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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常三绝是巴东名医常天枫的侄孙。年轻时,因窃取叔祖一部医药秘典百毒汇要,而遭族人逐出家门。

他对各类毒物的知识,对后来贺百世成立百毒帮,有着极重要的贡献。

如今,他在药堂负责的事项便是辨别及采集各种毒草毒物,监督提炼、包装、收藏。他和堂主黑天良,由于跟帮主贺百世之间具这层不寻常的关系,虽然名义上只是两名堂主,但实权却凌驾于任何护法及长老之上。

这位药堂副堂主,因出身巴东名医世家,不仅善于制毒使毒,一身武功,亦极卓越。除此之外,此人另一项最大的长处,便是心思慎密,凡事考虑周详,是贺百世身边少数几名智囊人物之一。

“韦堂主和几位护法的意思都很宝贵。”他的开场白,显示出他是头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诸位的想法,可说正是我们百毒帮今天全帮兄弟们的想法。在老朽说出拙见前,老朽可先向各位提出一个保证,只要我们一旦向四海帮或神鹰帮采取行动,我们一定能稳操胜券!”

此言一出,全厅人人精神一振!

百毒帮盘据陕南,能跟历史悠久的丐帮和七星帮并称江湖三大帮,仗的便是这一个“毒”字.

百毒帮的“毒”,来自“药堂”,如今话从“药堂”副堂主的口中说出,自然另有一种份量。

常三构朝神农厅外高喊了声:“进来!”

八名年轻的药堂弟子,应声鱼贯而入。

前面两名弟子,各捧一只红漆木盒,盒中放着几个小盘子,盘子里盛的是一些黄色粉末,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粉末的用处和功能,所以不须经过解释,人人均以手指头沾取少许,抹入鼻孔。

第三名弟子,走向大厅一角,以白粉条在地面上划出个一丈见方的白格子。

第四名弟子,则以一具小喷壶,在白格子内轻轻喷了几下,冒出一些像雾气似的东西,喷出后,立即消失无踪。

常三绝加以解释道:“这是本堂刚刚研制成功的‘消魂露’,无色无臭,使用方便,底下我们便可以看出它的威力。”

后面四名弟子,一个牵着一头老山羊,这时由常三绝发出一个手势,四人立即牵着山羊走进那白方格子。

说也奇怪,走进白格子后,四名弟子毫无异样,四头老山羊则悄然软瘫,前蹄一跪,气绝倒地。

大厅中登时响起一片如雷掌声,久久不绝。

直到掌声完全平息下来,常三绝才接着加以说明:“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这种毒性奇烈的‘消魂露’,只要本堂赶工炼制,储足了备用份量,不论是四海堂或神鹰帮,都绝不是本帮的对手。”

众人又报以一阵热烈掌声。

“但有一件事,我们决不能粗心疏忽。”常三绝正容接下去道:“四川唐门,自从三十三年前遭天禅老人会同八大门派及丐帮一举灭绝后,如今江湖上善使毒药毒物的门派就只剩下我们一个百毒帮了,今后若是任何地方出现严重的中毒事件,本帮无疑将是第一个受怀疑的对象。”

帮主贺百世第一个点头,众人也跟着点头。

这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上次丐帮开封分舵弟子集体中毒事件,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尽管那次他们行动小心,事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结果还是被拾美郎逮住他们一名大头目,以严酷手法,逼出了全部口供。

如果那名大头目不是百毒帮门下,试问拾美郎又怎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常三绝停顿了片刻,又道:“本堂炼成了‘消魂露’,想消灭一个神鹰帮或四海堂,可说易如反掌。但是,我们知道,无论我们百毒帮拥有多少份量的‘消魂露’,我们也绝无法与天下武林为敌。”

帮主贺百世第二次点头,众人也跟着再度点头。

因为这话也是实情,别说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帮派敢激起武林公愤,成为武林公敌,就算真有这样一个帮派,有一天真的凭暴力统治了整个武林,但却因手段过份残忍,使人视若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试问,这个帮派又有什么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所以——”常三绝最后作结论:“本堂向诸位证明‘消魂露’的威力,只是为了增加诸位的信心,让诸位知道我们百毒帮在关洛道上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至于如何来对付由‘黑鹰帮’改组的‘神鹰帮’,尚须我们贺帮主全盘筹划,绝不能凭意气用事。”

全厅一片沉寂,没人再开口了。

毒魔君贺百世干枯的长方面孔上,泛起一丝浅浅笑意。

他是使用毒药的老祖宗,常三绝研制成功的新毒药,在他的一只法眼看来,显然是一顶了不起的成就。

“常副堂主的话,大家都应该听得很清楚。”他的目光扫向每一个人:“如今决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尤其一些私人恩怨,更不能跟整个大局扯在一起。”

第一堂主韦长威满脸飞红,赧然低头。

贺百世稍稍顿了下,又道:“有件事,本座必须强调,那就是请诸位放心,未来局势不论如何变化,本帮都不可能跟四海堂或神鹰帮化敌为友!”

常三绝带头鼓掌,大厅中第三度响起一片掌声。

“最后,本座可以告诉大家,五月五日那天的神鹰堡,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一丝令人心寒的阴笑爬上这位毒魔君的唇角:“在该帮建帮大典上,一定会有人像刚才那四只老山羊一样死去。本座会让他们当场逮到凶手,但不是百毒帮弟子。”

众人听了,先是一怔,似乎未听懂帮主之意。

但很快的,他们便完全会意过来了,然后,便是一阵近乎疯狂的掌声和尖叫以及喝采声响起。

“琉璃钟

琥珀浓

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

击鼍鼓

皓齿歌

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

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

酒不到刘伶坟上土……”(唐·李贺《将进酒·琉璃钟》)

离风陵渡口不远,有片茂密的桃树林,林中有座茅顶泥墙小酒家,屋前高高挑起的酒旗儿,在春风中晃啊晃的,已经破旧得像块裹脚布。

刚才一阵歌声,便是从这酒家中传送出来的。

两名走向渡口的挑夫,在桃树林边歇下担子,其中一个拔出旱烟筒,一边装烟一边皱眉道:“那个疯疯癫癫的牛鼻子,黄汤大概又灌饱了。”

另一个正从腰袋里掏出了一把蚕豆的挑夫笑了笑,道:“这人疯道士,说起来也是蛮有趣的。”

“有趣?嘿嘿!”吸旱烟的那人道:“我看他一条老命早晚不送在这座风陵渡口才怪呢!”

吃蚕豆的一愣道:“这话怎么说?”

吸旱烟的道:“你只听他唱起歌来,南腔北调的蛮有趣,你可知道他唱的是些什么?”

无吃蚕豆的道:“是什么?”

“我也弄不清楚,我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怎么说?”

“说他歌里含渣带刺,十支歌有九支是拐着弯儿骂人!”

“骂谁?”

吸旱烟的赶忙前后左右望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骂我们这儿的那些黑衣大爷们。”

吃蚕豆的一呆道:“真的?”

吸旱烟的道:“当然假不了,否则我又怎么会说他再疯疯癫癫的唱下去,会把自己老命唱掉。”

吃蚕豆的皱了一下眉头:“居然有人敢拿我们那些黑衣大爷当作开心的对象,也真是怪事。”

吸旱烟的偶而回头,忽然匆匆收起旱烟筒,低声道:“有人来了,我们走吧!”这两个家伙一脸煞气,好像不是什么好来路。

两名挑夫挑起担子,才走没几步,酒家里又有歌声传出。

“媚媚姿姿

淹淹润润

娇娇婷婷

风风韵韵

脸亲朝霞

指如嫩笋

一搦腰

六幅裙

万种妖娆

千般可人……(元《【越调】斗鹌鹑 元宵》选段)

两名短刀佩刀汉子,脸上都带着几分酒气,当疯道人的歌声第二次从酒家里传送出来时,他们正走到两名挑扶刚才离去的地方。

两人伫足聆听,听完,其中那个下巴上有颗大黑痣的壮汉道:“这个疯道人时常跑到渡口这一带来装疯卖傻,显得有点神秘兮兮的,好像谁也惹他不起,咱们哥俩去逗逗他怎么样?”

另外那名扁脸壮汉打了个酒嗝道:“算了,酒已喝够,娘们也搂过了,还是回去监工是正经。”

黑痣汉子道:“太阳都快下山了,还监个屁的工?走走,你喝够了,老子还差得远哩!平时说你量浅不够瞧,你总不服气,这下该没话说了吧?”

扁脸汉子又打了一个酒呃道:“什么叫没话说?我说酒已喝够,是说你的酒够了!别的事我他妈的不敢吹牛,谈到喝酒,哼哼,醉?笑话!”

黑痣汉子道:“那就走!”

扁脸汉子道:“走就走,谁还会怕了谁?”

店堂里地方不宽,只摆了四张四仙桌儿。

因为店堂里此刻只有三位酒客,坐在火炉后面的马寡妇闲得没事做,正在一个人磕着瓜子喝茶。

黑痣汉子和扁脸汉子显然都是常来这儿的老主顾,马寡妇看到两人走进屋子,脸上马上堆起一片笑容,赶紧站了起来。

“哎哟!我说爷们,我马寡妇是哪里得罪了两位大爷,一连五六天,都不上门?”

黑痣汉子笑道:“因为你这儿少了一样下酒菜?”

马寡妇道:“哎哟哟!下酒菜?那还不简单,两位大爷喜欢吃什么,只要交代一声,我马寡妇替你们张罗就是了。”

扁脸汉子笑道:“用不着张罗,他喜欢吃的东西,你这儿本来就有现成的。”

马寡妇一怔道:“这就更怪啦!既然我这儿有,两位怎么不开口?”

扁脸汉子笑道:“他开了口,怕你不答应。”

马寡妇又是一怔,眼珠子转了几下,忽然双颊飞红她听懂扁脸汉子的话了。

这位马寡妇年约三十四五,面貌娇艳,身段儿苗条,眼角虽然有了几道鱼尾纹,但由于保养得法,肌肤依然细致白嫩,看上去仍有着一股动人的风韵。

她这间小酒家开了多年,整天周旋在挠猫似的野男人中,自然对这些野男人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

她把到她这里来喝酒的男人大致分成两类,一是貌似君子,内藏奸险型;一是嘴角风流,风吹云散型。

遇上第一型的男人,她总特别小心,多半会在有意无意间,暗示对方,自己已经有了男人,而且是个狠角色,好让对方不敢再转她的邪念头。

如今这个扁脸汉子和黑痣汉子,则属于第二型。

这种男人来势汹汹,满口粗话和脏言,好像碰上这种男人,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其实,马寡妇心里有数,各式各样的男人中,就属这种男人好应付。

碰上这种男人,你千万正经不得。

你若惹毛了他,也许还真的会出事情。

但如果你以“粗”对“粗”,以“脏”对“脏”,让对方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一个开心大笑,风吹云散,诸事大吉。

马寡妇脸上的两朵红云,来得快也去得快,她使劲在扁脸汉子手臂上拧了一把。

“你这个短命夭寿的,一见面就占老娘的便宜,今天若不多照顾老娘一点生意,看我马寡妇饶了你们这两个缺德鬼才怪!”

扁脸汉子被拧得哇哇怪叫,心里却舒畅得好像升天。

黑痣汉子也乐得直打哈哈,感同身受。

两人入座,马寡妇送上酒菜。

这种小酒家,酒菜种类,极为有限。酒分黄酒和白酒两种,搭酒的菜,不是沙壳花生,便是茴香豆。

夏秋之季,顶多再搭配一点藕片、螺丝之类的小时鲜。

到这种小酒家来买醉,多为苦力阶层,花费有限,不受拘束,十来个小铜钱,照样可以买个飘飘然。

扁脸汉子向黑痣汉子显示他的酒力,很快就喝完一壶黄酒。

黑痣汉子不甘示弱,也跟着要了第二壶。

两人喝着喝着,兴致愈来愈高,经过一阵挤眉弄眼,终于决定拿邻座那个已经有六七分酒意的道人寻寻开心。

黑痣汉子清清喉咙,先开口道:“喂!这位道友,听说你常来风陵渡这儿喝酒,是不是看上了我们这位马大娘?”

那道人年近四旬,看上去邋邋遢遢的,一双水泡子眼,好像已经有点睁不开,他打量两人一下,摇摇头道:“贫道身在空门礼法王,不作兴谈这个。”

扁脸汉子笑着接口道:“好了,朋友,咱们都是外面混的人,何必假惺惺?如果入了道教,就不谈饮食男女,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何以能够一传就是几十代?”

道人道:“道教也分很多派别。”

扁脸汉子道:“像你这种喝酒唱艳曲的道士属于那派?”

道人道:“风月无边,不驻我心,散仙派。”

黑痣汉子道:“像你刚才唱什么‘一搦腰,六福裙,万种妖娆,千般可人’,难道不是赞美我们这位马家嫂子?”

道人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有口无心,率性谓之道,美人如花,见景生情,讴之歌之,道之华也,又何独限于我们马大嫂子?”

扁脸汉子道:“听说修仙班的道士们,多能以符咒捉鬼驱神,阁下是不是也擅长这一套?”

道人道:“贫道的道行不深,驱神捉鬼还谈不上,目前只能偶尔制服人间一些跳梁小丑。”

黑痣汉子道:“什么叫跳梁小丑?”

道人道:“就像两位这样的货色。”

黑痣汉子一呆,望向扁脸汉子道:“他说什么?”

扁脸汉子转向道人道:“你说什么?”

道人道:“我说像你们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应该规规矩矩的花钱喝酒,少要胡乱找别人麻烦,否则下一顿酒你们就喝不成了。”

现在,经道人这么一解释,两人都听懂了。

道人说的跳梁小丑,指的就是他们两兄弟,意思是讽刺他们兄弟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应该守本份,少惹麻烦。

黑痣汉子忽然打了个哈哈道:“有趣!有趣!黑鹰十八兄弟中的十三鹰十四鹰,居然会在风陵渡口被人指为不入流的货色,倒是天大一大奇闻!哈哈哈!”

他蓦地一沉面孔,喝道:“十四弟,替我把这个杂毛老道好好揍一顿。”

被人喊“十四弟”的扁脸汉子,外号火鹰,生平最感兴趣的嗜好,就是无事找人狠狠干上一架。

他听排行第十三的雷鹰下命令要他揍人,自是乐得遵从,当下想也没想,抓起一把酒壶,便朝道士砸去。

那道人脸孔红涨,看上去似已有七分酒意,但反应却还十分灵敏。

他上身一偏,酒壶从他左肩上飞擦过去,“呛啷”一声,在土墙上开花。

因为马寡妇店里的酒壶,用的都是古趣盎然的陶制品,这把酒壶没有掷中道人,四散飞迸的碎壶片,却使另一桌的两名客人受到池鱼之殃。

那两名酒客,老的六七十,小的十三四,颇似刚刚进城卖掉土产的爷儿俩。

他们爷儿俩人没受伤,面前的茴香盘子和酒壶,却打翻了。

爷儿俩是乡下人,没见过大场面,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马寡妇躲去灶后,尖声叫道:“十四爷,你积积德,别在奴家这儿闹事好不好?”

十三鹰、十四鹰哪里会听她的?

尤其是排行十四的火鹰王正良,一壶酒没砸中道人,心里头很不高兴,这时霍地站起来,双手一掀一推,一阵哗啦啦响,整张四仙桌便腾空飞起来。

店堂里地方不大,座头与座头间,不过两步宽的距离,火鹰王正良腕力又强,这张四仙桌一离开地面,便等于到了道人的眼鼻之前。

道人背墙而座,后退无路,左右闪躲,又有板凳桌子阻手阻脚,眼见那道人应变无术,火鹰心中大乐,居然自己为自己这即兴式一招,鼓掌喊起好来。

就在这一瞬间,忽听被桌面遮住的道人冷笑一声道:“来而不住非礼也,朋友接稳了,贫道回敬一壶。”

紧接着,波的一声,那张竖在空中飞向道人的四仙桌,忽然在桌面正中爆开一个大洞,一把陶壶穿洞而出,直奔火鹰胸膛。

一把陶土制的酒壶穿过了厚厚的木板桌面,桌面破了,壶却无恙,这是一种什么惊人的功力?

火鹰王正良只不过愣了那么一下,“咚”的一声,陶壶已撞中了他的胸口。

这一回,陶壶碎了,就像刚才他掷的那把陶壶碎在土墙上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的胸膛不是土墙。

火鹰王正良胸口一震,好像碎的不是酒壶,而是他的一颗心,他弯下腰去,半晌透不过气来。

排行十三的雷鹰黄腾达大吃一惊,忙问道:“十四弟,你怎么啦?”

火鹰王正良不住的喘着气,嘴唇冒出两堆血泡泡,显得极为痛苦的道:“肋骨……好像断了好几根……十三哥……你替我好好收拾这牛鼻子。”

马寡妇躲在灶后,不停的叹气自语:“我完啦!这下我可完啦!五把酒壶,一张桌子,七个盘子,还有酒菜钱……”

另外一付座头上的那爷儿俩,已经相依相偎的躲去角落里,好像没带穰衣草笠的路人在树阴下躲一场大雷雨。

那个邋邋遢遢有着一双水泡眼的道人,把接住的四仙桌叠在他面前的那张四仙桌上,伸手自怀里摸出一大把青钱,往翻转过来的桌板上一放,高声招呼马寡妇道:“马大娘子,贫道的酒钱在这儿。”

马寡妇从灶台后面探出半张脸孔道:“砸烂的东西谁赔?”

水泡眼道人道:“该贫道赔的,过两天来算!”

马寡妇道:“你如果从此不再上门,奴家去哪里找人?”

道人道:“那贫道就在道观里为你死去的男人免费放个焰口。”

雷鹰黄腾达嘿嘿一笑,抢着去门口拦阻道:“你牛鼻子就要走了吗?嘿嘿!想得到轻松!”

道人手一推道:“滚开!好狗不挡路。要打到外面去。”

雷鹰最拿手的活儿,便是大小擒拿,他见道人伸出手臂,立即以一式金丝缠腕,朝道人手臂反撩过去。

道人手臂如怪蟒穿林,一扭一昂,滑开雷鹰的刁拿,突然改点雷鹰双目。

雷鹰一惊,急忙避开。

道人一声干笑,大步跨出门槛。

雷鹰这下火大了,迅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闷不吭声,一个箭步上前,对准道人后脑门插了过去。

道人恍如不见,眼看刀尖已近衣领,他才蓦然向前一弓腰,右腿朝后一蹬,使出一式“驴踢”。

驴踢者,驴子踢人的姿势也。

名门大派的拳脚招术中,绝没有这一招,因为这一招使出来,实在不太雅观。然而,在实战时,不雅观的招式,却往往是最实用的应变招式。

这也正是兵法所说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正因为雷鹰黄腾达想不到水泡眼道人会学驴子踢人,以致道人这一脚,便在毫无阻碍之下,结结实实的踢中了他胯下最要命的地方。

雷鹰“哎哟”一声,弓腰倒退,撞上门框,蓬的一声再弹出去。

道人已经转过身来,迎面兜心又补了一脚。

雷鹰黄腾达身躯飞起,半空中喷血如雨,“叭达”一声摔落时,只微微抖了几下,便告寂然气绝。

这时火鹰王正良,和土里土气的爷儿俩以及马寡妇也都赶出了店堂。

火鹰肋骨折断好几根,五脏翻腾,头晕欲呕,早已失去逞能的能力。

如今眼见十三鹰失手丧命,不由得又怒又惊,溜也不是,拼也不是,僵愣在那儿,狼狈万分。

道人倒是潇洒得很,他眯着水泡眼,朝火鹰挥挥手道:“看你阁下想狠也狠不起来了,快点回去弄帖伤药服服吧!回去别忘了告诉你们那位新帮主‘无敌神鹰’,有人已经刨出了他的武功根底,早晚会有他的克星出现,小劫好拾躲,大劫难逃,叫他早为身后事多作准备。”

火鹰王正良脸色铁青,勉强一抱拳道:“王某口信一定带到。道长可否赐留一个法号?”

道人道:“穷花道人。”

火鹰道:“穷花道人?”

道人道:“是的,意思就是经常过着花花绿绿的生活,却又穷得要命的道人。”

火鹰再度抱拳:“后会有期!”勉强忍着伤走了。

目送火鹰远去后,穷花道人忽然回过头来望着那个乡下老头道:“贫道放走这头恶鹰,老弟会不会认为处理欠当?”

那老头显得有点窘迫,又有点害怕道:“小老头不敢——”他突然一呆,眨眨眼道:“道长怎么称呼我小老头老弟?”

穷花道人笑笑道:“你过了年三十一岁,贫道今年四十六,足足大你十五岁,不喊你老弟喊什么?”

那老头一拉小孙儿手臂道:“山儿,我们走吧!这位道长喝多了!”

穷花道人道:“他不叫山儿,他叫小三子,是刀丐水无痕的弟子。”

那老头听了,立即放弃离去的打算,他重新将穷花道人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双眉微微皱起,似乎感到有点迷感。

“穷花道人?”他问。

“不错。”

“在叫穷花道人之前,道长的法号怎么称呼?”

“忘记了。”

“道长这次现身风陵渡,是冲着小弟来的?”

“可以这么说。”

“有何指教?”

“这得等你老弟先回答了一个问题,才能决定。”

“什么问题?”

“神鹰帮订五月五日在神鹰堡举行建帮大典,听说你老弟也有一份帖子,如果这项传闻不假,不知老弟届时是否应邀赴宴?”

“是的,我会去。就算没请帖,拾某也不放弃这个开眼界的好机会。”

“好!”穷花道人点头:“贫道想知道的,就是你老弟对这项邀请的决定。既然你老弟已决定参加,那就跟贫道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虚无山,飘渺谷。”

拾美郎一怔:“原来道兄是——”

穷花道人打断他的话头道:“不必瞎攀交情了,贫道只是一名肃客使者,用不着你来乱猜我的身份。”

“奉令师之命?”

“是的。”

“令师差道兄前来时,如何交代?”

“他老人家说,听说你将应邀前去神鹰堡作观礼贵宾,想先指点你几种作为一名贵宾不可不懂的规矩。”

“他老人家的意思,要去神鹰堡作客,就得先学学规矩?”

“不错。”

“什么样的规矩?”

“一种叫人活着走进神鹰堡,最后还能活着走出来的规矩。”

虚无山在哪里?山中真有一座飘渺谷?

事实上,山如其名,谷如其名,神州大陆上压根儿就没有这么样的一座“山”和“谷”。

但是,在少数武林前辈高人而言,只要听说有人自称来自虚无山飘渺谷,便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什么身份。

在王屋山中,有座简陋的小道观,里面住着一位百草道人。

这位百草道人除了怀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之外,对岐黄之术,更是精绝。

平常时候,谁也不知道王屋山中住着这么一位奇人,只有在旱灾之后,瘟役广为流行时,这位百草道人才会背着药囊出现。

这位百草道人虽然以医术济世,活人无算,但却很少人清楚他的来历。

真正清楚百草道人来历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去世多年的天禅上人。

据天禅老人告诉拾美郎,百草道人俗家姓赵,名慕仙,共有兄弟二人,赵慕仙的大哥,便是名满武林的刀圣赵天仪。

拾美郎自七星帮主童天罡处取得原属刀圣赵天仪的七星宝刀,经过再三考虑,认为最适当的处理方式,便是将这口赵家传家宝物送还百草道人。

他委托送刀的人,是丐帮一名五结弟子。

如今由穷花道人口中得知:那把七星宝刀已经送到了,同时经由那名五结弟子转述,百草道人也知道疯和尚创立神鹰帮的种种。

天禅老人在世时,武功方面的成就,虽属一代泰斗人物,但有关医药方面的常识,却多半获自百草道人。

所以,拾美郎心里有数,这次百草道人找他去,一定是因为神鹰堡邀宴的宾客中掺杂了一个百毒帮主,为了他的安全,想在这方面给他一点指点。

百草师徒对他的关切,拾美郎当然心里非常感激。不过,拾美郎真正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摸黑时分,他们在函谷关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晚餐时,拾美郎问:“道兄白天在风陵渡要那位十四鹰转达疯和尚,说有人已经刨出他的武功根底,道兄是说着玩,还是真有其事?”

穷花道:“半真半假。”

“什么叫半真半假?”

“家师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分析,怀疑姓薛的一身武功,很可能传自湘南某一大魔头,但始终无法证实。”

“令师指的是哪个大魔头?”

“九疑山的‘九疑叟’。”

拾美郎一怔道:“九疑叟是一甲子以前的人物,老魔因服药过量去世时,姓薛的尚未出生,如何会产生武功授受关系?”

穷花道:“这里面当然另有曲折。”

拾美郎点点头,静静的听穷花道人说下去。

“据家师说:九疑山位于湘南宁远县南六十里处,罗严九举,各道一溪,峰异势同,因游人疑而难辨其序而得名。九疑叟生前练功九疑山中,功力深厚,无人能敌,平时喜服某种不知名药物,与疯和尚之种种行径,大同小异。家师冥索古今武林奇人,深觉两人武功路数,颇有先后脉相传之渊源。”

“可是——”

“至于两人之间的年代问题,家师也考虑到了。”穷花道人接着道:“根据家师推测,九疑叟生前练功时,很可能曾将行功要诀和各种招式姿态,信手刻于石壁间,备作研习之参考,以至于若干年后,被姓薛的无意中发现。”

拾美郎点点头道:“有此可能。这种事例,以前并非没发生过。目前少林寺中,据说便有这样一个秘密石室。”

穷花道人喝了口酒,叹着气道:“以姓薛的那份冰雪聪明,他如果尽获九疑老魔真传,事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必是立即毁去石壁上的刻画。”

拾美郎点头道:“是的,或者另以纸帛仿刻留存。”

穷花道人又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说早晚将有他武功上的克星出现,其实也只是唬唬他而已。要想破解这姓薛的武功,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拾美郎思索着道:“记得家师天禅老人,过去也曾提到过九疑山那位老魔头,他老人家跟令师的看法相同,认为九疑老魔的一身武功,在当时的武功之中,的确无人能望其项背。”

穷花道人眼中不禁泛起一片光彩道:“天禅老前辈乃一代武林宗师,一生钻研各派武功,见解独到,卓然有成。他老人家既然提到过那位九疑老魔,是否也曾提及九疑魔功的破解之道?”

拾美郎又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记得家师好像这么说过:武学浩瀚无涯,达者练心。任何药物以增体力者纵有惊人成就,亦非正道,一朝嗜药成瘾,必蒙其害。”

穷花道人点点头。

拾美郎又道:“所以,家师当时曾慨叹与老魔非同时代人物,否则必将设法与其一决雌雄,以证邪不胜正。”

穷花道人忍不住插口道:“令师既曾作此豪壮之语,想来定有必胜信心。他老人家当时有没有接着说明,如果真有和九疑老魔交手的机会,将会用什么方法去破解这老魔的一身怪异武功?”

拾美郎道:“家师当时交代,只有三十三个字。”

“那三十三个字?”

“一念护心,罡气充而不溢。攻不露华,守之以顺。俟其焰衰,挟江河倒泻之势,一举而定!”

“拾兄这些年来有没有悟透这三十三个字的运用之道?”

“进境尚称顺利。”

“这么说起来,就叫人放心了!”穷花道人欣然道:“薛人豪这厮之凶残恶毒,比起当年九疑老魔来,有过之无不及。只要拾兄到时有法子制得住他,真乃武林一大福音,必获千万人额手称庆。”

拾美郎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小弟怀此心愿已久,其所以未见付诸行动,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拾兄有何顾虑?”

拾美郎又叹了口气道:“如今人心大变,世道日非,除去一个薛人豪,虽足以安抚一方生灵,但究非治本之道。小弟私忖:若与姓薛的硬斗力拼,胜负将属五五之数,要想了无遗憾,应择良机而行,以一战而收群丑丧胆之效,方不负义母之遗志,恩师之教诲,纵然是玉石俱焚,亦无所憾矣!”

穷花道人肃然起敬,举杯道:“家师一再称赞拾兄与令师天禅老人乃武林百年来两大完人,贫道心仪已久,今日有幸识荆,前缘也,敢敬拾兄一杯!”

打横陪座的小三子,也跟着举杯微笑道:“我,小三子,未来的小完人,也陪上一杯!”

拾美郎大笑道:“好小子,有志气。”

小三子得意道:“谢谢拾大侠夸奖。”

拾美郎道:“不过,酒还是只准喝一口。”

穷花道人也瞪了小叫化一眼,笑骂道:“一入丐帮,好事学不会,先坏一张嘴。就凭你师父教给你的那几招烂刀法,就想当一代完人?”

小三子昂然道:“我小三子未来学的,只是品德问题,关于武功方面,用不着你道长担心!”

穷花道人一“哦”,道:“你相信在武功方面,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小三子朝拾美郎一指道:“天禅传天雷,天雷传天神,一脉相承,绵延不绝,武功出自一家,完人怎会中断?”

穷花道人道:“谁是天神?”

小三子指指自己的鼻尖,大声道:“就在这里——未来的‘天神大侠’,现在叫小三子。”

有了银子,就好办事。神鹰堡终于如期在四月底落成了。整条关洛道上,突然沸腾了起来。

神鹰堡向外宣布得很明白:举行建帮大典那天,席开流水,广宴天下群雄。虽然贵宾帖子只发十五张,但对有心观礼赴宴的两道人物,人数却没限制。

该帮为了表示诚意,在堡外广场上,正搭建了两排行馆,有客房百余间,可容纳五百人以上。

远道而来,到得早的,或是会后一时不想离去的,可以在行馆歇下,该帮一日三餐,照样招待不误。

该帮在接待人事方面,也作了周详的安排。

总招待:金鹰楚中秋。

副总招待:胖金刚熊武、金燕子凌云。

云梦孙家三兄弟,则各率三十名弟子,分三组处理膳宿问题。

孙大一组,负责采购鸡鸭牛羊,及各种山珍海味。孙二一组,负责督促六十名厨司宰杀烹调。孙三一组,负责烟茶水酒供应。

十八鹰老二,豹爪鹰胡光辉率三十名健仆,专职司侍候未来的十五名贵宾。其中包括两名妇女,以备风月大娘使唤。

因为少林、武当、峨嵋、五台等四派掌门人及其随从均为空门中人,另有几名大厨司专门掌理灶务,调理素斋。

另外,不公开的部份,薛人豪从玉门关请来一名精于使毒解毒的黑道高手,此人名叫唐宏方,是四川唐门的旁支,早年因避祸远走关外,跟薛人豪私交甚佳,所以薛人豪特地礼聘来堡助阵。

唐宏方一共带来了三名弟子,师徒四人,主要的任务是暗中留意那天进出神鹰堡的百毒门下,以防百毒门人偷偷施展手脚。

这种种豪华而精密的安排,在武林中堪称空前大手笔。

如果不是疯和尚薛人豪以前在江湖上诸多令人发指的劣迹,以及神鹰帮前身的黑鹰帮,并不是个值得称道的组织,这次神鹰堡举行建帮大典,还真能在武林中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五月五日的神鹰帮建帮大典,日期一天天的逼近,那天的典礼盛会上,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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