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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风月大娘是个明理的女人,酒丐的辈份比她高,又为她化一劫,她知道自己没有向这位酒丐发脾气的理由。

她刚才之所以提出指责,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毕竟是个女人,处在这种情况之下,她没有第二个发泄的对象,也没有更好的发泄方式。

现在,她的气平了,她知道自己错了,但她开不了口,她只能以沉默的眼光表示她心里的歉意。

“喝一口,压压惊。”酒丐将酒葫芦递给她。

风月大娘接过去,喝了两口。

“老夫不愿意跟刚才那个家伙动手,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次前来青龙镇找拾老弟闹事的人马不止一批,刚才那家伙显然也是其中之一。你遭那厮劫持,只是一次意外,老夫刚才放过他,另一原因便是想藉这个机会,查清这厮的真正身份!”

风月大娘一愣道:“查清那厮的身份?你刚才不已经说过了,他是华山黄叶道人的门下么?”

“不——那只是他的武功师承。”酒丐摇摇头道:“黄叶道人是一位受敬重的武林长者,而且封剑归隐已久,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不知道他们华山门下,已经出了这么一个武林败类。”

风月大娘道:“现在那厮已经跑掉了,你去哪里清查?”

酒丐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丐帮弟子的拿手好把戏,你只管放心就是,三更之前,包有消息。”

接着,他们又闲聊了一阵子。

突然,酒丐李如仙放下酒葫芦,抹抹嘴角,欣然道:“好,小子回来了!”

神龛上烛火一阵闪晃,一条瘦小的人影,带着一阵微风,像狸猫般“飕”的一声,窜入土地庙内。

进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叫化,正是丐帮本代白衣弟子中,已闯出一点小小名头,被人喊作“小鬼头”的谢天保。

小鬼头谢天保一身破棉布衣已被雨水打湿,一双滴溜溜滚动的小眼睛四下一扫,立刻对风月大娘深深一鞠躬,同时喊道:“柳阿姨好!”

风月大娘为高兴,顿时对这个尚属初次见面的小鬼头产生好感。

“小鬼头,你冷不冷?”她怜惜地道:“去找点木柴来生堆火烤烤,别着了凉,可不是玩的。”

小鬼头摇摇头,笑道:“我不怕,师父说,我们丐帮弟子第一件要练好的功夫,就是不怕风雨和饥饿,我小鬼头早就习惯了。”

酒丐忽一伸手道:“拿来!”

风月大娘转脸过去道:“拿什么来?”

酒丐指指小鬼头道:“我是跟他说话!”

小鬼头故意叹了口气道:“没话讲,师父就是师父,还是师父厉害。”

风月大娘听得一头雾水,正想追问他们师徒在打什么哑谜,只见小鬼头衣襟一翻,胸口冒出一个大油纸包,原来这小家伙设想周到,居然在办完正事之余,还替他师父带回来一包卤菜。

酒丐接过油纸包,手又一伸:“酒也拿来!”

风月大娘上下打量,实在看不出小鬼头身上什么地方藏着酒。

想不到小鬼头苦笑了一下,翻起裤脚管,竟像变戏法似的,又从裤管中拉出了一只软晃晃的羊皮袋。

小鬼头交出酒袋,朝风月大娘扮了个鬼脸道:“柳阿姨,这是不是就叫什么姜是老的辣?”

风月大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对宝贝师徒,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她忍住笑,告诉小鬼头:“是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但绝不可以当面用来形容自己的师父。”

小鬼头道:“为什么?”

风月大娘道:“因为这经常都是平辈或对陌生人用的种形容语句,听起来像是赞美,其实充满了揶揄之意。”

“什么叫揶揄?”

“就是调侃的意思。”

“什么叫调侃?”

“调侃的意思——”

酒丐两眼一瞪道:“喂!浑小子,你有完没完?”

小鬼头头一缩道:“对不起,柳阿姨,师父在发脾气,我不敢再问了!”

酒丐一指道:“坐下。”

小鬼头乖乖盘膝坐下。

酒丐道:“你一路跟下去,跟到什么地方?”

“青龙大客栈。”

“他进栈时,走的是前门还是后门?”

“前门。”

“栈里伙计怎么称呼他?”

“万大爷。”

酒丐点点头,表示嘉许,然后一边捧起羊皮酒袋,边指着那些摊放的卤菜道:“这是那儿弄来的?”

小鬼头道:“焦大麻子的烧卤店。”

“这么晚了,焦大麻子还没有关店门?”

“关了。”

“你是怎么进去的?”

“从后面墙头翻过去的。”

“焦大麻子是青龙镇上有名的火爆脾气,你三更半夜闯进了他的住处,不怕他劈头赏你一菜刀?”

小鬼头笑道:“师父教过,先发制人。”

酒丐道:“你耍什么花样?”

小鬼头道:“我一照面,不等他开口,就声明我是拾美郎拾大侠的朋友!”

风月大娘插口笑道:“你跟拾美郎是什么时候交上朋友的?”

小鬼头:“我的话还没说完。”

风月大娘笑道:“还有下文?”

小鬼头道:“是的,我说我是拾美郎的朋友——酒丐李如仙的徒弟。”

风月大娘忍不住笑弯了腰,最后揉着眼睛说:“你这么一说,那麻子就给了你这一包卤菜。”

小鬼头笑着点点头道:“是的,那麻子人真爽气,连问也没问一声,就给了我这一大包卤菜,还替我灌了一皮袋子老酒。像这种豪爽意气的朋友,以后有机会,我小鬼头倒想交他交。”

酒丐想笑又忍住,故意沉下脸来道:“年纪轻轻的,不习正道!下次不许扛着师父的招牌,到处骗吃骗喝,知道吗?”

小鬼头坐直身子,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知道了,下次徒弟一定只亮自己的招牌就是了。”

方孝荣、皮保国、吴仰高,这三位加起来一共是十三颗星的七星帮首脑人物,当他们离开了那间豆腐店,回到河上大客船上时,已是三更左右。

三更,正是一般人悠游梦乡,好梦正酣的时候,而这几位七星帮大爷们的生活习惯上,这一刻却是他们精神最旺盛的时候。

掌舵的弟子,已按老规矩替他们准备好一席酒菜。

三人入座,喝了几杯酒,堂主方孝荣首先开口道:“依皮兄和吴兄看来,你们觉得在未来的三天之内,拾美郎会不会交出天禅奇书?”

吴仰高道:“应该没问题。”

方孝荣道:“何以见得?”

吴仰高道:“俗语说得好,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我们这次以薛人凤那丫头作为谈判这笔交易的本钱,就等于是一把捏住了他小子的七寸要害之处,他小子就是想不答应我们也不行。”

方孝荣又转向皮保国道:“皮兄的看法呢?”

皮保国摇摇头道:“我的看法正好与皮兄相反,我认为不太乐观。”

方孝荣一哦,神情顿转严肃。在这位五星堂主的心目中,皮保国的意见显然要比吴仰高的意见受重视得多。

皮保国接道:“如果我皮某人料得不差,我敢进一步断定,我们那位拾家老弟,在未来三天内,根本就不会履行这口头之约。”

方孝荣又是一哦,眨着眼皮道:“你认为他的承诺靠不住?”

皮保国道:“我指的不是这点。”

方孝荣又眨了一下眼皮:“否则——”

皮保国道:“天雷大侠拾美郎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我们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不用我多说。

“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江湖人物,已差不多将近三位数字,他杀死的人,是否个个该死,这一点我们且先不去管他,至少,我们还不曾发现这位天雷大侠有过说谎背信的不良行为。”

方孝荣道:“所以——”

“所以,我们就不能忽略刚才他对我们打交道的态度。”皮保国接下去道:“首先,他声明,他根本没有天禅奇书。

“然后,他又表示:就算他有天禅奇书,他又为什么要平白送给别人?这位老弟台一向言行如一,他说得到,就做得到,相信很少有人能使他改变主意。”

吴仰高插嘴道:“我们有薛人凤那丫头为人质,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一部天禅奇书送给我们的理由。”

皮保国道:“他这么说,只是一种假设。如果我们不否认这老弟台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我们就该相信他没有天禅奇书。”

方孝荣道:“我懂皮兄的意思了,皮兄的意思是说,那小子不会履行口头约定的原因,是因为他小子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天禅奇书。”

皮保国道:“对!”

吴仰高道:“他小子既然没有那部天禅奇书,又为什么要跟我们订下三天之约呢?”

皮保国道:“这是被我们逼出来的,他没有第二条可选择。”

吴仰高道:“你说这小子从不说谎和背信,那么,他若想维持他做人的原则,三天之后,他将拿什么来跟我们交换薛人凤?”

皮保国嘿嘿笑道:“谁说三天后他会拿东西来换薛人凤?如果三天后他空着双手出现,他违背了什么承诺?”

吴仰高不由一怔,忽然猛一拍桌子,怒道:“不错,小子什么承诺也没有许下,我们上当了。”

皮保国摇摇头道:“我们并没有上他的当,今天的谈判很成功,发展和结果,也都很自然。”

吴仰高道:“三天之后,小子如果空着一双手来,我们好处在哪里?”

皮保国道:“到时候,如果那小子真有营救薛人凤那丫头的诚心,我们自有变通的办法。我们可以为他租下一间房子,除了一日三餐供应无缺外,他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让他舒舒服服的过上一段好日子。”

吴仰高道:“就像儿子侍候老子一样?”

皮保国微微一笑道:“不错。”

吴仰高道:“然后,我们那位拾家老弟台在万分感激之余,就会想尽方法替我们另外找出一部天禅奇书来。”

皮保国道:“不是‘找’,是‘写’。”

吴仰高眼珠子转了几下,忽又一拍桌子道:“噢!我懂了,对对对,好主意,这个主意真是太好太好了!”

方孝荣也跟着点头道:“唔!这个变通办法果然设想周到。他小子尽可以推称没有什么天禅奇书。

“但是,他小子总不能说已忘了本身各项艺能的来历和使用方法,只要他把天禅武学的招式和修习要诀,以及各种解剖术和解毒术一一默录了下来,也等于是一部完整的天禅奇书了。”

空吴仰高忽然放下酒杯道:“不,还是不行。”

皮保国道:“什么不行?”

吴仰高道:“那小子若是胡乱书写一通,我们如何分辨?”

皮保国微微一笑,眼角瞥了他一眼道:“这一点还轮不着你吴兄来操心。只要帮主看了满意,我们的使命便算完成,真伪的问题,我们应该给帮中那些念过书的师爷们去伤脑筋。”

吴仰高一张又圆又扁的大面孔,突然涨得通红。

七星帮中四星以上的弟子,肚子里多少都有点墨水就只他这位大护法,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石,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

平时,别人在他面前,都尽量避讳,不提文字方面的事,只有同为护法身份的皮保国,经常总抓住他这一弱点大做文章。

吴仰高每次遭受讥讽,都恨不得在皮保国心口上刺上一刀。

如今,皮保国有意无意间,又在他的鸡眼上踩了一脚,这位吴大护法心里的感受,自是可想而知。

方孝荣清楚二人的“心病”,急忙岔开话题道:“是的,这种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我们也不必想得太多。来来!喝酒。”

三人喝了一会儿酒,已近四更了,一个个毫无睡意。

方孝荣忽然又想到一个新的话题。

“老皮!”他问皮保国:“那小子向我们要了三天的期限,你看这是不是一种缓兵之计?”

皮保国沉吟了片刻道:“有此何能。”

方孝荣面有忧色道:“小子是在青龙镇长大的,地形人头,无一不熟,要万一给那小子找到了薛人凤的藏身处怎么办?”

皮保国摇摇头道:“这一点我倒并不担心。”

方孝荣道:“因为那座山坳子里人烟稀少,那小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找到那种荒凉的地方去?”

皮保国点点头,道:“是的,拾美郎那小子毕竟是个人不是神,况且他只有三天时间,就算他小子想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首先着眼的地方,也必将在青龙镇本镇范围之内。”

方孝荣也不禁跟着点头道:“皮兄之见,甚为有理。三天期限一过,如果小子缺乏诚意,我们一定会将小妞儿移往他处。到时候小子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只有乖乖听我们摆布的分儿了。”

皮保国皱皱眉头道:“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方孝荣道:“什么事?”

皮保国道:“我担心百毒帮听到我们七星帮在向这小子逼取天禅奇书的消息之后,会不会也来插一脚,从中搅局?”

皮保国的确应该担心。

武林三大帮,鼎足而立,一向水火不容,其中尤以“七星”和“百毒”两帮,更是生冤家死对头,明争暗斗得厉害。

别说利之所在,谁也不肯袖手,有时候就是为了争一口闲气,都不惜劳师动众,大开杀戒。

这次百毒帮第一堂主独角蟒韦长威率众出现青龙镇,纯系受私欲所驱使,其行动并不代表百毒帮。

但是,如果韦长威有意假公济私,将这次私人受的窝囊气,想利用全帮的力量来平复,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回到百毒帮总舵,只须稍稍加点油醋,将疯和尚和七星帮牵扯在一起,那时候场面恐怕就有得瞧了。

所以说,皮保国担心有人插一脚,实在并非杞人忧天,只可惜也不清楚目前青龙镇上还隐伏着一支来自洛阳四海堂的人马。

他目前应该担心的对象,其实应该是洛阳四海堂来的人,而不是百毒帮。

海长青没有辜负庄八爷要他出去走走的一番苦心。

他已替庄八爷物色到一个目标。

他相信在黄昏时分,他在镇郊一处山坳中发现的那个妞儿,一定会让庄八爷满意。

海长青回来的时候,已将三更。

庄八爷正微微喘息着,靠在床头吸旱烟,脸色很不好看。

海长青一眼瞥及床铺里面的被窝高高隆起一团,心中顿时有数。

他知道这位庄八爷是等急了,一时饥不择食,本想随便找一个老粉头充数,不意却因此伤了胃口。

海长青拉了一张椅子,挨着床沿坐下,庄八爷眼皮一撩,冷冷地走鼻音道:“你可真会办事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海长青手里抓着一付大牌点子,有恃无恐,不像平时一见这八爷扳起面孔,心里便七上八下的,惶恐得发慌发毛。

“卑属有句话,八爷您听了可别生气。”他伸长脖子,压低嗓门,尽量在腔调上制造气氛:“卑属这次替八爷找到这个小妞儿,我敢说八爷就是做梦也无法想象这妞儿美成一付什么样子。”

庄八爷拔开烟嘴,打了个哈欠,连望也没向海长青望一眼。

他们之间,彼此都很了解。

他自己的弱点是好色、贪财、胆小。

而这位四海堂的特级杀手则擅于说谎、吹牛,正好与住在青龙大客栈的那位万大杀手的愚蠢和倔强相互辉映。

海长青眯起眼睛:“八爷不相信?”

庄八爷转过脸去,望着海长青。

“你要我相信,相信什么?”他问:“相信青龙镇上真有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妞儿?还是相信你这种活灵活现的山海经?”

海长青长长嘘了口气,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他清楚庄八爷平时对他的观感,而自己也承认,过去有些事情,由于他过分加以浮夸和扭曲,的确处理得不太恰当。

不过,这一次他可的确是实话实说。

好,不要紧。

我说实话你也不相信是不是?那咱们就索性吊吊胃口吧!

庄八爷见他眨着眼皮不开口,以为自己一语正中对方要害,不由得又是恼火,又止不住有点得意。

“其实,咱们老哥儿俩根本不用来这一套。”

庄八爷开始装第二袋烟,吸了一口后才开口:“我要你出去走走,本来就是为了要让你出去散散心,你晚一点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轻咳了一声,将眼珠挤到眼角上:“怎么样?在外面酒喝够了没有?”

海长青也拿出自己的烟筒和烟袋,慢条斯理的装烟:“我找到的这个小妞儿,不是住在青龙镇上。”

庄八爷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懂。要不是离这儿有一段路,你又怎会辛苦到这三更半夜才回来?”

海长青缓缓接下去道:“我是在一处住户疏落的山坳子里发现的,那是三间隐藏在竹林里的小茅屋。

“三间茅屋里,一共住了七个人,但依卑属看来,那屋子里的三男四女,显然都不是那间茅屋的原主人。”

庄八爷不禁一愣道:“你说什么?”

海长青心里又是一阵舒坦,但并没有表露出来:“那山坳里,散散落落的大概住了七八户人家,全部都是以樵猎为生,只有那四男三女,看上去既不像樵夫,也不像是猎户。”

庄八爷又把一对眼珠挤上眼角:“那依你看像干什么行业的?土匪?”

海长青喷了一口浓烟,点头道:“差不多!”

庄八爷眼珠子一转,像又触动了灵机,嘴角上同时泛起一丝冷笑道:“那四女三男都生做什么样子?”

“四个男的,都是一付喽罗相。三个女的,除了我说的那个小妞儿,都是三十岁左右,粗手粗脚的,像是烧饭洗衣的老妈子。”

“这样说起来,那个小妞儿会不会是肉票?”

“卑属也是这么想。”

“海老大,你实在了不起!”庄八爷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你居然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办了这么多事。

“你先在一处僻静的山坳里,发现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小妞儿,然后又发现还有另外四男两女,四个男的像土匪,两个女的像老妈子。

“我猜想恐怕是一桩绑票案件,你立即表示看法相同。”他盯着海长青的面孔,皮笑肉不笑地道:“绑匪挟持着肉票,在一个地方是住不久的,等我们明天循址找去时,他们说不定已经跑了,对不对?”

海长青当然不会听不懂这位庄八爷的弦外之音。

他知道这位庄八爷打一开头起,就认为他是在撒一个漫天大谎,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一个漂亮妞儿。

庄八爷听他述说时,那种认真的神气,全是装出来的,他责疑时,几乎每一句话里都带有芒刺。

海长青平时对这位庄八爷就没有什么好感,他们在一起,完全是利害关系的结合。如今庄八爷对他表现得如此不信任,等于火上烧油,更引起他一股要对这个老色鬼好好报复一顿的念头。

海长青能成为四海堂一名受乔老太爷重视的秘密杀手,除了一身过人的武功之外,当然也有他的一套。

“八爷,卑属还有一句话,一直忍着不敢说出来。”

“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我怕八爷听了扫兴。”

“你们这样处处为我设想,实在叫我庄八难以生受。”庄八爷开始装第三袋烟:“其实,这种事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说出来,没有关系。有话不说闷在肚子里,会伤了身子的。”

“等会见了这妞儿,我怕八爷舍不得自己享受。”

庄八爷一怔:“你怕我舍不得自己享受?”

海长青点头:“是的,这妞的身材、年龄姿容,处处都合乎我们乔老太爷的胃口。八爷对我们乔老太爷的一片忠诚,卑属们非常清楚。所以卑属当时就觉得很为难,好不容易才替八爷找到一个合适的,结果却很可能让八爷空欢喜一场。”

庄八爷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因为海长青后面这一番话,句句都是实情。

他们这一行四个人,奉命微服潜行,主要的任务,便是为四海堂寻找财源和物色美女的。

如果找到了财源和美女不上报,岂非跟自己的脑袋瓜子过不去。

“长青,你不是开玩笑?”

“这种玩笑开得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妞儿比风月大娘生得还标致迷人?”

“两者无法相比。”

“何谓无法相比?”

海长青笑笑道:“一个是盛开的牡丹,一个是描金的玉兰,二乔妖红,药宫弄粉,各擅胜场。”

庄八爷点点头,沉吟不语。

他对能否降服那位风月大娘,实在一点把握没有。

如果海长青所言属实,能先送回这么一个妞儿抵数,就算这趟青龙镇徒劳往返,他也等于对老太爷有了交代,这种机会似乎不宜错过。

海长青朝床上溜了一眼,微笑道:“八爷累不累?”

这下是庄八爷被踩着鸡眼了。

他脸孔微微一红,仰头向上喷了口烟,只听没有听到,心中却在盘算着,将来碰上机会,要如何想个法子,好叫这多嘴多舌的家伙受点教训。

海长青一本正经的又道:“八爷说得不错,这些绑匪的行踪不易掌握,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更次,我想请八爷辛苦点,马上动身出发。”

庄八爷又喷了口烟道:“要不要找万杀一起去?”

“我看不必了!”

“多一个人,办起事来,岂不顺当些。”

“对方只有四个小喽罗,打发起来,比拍苍蝇还简单。万杀嗓门大,住的又是客栈,万杀一惊动别人,容易坏事。”

庄八爷起身道:“那就走吧!”

海长青指指床上道:“八爷这个相好的,要不要打个招呼?”

要不是为了种种顾忌,庄八爷真想顺手一巴掌打过去。

但他此刻不能,也不敢。

“老海,你的舌头太长了!”庄八爷为了显示风度,强压着一肚子火气,故意挤出一丝笑容,道:“八爷跟老爷子脾气一样,这个老毛病就是改不了,有什么好取笑,你也未免太过于大惊小怪了。等办完了这件事情,八爷替你报上去,另外请笔赏金,只要你有兴趣,你也可以照抄八爷的老路子。”

宋大娘每天化在梳妆台前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她怕照镜子。

早在七八年前,宋大娘就开始“发福”,再加上这些年来不断的“开源节流”,她的腰围已经大大的超过她双肩宽度。

就算她穿上一件新衣服,她那度三尺宽二尺的古铜镜,也无法显现出她的“全貌”来。

话虽如此,宋大娘每天早上仍要在梳妆台前坐上一段时间,因为她喜欢对着镜子吃早点。

宋大娘的早点很少变化,差不多都是一笼鲜肉包子、四个养油蛋、一碗冰糖炖百合,两条油炸花卷,一只人参童子鸡,半锅莲子粥。

她大口大口的撕、扯、嚼、吞,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铜镜中的她也是大口大口地撕、扯、嚼、吞,腮帮子也是一鼓一鼓的。只有这样的吃,她才觉得有意思,才会感到一种痛快淋漓的满足。

今天,宋大娘也跟往常一样,起床之后,先去床脚布幔后面办完例行公事,然后便拔开门闩,先去梳妆台前,等候丫头小端上早点。

房门被推开了,但进来的却不是送早点的小秋。

进来的是满脸胡渣,像个野人似的拾美郎。

宋大娘对一大早房里间便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脸上并无惊讶之色。

拾美郎不待主人招呼,便迳自在房门口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就在这时候,丫头小秋提着足有半人高的一叠食盒走进来。

小秋在梳妆台上排上各式早点,悄然退出房外。

宋大娘转向拾美郎道:“早上吃过东西没有?要不要来点?”

拾美郎点点头,毫不客气的走过去拿起一条炸花卷,又连皮带骨撕下一条鸡腿,才退回原来坐的地方,吃了起来。

宋大娘道:“多吃一点,小拾,吃完了我叫丫头再去弄。”

拾美郎笑笑道:“大娘,我说了你不要见怪!”

宋大娘道:“什么事?”

拾美郎道:“如果你在饮食方面再不加节制,你这座院子恐怕在三两年之内就要换人经营了。”

宋大娘点点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最近我时常感到心跳气喘,头也有点晕。”

拾美郎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少吃几口?”

宋大娘道:“不吃难过呀!”

拾美郎道:“心跳、气喘、头晕难道不难过?”

宋大娘叹了一口气,道:“好像总比不上胃口里那种苦涩苦涩,饿得发慌的感觉那样令人难受。”

拾美郎笑道:“正在发胖的人,都会这么说。而且只要吃得起的人,也很少听得进这种劝告。身子是自己的,大娘,你斟酌着办就是了。”

宋大娘点点头,表示她很清楚拾美郎的好意。

然后,她望着拾美郎道:“小拾,你这么一早来,该不是为了大娘健康,或是为了一只鸡腿和一条花卷来吧?”

拾美郎道:“我的事情,不用说大娘也清楚。最近这几天,院子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惹眼的人物?”

宋大娘思索了下,点头道:“有!”

拾美郎忙道:“什么人?你说说看!”

宋大娘道:“有一位庄八爷和一位海大爷,已在这儿住了好几天,这两位大爷以前没来过,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拾美郎道:“什么地方怪?”

宋大娘道:“那位庄八爷一点也不像生意人,他却说要在这儿等客人前来接头一笔生意。这位庄八爷挑起姑娘来,也跟一般人不一样。不漂亮的他不要,年纪大一点的他也不要。而这个庄八爷新鲜劲儿,只有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定要换人,姑娘们在背后都骂他‘老淫虫’。”

拾美郎道:“那位海大爷呢?”

宋大娘道:“那个海大爷好像是庄八爷的长随,人比较正派,来了这么多天,只叫过一次姑娘。”

拾美郎道:“两人来到这儿后,有没有朋友来拜访过他们?”

宋大娘道:“只有一位万的大爷来过几次,他们好像是一伙的,在言谈之间,非常亲热。”

拾美郎道:“姓万的住什么地方?”

宋大娘道:“好像是青龙大客栈。”

拾美郎眼珠子转了一下道:“那位庄八爷如今在不在?”

宋大娘道:“我得叫人问一问。”

接着,她吩咐丫头小秋去查问庄八爷昨晚陪宿的姑娘是谁,查清楚了后叫那个姑娘过来一下。

不一会,那个名叫阿娇,昨晚陪庄八爷歇宿的姑娘进来了。

宋大娘道:“庄八爷在不在?”

“走了。”

“走了?”

“是的。”

“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我天亮的时候醒过来,床上看不到人,一直等到现在,还是不见影子,我去隔壁找海大爷,他也不在。”

宋大娘望向拾美郎,拾美郎点点头,于是宋大娘又转向阿娇道:“好,没事了,你下去吧!”

阿娇退下去,宋大娘道:“事情就这么巧,现在你看怎么办?”

拾美郎站起了身子,淡淡一笑道:“这跟你们没有关系,知道他们一伙已经离开这儿就行了。”

拾美郎走进青龙大客栈的大门,只跟帐柜上的老韩微微点了一下头,便穿过店堂,来到后院。

一个叫张阿狗的小二正提着一把空水壶,从西跨院走出来。

“喂!阿狗,你过来!”

“啊!原来是拾少爷,拾少爷您好!”

“万大爷在不在?”

“走啦!”

“走啦?”

“是啊!刚走没多久。”

“他还有个朋友住在后面宋大娘那边,怎么走得这么急?”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张阿狗搔了搔头皮,道:“早上有位海大爷来找他,两个人在房门口匆匆忙忙的说了几句话,那位海大爷走没有多久,万大爷就跟着结帐匆匆也离去了。”

拾美郎走下河岸,上了一条破旧的小船。

船头上一个小伙子在翻着裤腰捉虱子,船尾一个老太婆在忙着添柴生火炉,米已经淘好了,她在准备做饭。

他们好像没有看到拾美郎,拾美郎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拾美郎蹲身钻进狭窄的船舱,小舱中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正在悠闲的吸着旱烟。老人看到拾美郎,含笑颔首。

拾美郎扶着蓬壁躬腰走过去,挨着老人坐下。

“七星帮那三个家伙,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更左右。”

“如今还在船上?”

“刚睡不久。”

“水长老知不知道这三个家伙绑架了大仁堂的薛人凤薛姑娘?”

被喊作水长老的老人闻言一呆,似乎颇感意外:“老酒鬼昨天来过,他怎么没有提起这件事?”

拾美郎叹口气:“他不知道。”

水长老皱眉道:“薛家那丫头人极聪明,一身武功也不弱,再加上大仁堂的十八快刀手,均非易与之辈,按道理说……”

拾美郎插口道:“七星帮自从姓童的接掌门派以来,包娼包赌,杀人越货,劣迹罄竹难书,他们这次绑架了薛人凤姑娘,事出预谋,想象可知,当然是用了一些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

“如今他们想以薛家丫头的性命向你要胁?”

“是的。”

“要你交出什么天禅奇书?”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三天之后给他们回复。”

“你想在这三天之内,设法找到那薛家丫头的囚禁之所?”

“是的,这虽然不是什么最好的办法,但我现在也只有这条路可走。”拾美郎苦笑了一下:“所以,我现在想来跟水老研究一下,那三个家伙会不会把薛姑娘藏在那边的那条大船上?”

“不可能。”

“为什么?”

“我先后叫小三子潜水过去侦察过三次,船上只有负责航行和饮食的四名一星弟子和一名两星弟子,都是男人,没女人。”

这位水长老,是丐帮金杖九老中的第四老,刀丐水无痕,不仅刀法自成一家,对水性亦颇娴熟。

他说的小三子,是他的徒弟之一,也就是船头那个翻开裤腰捉虱子的小伙子。

这位水长老处事沉稳老到,算无遗策,他说薛人凤不在那条大船上,拾美郎当然信任他的观察。

拾美郎思索了片刻,起身告辞道:“见到老酒鬼时,请水老告诉他大仁堂薛姑娘被绑架的事。同时,请他们师徒代为留心,如果有了消息,或是有什么事联络,可以在焦大麻子的烧卤店里留个口信。”

“好,我知道。”

“那我走了……”

“等一下。”

“水老还有什么指教?”

水长老沉吟了一下,才道:“你可以去镇外乡下走走,青龙镇是你生长的地方,你对地方上的情形比谁都熟悉。他们把薛姑娘藏在镇上的机会不多,倒是近郊的一些村落,尤其是那些人烟稀少的山坳子,值得注意。”

拾美郎道:“是的,谢谢水老指点,附近的乡村我也很熟悉。”

他转身向舱门口走去,才移动两步,忽又转过头来道:“还有一件事,也请水长老帮忙照顾一下。”

“什么事?”

“风月大娘柳步摇这几天一直都跟晚辈走在一起,昨晚为了薛姑娘的事,她跟七星帮那几个家伙闹翻了,一怒之下,不辞而去。水长老倘若见了她,请代为婉劝几句,七星帮的事,我会对付,那些家伙都不是好东西,要她自己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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