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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大年初七。

四海堂内,车水马龙,笑语不绝,仍然洋溢着一片新春喜气。但是,乔老太爷的健康却突然发生变化,称病谢绝会客。

乔老太爷真的病了吗?是的,病了。

心病!昨夜,三更一过,这位四海堂主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因为毒粉蝶提出的保证是三更之前,一定可以得手。

如今三更已过,依然音讯全无,就无法不叫人不往坏处作打算了。

依了乔老太爷当时的意思,很想马上派人去白马寺后那户人家看个究竟;但是,师爷钱维善认为有斟酌的余地。

钱维善的看法是:闪电和毒粉蝶是两名一流杀手,发生意外的机会不大。

退一步说,就算两人出了意外,两人也不可能招出他们跟四海堂的关系,如果派人前去查看,万一再告失手,岂非自动送上铁证,自己找自己麻烦?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乔老太爷忍受着等待的煎熬,精神近乎崩溃,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所以,当拾美郎和丐帮两个小家伙押着“闪电”和“毒粉蝶”两人到达四海堂时,在花厅接待他们的,是师爷钱维善,而不是乔老太爷。

钱维善只向两人问了三句口供,回答的都是毒粉蝶。

“过去的七件绑架案,都是你们干的?”

“是的。”

“不是受人指使?”

“不是。”

“被绑架的那些妇女,如今人在哪里?”

“我们已经通知一个常住洛川客栈的朋友,他得到消息后,一定会放人。”

钱维善点点头,表示讯问已毕,接着转向拾美郎:“依拾大侠之意,这两名采花淫贼,应该如处置?”

拾美郎含笑抱拳道:“拾某捉人,只是为了赏格。赏格既由四海堂悬出,这件事当然应由四海堂全权处理。”

钱维善又点了一下头,转身吩咐一名管事,去帐房取来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分封两个大红封套,作为小鬼头和小三子的奖赏。

拾美郎请师爷钱维善代转他对乔老太爷玉体染恙的问候之意后,立刻领着两名小叫化称谢告辞出来。

拾美郎三人一走,花厅中的气氛立刻改变。

钱维善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两人为何不小心,竟出这么大的漏子,要不是对方把他们送来四海堂,试问他们还活不活得成?

毒粉蝶像诉苦似的,说出全盘经过。虽然感到有点惭愧,却又止不住一丝死里逃生的兴奋。

钱维善静静听完,然后像求证似的,转向闪电道:“你们真的没说出你们跟四海堂的关系?”

闪电道:“真的没有!”

钱维善点点头道:“好!太好了!”

突然双指一并,戳向闪电咽喉。

闪电因为出手快捷而为乔老太爷所赏识,以及在同道中获得尊敬,现在看到这位钱师爷出手,他才知道闪电这个称号,自己实在当之有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不但来不及欣赏钱师爷的手法,甚至没有时间诧异钱维善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毒手。

钱维善解决了闪电,继续走向毒粉蝶。

毒粉蝶两眼骇瞪如铜铃,浑身嗦嗦发抖,脸上的白色,一下子消失净尽。

“钱……钱师爷,这……这怎么回事?”他的牙齿捉对儿撞击:“我们好不容易……怎么……反而……”

“谢谢你们守口如瓶,为了老东家和四海堂的声誉,我不得不在瓶口上再加上一道密封。”

钱维善的语气很温和,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在告诉小孩儿下次不可以把弄脏的手指在嘴里吮吸。

但他自己却把两根染血的脏指头,插进了毒粉蝶的咽喉。

大年初八,洛阳南门外,一株光秃的老杨树上,悬挂了两颗人头。

树干上贴了一张告示,说明四海堂悬重赏并洽请天雷大侠拾美郎揖获两名采花贼的经过详情。

消息传开,江湖上人人竖大拇指,佩服四海堂乔老太爷的魄力,以及天雷大侠拾美郎的武功和机智。

第二天,拾美郎去了一趟洛川客栈,但他并没有依照毒粉蝶的交代去找那个叫哈巴狗的伙计。

他知道四海堂决不可能释放活的人证,追究下去,打草惊蛇,除了多出几条人命,别无裨益。

他去,是为了了解一下洛川客栈的环境,毒粉蝶指定这个地方,必然事出有因。

结果,他经过一番观察,果然不虚此行,大有斩获,他这才发现,四海堂的杀手,并不全部豢养在四海堂内。

他也打听出,住在洛川客栈的这批杀手,代号是“第五房的人”。

既有“第五房”,会不会还有“第六房”或“第七房”?

就算“第五房”是“最后”一房,四海堂的杀手总数,依推算也在一百五十人以上。

这笔庞大的开销,靠什么收入来维持?

豢养一百多名良莠不齐的杀手,不啻豢养一百多头野性难驯的猛虎,这在世风日下的江湖上,将造成多少血腥纠纷和人为灾害?

拾美郎为这一惊人的发现暗暗忧心不已,他觉得四海堂未来发展的趋势,比以前那个“阴风教”还要可怕得多。

他曾凭个人卓越的武功,一举捣毁阴风教总坛。如今面对这座披着伪善外衣的四海堂,他是不是还有当年那份信心和勇气?

以后半个月,拾美郎将全付心力都投注在河下洼子的筑堤工程上。

总管事丐帮五结弟子金海獭唐克定的统驭能力,工人的勤奋卖力,工程的快速进展,统统都令拾美郎感到满意。

尤其令人感动的,是海长青和双虎兄弟的表现。

在三千多工人中,颇不乏强梁之辈,过去不论如何疏导,酗酒、赌博、斗殴事件,总是不绝如缕,层出不穷。

自海长青和双虎兄弟到差后,三人齐心合力,将爱闹事的工人,另编一组,食宿与共,以身作则,不过几天工夫,人人均受感化,当初的害群之马,反而成了工作效率最高的一支尖兵。

拾美郎眼看已无后顾之优,才又离开工地。

他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关洛道上的风陵渡,是个非常敏感的地方,也是关洛道上是非最多的地方。

风陵渡在关洛道上受人注目,完全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它虽然只是黄河东奔入海一路上无数渡口中的一个,但因位于晋、陕、豫三省汇合处,为三省商旅往来,货物集散的一条捷径,它的位置便在无形中重要起来。

而这一点,只能算是它经济上的价值,还不是它吸引江湖人物趋之若鹜的原因。

大致上说来,整条关洛道,应属于四海堂乔守为的势力范围。

但是,很不巧的,在数年前,风陵渡一带,忽然兴起一个“黑鹰帮”,帮徒共计十八人,一般称之为“黑衣十八鹰”。

在四海堂来说,黑鹰帮的兴起,等于一个人在咽喉部位突然生了一个疔疮,四海堂基于利害关系,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以四海堂的实力,要消灭一个只有十八人的组织,说起来并不是件难事。

但是,这个由大总管金富贵建议,并经乔老太爷同意的计划,在师爷钱维善方面竟然未获通过。

钱维善认为这个黑鹰帮有它存在的价值,因为离关洛道不远,风陵渡的西南方,就是终南山。

而百毒帮的总舵,就设在终南山的神仙谷。

钱维善对兵法极有研究,他告诉老东家: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百毒帮在关洛道上是四海堂的心腹大患。

黑鹰帮的兴起,无论在地理环境上,或是实利的争夺,都将会跟百毒帮直接发生冲突。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四海堂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由于四海堂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黑鹰帮经过数年之经营,终于成了气候。

如今的黑鹰帮,徒众已扩张至两三百人,当初起事的十八兄弟,也都成了各拥一支精兵的首领。

今天的四海堂,就是想动它的脑筋,也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不过,黑鹰十八兄弟人人心里清楚,当初要不是四海堂的纵容,他们兄弟也决不会拥有这份基业。

所以,他们对四海堂的乔老太爷,始终存有一份感恩图报的敬意。

四海堂的人,来往经过风陵渡,黑鹰帮的人,一律保持距离。

彼此虽无从属关系,却有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维持着这样的良好关系,大家都觉得非常方便。

如果百毒帮的人来到风陵渡,情形又如何呢?

那就像大草原上,一只豹子从一群野狼旁边经过,彼此瞪眼低吼示威,大家各具戒心,尽量容忍,只要任何一方真的激怒了,便是一场皮开肉绽的血战!

在这种微妙的多边关系之中,风陵渡在关洛道上便成了罪恶的深渊,也成了江湖黑道上一些亡命之徒的冒险乐园。

在这儿,只要你有几手玩意,而别人又弄不清你的身份,你便可以混水摸鱼,找对象干上一票。

无论是黑鹰帮、四海堂,或是百毒帮的人,都不至于立即对你下手,因为他们怕引起帮派间的大纠纷。

二月初,大河解冻,风陵渡也在春风春阳的吹照之下,透着一片欣欣向荣的盎然生意。

这一天近午时分,靠近渡口的春秋酒楼,忽然上来一位十分惹眼的壮年酒客。这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衣着光鲜,一看便知大有来头。

春秋酒楼是风陵渡的老字号,店里的伙计,个个阅历过人,碰上这样的客人,当然不能简慢怠忽。

一名叫福哥儿的伙计迎上前去,哈腰道:“大爷您好!要点什么酒菜?来条清蒸鲤鱼怎么样?”

壮汉点头道:“好,再来个什锦狮子头,炒一盘韭菜,烫三斤汾酒加八个白面馒头。”

福哥儿哈腰应“是”,心里忍不住暗暗嘀咕:“衣你姐儿的,三斤汾酒?你他奶奶的要能喝上斤五六两,就算你这老小子够种了。”

不一会,酒菜上桌,壮汉风卷残云般大吃大喝,前后不过顿饭工夫,一桌份量惊人的酒菜,便全进了壮汉肚子。

福哥儿胆战心惊的送上一盏热茶,陪着小心道:“大爷请喝茶!”

壮汉两手撑着桌面,盯着福哥儿上下不住打量,那双锐利得如带芒刺的眼光,直盯得福哥儿背脊骨发凉。

“大爷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大爷要打听的人是谁?”

“楚中秋。”

“楚中秋?”

“黑衣十八鹰的老大。”

“这个——”福哥儿脸色一变,连忙摇摇头道:“对不起得很,小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真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是的。”

“好,算老子问错了人。”壮汉点头,反手一巴掌刮了过去,那个叫福哥儿的伙计惨叫一声,人如球滚,一直滚到楼梯口,才被一张桌子挡住。

福哥儿双手护脸,血从指缝中不断冒涌,显然受伤不轻。

酒楼上这时虽然坐了二十多名酒客,但对店伙福哥儿跟壮汉之间的冲突,均视若无睹,吃喝如故。

他们差不多都是这个渡口的老客人,深知在这一带行走,最佳的保生之道,便是少管闲事多喝酒。

敢在风陵渡这种地方开酒楼,当然不会是那种逆来顺受,没有后台和来历的普通生意人了。

这时楼梯口的柜台后面,一名手执旱烟筒的长袍中年人,见状立即快步抢奔出来,他冲着壮汉面孔一沉道:“这位大爷,有话好说,干嘛出手就打人?”

这位长方形脸的中年人,职掌虽然是管帐先生,但明眼人却不难看出,这人其实有着很好的武功底子。

壮汉喝了口热茶,从容放下碗,悠然抬头道:“老子向他打听一个人,他竟想来个一推六二五,我不打他,打谁?”

管帐的道:“他又不是刘伯温,怎能样样事情都知道?”

壮汉道:“他不是刘伯温,你呢?”

管帐的道:“我也不是。”

壮汉道:“那我就坐在这儿等一个样样都知道的刘伯温来!”

管帐的皱皱眉道:“大爷您是存心找渣?”

壮汉道:“你猜对了!”

他顺手抓起茶碗一扔,那半碗茶,泼了那管帐的一头脸,茶碗撞上他的下巴骨,登时为他添了一部红髯口。

这位管帐的,显然没有店伙福哥儿好说话。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然后又跨一步逼向壮汉,染满鲜血的右掌似张还曲,倏地一把抓向壮汉的面门。

他这一掌抓出,含劲蓄势,虚实变幻莫测,如果碰上普通藉酒耍赖的客人,被他这一把抓着了,准会喊爷告饶,乖乖付帐,保证不敢再犯。

而那壮汉见管帐的竟敢对他还击,只以厌恶的表情,发出一声冷笑,就像赶苍蝇似的,抬腕轻轻一拨。

管帐的五指一翻一沉,突然中途变招,改向壮汉手腕疾速抓去。

壮汉嘿嘿一笑:“伙计,你今后办事情,恐怕要改用左手了!”

笑语声中,卜卜一阵脆响,众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那个管帐的已然脸色如土,左臂护着右手腕,抽身踉跄倒退。

血从胸口顺着长袍往下滴,右手五根手指头,像流苏似的挂在掌沿上晃荡,显已全部齐根折断。

被打落好几颗牙齿,脸颊和嘴唇已高高肿起的店伙福哥儿,当管帐的出面讨公道时,他忍痛呻吟下楼,这时忽又在楼梯口出现。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双眉浓密倒竖,双目凶光闪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有如一只直立行走的猩猩,看来极为残暴的劲装汉子。

酒客中很多人不期而然脸上变了色,因为他们认识这个人。

这人名叫窦大虫,外号尸鹰,是风陵渡这一带天字第一号的杀人魔王,他是春秋酒楼的东家,也是黑鹰十八兄弟中的老么。

尸鹰窦大虫不仅是个杀人魔王,也是个目光锐利,知人识人的大行家他上得酒楼来,眼珠子微微一转,便看出今天楼上这名闹事的壮汉,是位身手惊人的奇人,而不是只想讹几文酒钱的无赖。

尸鹰窦大虫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化,终于含笑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小弟窦大虫,是这家酒楼的负责人,也是黑鹰十八兄弟中的老幺。听说兄台要找我们老大楚中秋,不知有何见教?”

壮汉听说对方就是黑鹰十八兄弟中的老幺尸鹰窦大虫,就像听到有人自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似的。

他的神情仍然冷漠如故,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凝视着对方道:“楚中秋如今人在哪里?”

尸鹰窦大虫脸上的笑容一僵,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反感。

来到风陵渡的江湖人物,态度无论多么狂傲,他都可以忍受,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便是对方对他们老大金鹰楚中秋的藐视态度。

“朋友怎么称呼?”

“叫楚中秋来,我会告诉他。”

“窦某不配请教?”

“老子没时间跟你叙家常,如果不服气,尽管出手。老子刚刚揍了两人,再饶一个,也差不到哪里去?”

窦大虫脸孔气得发绿,肺几乎炸开了。

这儿黑鹰帮的地盘,他是黑衣十八鹰中的老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人敢这样羞辱他,斯可忍熟不可忍。

“阁下来风陵渡,就是为了揍人?”

“这是老子一向找人问路的法子。”

“问对方一件事,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回答不出就打?”

“是的,这套方法管用得很!刚才我如果不是揍了他们两个,这会儿又怎么能见到你阁下?”

“同样的道理,只要揍了我窦大虫,你就会见到我们老大楚中秋?”

“阁下想不想印证一下?”

“好,我们下楼。”

春秋酒楼前面是片大广场,四周散散落落的歇着一些等候渡河的骡马行李。

尸鹰窦大虫和那壮汉尚未走出酒楼,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群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黑鹰帮的人。

但是,没有尸鹰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强出头。

尸鹰出来了,他的身高不满五尺,仅及那壮汉的胸口部位。然而就算以金钱打赌,人们看好的,还是这位尸鹰。

他那狰狞的相貌,以及那一身精壮的肌肉,在在都予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形象。

尤其这位尸鹰在对敌时的残忍手段,几与猛兽无异,更令人觉得,无论谁找上这位尸鹰,都是种劫数,都是件大不幸。

尸鹰在广场上占住了他以主人身份该站的位置,昂然等候壮汉出手。

对面的壮汉,居然在这时候打了个呵欠,懒懒的朝尸鹰一抬下巴道:“用不着摆什么架势,只管放手攻来,我答应不给你苦头吃就是。”

广场四周的人,包括尸鹰在内,都不禁听呆了!

这是什么话?江湖上多的是目空四海的狂人,但一个人竟会狂到这程度,他们显然还是第一次碰上。

这厮难道以为黑鹰能在风陵渡生根成长,凭的全是运气不成?

尸鹰人在自己地头上,为了表现风度起见,仍然忍怒抱拳,逊让了一下道:“朋友请!”

壮汉点头道:“好,那你就要小心了!”

他一步步向尸鹰走过去,既不提气,也不运劲,一付就像乡下老婆婆打算去把一只离群迷失的小鸡抓回笼中的样子。

尸鹰目注壮汉,脚下碎步微微向左移动,他已做好了一场恶斗之前应有的准备,只要壮汉一出手,他便会施以无情反击。

这么多年来,黑衣十八鹰在关洛道上从未吃过败仗,他以十八鹰老幺的身份,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不能砸了黑鹰帮的金字招牌。

壮汉出手了!

由于彼此身材高矮相距甚远,壮汉出手时,上身微俯,手向前伸,姿势看上去很滑稽,还真有点像抓小鸡的样子。

尸鹰不肯错过机会,突然卸肩一闪,全身平地向上窜起,半空中双腿一拳一蹬,暴踢壮汉太阳穴!

因为他出招迅速,姿式美妙,劲道凌厉,广场四周不由响起一片喝采声。

壮汉身材虽然高大,身形却不呆滞,他上身微向后仰,突然单足飞起,迎着尸鹰下沉的背脊骨踢去。

尸鹰似乎早已防着壮汉这一着,一个鸽子翻身,滑过壮汉足尖,飘然落地。

因为他在半空中的翻滚变化,既惊险又轻巧,不由又引起一阵喊好之声。

尸鹰受到鼓励,精神益发抖擞起来。

尸鹰他一落地,立即以双臂紧紧护住头部,人身缩作一团,如滚雪球般向壮汉脚跟前滚过去。

这是他自知身材矮小,不足与长人争胜,而独自苦练的一种绝技。

他的筋骨结实,动作敏捷,掌力更是浑厚惊人,这种出其不意,猛攻敌人下三路的打法,往往令敌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化解还击。

他自十七岁出道以来,使用这种怪异的贴地翻滚战术,已先后砍断了十四个人的足筋,抓碎五个人的阴囊。

他被江湖黑道人士视为可怕的杀人魔王,就是因为大家都怕了他这套防不胜防的绝活儿。

壮汉眼前忽然失去敌人踪影,起初也仿佛吃了一惊,但当他低下头去目光一扫,弄清尸鹰的企图后,他笑了。

“真想不到你弟会这么乖!”壮汉笑嘻嘻的道:“这样最好,大家都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在地面上滴溜溜滚动的尸鹰窦大虫,在壮汉笑声停歇后,也突然停止滚动,静静地停在壮汉的大脚板下。

众人见了,齐齐失声惊呼!

因为就是不会武功的人,也不难看出,这时只要壮汉稍稍一使劲,尸鹰窦大虫的圆脖子无疑就会变成扁脖子。

他这位尸鹰,也就要颠倒过来变成一具十足的“鹰尸”了。

尸鹰下巴贴地,双臂左右开弓,除了双肩微微起伏,证明他还能呼吸之外,已完全失去挣扎的气力。

这说明壮汉一条左腿的力量,远比众人所想象的,还要沉重得多。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大步走出一名粗壮结实的黑衣大汉。

他走向壮汉,远远就抱起双拳道:“楚中秋见过薛大侠,舍弟见识短浅,如井底之蛙,尚望薛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脚下留情!”

壮汉一笑移足,尸鹰狼狈起身。

“咱家没说错吧?”他笑问尸鹰:“你们老大现在不是来了吗?”

尸鹰双目圆睁,诧声道:“薛——薛人豪薛大侠?”

薛人豪指指头上那顶帽子道:“脱了帽子是疯和尚,戴了帽子就是薛人豪。你老弟输了这一场,会不会感到很冤枉?”

尸鹰态度大变,立即垂手肃容道:“原来是大仁堂的薛大侠,窦某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金鹰楚中秋一路打着哈哈,走过来道:“没关系,不打不成相识,咱们再回楼上去,好好的叙叙!”

薛人豪四下望了望:“你们总舵在哪里?”

楚中秋朝北边一指道:“河那边,山里面。”

薛人豪道:“我们过去,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你们说。”

黑鹰帮总舵,忠义厅。

黑衣十八鹰分两排面对面的坐在一张巨型长木桌的两边。顶端的首座上,坐的是疯和尚薛人豪。

“这几年来,你们十八兄弟,在风陵渡这一带混得还不错。”疯和尚目扫全场,正容缓缓道:“但有一点,薛某人必须先声明:今天,薛某来,并不是为了想打你们黑鹰帮的主意,说得更明白点,你们在风陵渡的这点局面,还不在我眼里。”

上首左边第一个位置上的金鹰楚中秋立即陪笑道:“薛大哥,您说哪里话。你薛大哥能在黑鹰帮当一天宾客,就是我们黑鹰帮一辈子的光荣。不管什么事,您薛大哥只管吩咐一声,我们十八兄弟谁说一个不字,谁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疯和尚笑道:“楚老大,恐怕你弄错我的意思了!”

楚中秋一怔道:“薛大哥的意思……”

疯和尚笑着接下去道:“你们在风陵渡混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我想你们也许还不太明白。”

楚中秋道:“尚望薛大哥指教!”

疯和尚道:“首先,我问你们:在目前这条关洛道上,掌大权的是谁?”

楚中秋不假思索道:“四海堂堂主乔老太爷。”

疯和尚道:“那么,我再问你们:这条关洛道既在四海堂的势力范围之内,四海堂当初又为什么容你们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山立业?”

楚中秋道:“那是乔老太爷可怜我们十八兄弟,赏我们口饭吃。”

“这些年来,容不得你们的又是谁?”

“百毒帮。”

“前前后后,你们跟百毒帮起过多少次磨擦?”

“三十四次。”

“胜负如何?”

“双方都没落着好处。”

“你们共计损失多少人手?”

“四五十人。”

“如果风陵渡没有你们这个黑鹰帮,这些磨擦将会发生在什么人身上?你们损失的这四五十条人命,又该由谁来顶替?”

黑鹰十八兄弟相顾愕然,他们在过去的几年来,显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金鹰楚中秋眨着眼皮,隔了片刻,若有所悟道:“薛大哥的意思是说,四海堂对我们宽容,为的是要我们兄弟帮他对付百毒帮?”

疯和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现在,我想请你们冷静的评估一下,你们黑鹰帮目前的力量,如果跟百毒帮比起来,到底谁强?”

楚中秋迟疑了一下道:“百毒帮强。”

“百毒帮的势力既然强过你们,他们为什么不在每次磨擦事件发生时,大举采取报复行动?”

“他们也许担心四海堂插手过问。”

“现在的问题就很简单了。”疯和尚微笑:“百毒帮随时可以消灭你们,但是他们不敢,他们怕的不是你们,而是四海堂。只要有那么一天,四海堂忽然放出风声,或是说你们黑鹰帮几句坏话,让百毒帮知道他们四海堂绝不会作为黑鹰帮的后援,你们黑鹰帮辛辛苦苦建立的这一点基业,不就完了么?”

黑鹰十八兄弟人人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因为他们都知道疯和尚这是就事论事,并不是空言恐吓他们。

“薛大哥这些话很有道理。”楚中秋皱眉沉吟,然后带着疑问之色抬头问道:“只是……有一点……小弟还不明白,四海堂若是有心这样做,为何一拖这么多年,始终不露出声色呢?”

疯和尚笑笑道:“那是因为你们长得还不够壮大,还不足以一举丧尽百毒帮的元气。”

“啊!对!”楚中秋现在是真的完全明白了:“要不是经薛大哥提醒,我们兄弟一直蒙在鼓里,细想起来,那乔老头的心肠可真他妈的够狠毒!”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疯和尚笑笑道:“今天,我薛人豪来了风陵渡,就轮不到他乔老头儿神气了。”

二月底,关洛道上忽然爆发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情。

黑鹰帮全面改组。

新任帮主为疯和尚薛人豪,自号无敌神鹰。原帮主十八鹰老大金鹰楚中秋,退居护法堂首席护法。

其余十七鹰,则按长幼次序,分别担任护法及堂主等要职。

该帮并同时向外公开宣称三件事——

第一、即日起,征求神鹰武师。自信在武功某一方面具独到成就者,均可应征。经甄试合格后,高薪录用,随到随考,不限名额。

第二、决定在黑鹰帮旧址斥资白银十万两兴建神鹰堡,定五月底完工。

第三、该帮决定改名为“神鹰帮”,并订五月五日于神鹰堡广开流水席,普邀天下豪杰参与建帮大典。

神鹰帮这次虽然表示要以流水席欢宴天下同道,但预计要发出的请帖,却只有十五张。

这十五张将被邀请的武林名流是:少林、武当、峨嵋、黄山、五台、南海、长白、昆仑等八派的当代掌门人。

“丐帮”帮主葛香庭、“七星”帮主程大鹏、“百毒”帮主贺百世、“四海”堂主乔守为和钱维善、天雷大侠拾美郎、风月大娘柳步摇。

对于神鹰帮表示将以高薪征求神鹰武师一节,在江湖上引起的反应最为热烈。

大家虽然都知道疯和尚这个人不好相处,但是,这个疯和尚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以及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横蛮作风,对一些黑道人物来说,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和崇敬。

因此,先后不过数天工夫,便有十三名高手通过甄试而成为第一批神鹰武师。

这十三人,包括了想领取四海堂那笔奖金,结果却被拾美郎捷足先登的扬州胖金刚熊武和大同府金燕子凌云,以及云梦七泽的孙家三兄弟。

神鹰帮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四海堂,乔老太爷又气又急又慌,急忙召集师爷钱维善和大总管金富贵商讨对策。

“你还说要这小子替我们收拾拾美郎那小子,现在你瞧,他居然盘下黑鹰帮,专门对付起我们来了!”

乔老太爷埋怨师爷钱维善,仿佛疯和尚准备在关洛道上卖弄风云,全是后者出的主意似的。

钱维善摇头笑道:“我跟东家的想法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姓薛的创立神鹰帮,决不是为了对付某一个特定的人物或组织,更不是专门为了来对付我们四海堂。”

“那么,他组帮的目的何在?”

“他是为了增加他自己任性胡搞的筹码。”钱维善笑笑道:“我们都知道,这姓薛的一向敌友不分,全凭善恶行事。他组帮之初,一心只想扬名立万,捧他场的人,就是朋友,瞧不起他的,便是敌人!在姓薛的还没有把我们四海堂当作仇敌之前,我们实在犯不着太早表示态度,率先开罪这个大狂人!”

乔老太爷点点头,陷入沉思。

隔了片刻,他抬头皱着眉尖道:“照你这么说起来,如将来贴子送到,我们也得亲自去参加他的建帮大典了?”

“是的,不但要去,还要厚厚的送上一份礼。”

“这样做,难道不怕别人说笑话?”

“谁会笑话?”

“譬如说——少林、武当,还有姓拾的……”

“东家以为他们不会去?”

“少林、武当,也许还会跟其他各门派共行止,至于拾美郎那小子,他一向不耻疯和尚的荒谬行径,我敢说他不会去!”

“小子不去更好!”

“好在哪里?”

“可以帮我们省下十万两雪花银!”

乔老太爷似懂非懂的眨了一下眼皮道:“你的意思……”

“前几天我派人到处打听这个疯和尚的行踪,十万两银子便是我预计支付的代价。”钱维善笑笑道:“如果那天拾美郎不去神鹰堡,疯和尚一定会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我们岂非一文不花就达到同样的目的?”

乔老太爷想了一想,不住点头,面有喜色道:“唔!果然有道理!”

钱维善笑笑道:“这就是俗语所说的:浑水好摸鱼!在些有才情和雄心的人物来说,世局愈乱,机会就愈多。这好有一比,比如汉末时代,如果不是因为局势混乱,群雄并起,又怎么出得了一个诸葛亮和刘备?”

乔老太爷道:“你认为谁是今世的刘备?”

“当然是您老太爷。”

“那你就是今世的诸葛亮了?”

“不敢!”

老少二人,相与抚掌大笑。

同样的消息,传到终南神仙谷百毒帮总舵,结果却不相同。

百毒帮,也跟江湖上其他帮派的编制大致上差不多。

帮主以下,分设长老、护法、堂主、大头目、二头目、三头目等职称。

它与其他帮派,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多了一座“药堂”。

百毒帮的“药堂”,如众星拱月般,设在其他各堂的核心地区。它是百毒帮的禁地,其四周守护之严,尤胜于帮主的寝食之处。

该帮堂主身份以下弟子,一律不许进入药堂四周十步之内,即使是堂主以上身份的弟子,也必须持有特别令符,方得进入药堂,违者当场格杀!

其他各堂,均只设堂主一人,唯独药堂,列有副堂主的编制。堂中八名药童,均为帮主毒魔君贺百世的嫡传弟子。

正副堂主,则由两名长老担任。

两名长老,一名黑天良,一名常三绝,都是帮主贺百世当年混迹江湖打天下的生死伙伴。

帮主毒魔君接到神鹰堡的消息之后,立即召来各堂堂主、护法及长老于神农厅,商讨应对策略。

会议开始后,第一个发言的,便是第一堂主独角蟒韦长威。

他被疯和尚一拳打碎了鼻梁骨,伤口已经痊愈,但却留下了一个大破相。

当初的鼻梁,高高隆起,像两眼之间的一座分水岭,如今则平平坦坦的,还渗着一丝丝红蚯蚓般的花纹,直到近唇部份,才突出一个肉鼻头,看上去极不雅观。

“我们不能再忍了!”他声音宏亮,一拳击在议事桌上,更增加不少声势:“就算有四海堂在背后支持他们,本堂的意思,咱们也该不惜一战。”

帮主贺百世点点头:“好,韦堂主,你坐下,我懂你的意思!”

然后,他满场环扫一眼:“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一名瞎了一只眼睛的护法缓缓站了起来:“当初,四海堂为什么要替黑鹰十八兄弟撑腰,我想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四海堂为了沽名钓誉,为了独霸整条关洛道,始终视本帮如眼中之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打击本帮。依本席的意思:要干,就干脆干个痛痛快快。暂且不理神鹰帮,先一举毁了四海堂再说!”

立即有人附议:“对!这是斩草除根的好办法。”

另一人接道:“关洛道是条黄金道,我们一步也不能退让。但是只要有四海堂存在的一天,我们百毒帮就永远是个小媳妇!所以本席非常赞成张护法的主张,为了进一步争取关洛道的控制权,我们跟四海堂誓不两立!”

接着纷纷有人叫道:“对!对!我们不能允许四海堂再张狂下去……”

帮主贺百世摆摆手道:“好!大家静一静……”

他忽然移目望向药堂主常三绝,贺百世似乎很想在这个时候,听听这位老伙伴的意思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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