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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花经延客扫 蓬门为君开

宇文狂弄不清他葫芦之中,卖的是甚么药?只好如言向胡小庄告别。

离开“幽灵门”总坛,宇文狂压不住内心疑云,立向萧三问道:“萧兄,你刚才对我暗施眼色却是何意?”

萧三笑道:“我看宇文老弟业已激动,生恐你万一说出因‘招魂坳’中受挫,竟气得出家为僧,要鲍南山、胡小庄赔你头发之语,岂不露了马脚?所以才在旁打岔,要你暂时忍耐!”

这番话儿,真使宇文狂听在耳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双眉深蹙,摇了摇头,看着萧三问道:“我避立窗前之际,你们低声细语,鬼鬼祟祟地,是在说些甚么?”

萧三笑道:“我是替你订了一桩约会啊……”

当下便把胡小庄只愿把“西洞庭山”之事,向金不换单独倾诉等情,暨今夜初更的湖上之约,向宇文狂说了一遍。

宇文狂变色道:“萧兄你难道竟替我答应了这项约会?”

萧三笑道:“如此佳人,如此月色,这种约会难道还不够妙?定不会有甚么坏处啊?”

宇文狂顿足道:“糟透!糟透……”

萧三诧道:“啊!糟?我不懂糟在何处?”

宇文狂苦笑道:“糟在我这‘江湖败子’,乃是个赝鼎货色……”

萧三方一愕然,宇文狂又自叹道:“萧兄请想想,林如雪对金不换兄款款深情,赠珠示意,则在湖上舟中,别无旁人的情况之下,会不会有些不可避免的旖旎风光?”

萧三频频颔首道:“这倒是在想像之中……”

宇文狂叹道:“萧兄再想,在佳人倾心,风光旖旎,我若不识抬举,岂不使对方心碎,大伤自尊,等于替金不换兄,得罪了这位‘幽灵门’门主‘飞鸿仙子’?若是识了抬举,变成剪边夺爱,将来又怎面对金不换兄?”

萧三听他说至此处,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宇文狂怒道:“萧兄你还笑得出口?我看你这‘龙钟酒魅’在没有灌足黄汤之前,委实‘龙钟’已极!”

萧三笑道:“宇文狂老弟怎么不来谢我,反来骂我?我是一点都不‘龙钟’,我是故意如此,要你成佛!”

这“成佛”二字,真把宇文狂听得一怔。

萧三加以解释地,含笑又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宇文老弟既已披过僧袍,参过佛旨,又何妨再入趟‘地狱’?”

宇文狂皱眉道:“萧兄此语,似含禅机?”

萧三道:“不是‘禅机’,只是‘情机’,金不换老弟在‘招魂坳’中,曾经帮过你的忙儿,你也不妨投桃报李,借这机会,帮他一个大忙!”

宇文狂惑然道:“能为金兄服务,宇文狂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但不知这个忙儿,萧兄要我怎样帮法?”

萧三突然收摄起滑稽玩世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答道:“宇文老弟,要问你该怎样帮忙,便应听我先为金不换老弟,算算感情的帐!”

宇文狂点头道:“萧兄请讲,小弟愿闻其详!”

萧三道:“金不换老弟,早年风流自赏,加上文武双全,英挺俊逸,不知获得过多少女子欢心结过多少绮梦?”

宇文狂嘴皮微动,欲言又止。

萧三笑道:“我知道老弟动了感慨,你也有‘青衫狂客乱飘香’之称,千金买笑,一剑忏情,早年的性格、遭逢,都和金老弟差不许多。”

宇文狂微叹一声,脸带苦笑,目光中似乎电闪幻过无数不知究是甜密,抑属辛酸的情场往事……

萧三又道:“但金老弟经过一两次重大打击,突然悟透虚情,败子回头,三年面壁,练成绝世武功,再出江湖以来,虽然把以前绮债,多半撇开,却仍然有位对他深情款款的红粉知音,始终追随,挚爱不变……”

宇文狂道:“萧兄所说的这位女郎,是不是高小红?”

萧三点头道:“正是,她两度曾愿与金老弟共作波臣,其情之真,可以想见,请问宇文老弟,金不换老弟对于高小红能否辜负?”

宇文狂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不能,慢说高小红姑娘还风华绝代,是位身怀奇学的美貌红妆,便是位相貌平凡的庸俗女子,金不换兄既允许她如此追随,便不会辜负她的这份深切情意!”

萧三取出酒瓶,喝了两口笑道:“好,答得好,我们搁下高小红,再来谈另一位。”

宇文狂道:“是不是要谈‘飞鸿仙子”林如雪了?”

萧三道:“不是谈林如雪,是要谈曾与林如雪在‘西洞庭山’,互作决斗,尚不知双方胜负情况的‘绛雪仙娃’长孙玉珠!”

一提起这位“东海蕊珠宫”的宫主,宇文狂便有点肃然起敬地,正色说道:“江湖人物,向把‘天外一珠’列为二十高手之冠,小弟先前总不服气,以为定是占了女子便宜,多半名过其实,直等‘招魂坳’身受其惠,目睹高明,方始心服口服!”

萧三笑道:“长孙宫主的绝学神功,自不必说,她的品貌方面呢?”

宇文狂道:“在‘招魂坳’内,被救脱大劫后,曾见长孙宫主一面,高华清丽,其人如仙!”

萧三道:“宇文老弟对长孙宫主的评语,相当中肯,你对于长孙宫主垂青金不换老弟之事,看法如何?”

宇文狂应声道:“男是松风,女是明月,此为仙露,彼为明珠,配合得太恰当了,这是金不换兄的慧业前修,也是江湖生民的齐天洪福,他们两位若能并辔江湖,多少邪魔魑魅,均当被翦除清灭!”

萧三微叹一声道:“我的看法与宇文老弟完全相同,但我们莫要忘了金不换老弟,已接受高小红的纯挚深情在先,鱼与熊掌,究应如何取舍?”

这句话儿,问得宇文狂有点发怔!略一寻思,方正说色道:“这件事儿,着实有点为难,婚姻之事,不论功力、不论身份,是以先入为主,故而关键全在高小红姑娘,只要这位‘龙女’,能有容人雅量,长孙宫主也不计较,则金不换便无须在选择间发生苦恼,干脆来个‘鱼掌兼得’!”

萧三抚掌笑道:“好主意,说来说去,在这种事儿上,男人总占了便宜,但最困难的事儿,却在下面!”

宇文狂道:“萧兄请讲,我们各抒智慧,替金不换研究研究!”

萧三道:“如今该说到‘飞鸿仙子’林如雪了,她也对金不换老弟,青眼相垂,并为金老弟而不惜邀约‘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在‘西洞庭山’来次决斗!”

宇文狂摇头道:“多妻非福,金不换兄若能鱼掌兼得,拥有高小红,暨长孙宫主双美,便不应该再添上这位‘飞鸿仙子’来搅局了。”

萧三点头道:“我同意宇文老弟的正确看法,但问题在于‘飞鸿仙子’林如雪送过金老弟一粒‘黑美人珠’,而这粒珠儿,偏又在‘鲍家祠’事件中,使金老弟解了大厄!金老弟受人活命之恩之余,林如雪若加苦苦纠缠,他又怎忍心严加拒绝?”

宇文狂双眉深蹙,摇头苦笑!

萧三又道:“何况长孙宫主与林如雪,既曾决斗,便成大敌,彼此不容,决不可能再与高小红那般,秋色平分,和谐相处,来个绿杨移作两家春了!”

宇文狂点头道:“萧兄说得不错,衔恩绝爱,左右为难,名树有根,不容徙转,我有点替金不换兄大伤脑筋,并想不出几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来了!”

萧三笑道:“不难解决,只要你肯帮忙!”

宇文狂惊道:“这种忙儿,却是怎样帮法……”

萧三笑道:“看来复杂,说来简单,只有‘将错就错,移花接木’八字!”

宇文狂皱眉道:“萧兄莫打玄机,请说得清楚一点,只要我能为金不换兄效劳,宇文狂无不尽力!”

萧三突然把话头一转,向宇文狂问道:“根据方才‘飞鸿水榭’中所得印象,宇文老弟对那位林门主的看法如何?”

宇文狂率然答道:“匆匆一面,难知内心,从外表看来,是位绝代仙姬,但她身为‘幽灵门’门主,搅动风雨,思霸江湖,内心方面,或许是个丑恶魔鬼也说不定!”

萧三又喝了两口酒儿,双眼一睁,神光四射,说道:“是仙则将错就错,是鬼则移花接木!”

宇文狂目注萧三道:“原则太嫌笼统,萧兄要指点细节。”

萧三道:“今夜初更的湖上密会,宇文老弟要好好注意,并不妨旁敲侧击地,探测林如雪的内心善恶?假如她是位绝代仙姬,我要你将错就错,获取她的芳心,甚至于便把生米煮成熟饭,也无不可!”

宇文狂惊道:“这成甚么话儿?”

萧三瞪眼道:“这个怎么不成话儿?林如雪若是绝代仙姬,便不会配你不上,你获得一位如花美眷,又帮了大忙,替金不换、高小红、长孙玉珠等,解决最最烦脑之事,岂不是面面俱到的五全其美?”

宇文狂万想不到萧三竟出了这么一个怪异主意,不禁满面苦笑道:“这……这……这……”

萧三又把双眼一瞪道:“这……些甚么?你不要口中大义凛然,说得好听,事到临头,却来畏缩!‘将错就错’之计,其中大有甜头,比当真要你下趟地狱,总强得多了……”

宇文狂叹道:“我不希罕甜头,我情愿下地狱……”

萧三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假如你试探出林如雪内心凶邪,是个丑恶魔鬼,便乘她神迷意荡之际,拔剑诛之,把个漂亮‘女人’,送入‘棺材’,岂不是‘移花接木’?”

宇文狂透了一口长气,合十当胸,喃喃说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萧三笑骂道:“宇文老弟莫忘了你已答应还俗,不能再有这等和尚动作!总而言之,今夜初更的湖上密会,可能是喜剧,也可能是悲剧。祸福收场,全看女主角的行为表现,和你这位男主角的技巧演出了!”

宇文狂长叹一声道:“小弟自入江湖以来,睡过美人窝,捣过毒龙穴,登过阎罗殿,闯过鬼门关,却从来还未经历过如此尴尬荒唐之事!”

萧三失笑道:“尴尬或许有一点,荒唐却绝沾不上半丝,因为万事须论出发点,我们的出发点却是一片助人济世之心,则何荒唐之有?故而,你今夜纵然割了金不换老弟的靴筒子,我包管他还会感激涕零地,对你作上三个长揖!”

宇文狂愁眉苦脸说道:“萧兄,我们打个商量,今夜赴约的‘江湖败子’金不换,由你来扮好么?”

萧三大笑道:“换我?我不单止是个行将就木的龙钟老儿,这份长相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能令那‘飞鸿仙子’林如雪,动了美人心,醒了英雄梦,为了鸳鸯配,舍了‘幽灵门’么?”

宇文狂恶狠狠地,瞪了萧三一眼说道:“萧兄,记住你这份促狭,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关进一只大缸之中,泡你三天三夜……”

萧三失笑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缸中之物是罕世美酒!”

宇文狂恨声道:“罕世美酒?连厨下料酒也不会给你,我要用半缸醋,加上十斤辣椒酱,和十斤盐的混合溶液,把你活活泡死!”

萧三狂笑道:“妙极,妙极,那样一来,岂不成了‘酸辣萧三’或‘龙钟酱肉’,定是一种风味绝佳的下酒妙物,只可惜‘味到佳时人已化,舌头妙趣别人尝’,我自己无法领略自己是甚么滋味?”

宇文狂道:“是甚么滋味?又臭、又酸、又咸、又辣!但无论再怎难吃,也不会比我今晚赴约的那种滋味,难以令人消受!”

萧三伸手在宇文狂肩上,重重一拍,狂笑说道:“宇文老弟,我们去找酒喝,不要再烦恼了,能爱就爱,不能爱就杀,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坛,若不带着三分傻气,七分豪情,哪里闯得了寸步江湖,沾得上半丝侠誉?”

两人果然找家酒店,暂摒百忧,开怀畅饮。

萧三明知宇文狂今夜若能成事,最少要有三分色胆,或七分“杀心”,而他如今心中,却充满了一念“慈悲”,满脸“礼义”!

“慈悲”与“杀心”,恰成反比,“礼义”与“色胆”又起“冲突”。

但却有样东西,能使此消彼长,互相调和。

那就是“十分酒意”!

于是,萧三对宇文狂开始灌酒!

他用了不少方法,开导、偏激、夸赞、讥嘲、猜酒拳、行酒令,果然把这位酒量相当不错的“青衫狂客”宇文狂灌得酩酊伏桌!

萧三一看天色,为时尚旱,遂任凭宇文狂独自醉卧,而替他准备好一叶扁舟。

天到黄昏,萧三便推醒宇文狂,含笑说道:“此去‘西洞庭山’,还有相当水程,宇文老弟该上船了,切莫误了初更密会的生死缠绵之约!”

宇文狂一声苦笑,站起身形,步下有点踉跄……

萧三见状皱皱眉道:“宇文老弟,你酒意未消,恐怕难以操舟,要不要我送你前去‘西洞庭山’?”

宇文狂苦笑道:“我大概还行,萧兄只有帮我备好小舟就行,你不必跟去听甚隔壁戏了!”

萧三道:“船已备好,就在店外。”

宇文狂打了两个酒噎,微一摇头,边自举步出店,边自语边声音有点欠清地向萧三说道:“萧兄,你……你在此等我,我……我必……必尽可能,带……带一颗……千……千娇百媚的人头给你!”

说完,走到岸边,纵上小舟,双桨一棹,便自冲波而去。

萧三话虽如此,其实何尝宇文狂独自带酒赴约,放心得下?

他另外还准备一叶扁舟,静等宇文狂的舟影将没,也悄悄尾随而去。

不过萧三深知,由于今宵之会,宇文狂假冒金不换的身份,而“飞鸿仙子”林如雪,又对金不换深系情丝,以致这位冒牌的“江湖败子”,虽有挥剑断情之心,那位“幽灵门”门主,却绝无辣手害人之念。

换句话说,宇文狂今宵之行,最多有惊无险,而所谓的“惊”,也不过属于情爱纠缠的风流罪过!

故此,萧三的确放心不下,不是不放心宇文狂的安危,却是不放心林如雪的安危而已!

他的理想方案,最好是宇文狂与林如雪能在今夜把生米煮成熟饭,为金不换解决一桩莫大问题,而宇文狂也获得位貌拟天人,艺精文武的如花美眷!

最怕的是宇文狂不是真的“江湖败子”,他对林如雪毫无感情,尴尬为难之下,极可能持剑相对,弄得血染罗帏,大刹风景!

萧三悄然驾舟尾随之意在此,他决定只要林如雪没有过份凶邪下流举措,他便在旁暗护,不令宇文狂突加辣手,宁可所谋不遂,让金不换在三位绝代红粉的恩仇错杂间,日后为难,也不能使一位深情红粉,遽遭横祸!

舟行不久,天已入夜!

萧三把距离都保持在二三十丈左右,悄然随定前舟……

西洞庭山的西湖畔上,悄悄地,停泊着一只中型船儿。

所谓中型,仍是一人操舟,只不过比梭型小艇略大,有个船舱而已。

胡小庄选择这种船只,着眼点自然是独驶赴约,便于密会!

她是武林中的著名淫娃荡妇,早就醉心于“江湖败子”金不换的绝世风神,认为今夜借用“飞鸿仙子”林如雪的身份,多半是十拿九稳,可以成就好事!

自己素精“玉女偷元”等内媚之术,金不换一尝奇趣,可能倾心,假如能把这艺称无敌的“江湖败子”,收归裙下,加上“幽灵门”的既有力量,何愁不统一武林,霸视宇内?

万一金不换过分倔强,胡小庄也订妥了事前事后的两种应付策略……

事前倔强,胡小庄有“天狐勾魂香”和“罗汉荡心酒”等两种外嗅内服妙药,不愁金不换不血脉偾张,春情大动!

事后倔强,胡小庄也准备好了一枝“天荆化血刺”,一把“黑眚断魂砂”,并在舟中有恶毒爆炸装置,哪一样也防所难防,足以把得了甜头而不识抬举的金不换,送往“枉死城”内!

十拿九稳之下,胡小庄来得较早,在西洞庭山的西湖面上,泊舟下锚,静等金不换赴约。

为了使金不换好找,也为了安排旖旎情调,胡小庄在船舱窗内,点悬起一盏红纱宫灯,灯内使用的是“天狐勾魂香”,以使金不换一进舱中,不消多久,便会情欲难禁!

这“西洞庭山”的太湖一带,全是“幽灵门”势力范围,胡小庄既准备在此作销魂密约,自然早就分派手下,不许闲杂船只,擅来惊扰!

天已入夜,湖面上波平风微,静悄无声,只有那一盏红纱宫灯,可在远处遥遥望见。

时到初更,有船破浪!

来的自然是那昔是“青衫狂客”,后为“风雷大师”,如今却又被萧三撺掇得扮成“江湖败子”金不换形相的宇文狂。

宇文狂独驾梭舟,破浪而至,看着那盏红纱宫灯,不禁心中打鼓,剑眉深蹙!

但事既至此,如箭在弦,业已说不上不可,宇文狂在丈许以外,收桨停舟,发话问道:“船上是林门主么?金不换特来践约!”

红光灯影之中,传来一声娇柔甜美答话道:“金兄快来,小妹等你久了!”

一声“金兄”,一声“小妹”,加上娇柔人语,旖旎红灯,足使宇文狂心头怙惙,知道这场风流劫数,恐怕不易渡过,他仗着被湖风吹散一分,尚剩九分的醺醺的酒意,脚尖点处,飘然过舟。

才进船舱,便嗅得一片似有似无的极淡香气,使人心神栩栩。

换了平时,胡小庄身上可能寸丝不挂,立即穷凶极恶而来,但如今因必须适合“幽灵门”门主身份,仍然一袭白衣,风华若仙,举止高雅地,目注宇文狂道:“金兄果是信人……”

一语才出,宇文狂忽然摆手说道:“林门主,你能不能改个称呼?”

胡小庄一怔道:“改个甚么称呼呢?‘金兄’不好,‘金大侠’好么?是不是这名称有点太嫌生分?”

宇文狂道:“我根本就不姓金!”

胡小庄“呀”了一声,娇笑说道:“当代武林中,大概很少人知道威震八荒的‘江湖败子’,居然另有姓名……”

话方至此,宇文狂接口说道:“‘江湖败子’确实姓金,但我却不是‘江湖败子’啊!”

他独自操舟来到此的一段水程之中,曾细心盘算,认为自己今夜无论是以喜剧夺情,或以悲剧断爱,都不宜借用金不换的名号,否则不论是对于金不换、林如雪或是自己,都显得太过卑劣,事后定会汗颜悔恨,寝食难安!

然而,他打定主意,略变原计,一上来便揭破真情,看看林如雪反应如何,再定应对之策!

胡小庄哪知就里,真被他这句“我不是江湖败子”,说得怔住,愕然问道:“你……你不是‘江湖败子’,却是谁呢?”

宇文狂故意刺激她一下道:“‘江湖败子’金不换兄,身中‘红斑人豹’鲍南山独门毒药暗器,如今尚生死未卜,我是暂时借用他形貌身份,前往‘幽灵门’总坛,探听情况的‘青衫狂客’宇文狂!”

这番话儿,着实有点出于胡小庄的意料之外!

她真想不到,在自己扮作“飞鸿仙子”林如雪的情形下,对方的“江湖败子”金不换,竟也不是本人。

但这位“玉面飞狐”,毕竟深沉,她绝不被影响得心中冲动地,也自吐露真情,只是妙目凝波觑定宇文狂,发出一阵“格格”娇笑!

宇文狂被她笑得有点心中发毛,皱眉问道:“在下所说,全是实话,并非戏言,林门主为何这等发笑?”

胡小庄笑道:“我笑的是太奇巧!”

宇文狂道:“巧在何处?”

胡小庄送过一碗浓浓米汤,嫣然笑道:“林如雪自诩才貌,面对一般庸俗男子,视如草芥,在莽莽江湖中,只心仪‘江湖败子’,与‘青衫狂客乱飘香’的奕世风神,与惊才绝艺,故而神前自热心香,曾有非此二人不嫁之语……”

宇文狂心中所望的,是林如雪得知自己不是真的金不换后,即勃然震怒,或有甚恶毒举措,便可翻脸动手,生死一决!

谁知她竟然偏偏说出心仪“青衫狂客乱飘香”之语,不禁暗暗叫苦!

这时,胡小庄眼波频送,又复笑道:“谁知此次远游,既与金兄结识于前,又在今晚与宇文兄有了这段因缘……”

宇文狂暗叫一声“不妙”,猛然灵光动处,想起一面绝好的挡箭牌!

他忙伸右手,扯去头上所戴的假发,念了声“阿弥陀佛”,合十当胸,苦笑说道:“三千世界十二因缘,对我已如幻如梦!宇文狂自从‘招魂坳’中一败,业告英雄梦醒,壮志成灰,剃发逃禅了,身是三宝弟子的了!”

在他说来,自己这颗光头,一经现出,定可对于林如雪的示爱纠缠,发生吓阻作用!

果然,胡小庄一见宇文狂顶上光光,立即现出一种油然生敬的神色说道:“‘名利万般都是幻,英雄难得肯抽身!’宇文……大师见彻真如,的属高人,使人万分钦折,我要敬你一杯美酒!”

宇文狂听她称自己“大师”,心中顿觉一宽,但听她还要敬酒,心中却又觉一紧!

胡小庄斟酒满杯,目注对方,含笑说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头坐,大师是侠僧,不是俗僧,但昔日豪气,固足并云,如今胸襟,亦宜洒脱,不至于连英雄虎胆,也随同三千烦恼之丝,一齐剪却,不敢喝我这杯穿肠毒药了吧?”

宇文狂生性高傲豪壮,就是受不得激,闻言之下,狂笑说道:“你有穿肠毒药,我有铁铸肝肠,贫僧领受林门主这杯敬酒就是!”

一面说话,一面接过胡小庄所斟那杯“罗汉荡心酒”来,便自毫不考虑地,一倾而尽!

酒入喉时,相当香醇,但才一下腹,便如一条火线般,直贯丹田之内!

宇文狂哪里知道他自从入舱,嗅得“天狐勾魂香”后,体内已蕴邪毒,这再一饮下穷淫极秽的“罗汉荡心酒”,便立将发作强烈媚药作用!

酒一入喉,胡小庄便知好事已谐,媚眼如丝地,望着宇文狂道:“大师,你是和尚?还是一条罗汉?”

宇文狂莫名其妙地,应声答道:“贫僧初皈三宝,学佛未深,但距离罗汉修为,这个境地还差得远呢……”

说到此处,突然全身微震,仿佛打了一个寒噤!

胡小庄知道药力已开始生效,眼波一飏,媚笑说道:“大师文通武达,学究天人,你可知道你刚才所喝的那杯,叫做甚么酒么?”

宇文狂道:“入口甚醇,下腹极烈,有点像是极好的陈年杏花村汾酒……”

话方至此,脸上已变了颜色!

胡小庄吃吃笑道:“风味确实像是汾酒,但名称却叫‘罗汉荡心’,大师既称尚不能达到‘罗汉’修为,我倒要看你这颗心儿,荡是不荡?”

宇文狂陡然满面火红,并红得连两只俊目,都似喷出熊熊烈火地,站起身形,一张双臂向胡小庄作势抱去。

胡小庄认定好事必谐,对方业已由己操纵,遂一阵吃吃浪笑道:“你既嗅我‘勾魂香’于前,又饮我‘荡心酒’于后,大师便是铜浇罗汉,铁铸如来,今宵也少不得破破色戒,我和大师参魂销骨蚀的‘欢喜禅’了,但既作这种风流之事,有个‘和尚’头衔,毕竟略杀风景,我还是叫你宇文兄吧,宇文兄只要一作我裙下之臣,包管不仅识透一生真趣,并彼此同心协力,武林霸业也……”

话方至此,已被字文狂,紧紧抱个满怀!

软玉既已投怀,温香既已入抱,加上当事双方,一个是媚毒作祟,一个是荡妇妖姬,则下面的情况,应该是……

不,下面的情况,一点也不风流旖旎,反而有点残酷!

论起双方的武学修为,功力原在伯仲之间,谁想胜谁,也非在斗上三五百招以后,才可踏暇趁隙,略有机会!

但如今的情况不同,胡小庄因认定宇文狂是裙下之虏,毫无戒备,又先被他紧抱娇躯,无从闪避,才一下便吃制住!

宇文狂一指点中,立即撒开手儿,退后两步,扬眉狂笑说道:“林如雪,你太小看宇文狂了,自从‘招魂坳’内,误中‘玉面飞狐’胡小庄的迷香之后,字文狂知耻生戒,何时何刻怀中不备有上好解毒妙药?”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目中凛射神光,又复说道:“尤其今夜的‘密会’二字,显带淫邪,宇文狂更是有备而来,你那点下流药物,哪里能奈何得我,无非是自取致死之道而已!”

胡小庄穴道被制,有手难动,有口难言,知道自己弄巧反拙,恐怕难逃劫数?

宇文狂杀气腾眉,冷然继续说道:“本来你我向无深仇大怨,宇文狂不应遽下绝情,但‘幽灵门’既招聚凶邪,图祸武林,你又蓄意缠绕金不换兄,成了他与小红姑娘、长孙宫主之间的感情障碍,宇文狂说不得只好将机就计,辣手摧花,为好友去一魔孽,为武林诛一邪女……”

说至此处,神功已凝,骈指直点胡小庄的心窝死穴!

就在这胡小庄束手待毙的千钧一发之际,太湖水面,先后突起人声!

先起的是清脆女子语音,说的是:“字文兄,指下留人!”

后起的是愤怒的男子语音,说的是:“狂徒大胆……”

这“狂徒大胆”四字,虽极简单,但却带着大片的“丝丝”破空之声,从横侧方向宇文狂疾飞而至!

那一声“宇文兄,指下留人”的清脆女子娇声,已令得宇文狂听得一怔!

就这一怔,破空锐啸,已至身畔,同时并听出有人已落足船上!

宇文狂先求保护自己,并了解情况,遂只好暂时不杀胡小庄,足下一旋,滑出两步,定睛注目细看先后发话的究是何人?

后发男声,居然先至,竟是日间见过的“幽灵门”副门主,“八臂哪咤”姜天雄。

姜天雄号称“八臂哪咤”之故,除了人品英俊以外,便是精于各种暗器。

他是探悉胡小庄与冒牌金不换的宇文狂,订了湖上密约,满腔妒火而来,故而除去那“丝丝”破空的“黑眚断魂针”外,跟着又发出“天狼钉”、“铁翎箭”、“弦月铡”、“夺命环”等四种恶毒狠辣暗器!

宇文狂想不到对方暗器手法,如此凌厉,一发多种,件件极具威力,并似均淬有剧毒,遂在接连闪躲之余,怒声喝道:“姜天雄,光恃暗器偷袭,算得甚么英雄汉子,你既身为‘幽灵门’的副门主,且接我一记风雷神掌试试!”

话完,招发,左掌凝劲遥推,一片排空罡气,带着隐隐风雷声息,便向姜天雄当胸涌去!

姜天雄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何况因情生妒,妒火狂烧之下,怎肯服人,一声冷笑,扬眉答道:“风雷掌力,何足为奇?你也尝尝我‘幽灵索魂爪’的滋味!”

衣袖翻处,一股阴寒劲风,半丝不肯退让地,硬接宇文狂“风雷神掌”来势!

在他们双方所发掌力,将接未接之间,另一条人影,犹如鬼魅,闪进舱中。

那是一个身穿水衣水靠女子,动作疾如闪电地,一把抱起胡小庄,便穿窗刺波遁去。

宇文狂目光斜瞥,全身一震,惊得有点发呆!

因为他认出救走胡小庄的水衣水靠女子,竟是闻得萧三叙述,第一次为金不换投湖殉情,第二次并被自己亲眼看见,追随金不换,历史重演,同赴沧波的“铁胆龙女”高小红。

高小红会于此时此刻出现,而又救去显然是她的情敌林如雪,怎不令宇文狂莫名其妙,惊得发怔?

一怔之间,掌力已交,“幽灵索魂爪”似乎斗不过“风雷神掌”,姜天雄连人都震得向后倒翻腾空丈许地,一头栽入湖内!

其实,“八臂哪咤”姜天雄是“飞鸿仙子”林如雪的师弟,功力与宇文狂又是八两半斤,相去不远。

他不是不济,掌力一接之下,连身形都被震飞,而是发现胡小庄所扮林如雪被人抱走,又不识高小红的身份,遂临时卸劲,反借宇文狂的“风雷神掌”掌力,腾空后翻入水中,以图截击抢救。

宇文狂万想不到他似欲拚命的来势汹汹,竟又虎头蛇尾,不战而退,以致根本不及拦阻,更无法下水追击。

“刷”然微响,自后又响起了衣袂掠空之声!

宇文狂图谋落空,心中也动了真怒,钢牙挫处,半声不哼地,翻手便是一掌!

这一掌,劲风狂啸,声势慑人,他竟凝紧了功力十成左右的“风雷神掌”,立意再不让对方逃出手去,他身后来人,想不到宇文狂竟来了这么一记狠招,仓卒之间,无法躲避,只得凝劲接了一掌。

一个几乎是全力发难,一个是仓卒凝劲,自己强弱立分,那人被震得踉跄后退几步,胸中气血翻腾地,苦笑叫道:“我的宇文老弟,风雷大师,你怎么如此起大杀心?遽下狠手,老酒鬼鸡筋难当尊拳,你这一记‘风雷神掌’,震得我脏腑翻腾,几乎归了阴呢!”

宇文狂想不到自己痛下绝情掌击之人,竟是萧三,不由把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泽!

萧三一来上船稍晚,二来又是从另一方向前来,以致不知适才情况,他吸口长气,略为平抑胸中气血,向舱中略一注目,“咦”了一声,问道:“刚才舟中一声呼叱,似是互相动手,如今怎只剩老弟一人,那‘飞鸿仙子’林如雪呢?”

宇文狂吸了一口长气,略定惊疑万分的纷乱心神,向萧三苦笑说道:“萧兄,你来得太过不是时候,以致我所误会,几乎铸下大错。”

萧三道:“不要紧,挨你一记‘风雷神掌’,乃是小事,无需再提,刚才何人与你动手?”

宇文狂道:“是‘幽灵门’的副门主,‘八臂哪咤’姜天雄。”

萧三诧道:“他怎会……”

宇文狂苦笑一声,截断萧三话头说道:“他大概是尾随他师姊‘飞鸿仙子’林如雪而来,在发现我要杀林如雪时,便对我出手袭击!”

萧三惊道:“宇文老弟,你竟不作绮梦,下了绝情,要杀林如雪么?”

宇文狂嘴角微披,以哂然不屑的神情说道:“此女外貌虽美,内心却太过淫邪,才一上船,她便以迷香、媚药,施尽下流手段,怎不令我动了杀念!”

萧三目光一扫舱中,皱眉问道:“林如雪的人呢?”

宇文狂气道:“我刚佯装上当,把林如雪制了穴道,姜天雄便来捣蛋,以致不及下手,被人把林如雪救走!”

萧三来得晚了一步,又因方向相反,致无所知,失惊问道:“另外还有人来救林如雪?那人又是谁呢?”

宇文狂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答道,“我对于这桩不可思议之事,至今如在梦中,萧兄大概也想不到来救走林如雪之人,就是你曾目睹她两度与金不换兄,相偕投湖的‘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吧?”

这“高小红”三字,把这“龙钟酒魅”萧三,也听得瞠起双目,如在梦中……

高小红弄得宇文狂、萧三如在梦中,但她自己也为了一桩意外惊奇之事,弄得如在梦中!

故事要从高小红第一度投湖说起,才可抽丝剥茧地,叙述清这相当复杂离奇的来龙去脉!

高小红第一度投湖时的心情,是认为金不换奇毒发作,肝肠寸裂,业已惨死,遂抱定殉情之念而一同投入湖水,并伸手把金不换抱住,誓为同命鸳鸯!

谁知金不换奇毒早为“黑美人珠”所解,只因服药过量,以致周身奇胀,气血欲爆地,进入神智昏迷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金不换分不清敌我,但却具有绝对“排他卫己”的反射本能!

高小红手才搂住他的腰儿,金不换便下意识地,猛力一挣!

他本身功力已高,再加上服药过多,周身均欲胀裂之下,力量更增强不少!

很轻易地,他便挣脱了高小红的真诚拥抱,而随着一股水流,奇巧无比地,冲入“西洞庭山”的山底水洞,就不知究是“飞鸿仙子”林如雪,抑或“绛雪仙娃”长孙玉珠,献身相救,成就了一段奇缘!

高小红此时因悲痛太过,也神智渐晕,她既誓作同命鸳鸯,自在被金不换挣脱后,又拚竭全力地,双手一抱。

天下多奇巧,无巧不成书,这一抱,抱个正着。

人在心愿未完成前,终有股奇异力量加以支持,但在心愿完成后,这股奇异力量便往往立告消失!

高小红以为二次抱住金不换,并还双手合搂,抱得极紧,遂心愿一了地,立即晕去!

谁知她第二次所抱住的,竟不是金不换的躯体,而是一条长达三尺,重量约在二十来斤的罕见湖中异宝“金线鲤王”。

人虽晕死,鱼仍活泼,由于“金线鲤王”在高小红怀中的挣扎之力,使高小红漂流方向,与金不换有所差异,不曾流往“西洞庭山”山底水洞,而流到了一代大侠“天河钓叟”的鱼网之内。

“天河钓叟”早年威震江湖,一支“阴沉宝竹”钩竿,三丈“天蚕钓丝”,创有威力无伦的“天河九钓”绝招,但在蛮荒中被毒物所啮,遂罹奇疾,虽可带病延年,却真气内力大减,非服食一种罕见奇鱼“金线鲤王”的鱼脑鱼血莫解!

这位老侠,见闻颇广,知道“太湖”中有条“金线鲤王”,遂移寓湖边,设网垂钓。

整整等候了一十三年,鱼才入网,但在入网之前,却又先被高小红紧紧抱在怀内。

高小红虽称“龙女”,精于水性,但因急痛伤肝,重病人晕,连淹带冻,出水后已如死人,只剩下一息未绝而已。“天河钓叟”替她诊脉之下,不禁为难……

因为那“金线鲤王”的鱼脑鱼血,正是伤肝、溺水的高小红的唯一救命之物,并可使她把本身的真气内力,也加强三四成的光景。

换在平时,“天河钓叟”自然毫不考虑,立即杀鱼救人,但如今他自己必需这“金线鲤王”的鱼脑鱼血,解祛业已蓄毒于身一十三年的痼疾,及恢复昔时功力!

假如杀鱼救人,自己便功力恢复无望,甚至带病延年也到了尽头,即将淹然物化!

假如杀鱼救己,则这位抱住“金线鲤王”,花容月貌的年轻侠女,便立将香消玉殒!

故而,“天河钓叟”才踌躇了,他凝望湖水,以口问心,喃喃不住地,说着“为人?为己?为人?为己……”

高小红鸿运高照,恰好夕阳匿彩,明月出波!

波中有一轮月,天上有一轮月,“天河钓叟”也目睹蟾光,心如明月。

天上的月,光明!

水中的月,净澈!

但更光明,更净澈的,却是“天河钓叟”的仁侠胸襟,慈眉善目。

他认为自己古稀已过,风烛残年,纵会功力恢复,痼疾得祛,也只像刚才的那片夕阳,立将匿彩潜光,能有多久灿烂?

而怀抱“金线鲤王”的娇美女郎,才不过双十年华,有这好资质,这好内功,正如还有遥远前程的初升皓月!

于是,以口问心的“为人?为己?”答案有了!

心的答覆是“为人”二字!

既有答案,“天河钓叟”便立即把高小红抱入他湖中草屋,杀鱼取脑和血救人!

等到高小红悠悠醒转,这位舍己为人的“天河钓叟”,却心力已悴,只剩奄奄一息。

免强说明经过,并把自己近年将“天河九钓”,融聚为“天河三钓”的绝学图解,以及一根“阴沉宝竹”钓竿,三丈“天蚕钓丝”,都送给高小红后,便自溘然而逝!

高小红衔恩戴德,自然哭得死去活来了!

伤心泪尽,动手埋人,并在坟前竖了一方“义父‘天河钓叟’之墓,义女高小红敬立”墓碑!

守墓三日,高小红泛舟游湖!

她不是向往“具区”风光,是想探查金不换下落。

因为她认为自己既能侥倖不死,则金不换一生义侠,根据吉人天相之理,也未必准遭劫数!

但查来查去,未查出金不换的下落,却发现那条悬有“‘青衫狂客’宇文狂敬邀‘雪刃红娘’卓紫娟舱中密会”字样的船儿。

高小红因卓紫娟已遁空门,不入江湖,连最心爱的成名兵器“朱纹雪刃”,都送了自己,宇文狂也自从“招魂坳”一败,愤而出家,自对这面布幡,大感惊奇,立即上船一探。

船上的“青衫狂客”,自然不是宇文狂本人,而是高小红渴欲寻找,而寻之不得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自从在“西洞庭山”的山底水洞之内,与一女子,糊里糊涂的颠凤倒鸾之后,不单体中过量的“黑美人珠”的胀力自解,性命得以保全,连真气内力方面,也颇有增益。

但等他从极酣极美的婆娑春梦中,百骸皆舒地,苏醒过来,却又觉得孤独地,生出了茫然与惑然之感!

因为,余香虽然在抱,贞红虽然在石,显示适才的旖旎温馨不是梦境,但那个替他织梦的人却已杳无踪迹!

金不换是深情人,不是薄情人,是有心人,不是负心人,而他怎甘愿就此失去爱侣?他立思设法寻找!

但要寻找爱侣的先备条件,便是必须知道这位爱侣是谁?

根据石上贞红,金不换已经明白对方为了救己一命,宁愿在糊里糊涂,名不正,礼不合的难堪情况下,牺牲了女孩儿家最宝贵的甚于性命之物!

以往,虽衣香鬓影,多结佳人,近年来却败子回头,自律颇严,只有一直痴随的“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承蒙青睐,却是尚未见过她庐山真面的“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和被赠“黑美人珠”,但却以“凌公子”名义神交,最近由高小红始知她也深深暗恋自己的“幽灵门”门主“飞鸿仙子”林如雪!

而这三女之中,最可能的又是高小红。

因为论交情,以高小红与自己最深,其他两位,不仅刚刚结识,甚至于还说不岀她们是甚么模样?

何况,风闻长孙玉珠与林如雪为了自己,正约在某处决斗!

而自己血管欲爆,腾身破舱入水时,高小红誓死相随,一同落波,并仿佛记得她还伸手抱住自己……

这样一加判断研究,金不换几乎毫不怀疑地,断定那位舍贞救人,与自己共同织造一场荒唐春梦的可爱可敬可感可佩对手,就是高小红。

甚至于他对高小红的不告而别,都有了自以为是的合理解释……

他认为高小红之暂时离去,有两点原因,一是基于女孩儿家的娇羞,第二是恐怕自己难堪,才暂时别去,容后相见。

既已确定是高小红,金不换于离开水洞后的第一要务,便是寻找这位“刁蛮铁胆小龙女”——也就是他心目中的爱妻!

但太湖茫茫,龙女杳杳,盲目乱找,未免太难!

于是,金不换想出妙策,买了一只船,并悬上一幅“‘青衫狂客’宇文狂敬邀‘雪刃红娘’卓紫娟舱中密会”白幡,想叫高小红来找自己。

因他知道卓紫娟既伤夫丧,又受挫折,业已绝迹江湖,连最心爱的兵器“朱纹雪刃”,都送给了高小红,而高小红也知晓“青衫狂客”宇文狂,业已削发出家之事。只要高小红看见这面白布长幡,或是听人说起湖中有这么条船,她必是心中生疑地,赶来上船探看。

金不换的主意打得不错,他在湖中戏游未两日,高小红便已得讯赶来。

高小红既称“刁蛮铁胆”,性格自极豪放爽直,她一到,便飞身上船……

一上船便高声喝问:“是哪位江湖朋友,竟如此大胆,敢冒用‘青衫狂客’宇文狂兄名号?”

金不换一听这娇脆清亮语音,便知是自己魂梦相思,对她又衔恩,又负疚的高小红赶到。

一双情人之间,何妨开开玩笑?金不换装出一种苍老语音答道:“是我!”

哪知高小红对他痴恋太深,整个芳心,均为“江湖败子”占据,任凭他如何装作,仍能从区区两字“是我”之上,便听出他是谁来?

高小红心中只是期望金不换吉人天相,能脱大劫,如今一旦证实,自然喜得心魂皆颤地,失声叫道:“是金哥哥!”

随着话声,人已向舱中扑去!

从闻声知人,装腔无效之上,金不换深深感觉出高小红痴爱自己,太以真切,不禁胸怀激动地猿臂双张!

恰好高小红扑进舱来,把个丰满、苗条、香喷喷、软绵绵的美人胴体,投进他的怀内!

金不换双臂一紧,把她紧紧搂住,俊目中泪光闪动地,先向高小红玉颊上亲了一亲,然后贴着她耳边,低声说道:“红妹,谢谢你,真谢谢你对我这样关怀!”

高小红痴恋金不换,两人虽心心相印,却始终发乎情止于礼,从来还没有这样火辣辣的亲热过,她不禁全身起了一种喜悦过甚的轻微颤抖,也泪光盈眸地,低声答道:“金哥哥,你……你我之间,似乎用不着再说‘谢’字……”

一来金不换早年本是倚翠偎红的调情圣手,二来他因认为彼此业已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早把高小红视为爱妻,立誓绝不负她,江湖稍暇,便正名分,三来船中无人,连日寂寞,四来怀中胴体,温香诱人,五来水洞绮梦,太堪回味……有此五大原因,他紧紧搂住高小红,竟不似以前能以礼义自持,一面略加顽皮抚爱,一面吻着高小红的耳根,悄悄说道:“红妹,我……我是谢……谢你为我所作的重大牺牲……”

高小红被他温存逗弄得芳心狂跳,有点意乱情迷,以为金不换所说的“重大牺牲”,是指一同赴水之事,所以遂也以梦呓般的声音,低低说道:“金哥哥,为了你,高小红不惜生命,薄视一切……”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半丝故意,但“西洞庭山”山底水洞的旖旎春光,弄假成真,越扣越紧!

金不换又是怜爱,又是感激,两行英雄泪,竟夺眶而出,流堕在高小红的香腮之上,口中喃喃说道:“红妹,你放心,从今后你便是我的爱妻,任凭长孙玉珠与林如雪如何青睐,金不换也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地,绝不负你,我们石烂海枯,天荒地老……”

这不是花花公子情场调笑之语,而是旷代英雄的肺腑之言!

高小红听得呆了,喜得怔了,身躯还越来越烫,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想说话,却高兴惊喜得说不出来!

她的泪儿,比金不换流得更多,却含着泪儿,伸出三寸丁香,就着金不换的面颊,把他所流出的情泪,像珍珠般一颗颗的加以舔食!

金不换不是圣贤,何况圣贤也有情欲呢!

无论是柳下惠也好,鲁男子也罢,假如他们所面对的,是与他们名份已定,早绾同心,不需再以礼义设防的床头爱宠,梦里情人,恐怕所表现的情欲强度,会比寻常人更为热烈!

玉女在怀,美人舔泪,此情此景,谁不消魂?

金不换的身躯也抖颤了,他语音更低也更温柔,更含有挑逗性地,喃喃说道:“红妹,我想……我想……”

他想干甚么?虽未直接说将出来,但天下人除了“白痴”之外,谁都知道!

高小红不是傻姑娘,她当然懂,但却不好意思答应。

拒绝?更非所愿,于是,高小红的脸儿,超过她“小红”之名,成了“大红”,用几乎金不换都听不清楚的含糊喉音,缓缓说道:“金哥哥,我……我的一切,早……就是你的了……”

语音才了,“嘤咛”一声,便在金不换的怀中,晕了过去。

这是遮羞和示允的最好办法,意义为“任君所为”。

曾经沧海难为水,前度刘郎今又来,金不换既获得这种“任君所为”的默示,还会客气么?

风光自然又旖旎了……

但旖旎中有痛苦,旖旎中更有惊异!

有痛苦的自然是高小红,她人道初经,总难免在七分欢悦中,略含有三分苦味!

有惊异的是金不换,他惊异的是天台之路,十分险窄生疏,自己竟像是新来阮肇,不像是前度刘郎,彭蠡烟消,瑶台花困,娥眉月隐,巫山云散……

金不换偷眼席间,心神剧震!

使他心神剧震的,是代表高小红贞节纯洁的无数飞花!

说来好笑,一般新郎,倘在花烛之夜不见此物,可能会大发雷霆,或引为奇耻大辱地,闷闷一世!

如今,金不换见了此物,人如雷霆剧震,心中立即起了极浓烈的羞辱之感!

错了,他知道错了……

“西洞庭山”山底水洞中,拚舍元贞,救了自己一命的,不是高小红!

问题出在彼此有爱意,彼此面皮均薄,适才虽有问答均未明言,以致现在把冬瓜缠到了葫芦架上!

这一来自己若是重情,从此不负高小红,便对水洞献贞的救命之人负义!

自己若是重义,便对业已明言约定为终身伴侣的小红,说甚么“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高小红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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