,也未必怕他,这样由得他走了,似乎有损金水帮威名!”
司马天水叹了一口气,道:“此人的武功极高,但看来他初到中原,不知中原武林情势,如果咱们得罪了他,他可能一怒之下,投向聚英堂去,那么秦贼方面,便又添高手了,是以我才尽量对他客气些,即使他不帮我们,也不与我们为敌了!”
一干高手,直到此际,才知道了司马天水的一片苦心,心中全赞他行事仔细。唯有靳逸缓缓地道:“司马帮主想得虽然周到,但是只怕不中用。”
司马天水一怔,道:“靳大侠此言何意?”
靳逸道:“这人是谁,我们并不知道,但是他和雪花娘子,显然大有辣车葛,雪花娘子为人如何,我们还不深知吗?”
靳逸这样一说,众人心头,都不禁十分沉重。
因为那人的真实本领,究竟如何,谁都未曾见过,但是他在水面上随意而行,这一手“踏水而行”的上乘轻功,众人自忖,都难以做得到,若是他投向了聚英堂中,那当真是一个大患了。
司马天水在众人发怔之际,叹了一口气,说道:“最可担心的是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无人能知。”
他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听得左侧一艘快船之上,传来了一个十分难听的声音,道:“此人来历,老夫倒略知一些,不知可不可说?”
众人一齐循声看去时,那人却是相貌特异的神鹤上人。
神鹤上人在武林中的声名不怎么好,是以当他未到金水帮总坛之际,还曾受阻于帮主司马天水,后来司马天水看出他是一片真心,邀他人会,但是与会的各髙手,和他总有格格不人之感,因之他几乎未曾开过口,直到此际,方讲了一句话。
司马天水一听得神鹤上人如此说法,忙道:“上人既知,还请明告。”
神鹤上人说道:“此人像是东海大荒岛三老之一。”
神鹤上人这一句话才出口,众人不禁你望我,我望你,一时之间,谁也讲不出话来。
众人哑口无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神鹤上人的话,听来实在太惊人的原故。需知武林之中,名头响亮的人极多,但真正无人不知的,却只有东海大荒岛三老。只不过大荒三老之名虽然响亮之极,无人不晓,但他们究竟是什么模样,武功究竟如何,那大荒岛又在什么地方,却是从无人知。
因此,“大荒三老”几乎和神仙一样,是几个亲渺无稽的人物,尽管人人都知道大荒三老,但是却没有几个人相信大荒三老的真正所在。
这时,神鹤上人一本正经地提了出来,若不是神鹤上人那不苟言笑的神情,大家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胡言乱语了。
众人呆了半晌,大侠熊际春首先问道:“何以见得?”
熊际春一开口,众人便都异口同声问道:“是啊,又何以见得?”
神鹤上人像是对于众人的反问,觉得十分不满,冷笑一声,道:“我未说他确是大荒三老之一,只不过说他像是三老中的一个而已。”
司马天水道:“上人说他像,也必有根据?”
神鹤上人对司马天水的印象甚好,是以他道:“当然有,这踏水而行功夫,便是只有大荒三老有的。大荒岛上,本有四人,武功尽皆高超之极,其中三人练成了踏水而行功夫,一人更进一层,苦练‘凌空步虚’绝顶轻功,居然给他练成,他自岛上悬崖之上步下,却遇巨鹰袭击,以致坠崖而死,从此之后,大荒岛上,便只有三个人,那便是大荒三老了。”
武林之中,有关大荒三老的传说,多至不可胜数,但是神鹤上人所说的那件事,各人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别人自也无法知道,因之神鹤上人讲出之后,也无人出声。
神鹤上人自然也看得出众人面上,大有不信的神色,是以他又道:“昔年我遨游四海,曾在海之极东的一个小岛上,遇到一个异人,他自称是大荒岛上唯一弟子,因了门规被逐的,曾和我畅谈大荒三老武功的异特之处,是以我才知道的。”'"
神鹤上人的这一番补充,听来仍是十分无稽,众人心中,也未必深信。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若是再说不信,那等于是看不起神鹤上人了,势必引起冲突出来的。所以众人都“唤”的一声,道:“原来如此。”司马天水更道:大荒三老,共有三人,一人到了中原,还有两人呢?
神鹤上人道:“那我却不知了。”
众人又谈论一会儿,司马天水一扬手,快船又向金水帮的总坛划去,众人又再去聚会,商量如何分配人力,阻止金字牌北上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王竹心、雪花娘子和那异人的小船,一直向前划去,穿进了密密层层的芦苹,又穿了出来到了辽阔的江面之上。
小船一到了江面之上,那人也不再划桨,只是由得小船顺水淌了下去,他坐在船头之上,双手抱膝,一会儿解下葫芦来喝一口酒,喝了一口酒之后,抬头看去,又自半晌不语,看他双眉深锁,像是有极大的心事一样。
王竹心自始至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也不知道雪花娘子何以会和那人有一块同样的玉玦,更不知道何以那人在雪花娘子还未开口之际,便连忙摇手说:“我不是你父亲!”
这时,王竹心实在憋不住了,低声问道:“雪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雪花娘子低声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前辈,他可以带给我父亲的消息。”王竹心心中“啊”的一声,心忖:武林中关于雪花娘子的种种传说够多,但是却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来历,连她那一身奇妙的武功,是何门何派,什么人传给她的,也是一个谜。
事情既然是和雪花娘子的身世有关,可知那异人是绝无恶意的了,王竹心倒也放下心来。
小船顺流向下淌着,除了在船身之旁响起的汩汩水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极其宁静。
又过了半晌,才听得那人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便只是一个人的?”
雪花娘子心中一酸,眼中泪花乱转,道:“我十二岁那年,聋婆婆就死了,一直到现在,我……都是一个人……在江湖上飘泊……”
想是想起了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所经历的种种风险,在江湖上所受的种种委屈之故,雪花娘子话未曾讲完,语音又哽咽了起来。
那异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你父亲的不好,幸而你总算已成人了。”
雪花娘子问道:“前辈,我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异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然后才沉重地道:“你父亲是我的结义大哥。”
雪花娘子“啊”的一声,道:“在金水帮总坛,你说过他已死了?”那异人的回答,却有点不伦不类,道:“可以那么说,可以说他已死了。”
雪花娘子一怔。王竹心口快,已经道:“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可以说死了?一个人没有死,怎可以说他已经死了呢?”那异人转过头来,向着王竹心一笑,道:“你年纪轻,还不明白,至少有两种人,虽然活着,但实际上却和死人一样的。”
王竹心道:“请前辈指教。”
那异人道:“第一种人,受了重伤,终年昏迷不醒,或者虽醒而不知世事,形同白痴,却不是虽生犹死么?第二种人,忽然之间,丧心病狂,了无心肝,人虽生而心已死,那也可以算已经死了!”
雪花娘子的面色,变得苍白之极,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道:“然则我父亲……是哪一种呢?”
那异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打一个譬喻而已,你又何必认真。”那异人所讲的话,言词闪烁,令人难以捉摸,若说他讲雪花娘子的父亲是上述两种人之一,听他后来的讲法,似乎又不像,但如果不是的话,又岂有第三种人,是“可以说死了”的?
饶是雪花娘子是个透剔玲珑、冰雪聪明的人,也难以明白那异人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她怔怔地望着那异人,一言不发。
那异人又道:“我远渡重洋,来到中原,总算找到了你,你父亲托我的事,我已做到了,我问你,你可愿跟我回去么?”
雪花娘子道:“到什么地方来?”
那异人道:“那极东之海的一个岛上,离陆地有十余万里之遥。”
雪花娘子又问道:“我父亲可在那岛上么?还是他死了,葬在那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