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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钗影缤纷龙丧胆

龙不潜走到江边,负手闲眺,脑海中不禁又浮起他那位琬姊姊的倩影。

涂琬是与“百草先生”公冶陀,携带“七星怪蛇”,回转“昆仑”,为她恩师涂天琴治疗痼疾。

临行之际,涂琬虽说一到“昆仑”,便立即赶来“巫山”相会,但毕竟途程极远,万水千山,她不知是否准能于……

龙不潜念方至此,突然耳中听得几声人哼,隐隐从远处传来!

这“哼”声,虽因来处甚远,显得低沉,却仍听得出十分惨厉!

龙不潜本想循声赶去,看个究竟?但转念一想,似乎先应向魏立言、石超然等两位前辈,禀告一声,不宜妄自行动!

就在他刚刚转身,走向魏、石二人之际,魏、石二人似已把话说完,起身向他走来。

魏立言并边行边自笑道:“龙贤侄,你听见适才那隐隐传来的惨厉呼声了么?”

龙不潜道:“当然听见,魏师叔是否打算循声前往,看上一看?”

魏立言点头说道:“当然前往看看,比较稳妥,因为惨呼者如若是敌人,自可不必管他,万一是自己人,便亟须加以援手……”

龙不潜说道:“魏师叔怎会认为这‘巫峡’之中,会有我们的自己人?……”

魏立言伸手指着那位“黄龙真人”石超然,面含微笑说道:“贤侄请想,你石叔父既已前来,难道其他‘九龙’人物,就不可能也自赶到么?”

一句话提醒了龙不潜,白衣电飘之下,当先便向那惨哼来处寻去。

石超然与魏立言,不愿使龙不潜单人涉险,自也双双赶去。

他们因起步稍迟,与龙不潜之间,约莫距离了八九丈远。

这八九丈的距离,在石、魏两位武林奇侠,虽然几乎一纵可及,但此地到处都是些危峰巨石,稍一转折之下,便已看不见龙不潜的身影。

魏立言一面前行,一面向石超然含笑说道:“石兄,在龙贤侄起步前去察看以后,那惨哼声息,便未再闻,不知此人是已脱险境抑或已遭劫数?”

石超然道:“此人大概业已凶多吉少,喏,那不是龙贤侄么?他低头察看之物,可能便是适才那惨哼人的遇害尸体。”

魏立言目光注处,发现龙不潜正在一片削壁之前,对壁下低头察看,遂双眉略挑,点了点头含笑说道:“由于龙贤侄既未急于抢救,又未发出惊呼,故而可以断定,纵令有人遇害,也不是甚么与我们有关的自己人了!”

话方至此,龙不潜业已看见魏、石二人赶来,回身招手叫道:“两位叔父快来,小侄竟做了一桩极为残忍之事……”

魏立言听他这样说法,恍然有悟地,扬眉含笑问道:“听贤侄语气,莫非适才那谭扬老贼,业已遭了报应?”

龙不潜道:“石叔父曾说这老贼是两手血腥,并犯淫行的江洋大盗,故而身遭天报,并无足悯,只是死得未免太惨一点!”

这时,石超然与魏立言,业已走近龙不潜的身傍,双双凝神注目地,向壁下看去,也不禁心中一惨,双眉深蹙!

原来壁下不是人尸,只是泡在一片脓血之中的一堆烂肉!

虽然全身溃烂,面目已不可辨,但从衣着之上,仍可认出正是适才被龙不潜代向石超然求情,纵之而去之谭扬老贼!

石超然道:“贤侄看见没有?这谭扬老贼,是被何物所伤,才……”

龙不潜苦笑答道:“小侄不曾看见,我赶到此处,便看见谭扬老贼,全身布满一种淡绿色微腥浆汁,倒卧壁下,业已断气死去,骨肉渐腐!”

魏立言皱眉说道:“龙贤侄既见谭老贼满身沾淡绿微腥浆汁,足见这山壁左近,藏有甚么厉害毒物?……”语音至此顿住,面色微变,把手一挥,喝声“快退”!

龙不潜与石超然,随同魏立言退后了两丈二三,并向魏立言问道:“魏师叔是发现甚么警兆?”

魏立言失笑说道:“我的耳目之力,不会比贤侄聪明,只是觉得这山壁左近,既然藏有毒物,我们便不可恃技大意,应该及早提防,慎重一点!”

龙不潜道:“毒物可能是被那‘巫山佳客’木牌的碎粉香气引来,我们身边之物,已加妥收藏,香气不会外泄……”

魏立言接口笑道:“话虽如此,我们仍是慎重一些较好,因为深入虎穴之下,对方‘巫山派’好手如云,强敌太多,犯不着在不相干的事物上,平白浪费心力!”

龙不潜边自聆听魏立言发言,边自剑眉微挑,目中闪灿出异样神采!

石超然笑道:“贤侄神色有异,是否……”

龙不潜不等魏立言再往下问,便以双目神光,凝注左侧方一座小峰腰上,朗声叫道:“峰上何人,快点现身相见,不必藏头露尾,鬼鬼祟祟!”

龙不潜语音方落,峰腰以上,果然响起一个狞厉的狂笑答道:“我们是旧相识了,只是想不到龙朋友竟提前光临,来得这般快捷?”

龙不潜一听对方语音,便想出其人身份,向峰上扬声问道:“峰上之人,是‘笑面银龙’秦玉树秦朋友么?……”

秦玉树“哈哈”一笑,果然在峰上现身,并带领了四名壮汉,飞驰而下。

龙不潜等他来到切近,剑眉略轩,目闪神光地,冷冷说道:“秦朋友和我已于‘九华’、‘虎牙’两度相遇,如今竟又在此相逢,真是巧合!”

秦玉树摇头笑道:“不是巧合,我是奉派在这‘巫峡’入口之处,担任守卫重责!”

龙不潜闻言之下,“哦”了一声,目注秦玉树,挑眉说道:“原来秦朋友是把守头道关口,如今我奉侍我‘落拓书生’魏师叔,和‘黄龙真人’石叔父,恰好欲游‘巫峡’,少不得冒犯秦朋友,在你这头道关口之前,闯一闯了!”

这些话儿,具有向对方叫阵的挑衅意味!

秦玉树虽是相当狠辣的武林凶邪,但因深知龙不潜厉害,遂丝毫不发凶性,只是连连摇手,陪着笑脸说道:“谈不上‘冒犯’,谈不上‘冒犯’,更无须‘闯’甚关口……”

龙不潜说道:“怎么不要闯呢?秦朋友既然身受重任,自必守关有责……”

秦玉树不等龙不潜话完,便即“哈哈”大笑地,接口说道:“虽然我身受重任,守关有责,但因知龙朋友身有木牌,是我‘巫山佳客’,自然与一般江湖人物不同,应该把你当做贵宾看待!”

秦玉树不仅深悉龙不潜的来历,并听出另外两人,一个是“北海三奇”中的“落拓书生”魏立言,一个是“九龙”之中的“黄龙真人”石超然,知道绝非凭自己这点艺业,所能招惹,故而尽量把话儿说得漂亮客气一点!

谁知他虽客气,龙不潜却不领情,剑眉双扬,冷然接道:“秦朋友,你错了,你不该把我和魏师叔、石叔父,当作贵宾,而应视为一般江湖人物,加以刁难才对!”

秦玉树道:“却是为何?”

龙不潜道:“因为虽承贵派庞护法,赠以‘巫山佳客’木牌,但我们身为侠义,不怕甚么‘一入巫山寸步难行’,更不愿随便接受照拂,遂业已把那木牌毁掉!”

秦玉树听了龙不潜这样说法,先是一怔,但旋即含笑说道:“纵令木牌已毁,龙朋友与魏大侠、石大侠等,仍是‘巫山佳客’,秦玉树纵有天胆,也不敢对令主佳宾,有所得罪!”

龙不潜笑了笑道:“秦朋友着实聪明,可称俊杰。”

秦玉树愕然一怔,龙不潜向他目光深注地,哂然含笑说道:“秦朋友大概知道我们三人,不太好惹,才特别表示客气,连守关重责,也可不顾,如此识得‘时务’,难道还不足称俊杰二字么?”

秦玉树被他讥讽得耳根发热,双颊飞红,却也无言可对。

龙不潜又复笑道:“其实秦朋友明虽不加阻碍,大卖人情,放我们进入‘巫峡’,暗中却早做处置,适才在你未曾现身之前,我曾听得有飞鸟振翼的‘扑扑’声息,莫非已放信鸽,向你们‘巫山派’总坛的‘神女宫’中,报讯了么?”

秦玉树暗惊龙不潜耳力之佳,判断之确,只得点头答道:“龙朋友听得不错,我因佳客宠临,业已飞鸽传报总宫,向掌理事务长官,请示应该如何接待……”

龙不潜接道:“向掌理事务的长官请示么?你怎不向你们奉若神明的‘金钗令主’请示?”

秦玉树答道:“令主苦参上乘神功,正在坐关,谁敢妄加冒渎?”

龙不潜道:“贵派‘金钗令主’既在坐关,派中事务,却由谁掌理?”

秦玉树答道:“是由本派师爷,与‘花钗公主’长孙艳,暂时代行掌理!”

魏立言听了秦玉树之言,心中微动,一旁扬眉问道:“你们‘金钗令主’辛九香的身前,不是还有位螟蛉干殿下么?他难道不爱执掌实权?否则,怎会轮到‘花钗公主’长孙艳的头上?”

秦玉树笑道:“殿下爷一来不喜烦恼,二来出山刚回,故而尚未向长孙公主手中,接掌‘巫山权杖’!”

龙不潜诧道:“‘巫山权杖’?这‘巫山权杖’之名,尚属第一次听见,不知是甚么东西?”

秦玉树含笑道:“这是本派中具有无上权威,宛如‘令主’亲临的一件信物,也就等于是一般帮会之中的‘龙头竹令’!”

魏立言道:“秦朋友适才是以信鸽传书,把我们三人来此之事,报告长孙艳么?”

秦玉树方一点头,魏立言又复笑吟吟地向他扬眉说道:“我们倒不想会见‘花钗公主’,秦朋友可否向贵派那位‘殿下爷’,代为通报一声,就说他有位‘雪峰旧友’……”

龙不潜被这“雪峰旧友”四字,弄得俊脸飞红地,苦笑叫道:“魏师叔,你不要捉狭好么?我们既来‘巫峡’,一切恩怨,均须了断,何必先行指名,要见那位辛殿下呢?”

秦玉树业已听出魏立言与龙不潜话中有话,却猜不透他们与“殿下爷”辛人英之间,究竟有些甚么过节?

就在他胡乱猜忖之际,那位“黄龙真人”石超然手指遥空,扬声叫道:“秦朋友不必为难,那面飞来一只信鹤,大概业已对你带来指示。”

秦玉树目光西注,果见一只信鸽,从西方穿云飞来!

他振唇发出一声锐啸,招呼那信鸽,寻向自己所立之处。

信鸽循声飞来,盘空两匝以后,便落在秦玉树的肩上。

秦玉树解下鸽足所卷纸条,略一展视,便向龙不潜含笑说道:“龙朋友,请你自行入峡吧,本派中重要人物,因不知尊驾突然光临,未及远迎,均在峡中,一一相待!”

魏立言笑道:“这些重要人物中,定必包括那位‘殿下爷’辛人英了?”

秦玉树因鸽足传书,只是“花钗公主”长孙艳和孟师爷所发,自己刚才虽也飞报辛人英,但这位“殿下爷”,却尚无指示,便准备摇头作答。

但眼珠转处,偏偏把摇头改为点头,目闪厉芒,狞笑说道:“当然,当然,本派‘金钗令主’正在坐关,殿下为一派之主,自然会在‘巫山巫峡’之间,对三位有所接待!”

这是秦玉树聪明之处,他看在魏立言等已露口风,亟欲一会辛人英,遂顺风扯帆,使这三个惹不起的难缠人物,早点通过自己讯地。

魏立言闻言之下,果然向龙不潜看了一眼,扬眉含笑说道:“龙贤侄,那位‘殿下爷’辛人英既已在峡中相待,我们就快点去吧,免得他望断云霓,‘相思’欲绝!”

末后的“相乱欲绝”一语,又把龙不潜调谑得俊脸微红,指着壁下那堆烂肉,目注秦玉树,沉声发话问道:“秦朋友,这堆烂肉,是不是贵派一名名叫谭扬之人所化?”

秦玉树应声答道:“正是,龙朋友突然提起这谭扬则甚?”

龙不潜道:“我想问问他是怎么死的,怎会死得这样凄惨难看?”

秦玉树答非所问地,目中凶光电转,向龙不潜狞笑说道:“谭扬有辱派誉,自伏天诛,像他这等死法,在‘巫山派’罪徒之中,还算是不太凄惨,可说‘善终’的了!”

龙不潜见他不肯说出谭扬的致死原因,遂也不再多问,只是笑了一笑,冷冷说道:“好,我们现在要进入贵派所据为己有的‘巫山’‘巫峡’了,但愿秦朋友你莫作‘巫山派的罪徒’,能够获得‘善终’。”

秦玉树虽听他有意讽刺,却毫不在乎,一抱双拳,侧身让客。

龙不潜遂与“落拓书生”魏立言,“黄龙真人”石超然等两位前辈奇侠,一同飘然举步,越过秦玉树所守峡口,从陆路进入了“巫峡”范围,也就是“巫山”地界。

魏立言笑道:“龙贤侄,辛人英已在前途,你遇见他时,打算怎样应付?”

这桩事,对于龙不潜来说,真是最大难题,相当难以答话。

石超然因已听得魏立言说明此事,知晓龙不潜有点惭窘,遂一旁低声笑道:“一来,辛人英是涂琬的同胞姊姊,我们爱屋及乌,应该尽量矜惜!二来又与龙贤侄成就了一段因缘,自然要设法对她度化……”

魏立言静听石超然说至此处,眉峰略聚,摇了摇头说道:“石兄话犹不错,但此举太难,辛人英自幼便蒙辛九香抚育教养,岂是仅凭言语,所能劝化?何况根据涂琬的资质看来,辛人英的功力造诣,亦必极高,可能不在龙贤侄之下呢。”

石超然道:“魏兄有何意见?除了设法用凛然正义之言,劝化辛人英外,难道还有甚么比较高明,更进一步的实际策略?”

魏立言笑道:“我打算利用女孩儿家的天生弱点!”

石超然有点不解其意地“哦”了一声,目注魏立言道:“魏兄此话怎讲,女孩儿家的天生弱点不外是“善妒’、‘多疑’……”

魏立言不等石超然话完,便连摇双手,截断他的话头说道:“我不是指甚么‘善妒’、‘多疑’等等,只是专对女孩儿家形容使用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八字!”

石超然惑然说道:“魏兄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语中,似乎还藏有玄机?”

魏立言失笑说道:“没有甚么特别玄机,我只是想使辛人英知道,龙贤侄就是她的破瓜郎君,然后再看看这位‘殿下爷’,是暗加维护,抑仍处处相害,便可知道她的恶性,究有多深,能否设法劝化?”

龙不潜白了魏立言一眼,剑眉双皱地,摇手苦笑说道:“魏师叔,你怎么老是揭人疮疤,不为我稍留体面……”

魏立言笑道:“贤侄不要脸红,你不是一向强调‘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么?何况你作了‘巫山派殿下爷’的‘殿下爷’,极可能把‘金钗令主’辛九香费尽苦心调教的心肝宝贝,抢了过来,使涂琬姊妹团圆,为武林放一异采,正是大大体面,风光透顶之事!”

龙不潜说他不过,只得苦笑不语。

石超然道:“魏师兄说辛人英在‘七十二尸古墓’之中,于临行时,揭去人皮面具,业已认识了龙贤侄的庐山面目……”

魏立言点头道:“辛人英虽识龙贤侄之面,却未必知龙贤侄之名,故而我不令龙贤侄易容,要他以本来面目,进入‘巫峡’,并希望先与那位‘西贝殿下’,互相见上一面!”

石超然想了一想,连连点头地,向魏立言点头说:“魏兄这种构想,确是高明,假如辛人英旧情难忘,被你攻中女孩儿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弱点,则辛九香便失心腹,我们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也多了个有力内应!”

魏立言笑道:“石兄既同意小弟这项策略,我们便要注意两项原则!”

石超然注目问道:“甚么原则?”

魏立言笑吟吟地,伸出右手食指,压低语音,扬眉说道:“第一项原则是‘藏私’,我们既要设法使辛人英与龙贤侄相见,更须特别注意,莫露口风,以防揭破了那位‘西贝殿下’的真实身份,也莫令‘金钗令主’辛九香知晓她的爱徒,已与最大敌人,曾度旖旎风光,有了夫妻之实——”

石超然会意道:“对,越能保持这项机密,便越能发挥这种微妙关系妙用!”

魏立言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略瞥龙不潜,继续笑道:“第一项原则,是‘藏私保密’,第二项原则,却是‘知趣识相’……”

石超然这回有点听不懂了,向魏立言微皱眉头,惑然叫道:“魏兄,既称‘原则’,不可模棱,你应该把这‘知趣识相’四字,阐精述微地,对我好好解释一下!”

魏立言笑道:“其中并没有甚么特殊精微,就是在辛人英与龙贤侄相见之际,我们两个老头儿,应该‘知趣识相’地,悄悄避开,让他们小俩口儿,诉诉体己心事,看机会把那段胡里胡涂的感情,变得明白一些,和加深一些!”

石超然颔首微笑道:“有理,有理,当然,当然……”

魏立言发现龙不潜神色奇窘,遂又轻拍他的肩头,含笑叫道:“龙贤侄,我不是在开你玩笑,你是绝顶聪明之人,定必看得出辛人英一人之向背顺逆,可能关系到正邪兴衰,影响整个武林祸福!并且……”

石超然笑道:“魏兄并且甚么?怎的语音忽顿,不继续说将下去?”

魏立言正色说道:“并关系到涂琬这一辈子的精神苦乐,因为除了她姊姊辛人英能改邪归正,获得良好归宿以外,她这作妹妹的,必将抑郁难安,终身报憾!”说至此处,目光凝注在龙不潜的俊面上,向他庄容叫道:“龙贤侄,你大概还不知道,你涂琬姊姊,在临回‘昆仑’以前,曾把我悄悄叫到一旁,说了几句心腹之言!”

龙不潜虽未答话,却向魏立言投射了两道意含询问目光!

魏立言缓缓说道:“涂琬说是她这次陪同公冶陀远回‘昆仑’,固然是为了怀念恩师,打算亲侍汤药,利用那条‘七星怪蛇’,来替她恩师治疗痼疾,但心中却也存有另一打算……”

说至此处,取出酒瓶来,饮了两口,略为润喉,方再往下续道:“涂琬的另一打算,就是给你机会,让你可以和辛人英单独相见,把‘七十二尸古墓’中,那段有点飘渺的神秘感情,能够确定一下,免得你因有她在旁,惭愧顾忌地,以致破灭良缘,造成她终身抱憾的更大不幸!”

龙不潜想不到涂琬在知道自己这桩见不得人之事以后,不单丝毫不妒,并有这等恢宏襟怀,不禁感激得面红心惭,目中泪光微现!

魏立言笑道:“龙贤侄,涂琬的这等作法,并不是完全为了你,最主要的,是为了辛人英是她一胎双生的同胞姊姊,假如没有这层关系,她又怎会甘心,好端端地把心爱情郎,分人一半?”

龙不潜苦笑道:“魏师叔这样说法,是硬打鸭子上架,非要把我当作一项谋略……”

魏立言接口说道:“不错,这是深谋大略,也是一条绝顶高妙的‘反美人计’……”

龙不潜皱眉道:“‘美人计’可不大妙,魏师叔莫要忘了周公瑾的‘陪了夫人又折兵’呢……”

魏立言听得“呵呵”大笑地,向龙不潜一轩双眉,摇头说道:“贤侄放心,使自己‘陪了夫人又折兵’的,是周公瑾的‘美人计’,我魏立言的‘反美人计’,却将使对方辛九香‘巫山’一派,‘陪了夫人又折兵’,包你鱼掌兼得,占尽风光就是!”

就在他们边行边自谈笑之间,突然鼻中嗅得一阵浓郁香气!

龙不潜、魏立言,固然久知“巫山”群凶,有各种阴毒手段,便连石超然也深具戒心,故在才一嗅得香气之下,便均凝神止步!

石超然首先说道:“这阵香气,来得有点蹊跷,我们要特别留神,以免中人算计!”

魏立言连连点头,龙不潜却剑眉微挑,默然凝神不语。

石、魏二人知道龙不潜可能是凝聚玄功,默察周围情况?

果然略过片刻,龙不潜“咦”了一声,神色微诧地,开口说道:“奇怪,周围十来丈内,绝无人踪,这香气难道是发自天然,并非有人弄鬼!”

魏立言笑道:“反正香气分明是在前路此崖之后,顺风传来,我们前去一看,便知究竟,只消特别注意,多加小心便了!”

于是三人便心怀戒备地,继续举步,转过了前路山崖。

一到崖角,方知适才所嗅得的浓郁芬芳气息,确是天然花香!

不过这种奇香花卉,却是轻易罕睹,形态十分怪异!

那花儿其大如钵,其形如莲,是三朵并生一枝,但色泽又绝不一样。

左面一朵,其色赤红,右面一朵,其色雪白,中间一朵却是半红半白,兼有左右之长。

花形虽然如莲,花叶却又如兰,并比普通兰叶,长上数倍,约莫达到五尺三四之谱。

每花三叶,三花共是九叶。

花是开在一片削壁的离地五六尺处,九片兰形长叶,则贴在石壁之上,只有叶梢部位,略略离石下垂,随风摆拂!

石超然目光一注,侧顾魏立言,向他微挑双眉,含笑问道:“魏兄,你这‘落拓书生’,文淹武博,学究天人,可认得这是什么花儿?”

魏立言摇头笑道:“石兄莫要胡乱捧我,小弟腹俭已极,那里当得起‘学究天人’四字?到是龙贤侄……”

龙不潜不等魏立言把这顶高帽子,转戴到自己头上,便先行指着在壁上散发浓香的奇花怪叶,向魏立言问道:“魏师叔,如今时届严冬,已近年底,这种花儿,怎的毫不凋谢,并还这等凌空吐艳?魏师叔与石叔父可发觉这花香浓中生腻,气味不太正么?”

石超然点头说道:“对,我在一见之下,便觉得这种花儿,空具浓艳奇香,却不是甚么正经路数呢!”

魏立言道:“既然龙贤侄与石兄全认为此花不正,便索性把它毁掉如何?”

石超然说道:“那又何必?花草泉石,与我无争……”

这位“黄龙真人”的话方至此,龙不潜忽然眼珠一转,扬眉叫道:“石叔父,魏师叔,小侄对这花儿,有点怀疑,想作上一番试验!”

石超然笑道:“贤侄想试验什么?怎样试验?”

龙不潜笑了一笑,寻了一块斗大山岩,把身边所藏“巫山佳客”的木牌碎粉,向石上洒了一点,然后掷向那壁间奇花之下。

龙不潜不掷还好,这一掷之下,竟把二位武林奇侠,全都吓了一跳!

龙不潜并非意欲毁花,只是用那斗大山石,向花下壁脚掷去。

斗大山石,刚刚飞到壁脚,那九片长长奇叶,便突然有所动作!

这九片叶儿,本是紧贴山壁,只有叶梢微垂,随风摆动,如今竟化为九根长鞭般,闪电似地,向龙不潜所掷山石,倒卷击落!

“叭,叭”两响,碎石星飞!

那块斗大山石,质地甚坚,仅仅中了两根叶鞭,便被击碎成无数小块!

魏立言、石超然、龙不潜等,目力均强,就在怪叶电卷的刹那之间,看出叶上还突然张起了不少锐利刺尖,隐泛绿芒,分明蕴有剧毒!

山石一碎,九片长叶,立刻还原,叶上毒刺,也平复泯然无迹!

花仍娇,叶仍怪,仍然散发奇香,使人于一见之下,便生出走到花下壁前,仔细欣赏,尽量领略的强烈欲望!

魏立言侧顾石超然,向这位面带惊容的“黄龙真人”,含笑叫道:“石兄,假如适才不是大石,是你我站在壁下,情况如何?”

石超然叹道:“魏兄如何,我不知道,假如换了我时,却绝对无法逃出这场变生意外的劫数!”

魏立言笑道:“我还不是照样身遭惨死,经龙贤侄这一试验,方知这花儿除了奇香绝艳以外,并恶毒异常,石兄大概不会再有适才那‘花草泉石,与我无争’之语了吧?”

石超然脸上一红,点头说道:“这东西以色香诱人,贻害匪浅,确实应该把它毁掉!”

语落,袖扬,一片劲急罡风,便向壁上的三色奇花卷去!

“呼”然一啸,落英缤纷!

那三色奇花,虽是罕世毒物,却也禁不住石超然所发内家真气的猛烈袭击!

花瓣既飞,花叶亦断,换句话说,这件害人恶物,已被石超然彻底毁去!

但就在花飞叶舞之下,竟从壁上生出奇花的石穴之中,飞出七线红光,向石超然电疾射去。

这又是出人意料之事,何况那七线红光,更复捷如电掣,慢说石超然挥袖方收,不及防御,便连在石超然身边,含笑旁观的魏立言也有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尚幸龙不潜于掷出大石之后,便恐生急变地,作了准备!

七线红光,才一飞到,万缕银芒,便即迎出!

所谓“万缕银芒”,便是龙不潜恩师冷大先生所赐那根威震八荒的“乾坤笔”!

当初,在“九华山”“玉华峰”头,“血钗公主”慕容娇曾施展威力无伦的“千钗齐飞”绝学,都被龙不潜二笔解围,何况目前区区七线红光!

只见银芒,红光立堕,并听得几声“吱吱”怪啸!

由于这几声“吱吱”怪啸,才使龙不潜、魏立言与石超然等,知道那七线红光,竟不是暗器,而是活物!

龙不潜收起师傅至宝“乾坤笔”,低头看时,发现地上有七条赤红怪虫!

这怪虫像小蛇,却头有双钳,像蜈蚣却身无排足,其细才如竹箸,长度倒约莫有二尺左右!

龙不潜指着地上这七条业已死去的奇形怪虫,向魏立言、石超然笑道:“魏师叔,石叔父,你们两位认不认识这是甚么虫儿?”

魏立言与石超然均自连连摇头,石超然并苦笑一声说道:“虽然我们不认识这是甚么虫,却也可以意料得出,定必毒性极重,若令上身被啮,是绝难侥幸的呢!”

石超然语音方落便听得有人从西面疾驰而来!

三人都是大大行家,从来人的步履声息之上,便听出绝非寻常,属于一流高手!

果然,来人身形一现,竟并不陌生。

正是“巫山派”两大供奉之一,曾在“雪峰山”与魏立言斗成平手,但为“血灵鸡”所伤,吃了暗亏,才悻悻离去的“钓天翁”翁拓!

翁拓一到此处,首先目注山壁,与满地残花断叶,以及地上的七条赤红怪虫!

然后目中精芒如电地,在魏立言、石超然、及龙不潜等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

魏立言笑道:“翁兄怎么如此看法?我们‘雪峰’一别,并不太久,难道你就忘却小弟,陌生不识了么?”

翁拓冷冷说道:“我怎会忘得了魏兄在‘雪峰山’中,驱使恶鸟伤我之仇?”

魏立言笑道:“翁兄既然认得小弟,为何还要如此打量,像是替我在相面则甚?”

翁拓狞笑说道:“我那有那多工夫,替你相面,只是看看你们,有没有在‘鬼门关’前,挂了号码,‘枉死城’内,领了回文?”

魏立言听出翁拓的言中之意,“哦”了一声,含笑说道:“翁兄放心,常言道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我们前来‘巫山’,是要瞻仰‘金钗令主’辛九香,和她座下的殿下,军师,两大供奉,三大护法,及三大公主的盖世绝学!至于区区三朵奇花,九片怪叶,与七条小小毒虫,是不会对我们构成甚么严重威胁的呢。”

翁拓“哼”了一声,双目之中凶芒电闪地,冷冷说道:“你们能在追魂花,夺命叶,和赤线子,相继变动,竟能不死,着实运气不错!这不是专凭武功,可以防御之事!”

魏立言笑道:“这就是‘吉人天相’,翁兄既知我们的运气不错,大概在‘巫山’一行之中,定必无灾无难,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了!”

翁拓道:“魏兄莫要高兴得太早,须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魏立言含笑说道:“听翁兄言中之意,好像我们仍然有不少凶险劫难……。”

翁拓狂笑答道:“魏兄是久闯江湖之人,难道不曾听说‘生出酆都易,生出巫山难’之语?”

魏立言笑道:“这样说来,是否翁兄要以‘巫山’派供奉身份,与我们见见真章?”

翁拓目闪厉芒,向魏立言、石超然、龙不潜等三人扫视一眼,挑眉答道:“真章当然要见,但却不是在此时此地!”

龙不潜一旁笑道:“不在此时此地,却在何时何地呢?我们来意,便在访谒高明,翁大供奉莫让我失望才好!”

翁拓答道:“你们不必失望,慢慢向前走吧,我在前面‘小酆都’等你!”

石超然念了一声“无量寿佛”,相注翁拓,扬声说道:“这‘小酆都’的地名,有点意思,我们定来瞻仰,翁施主请先行一步吧!”

翁拓听出石超然这“先行一步”四字,语意中含有讥讽,遂怫然变色说道:“你们不必口角轻狂,到了‘小酆都’前,便会知道厉害,叫你往东,不敢往西,叫你往南,不敢往北!”

龙不潜失笑说道:“翁大供奉弄错了吧,我们决不是屈于威武,俯仰由人之辈!”

翁拓瞪他一眼,厉声道:“不信,你就等着瞧,尤其是你这狂妄小儿,到了‘小酆都’前,更将胆战心寒,全身觳觫地,一切听人摆布!”

说完,身形一飘,便自捷如鬼魅地,从适才来路遁去!

龙不潜剑眉双挑,朗声说道:“翁拓老儿,十分狂妄可恨,其实我们大可把他留下……”

说至此处,见魏立言,皱眉沉思,不禁顿住话头,讶然问道:“魏师叔,你面有忧容是在考虑甚么?”

魏立言道:“翁拓适才之语,虽然狂妄,但必也是有因而发,我在忖度他们是抓住我们甚么有力把柄,如此做张做致?”

末后这两句话儿,把龙不潜听得吃了一惊,向魏立言注目问道:“魏师叔此话怎讲?我们怎会有甚么把柄,落在‘巫山派’的……”

魏立言道:“我这‘把柄’二字,不一定指‘事’,也可指‘人’……”

龙不潜恍然接道:“我明白了,魏师叔是担心我们有甚友好,业已落在‘巫山派’的手中,被这群万恶凶邪,掳为人质了么?”

魏立言颔首答道:“不单如此,或许这人质,还和贤侄有极为亲近关系,否则,翁拓老儿临去之时,何以单单对你提出了特别警告?”

龙不潜一头雾水地,皱眉说道:“和我有特别亲近关系?难道远处‘昆仑’的涂姊姊,业已赶到‘巫山’,并误中奸谋,落在群凶手内?”

魏立言摇头说道:“和贤侄关系亲近之人,不一定准是涂琬,譬如是你……”

语至此处,发现龙不潜业已双眉愁锁,面带重忧,遂把话头顿住,改口笑道:“胡加揣测,徒乱人意,我们不必猜了,万一竟是那‘钓天翁’翁拓老儿的欺人大话,岂不冤枉透顶?……”

石超然也自笑道:“对了,眼前胡猜,就算猜中,又有何益?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等到了‘小酆都’前,审情度势,再作区处!”

龙不潜轩眉说道:“好,我们暂不乱猜,且去‘小酆都’,但对于原定策略,却要改变一下!”

说到“改变”二字,龙不潜已将“巫山佳客”木牌所化香粉取出,洒在自己的衣裳之上。

魏立言见状笑道:“贤侄此举,是想引出这‘巫山’之中的所藏恶物,把它们彻底除掉?”

龙不潜点头答道:“小侄因见谭扬老贼,死得太惨,适才的‘追魂花’,‘夺命叶’,以及‘赤线子’等,又那等阴毒难防,遂改变原计,打算把途中所有的害人东西,完全引出,一并除掉……”

语音至此略顿,俊目中闪射神光地,剑眉双挑,又复说道:“因为这样一来,既可为世除害,更可为年底之期将届,均将陆续赶来‘巫山’的诸位伯叔,以及各位侠义道中人物,减消掉不少危机,魏师叔与石叔父,认为小侄这突然变计之举,是否妥当?”

石超然笑了笑道:“贤侄的这种变计,自然比较积极地,更进一步,但你既然以身为饵,却要特别小心,须知‘蜂虿之毒’,往往会‘甚于毒蛇’的呢!”

龙不潜道:“一来小侄主动挑战,已作准备,二来有两位叔父,在旁照应,三来袖中还有涂琬姊姊那只专尅各种凶毒蛇虫的‘血灵鸡’,大概不至于……”

话方至此,一片“嗡嗡”声息,已由峭壁半腰一个黑暗洞穴之中,飞出数十点金星,向龙不潜蜂拥而至!

石超然一面暗聚功力,与魏立言各作准备,一面高声叫道:“这东西不是‘毒蜂’,便是罕见‘毒虫’,为数颇不在少,贤侄要小心一点!”

龙不潜狂笑点头,一道血光,便从他所着儒衫大袖之中,电闪而出!

魏立言因深知“血灵鸡”的通灵厉害,见状之下,遂向石超然笑道:“石兄,我们且为龙贤侄防范其他突袭吧,这几十只‘毒虫’,或是‘毒蜂’,可不够‘血灵鸡’当点心的!”

说话之间,只见“血光”盘空一匝,那数金星,果然化为乌有!

石超然好生惊赞地,向龙不潜含笑叫道:“龙贤侄,你把那只‘血灵鸡’给我看看!”

这时,“血灵鸡”业已吃尽空中毒虫,飞落在龙不潜的肩头之上,剔嘴弄羽,顾盼生姿,眼中精芒四射,显得好不神气!

龙不潜听得石超然要看,正待送过,那“血灵鸡”却已自行展翼凌空,向石超然缓缓飞去。

石超然一伸右手,“血灵鸡”便落在他掌心之上。

魏立言一旁含笑介绍,又把“血灵鸡”的威猛通灵情况,向石超然说了一遍。

石超然听完,略为抚弄“血灵鸡”的赤红光泽羽毛,向龙不潜含笑道:“龙贤侄,在不必要时,还莫使这只威猛灵鸟露面,或可找个机会,再让翁拓那等凶人,在它爪喙之下,吃其苦头!”

“血灵鸡”委实通灵,石超然的语音才落,它便翩然飞起,一头钻入龙不潜的儒衫大袖之内!

魏立言笑道:“石兄你看如何?这只鸟儿是否通灵已极,善体人意?”

老少三位武林奇侠,再往前行,不过绕过了三座峰崖,却已遭受了各种奇毒虫蛇的四度袭击!

尚幸,魏立言、石超然功力均高,龙不潜更是身怀罕世绝学,在存心挑衅,有备无患之下,根本连“血灵鸡”都不再用,便把那些奇毒蛇虫,一一解决,替随后赶来的赴会群侠,消除隐患!

在除却两条“铁线毒蛇”的第四度奇袭之后,面前去路忽断,被一道陡削无比,高约二十来丈的光滑石壁,加以阻隔!

“落拓书生”魏立言一看周围情势,知道除了硬行翻越这片削壁之外,便只有改途水路,方能继续前进。

石超然也“咦”了一声,表示惊诧地,向魏立言扬眉说道:“魏兄,这石壁如此陡削,我们或可越过,但一般‘巫山派’下的喽啰弟子,却是怎样翻越?莫非他们到了此处,是改从水路……”

话方至此,魏立言已自微微一笑地,指着削壁,接口说道:“石兄以为我们便能轻易越过这片天险石壁么?你且看看,假如有人埋伏壁顶,只消烧上一锅沸油,等我们攀援过半时,蓦然发下,却是如何防御?岂不把一世英名,付于流水?”

石超然听完魏立言所说,果然觉得若想翻越这片削壁,委实危险太大,必须慎重研判,小心行动,千万不可冒失!

就在两位武林老侠,皱眉思忖之间,龙不潜已自冷笑说道:“那‘钓天翁’翁拓老儿,身为‘巫山派’供奉,竟说话不算话么?他分明说是在甚么‘小酆都’前,等待我们……”

一语未毕,前面削壁顶端,业已响起了难听已极的“桀桀”厉笑!

“钓天翁”翁拓于厉笑声中,在壁顶现出身形,俯视龙不潜,狞笑说道:“龙不潜小儿,你莫要胡言乱语,对人不敬,我不是在此……”

龙不潜冷然叫道:“在此则甚?你不是说在‘小酆都’之前,等待我们……”

翁拓接口笑道:“无知小辈,这片削壁,不就是我所说的‘小酆都’么?”

龙不潜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先前所发的狂妄之言?”

翁拓道:“老夫句句实话,何来半句妄语?”

龙不潜哂然说道:“你难道忘了曾说能在‘小酆都’前,使我全身觳觫,胆战心寒地,听你摆布么?”

翁拓“哦”了一声,目光觑定龙不潜,扬眉怪笑说道:“龙不潜小儿,你以为我是信口胡言,当真无法作到么?”

龙不潜冷冷说道:“要取我项上人头,或许容易,要叫我甘心俯首地,听人摆布,却除非是日出西天!”

翁拓狂笑说道:“好,我就给你来个‘日出西天’,倒看你是不是胆敢不听我的摆布?”

说完,突然沉声喝道:“现油锅!”

随着翁拓这一声沉喝,削壁顶端,果然出现不少“巫山派”的弟子,七手八脚地,架起了一具巨大风炉,炉上有只巨锅,锅中显然满贮沸油,因为炉下烈火才旺,便已听得滚滚作响,蒸腾烟气!

石超然侧顾魏立言,表示佩服地,一挑拇指,扬眉赞道:“魏兄的心思智计,真是敏捷已极,你竟事先料到,对方会在壁顶,准备沸油!”

魏立言脸上神色,相当凝重地,向壁上看了一眼,摇头说道:“对方的恶毒花样,大概绝不止此,我们要好好留神应付!”

这时,龙不潜也剑眉双挑地,向壁上的“钓天翁”翁拓,冷然叫道:“翁拓老儿!难道你认为烧了一锅沸油,便能对我们发生甚么吓阻作用?”

翁拓狞笑说道:“这‘小酆都’,乃天险之地,有了一锅沸油,你们便难越雷池……”

龙不潜听了“难越雷池”四字,便狂笑一声,接口叫道:“翁老儿,我以为‘巫山派’有多么狠天狠地?原来仍怕了我们……”

翁拓阴森森地,发出了一阵“嘿嘿”怪笑,目注龙不潜道:“龙不潜小儿,老夫不是怕你上壁,是先用油锅防阻,不让你有所捣乱,然后才好从容布置使你魂飞魄散之事!”

龙不潜嘴角微披,以一种不屑神情,剔眉冷笑说道:“有甚么事儿能使我魂飞魄散?先贤说得好:‘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龙不潜……”

翁拓不等龙不潜话完,便自目中电闪凶光,厉声接道:“小儿休要卖狂,我承认你颇有几分傲骨,或许当真可以作到‘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目中凶光如厉地,向龙不潜高叫道:“但你这小儿,既以侠义自居,立身之道必然忠孝当先,总不至于连生身之父的养育深恩,都付诸淡然不顾吧?”

这几句话儿,委实语语如挟冰霜,把龙不潜听得心神一颤!

翁拓的语音才落,龙不潜便双眉紧蹙地,向壁上急急叫道:“翁老儿……”

翁拓对龙不潜不加理睬,侧顾身边侍立的“巫山派”弟子喝道:“起牌!壁下若有任何人胆敢妄动,便立时沸油淋下!”

侍立弟子们,雷鸣似地暴喏一声,便在削壁顶端,缓缓竖起了一面木牌!

这木牌相当巨厚,长约一丈,宽约六尺,牌上用奇粗钢环,扣住手足四肢,及咽喉要害,把一个黑巾覆面人,拘禁其上!

虽然,翁拓业已露过口风,木牌上被禁之人的身材又颇熟悉,但龙不潜仍自不敢相信是自己父亲地,向翁拓高声问道:“翁老儿,牌上之人是……是……谁?”

龙不潜是“乾坤一笔”冷大先生的衣钵传人,内功修为极深,在心性方面,确实可以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惊于侧而目不瞬”的沉稳境界!

但父子关怀,却天性攸关,使他于向翁拓问话之时,居然语音微颤!

翁拓狞笑说道:“龙小儿,你还不认识么?好,我就让你认认清楚!”

说到清楚二字,把手一挥,侍立“巫山派”弟子,便把木牌上被禁之人的覆面黑巾,立即电疾揭去。

黑巾一去,现出被禁牌上之人的本来面目,龙不潜不禁心中大震,眼前一阵发黑!

原来,“钓天翁”翁拓并未虚言,牌上人果然正是“九龙”之一,龙不潜生身之父,“山泽蛰龙”龙潜!

龙潜身落人手,高在壁顶,上下相隔二十来丈,除了抢登削壁以外,根本无法援救!

但一来削壁极陡,二来对方又在壁上准备了一锅沸油,随时可以泼下,阻袭登壁之举,真令人望而兴叹,束手无策!

石超然双眉深蹙地,“哎呀”一声,口中“喃喃”自语说道:“定然是龙兄独自赶来,过于深入,才落到‘巫山’群凶手内!”

这时,龙不潜业已五内如焚地,暗运“蚁语传声”神功,向石超然及魏立言二人的耳边,悄然嘱咐说道:“石叔父,魏师叔,你们稍后一步,见机行事,小侄要先行抢登削壁!”

传音未了,只说“先行”二字,身形业已腾拔起六七丈高,向削壁之上扑去,那“抢登削壁”一语,竟是凌空发出。

石超然与魏立言,欲待加以阻止,却已不及!

龙不潜扑近削壁,去势已尽,正欲用脚尖点壁借力,再度向上拔起之际,一片油香,带着炙人热气,已自当头泼落!

龙不潜全身凌空之下,对着这当头泼下的大片沸油,根本无法闪避,除了凝聚玄功,以内家罡气,劈空击去之外,别无其他对策!

他扬掌发出罡气,击向当顶油光,只听先是“呼”然一啸,然后山壁之间,便起了被滚油飞溅的“滋滋”连响,并蒸腾缕缕青烟!

但沸油虽被龙不潜击散,他的身形,却因所提真气,移作别用,无法再往上升,仍告坠向壁下。

翁拓站在壁顶,看着龙不潜,发出一阵震天狂笑说道:“龙不潜你想作甚?任凭你身怀多高武学,也无法过得了我‘沸油淋头’的这道关口,要抢登‘小酆都’石壁,只怕千难万难,可能即将进入‘大酆都’了!”

龙不潜人落壁下,厉声喝道:“翁老儿休要猖狂,我看到你这锅沸油,能够用上几次?”

边自说话,边自又想腾身扑去……这回,魏立言早自预防,把龙不潜一把拉住,温言劝道:“龙贤侄,稍安勿躁……”

话方至此,壁顶的“钓天翁”翁拓,也又自“嘿嘿”厉笑说道:“龙小儿,你休作梦,除了我在壁顶,备有十一锅沸油,尽够应用以外,你若再敢有所蠢动,便先给你父亲龙潜老儿,尝点厉害!”语音顿处,向左右厉声叫道:“有请长孙公主!”

一语方出,削壁顶端便响起一个银铃似的语声,娇笑接口说道:“翁老供奉,无须令人相请,我已来了!”

随着话声,在壁顶出现一个身着彩色宫装,年约二十七八的容貌妖艳女子……

魏立言、石超然与龙不潜等,见了这女子形相,再听了翁拓口中称呼,便知是“巫山派”“三大公主”中的第一公主,如今并代为执掌整个“巫山派”事务的“花钗公主”长孙艳!

彩色宫装女子,在壁顶现身以后,便目注壁下,含笑说道:“石大侠,魏大侠,以及龙少侠,你们认识我么?”

魏立言道:“姑娘大概就是‘巫山派’三大公主中的‘花钗公主’长孙艳?”

彩色宫装女子听完魏立言之语,点了点头,含笑说道:“魏大侠猜得不错,我正是长孙艳,如今在‘金钗令主’坐关期中,并暂时忝掌‘巫山派’的一切事务!”

龙不潜暂忍心中急怒,一挑双眉,怒视长孙艳,朗声叫道:“长孙公主,在下龙不潜,有桩事儿,要想向你请教——”

长孙艳向龙不潜抛过一瞥艳冶眼风,妙目流波地,嫣然笑道:“龙少侠有话,尽管请讲,凡是长孙艳能够作主之事,决不会使你失望!”

龙不潜道:“‘巫山派’邀请天下武林好手,于年底聚会‘巫山’,是否有意号令群雄,问鼎霸业?”

长孙艳点了点头,目光凝注龙不潜,笑吟吟地说道:“龙少侠说得不错,本派辛令主学究天人,神功无敌,确实有使‘九龙’‘百派’,齐拜金钗的宏志大愿!”

龙不潜道:“贵派打算领袖武林之举,是以‘技’服人?还是以‘德’服人?”

长孙艳娇笑说道:“‘德’字既无一定标准,更嫌虚无缥缈,难加衡量,自然还是按照武林惯例,以‘能者称尊’,比较来得实际一点!”

龙不潜道:“既是如此,在年底群雄毕集之际,定有场虎跃龙腾的较技大会?”

长孙绝笑道:“那是当然之事,本派‘金钗令主’,若不当众显示旷古绝今的无上武学,又怎能使天下英雄,对她倾心拜倒?”

龙不潜挑眉叫道:“长孙公主,贵派既定较技之会,我便要向你请教,在会期未届以前,应把前来赴约的英杰,是当作仇敌,还是当作宾客?”

长孙艳毫不犹疑地笑声答道:“那还用问,凡属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全都是‘巫山’贵宾!”

龙不潜冷笑一声,目闪神光说道:“好一句‘全都是巫山贵宾’,这在‘小酆都’上,用沸油淋人举措,莫非就是你们‘巫山派’的待客之道?”

长孙艳“哦”了一声,扬眉笑道:“龙少侠莫要明于责人,昧于责己,你们来到‘巫山’,若是以礼投帖,声称赴会,本派自应恭迎大驾,待若上宾!如今你们恃技傲敌,不单不向本派‘金钗令主’,投帖拜会,并杀害本派人员,任意毁损‘巫山’灵景,又怎怪翁老供奉会对三位大侠,略存敌意呢?”

魏立言冷笑说道:“长孙公主到真牙尖舌利,反而把错处装到我们头上,好,就算我曾杀贵派人员,曾毁‘巫山’灵景,但你们对待‘山泽蛰龙’龙大侠的这种无礼手段,难道也……”

话方至此,长孙绝便柳眉双轩地,接过话头,娇笑说道:“这位‘山泽蛰龙”龙大侠的情况,可更严重,他是仗恃精通水性,不告而来,从激流中,暗渡长江,放把火儿,焚毁本派一座宫殿,烧死庞护法所豢骏马,庞护法并因意图救马,身负严重火伤!如今我要请教魏大侠,本派容许龙大侠这等上门欺人,被打不还手么?”

魏立言觉得这位“花钗公主”长孙艳,着实伶牙利齿,遂一皱双眉,注目问道:“长孙公主,照你这么说来,我们双方只有大动干戈,决无暂时和缓之望了?”

长孙艳笑道:“谁说非动干戈不可,若要双方和好,真是容易得很!”

“黄龙真人”石超然因见“山泽蛰龙”龙潜,被禁木牌,情势险恶万分,觉得眼前万难逞强,遂在闻言之下,赶紧接口问道:“怎样和法?”

长孙艳笑道:“若问怎样和法,却须先看三位大侠的目的何在……”

语音至此略顿,把两道水淋淋的目光,向龙不潜瞟了一瞟,娇笑叫道:“龙少侠,据我所知,这位‘山泽蛰龙’龙大侠,就是令尊?”

龙不潜尚未答话,石超然已在一旁,代为应声答道:“正是!”

长孙艳仍自目注龙不潜,梨涡双现,倩笑撩人地,曼声说道:“龙少侠,你们既以侠义自命,则立身处世,必系‘忠孝’当先!为人子者,当尽孝思,看来你们如今想彼此暂时和缓的主意目的,定是要我释放龙大侠了?”

石超然深恐龙不潜不便答话,遂又接口说道:“长孙公主猜得不错,我们正是此意!”

长孙艳向石超然笑道:“石大侠刚才应该听得清楚,龙大侠曾放火烧去本派一座宫殿……”

石超然不等长孙艳的话完,便目闪神光地,扬眉接道:“不要紧,龙兄烧了你们一座宫殿,石超然代为赔偿一粒包管价值连城,足可造十座宫殿的罕世明珠……”语音落处,从怀中取出一粒光华灿烂的径寸明珠,掷向壁顶!

长孙艳接住明珠,略一把玩鉴赏,石超然便朗声叫道:“长孙公主不必怀疑,在下绝非诳语,这是前古‘隋珠’!”

长孙艳笑了一笑,目注石超然道:“石大侠,宫殿乃有价之物,可以用明珠作抵,但庞护法周身火伤,以及被烧死的那只罕世骏马,你又怎么赔法?”这几句话儿,委实把石超然问得怔住。

长孙艳玉手微抖,将那粒“罕世隋珠”,抛还石超然,娇笑说道:“石大侠,明珠奉还,你们若想我释放龙大侠,除了听从我一项办法之外,别无他途!”

石超然问道:“甚么办法?”

长孙艳笑吟吟地说道:“我要龙少侠亲笔简署一张忠于‘巫山派’,甘为‘金钗令主’效命……”

话犹未了,龙不潜双目一瞪,剑眉高挑地,厉声喝道:“贱婢休要作梦,决办不到!”

长孙艳冷笑说道:“办不到么?我倒要看看你这位孝义当先的正派少侠,能够硬到几时?”

语音才顿,彩袖一扬,十来线红紫光华,便自凌空飞出!

木牌上一片“夺夺”之声,龙潜身躯急颤,似因穴道被制,无法叫出声来,但手足四肢之上,却已泉流鲜血!

原来那红紫光华,是长孙艳所发的十几根彩色小钗!

这些小钗,全都打中龙潜身上,但却是中在不致命的肉厚之处。

龙不潜目睹父亲身受如此惨刑,不由又急又痛地,怒吼一声,身驱摇摇欲倒地,几乎晕了过去。

魏立言忙扶住龙不潜,并向他耳边,压低语音劝道:“龙贤侄,镇静一点,若是心神一乱,更无法应付眼前的惊险局面!”

这时,长孙艳业已收敛起脸上的妖媚笑容,换了满面煞气,向龙不潜厉叫道:“龙不潜,你直睁开眼睛看看,我这里有十根飞钗,将要一根比一根厉害严重地,钉入你父亲体内,你若不及时表示投降,至多在第七根上,便会成就你们作为一个间接杀父的不孝之名!”语音才落,金钗又闪!

一根红紫相间的彩色小钗,穿透龙潜的右腿内侧,连肉钉在木牌之上,又使这位武林大侠,头上冷汗狂流,痛得全身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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