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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赴“鹰愁谷”

但他却费尽聪明才智,也想不出胡冰心、李梦华二人的神秘失踪,究竟是什么原因?

经过二十一次右转,邓凌风出了“生门秘洞”,也终于看见了人。

所谓的“人”,不是胡冰心和李梦华,是在“生门秘洞”之处,倚着山壁,盘膝而坐的一个青袍道人。

这道人约莫四十来岁,脸色惨白,双目神光也萎,仿佛是身患重病?

邓凌风怎肯放过这探询机会,立即步下一停,走到青袍道人面前,抱拳陪笑道:“请教道长,可曾见着两位姑娘,出此秘洞?”

青袍道人似乎精神一振,目注邓凌风道:“施主是‘飘萍一剑’邓凌风大侠?问的是‘九劫胭脂’李梦华和胡冰心两位姑娘?……”

邓凌风心中狂喜,但又立即向那青袍道人,苦笑说道:“道长请恕邓凌风失礼,倘若知晓李、胡二位姑娘去处,便赶紧赐告,因为……”

话犹未了,青袍道人便也苦笑一声,接口说道:“我知道邓施主是顾虑‘九劫胭脂’李梦华的安危,但施主尽管放心,并定必意料不到,李姑娘如今已脱大危,需要那‘五毒鞭’独门解药之人,却是贫道莫凌云呢!”

“莫凌云”三字,对邓凌风并不陌生,尤其是“李姑娘已脱大危”之语,听得邓凌风神情一愕:“莫道长怎知道我李梦华姐姐已脱险危……?”

那号称“四川一鹤”,名叫莫凌云,身为“凌云观主”的青袍道人叹息一声,接口说道:“这是一场赌博,下赌注之人,是贫道既贫道的一位好友‘洞庭渔隐’郭三,所下赌注,则就是贫道这条性命。”

邓凌风听得一头雾水,目注莫凌云,皱眉说道:“莫道长,你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莫凌云竟不答反问地,以一种希冀神色说道:“邓大侠此行如何?有没有用‘胭脂刺’的独门解药,换到‘五毒鞭’的独门解药?”

邓凌风听了莫凌云如此说法,已知他确曾与胡、李二女相遇,遂取出那粒五色斑斓的“五毒鞭”独门解药,托在掌中说道:“邓凌风幸不辱命!”

莫凌云闻言,精神更振,脸上病容大灭地,含笑说道:“果然福善祸淫,天道不爽,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这样以生命作为赌注的赌博,居然是贫道赢了……”

话完,不等邓凌风再问,便把经过情形,详细说出。

原来,这位“凌云观主四川一鹤”莫凌云,是川东一带的侠义领袖,因知董焰占据“鹰愁谷”啸聚凶徒,作恶多端,欲加铲除,反由于“独目鬼女”邵琳,诡计暗算,被董焰“五毒鞭”所伤!

董焰遂每隔七日,给予莫凌云一粒临时解药,勒索其俯首听命,并将东川一带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引归“鹰愁谷”统率!

莫凌云一面虚与委婉,一面由好友“洞庭渔隐”郭三,远去陕西,请来一位“独腿华陀”牟汉三,为自己疗治所中“五毒鞭”奇毒!

郭三虽把牟汉三请来,牟汉三只有独腿,行走不便,武功又颇平庸,不便深入“鹰愁谷”,只得在莫凌云的“凌云观”中等待。

莫凌云则为毒发,万不得已,又入“鹰愁谷”向董焰求药。

郭三赶到“鹰愁谷”的“生门秘洞”左近,遇见刚刚忍气吞声,虚与委蛇,向董焰求得暂时解药,尚未服食的莫凌云,并听得人声,进入秘洞,发现胡冰心、李梦华二女。

莫凌云昔日曾受李梦华深恩,一见这位“九劫胭脂”有难,于是问明情由,并看清伤势太重后,毅然将忍辱求得之临时解药,先给李梦华服下,命郭三与胡冰心尽速把李梦华送回“凌云观”请牟汉三全力调治,而由自己在秘道之外,等待邓凌风换药回来。

这种处置的理由是牟汉三医术通神,不过稍费手续,一定可以疗祛“五毒鞭”毒,而邓凌风“鹰愁谷”换药之举,却无绝对把握,虽可能成功如愿,也可能失望而归!

莫凌云受人点滴,报以涌泉,他把最安全的脱险路径,让给李梦华,而把自己当作赌注,等待邓凌风,由命运之神,来作胜负判决。

由于有他等待,一切均可当面倾说,胡冰心遂不必再费时误事地,在“生门秘洞”中向邓凌风留甚讯息,赶紧与“洞庭渔隐”郭三,保护性命虽因服了临时解药,暂可无碍,但因伤势太重,人仍昏迷的李梦华,尽快送向“凌云观”内。

莫凌云多次前来,对“鹰愁谷”情况已颇熟悉,因知“生门秘洞”中,可能有未曾发动的恶毒埋伏,自己鞭毒将发,无力应付,才在洞外等待邓凌风,并于闻得邓凌风呼喊“华姐……冰妹……”的叫声时,无法提气应答……

邓凌风听完莫凌云所说经过,两道剑眉,不禁紧紧蹙起!

他蹙眉之故,是有为难,因照理说来,莫凌云病容满面,中气衰弱,目光萎散,显然鞭毒将发,自己应该把那粒“独目鬼女”邵琳手中换来,五色斑斓的解药,立刻给莫凌云服下才对!

但“九劫胭脂”李梦华的整个生望在此,万一那位被“洞庭渔隐”郭三从陕西请来的“独腿华陀”牟汉三,名过其实,医术并不通神,或药不对症?则李梦华的性命岂不……

邓凌风满怀为难地,刚刚想至此,莫凌云业已猜避他的心思,苦笑一声叫道:“邓施主,我不怪你有所怀疑,胡冰心姑娘临去之时,留下一根她的独门暗器‘双目凤头钗’……”

说至此处,他在怀中摸出一根“双目凤头钗”来,欲向邓凌风递去。

有了这根“双目凤头钗”,自足证明莫凌云所说情事,是真上加真,确上加确!

邓凌风俊面通红,不等莫凌云说完,便捏碎那粒“五毒鞭”独门解药的五色斑斓蜡封外壳,含笑递向莫凌云,但心中却在暗叫:“华姐,为情势所迫,这位‘凌云观主’既肯为你把性命作为赌注,小弟也只好把这粒‘五毒鞭’独门解药,给他服食,但愿那位牟大神医,回春有力,指下无虚……”

他心中默祷至此,莫凌云已接过解药,迫不及待地,服食下去。

邓凌风见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心中也只好尽量放得坦然,免得莫凌云见了自己的不安神色,有所不悦。

这念头原极正确,因莫凌云既肯舍已救人,把董焰所给的临时解药,让给李梦华服食,并由胡冰心、郭三,护送回“凌云观”,接受“独腿华陀”牟汉三的彻底治疗,自己则苦等邓凌风不知是否成功的换药回来,所作牺牲,委实重大!在如此情况下,若发现邓凌风仍有点为李梦华担忧,珍惜那粒“五毒鞭”独门解药,必然不大愉快!

故而,他虽仍有点心中忐忑,暗为李梦华担忧,却不得不堆起满面笑容,向那刚刚服下解药的“四川一鹤”莫凌云和声说道:“莫道长,请放心调息,把药力散布全身,邓凌风替你护法,不容任何鬼魅,妄加滋扰!”

莫凌云双目一睁,扬眉叫道:“邓大侠……”

这位“凌云观主”因鞭毒将发,本已病容满面,中气衰弱,语音极低,连目光都渐渐萎散,情况实极危殆,但服药以后的这声“邓大侠……”,却叫得颇为响亮,那骤睁双目之中,也仿佛略为闪射出炯炯神采!

邓凌风看得心中大慰,暗忖药须对症,才见疗效,莫凌云不过刚刚服药,眼神语音便立显不同,但愿“独腿华陀”牟汉三对李梦华姊姊的疗伤祛毒情况,也能这样立竿见影才好……

目中正慰……耳内却惊……

因为莫凌云在那声“邓大侠……”之后,仍继续说话,说的则是:“你……你……你好……狠……”

最后一个“狠”字方出,全身忽然痉孪,把口一张,一大片血水,便向邓凌风喷出!

慢说邓凌风毫无警兆,就算他早就有所提防,在这种面对面的距离之下,也无法及时避开。

邓凌风竭力偏头,勉强避开脸面,但身上却被莫凌云口中污血,喷了个淋滴尽致!

再看莫凌云时,毒血从他眼耳鼻口等七窍中,继续不断溢出,目光呆滞,原本倚壁而坐的身躯,也渐渐往下缩去。

哪消多久?这位号称“四川一鹤”的“凌云观主”,竟告形神皆灭,只剩下件青色道袍,一些内外衣物,以及牙齿、头发等,浸在全身骨肉所化的大滩血水之内!

邓凌风目中喷火……

邓凌风怒发冲冠……

邓凌风牙齿咬碎……

直到如今,情况才完全明显,使他从恍然之中,钻出一个大悟!

“独目鬼女”邵琳满怀鬼蜮,要他互相信任,他给邵琳的,是真正的“胭脂刺”解药,而邵琳给他的,却是一粒比“五毒鞭”更毒的化血毒丹!

刚才,莫凌云还欣然色喜,认为他舍己救人,获得善报,赢了这赌局,如今却全身化血,骨肉齐消,成了败得最惨,一文不剩的最大输家!

造成莫凌云一局的全输人儿,是谁呢?直接的罪魁祸首,是心肠狠辣的“独目鬼女”邵琳,但间接的帮凶虎伥,却是他作事粗率,不够精细的“飘萍一剑”邓凌风!

邓凌风心如刀割……邓凌风体似筛糠……

心如刀割是惭愧,是为“四川一鹤”莫凌云难过……

体似筛糠是发抖,是为“九劫胭脂”李梦华害怕……

他忽然想起倘若没有莫凌云舍已施人,岂不是李梦华?……

邓凌风越想心内越惭,越想身上越抖,竟“呛啷”一声,银芒电闪,拔出他那柄在“鹰愁谷”内,曾令群贼亡魂的“灵龙古剑”!

他太惭愧了,他不肯推卸或逃避责任,他要向刚刚化血惨死,英灵未远的“四川一鹤”莫凌云,横剑就颈,自刎谢罪!

但剑光尚未及颈,邓凌风忽然停手,他觉得自己应该缓死须臾,先替这位心所愧对的莫凌云道长,作件事儿。

莫凌云虽无遗言,但邓凌风却觉得自己应该替他搏杀“五毒灵宫”董焰,和“独目鬼女”邵琳,因为追根溯源,这一双万恶男女,才是害死莫凌云的罪魁祸首!

除了搏杀“五毒灵官”董焰,和“独目鬼女”邵琳之外,自己似乎还应该看看“九劫胭脂”李梦华所中鞭毒,是否已被“独腿华陀”牟汉三彻底疗祛?有无需助之处,并设法向胡冰心用书面、或口头陈述苦衷,然后在莫凌云的“凌云观”中,上香横剑,有始有终,才是男儿本色!

细一斟酌,觉得自己这忍死须臾,等报仇尽责后,再横剑自尽之念,决无差错,至少比如今立刻便惭愧伏尸,来得大有价值!

念头既定,邓凌风便向“四川一鹤”莫凌云所遗齿、发、衣冠,恭谨下拜,并默陈心意,请凌云英灵鉴察,自己决不推诿过错,逃避责任,必在他凌云观中,以血还血,有所交代。

一阵阴寒而强烈的山风吹来,莫凌云所遗的衣冠头发,纷纷飘舞,真好像幽灵不泯,在对邓凌风打甚招呼?

邓凌风举袖拭去由惭悔及悼念莫凌云而流的英雄珠泪,手中“灵龙古剑”也不再归鞘,横护当胸,再入“生门秘洞”。

他如今对这“生门秘洞”,成了轻车熟路,逢岐右转,行走得十分迅速。

但这“生门秘洞”尚未走完,邓凌风便又诧然止步!

因从去路,也就是“鹰愁谷”的方向,飘送来笙箫钹的乐奏之声。

邓凌风文武全才,腹徇甚广,对词章音韵,也是内行,略一聆听,便知奏的是迎宝乐曲。

他心中微愕,暗忖董焰、邵琳等,怎会突迎贵宾?莫非“独目鬼女”邵琳之师“云中紫凤”华青绢,业已这样快捷的到了“鹰愁谷”内?

倘若真是如此,则自己意欲立即搏杀董焰、邵琳,为莫凌云报仇恨之举,岂非平添阻力,弄不好还会折在这武学绝高的妖妇手下,尽虎不成,反类其大地上仇加仇,恨上添恨……

邓凌风虽然皱眉生惕,却在略一止步后,并未退怯,仍复前行。

又经过了两度右转,邓凌风又吃一惊!

使他吃惊的,仍是音韵!

如今,隐隐传来的笙箫音韵,竟然曲调大变,成了凄凄哀乐!

听得迎宾乐曲,邓凌风可以联想到“独目鬼女”邵琳之师“云中紫凤”毕青绢身上,但听得换奏了凄凄哀乐,却顿觉诧然莫解?

刚刚迎宾,便换哀乐,“鹰愁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在此时,前面回旋谷道之中,传来了步履声息。

邓凌风听出来的只有一人,遂并不回避,横剑而待,准备向来人有所询问。

果然,片刻过后,便从谷道中转出一人,看出是个喽罗头目打扮的黑衣壮汉。

邓凌风厉声喝道:“站住!”

那喽罗头目打扮之人,吓了一跳,认出拦路发话的正是曾在“鹰愁谷”中,独败孟怀九、秦亮,大奋神威,技驾众寇的“飘萍一剑”邓凌风,不禁头皮发炸,赶紧抱拳恭身,陪笑说道:“在下焦凤章,参见邓大侠。”

邓凌风见这名叫焦凤章之人,认识自己,便知可以少费辱舌,剑光微击,沉着脸儿说道:“焦凤章,我有话要问你,你最好识相一些,照实直言,不许支吾搪塞。”

焦凤章“喏喏”逹声道:“是,是,邓大侠尽管请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邓凌风道:“刚才我听得迎宾乐曲,是否‘鹰愁谷’内来了什么江湖高人?”

焦凤章点头答道:“江湖高人,着实来了不少,昔年威震武林‘云中双凤’之一的‘云中紫凤’毕青绢和她好友‘邛徕枭女’尤娥,已来‘鹰愁谷’中,还有‘勾漏三残’、‘桥山一怪’,也将于今夜到达。”

“云中紫凤”毕青绢是在邓凌风意料之中,但其余几个显然均具一流身手的凶神恶煞,却出他所料之外!

尤其是“桥山一怪”四字,更听得邓凌风心动微震,皱眉说道:“‘桥山一怪’不是又号称‘三手僵尸’的轩辕木?风闻他曾为佛门高手诛戮,早伏尸在‘冥尤墓’中,怎会又复出世,来到‘鹰愁谷’呢?”

焦凤章陪笑道:“详情小人不知,但‘云中紫凤’毕青绢交给‘独目鬼女’邵琳一张贵宾名单中,却有‘桥山一怪’轩辕木的名号在内,并据毕青绢说此人少时必到,要邵琳准备一些轩辕木最嗟食的毒蛇肥狗等物好好加以招待。”

邓凌风知晓以焦凤章的身份地位,所知委实仅此,遨不再深究,转换了话头问道:“既然‘鹰愁谷’中来了不少绝世魘头,一流好手,董焰、邵琳应该兴高彩烈才对,怎么在迎宾曲调以后,又吹奏起凄凄哀乐之声?”

焦凤章以一种奇诧神色,看着邓凌风,苦笑说道:“这件事儿,邓大侠竟会不知道么?我家谷主‘五毒灵官’董焰,业已毒发不治,死在‘九劫胭脂’李梦华的‘胭脂刺’,以及邓大侠所送来的蕴有剧毒的假的解药之下!”

这种答复,起初虽使邓凌风听得发呆?但旋即心头雪亮!

他明白了所有恶毒蹊跷,全是“独目鬼女”邵琳一手造成!

邵琳不单用假的“五毒鞭”解药,想毒死李梦华,而使莫凌云李代桃僵,倒了大霉,她也藏起自己所送去的“胭脂刺”独门解药,换了毒物,把“五毒灵官”董焰活活毒死!并把罪名,移栽到自己头上!

邵琳趁着方秋已死,董焰已伤的大好机会,再下毒手,斩草除根,便可把“鹰愁谷”这片基业,占为己有!

想到此处,邓凌风目注焦凤章道:“董焰既死,‘鹰愁谷’的新任谷主,是否换了‘独目鬼女’邵琳?”

焦凤章点头答道:“邵姑娘曾是谷主夫人,继任谷主,理所当然,小人便是奉了新任邵谷主之命,出谷置购棺木,延聘僧道,为前任董谷主办理身后之事。”

邓凌风听得嘴角一撇,哂然冷笑说道:“毒手乃是她下,人情又是她作,这‘独目鬼女’邵琳真是个阴损狠辣无比,心肠狡到极点,也毒到极处的无情鬼女,两面妖姬……”

焦凤章听不懂邓凌风言外之意,不禁神色愕然……

邓凌风也不再与他多言,略一挥手,焦凤章便知获大赦,赶紧急急离去。

他打发焦凤章走后,细一思索,觉得必须把计划再作变更。

邓凌风之所谓变计,是不想再入“魔愁谷”,打算先奔“凌云观”。

“五毒灵官”董焰已死,所欲搏杀,替莫凌云报仇的特定对象,只剩“独目鬼女”邵琳一人,看来似乎较易成功?但邓凌凤心头雪亮,知道“云中紫凤”毕青绢必对她唯一弟子邵琳,全力照顾,其余“勾漏三残”,和“邛徕枭女”尤娥,均是手黑功高的凶神恶煞,尤其那位号称“桥山一怪”的“三手僵尸”轩辕木,更极为难缠厉害,练有特殊独门毒招,自己孤剑支身,倘若妄逞匹夫之勇,必如“羊入虎口,送肉上砧”,根本绝无半分侥幸之望!

邓凌风并不怕死,他觉得自己若为莫凌云报仇,奋战而死,虽可心安,但胡冰心与李梦华二女,久候自己与莫凌云不回,定然极度恋忧,于李梦华鞭伤愈后,立来“鹰愁谷”探看情况,岂非又成了飞娥扑火,难逃邵琳毒手!

忍,必须忍,咬着牙也要忍,流着泪也要忍,应该忍辱负重,赶紧把群邪实力大张之事,飞报李、胡二女,大家设法,分邀正派高手,卫道降魔,才是上策,绝不能因一时意气,使自己和李、胡二女,齐丧“鹰愁谷”中,空埋侠骨,听任群魔乱舞!

邓凌风想通了,他咬着牙,流着泪,猛一顿足,果然立即转身,不进“鹰愁谷”,赶向三峡西口胜地“夔门”。

“夔府孤城落日斜”虽见于杜工部的名诗“秋兴”之中,但其得名仍因于一进“夔门”,便开“瞿塘”“巫峡″“西陵”三峡之胜,夹岸青山,奔腾一水,“白帝城”、“八阵图”等古迹,更在左近,委实景色佳绝!

莫凌云并非庸俗道士,他的“凌云观”,选址极佳,是建在江边崖上,远眺山色,俯听奔流,长居其间,确能令人耳目清凉,襟怀旷达!

由“酆都”奔“夔门”,最佳途径,便是买舟放流,邓凌风虽因误杀莫凌云之事深咎于怀,但两岸猿声,扁舟千里,仍不禁目领景色之奇,心赞透化之妙!

那舟子也是江湖人物,更久走江湖,钦佩莫凌云的侠名,知道“凌云观”的所在,把邓凌风一直送到“凌云观”下的江边峰脚,无须他再行探问。

邓凌风付了丰富般钱,弃舟登岸,数十丈高的峰崖,刚刚攀登一半,就听得胡冰心脆若银铃的“大哥……大哥……”之声。

平时,这充满情意的呼声,确令邓凌风为之心醉,但如今听在耳内,却令他好不心酸!

那是因为他上了“独目鬼女”邵琳恶当,愧对莫凌云,死志已决,无法再与胡冰心互相缠绵,存什么地老天荒的江湖剑侣之愿!

故而他闻得呼声,虽知胡冰心定是恋念自己,站在观前眺望,仍钢牙紧咬,铁起心肠的不加理会。

情到深时情转薄,邓凌风是深情人,他觉得自己如今应强作薄情,避免与胡冰心再多接近,否则,在自己横剑就颈,向莫凌云泉下冤魂谢罪之时,胡冰心可能会受不起那等强烈刺激,也来个殉情而死……

思忖之间,业已上达崖顶。

这崖顶居然一片平坦,建有座不太巍峨,却相当清雅出尘的“凌云道观”。

观前崖边,设有铁栏,胡冰心正在倚栏俯眺,见邓凌风身形一现,急忙迎上前来,娇笑问道:“大哥,你单独一人,再闯‘鹰愁谷’,有没有遭受凶险?”

她的殷勤关切,居然遭受了邓凌风的冷淡漠视……

邓凌风不答胡冰心的问话,双眉一轩,冷冷说道:“华姊的鞭伤如何?那位‘独腿华陀’牟汉三的医道药物,能不能疗祛这种由多种毒质综合形成的特殊毒力?”

胡冰心以为邓凌风必是跋涉辛苦,才对自己有点不够亲热,遂并不在意地,娇笑答道:“牟老人家名非虚传,医道通神,在他以‘雷火金针’,及灵奇药物的双重疗治之下,李大姐已脱险境,只须静养三日,便可完全复原的了……”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一事,妙目流波地,看邓凌风道:“大哥,你既知‘独腿华陀’牟老人家之名,又赶来‘凌云观’,定是见着莫道长了,他……他的人呢?”

邓凌风闻得李梦华已脱险境,心中方自一宽,忽听胡冰心问起莫凌云来,心中又是一紧!

他把脸色一沉,神情冷冰冰地向胡冰心说道:“我要到大殿拈香,你去请‘洞庭渔隐’郭三出来,在‘三清道祖’神位之前,与我一会。”

他第二度的神色冷漠,才使胡冰心感觉事非偶然,不禁张大了一双妙目,对邓凌风诧然凝视。

邓凌风沉声道:“看些什么?还不快去请人……”

胡冰心不单连受冷淡,并被恶声斥责,不禁觉得委屈太甚,在心中一酸,两行珠泪几乎立即夺眶而出。

但江湖侠女,究是强人,银牙咬处,忍住泪珠,蓦一转身便向“凌云观”中,走了进去。

邓凌风见她背转身去,双肩微耸,知道已在落泪,自然也是一阵心中酸楚!

不过他因死志已坚,不希望胡冰心对自己情意缠绵,反而巴不得能令她有所愤恨,才会在自己横剑就颈之后,避免太大痛苦!

由此之故,邓凌风目送胡冰心的抽搐背影,心中虽也奇酸,嘴角间反而浮起一丝凄楚的苦笑。

走进“凌云观”,到了供奉“三清道祖”的大殿中,邓凌风便点燃了三炷线香。

在他点香之际,有个苍老语声,从东殿传出说道:“邓大侠有何要事,急于见我……”

人随声进,到了大殿之中,是位貌相清癯,五十来岁的渔翁打扮之人。

邓凌风一见便知,这定是莫凌云好友,为他远从陕西请来“独腿华陀”牟汉三的“洞庭渔隐”郭三。

银芒击处,微作龙吟,“灵龙剑”呛啷出鞘。

才一见面,立即拔剑,邓凌风的这种动作,倒真把这位不知就里的“洞庭渔隐”郭三,着实吓了一跳!

但邓凌风不是拔剑向人,而是横剑就颈!

长剑一横,颈血立溅!

邓凌风的这些动作,无一是在郭三的意料之中,看得这位“洞庭渔隐”,完全莫明其妙,只是顿足惊叫……

邓凌风血溅衣襟,缩手抱拳说道:“郭老人家休惊,邓凌风先行溅血,以示决心,等我在三清道祖神前,拈香致祭莫道长英灵,并陈明种种后,定必剑深半寸,喉管立断!”

“洞庭渔隐”郭三也是成名老侠,江湖经验甚丰,一听邓凌风所说的“莫道长英灵”五字,已把事情料透大半,不禁身躯微颤,偏头向东殿中叫了一声:“胡姑娘……”

邓凌风也不管郭三呼叫何人,在向三清道祖拈香祭莫凌云后,便把自己再入“鹰愁谷”的所经所见所闻,向这位“洞庭渔隐”,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把经过说完,邓凌风剑眉双轩,目注郭三,朗声又道:“郭老人家请转告我李梦华姐姐与胡冰心姑娘,‘云中紫凤’毕青绢已到‘鹰愁谷’,并约来‘邛徕枭女’,‘勾漏三残’,‘桥山一怪’等不少著名凶邪,实力极为雄厚,要她们赶紧邀请师长友好,共扶正气,扫荡群魔……”

郭三截断邓凌风的话头,皱眉叫道:“邓大侠……”

邓凌风根本不等郭三有所劝说,苦笑一声,轩眉又道:“邓凌风粗蠢无能,羞对天下英雄,我要追随莫道长于地下,向他谢罪的了……”

语音才落,长剑便横!

长剑才横,红光便闪!

但这次的红光,不是刚才邓凌风的颈间血光,而是“九劫胭脂”李梦华的衣裳色泽!

李梦华衣裳鲜红,脸色却极为苍白……

她一手夺下邓凌风的手中“灵龙古剑”,另一手却玉手连挥掴了邓凌风两记重重耳光!

这两记耳光,掴得邓凌风俊脸通红,骇然莫名其妙!

李梦华显然是带病从床上爬起,身体尚未复原,足下微一跄踉,手扶殿墙,怒视邓凌风道:“邓凌风,你既然称我‘华姐’,我就要摆摆作姐姐的威风,替你那不在眼前的师尊,管教管教他这不成材的弟子,胸襟狭隘,目光似豆,蠢如牛豕的‘飘萍一剑’!”

打得重,骂得更重,李梦华的冷冷脸色,更重得像座泰山,压在邓凌风心灵之上,使他惶恐已极,深觉难以负荷!

李梦华两道目光,森如利刃般,凝注在邓凌风的脸上,继续说道:“常言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又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尤其是闯荡江湖之人,镇日剑底飞魂,刀头舔血,杀孽既多,难免不会有一二过份之举,问题只在有心无心,及是否能予无辜受害者足够补偿而已,倘若动不动就逞一时意气,讲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家中或称豪富,拥有金山银山。但你这‘飘萍一剑’侠命,却只有一条,你还得了莫道长,便还不了我李梦华,还得了我李梦华,还能还得了胡冰心么……”

邓凌风嘴唇方一蠕动,李梦华又复沉声喝道:“不许作声,你听我说,‘鹰愁谷’外之事,主谋者是‘独目鬼女’邵琳,所谋害的对象,则是我‘九劫胭脂’李梦华,莫道长不过想还我一份人情,李代桃僵,才遭此劫,你‘飘萍一剑’邓大侠,更不过只是一个热心跑腿的中间转手之人,要谢罪,应该由我李梦华向莫道长的英灵谢罪,你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则甚?难道你是当面叫‘姐姐’,背后拔‘刀子’,想搞出这副凛烈大义模样,逼我无法推诿走上绝路!……”

李梦华辩才无碍,语利如刀,她是故意冤枉邓凌风,硬把这位“飘萍一剑”窘得口内期期,面红耳赤……

李梦华道:“‘云中紫凤’毕青绢等一代凶邪已到‘鹰愁谷’内,魔焰狂张,眼看西南一带的武林人物,立遭血腥浩劫!你邓凌风若有几分侠骨,半点仁心,便应赶紧设法拜请你那师尊等空门高手,再入红尘,为公而言,是卫道降魔,共成功德,为私而言,也可搏杀‘独目鬼女’邵琳!替莫道长和我李梦华报仇雪恨,谁知你不此之图,只逞一时意气,我请教你,邓凌风尸横‘凌云观’,对李梦华何安?对江湖何益?到了阴曹地府之中使莫道长都……都会气得呸你一脸唾沫……”

李梦华人未复原,越骂越气,语音微颤,全身发抖,似乎有点支撑不住。

邓凌风的一张俊脸,胀得几乎与他颈间血渍,成了一色,叫声“华姐”意欲上前搀扶……

李梦华沉着脸儿摇手说道:“不敢当,我不配有这等刚强任性,不通情理的弟弟……”

“当”的一声,把刚刚夺来的“灵龙古剑”,丢在地下,嘴角微披,哂然叫道:“邓大侠,宝剑还你,拿去抹脖子吧!”

人间事儿,往往奇妙无比,倘若激动,可能把邓凌风的死志,越劝越坚,但李梦华的两记耳光,和痛快淋漓的一顿臭骂,却把邓凌风整了个哭笑不得,服服贴贴!

这位尴尬万分,恨不得有个地洞让他钻了下去,以解惭窘的“飘萍一剑”,把张俊脸,胀得通红地,向李梦华低声陪笑说道:“华姐,小弟知错,刚才我大概也把冰妹得罪,华姐请把冰妹喊出,让我向她道个歉儿。”

李梦华哂然一笑,摇头说道:“来不及了,胡冰心小妹弄不懂她对你一片真情,何以换来你冷冰冰的斥责淡漠,以致气得全身发抖,在对我掉了几滴眼泪后,便顿足离去!”

邓凌风大惊道:“她……她……她去了哪里?不会再去‘鹰愁谷’吧?”

李梦华道:“说不一定,她行前蛮靴一顿,裂碎几块方砖,可见气愤之甚,人在受了刺激,芳心欲碎下,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邓凌风因深知胡冰心如今若是单人再入“鹰愁谷”,无非飞蛾投火,遂惊得赶紧从地上拾起他的“灵龙剑”来,向李梦华、及郭三拖拳苦笑说道:“华姐、郭老人家,我得赶紧追寻冰妹,并找我师傅,三个月,‘鹰愁谷’口见吧!”

语落,人飘,快捷得宛如一缕轻烟,飘出了“凌云道观”。

“洞庭渔隐”郭三向李梦华一挑拇指道:“李姑娘真高,三言两语便把邓大侠骂得从牛角尖中,钻了出来,我当时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

李梦华也是性情中人,把强忍在眼眶中的两行珠泪,掉了下来,走到三清道祖神像之前,焚香下拜,一面祷祝莫凌云的英灵,早升天界,获得安息,一面向郭三说道:“郭老人家,论情论理,最对莫道长歉疚的,应该是我李梦华……”

郭三以一阵纵声狂笑,截断了李梦华的话头,目闪神光说道:“李姑娘是胸襟豪迈的旷代巾帼奇英,应该懂得木已成舟,歉疚无益,只有设法扫荡‘鹰愁谷’不令群邪,得成气候,并搏杀‘独目鬼女’邵琳,才可使我老友莫凌云九泉含笑。”

李梦华银牙一挫,目闪神光说道:“郭老人家教训得对,根据邓凌风所报讯息,‘鹰愁谷’内,群邪声势太强,我们若逞匹夫之勇,根本无济于事,反会坏了大局,李梦华再在‘凌云观’中,休善一日,便开始邀约同道友好……”

郭三插口问道:“李姑娘打算邀请那些侠义人物?”

李梦华想了一想,扬眉答道:“由于‘鹰愁谷’内全是绝代凶邪,寻常人物,去也无用,何必平白把人拖入凶险浑水,故而我想寻找先夫几名好友,如‘四海游龙’东方铁、‘追风剑客’茅浩茅英兄妹等人,以及我南岳归云魔主,小桃源百花主人等几位手帕至交。”

郭三号称“洞庭渔隐”,对三湘人物,自然熟悉,闻言之下,点头说道:“李姑娘选择得对,这几位男女英侠,不是名列‘乾坤小八剑’中,便是三湘武林的绝顶人物,若能把他们及时约来,再加上胡姑娘之师‘云中墨凤’冷红瑶等,应该足以卫道降魔,与‘鹰愁谷’凶邪,互相颉颃的了!”

李梦华道:“郭老人家与牟大神医呢?你们是就在‘凌云观’中静候佳音,等我把‘独目鬼女’邵琳的人头取来,血祭莫道长,还是也去‘鹰愁谷’中,看场热闹?”

郭三尚未答言,东殿之中,又起个苍老语音,接口说道:“三个月后,已非西川英雄之会,而是举世武林高手,齐集‘鹰愁谷’中,并有不少轻易难睹的绝代人物,这种热闹,不单不能不看,我还打算尽点力呢!”

随着话声,铁杖点地的“叮叮”响处,一位面容慈祥,身材瘦小的独腿老人,也已走进大殿。

李梦华见为自己费了不少心力,刚刚安歇的“独腿华陀”牟汉三已被惊动,并表示也愿参加义举,遂含笑说道:“牟大神医也有兴趣施展你独得其妙的‘八侑铁拐’,给‘鹰愁谷’凶邪一记当头棒喝?”

牟汉三摇头笑道:“人应知彼,更贵知己,我这老残废的几手庄稼把式,只能勉强防身,唬唬外行,那够‘鹰愁谷’凶邪磨枪头,垫刀背的,故而对于三个月后的‘鹰愁谷’大会,我所能尽之力,只是想找个老朋友,共同防范群邪歹毒难防的一流手段而已。”

李梦华瞿然说道:“对,‘鹰愁谷’群邪人品卑鄙,不择手段,又均擅用喂毒暗器,赴会群侠,明枪不怕,暗箭着实难防,若有牟大神医,随行防护,委实放心不少……”

牟汉三不等李梦华话说完,便接口含笑说道:“李姑娘,我要修正你一句话儿,‘独腿华陀’只是江湖中好事之徒的随口谬赞,牟汉三决不敢忝颜自居‘神医’二字……”

李梦华笑道:“由于‘实至’,自然‘名归’,牟老人家何必太以谦光?当世武林中,还有何人的医道高于你么?”

牟汉三正色接道:“有,有,就是我打算设法相寻的那位老友。”

李梦华见他神色诚恳,不似说笑,便“哦”了一声,问道:“这位被‘神医’佩服的‘神医’,定必医道通神,他是谁呢?”

牟汉三道:“他长年隐居恒山,即令偶然出外行道,也尽理避免招摇,不用真名,故而李姑娘可能对他陌生……”

人世间事,往往巧妙万分,牟汉三认为李梦华对他这位老友,定然陌生,却不知仅仅“恒山”二字,已使“九劫胭脂”来了个恍然大悟……

李梦华秀眉双轩,蓦然截断牟汉三的话头说道:“我知道了,他是‘北岳神医’仲孙达!”

“仲孙达”三字,听得牟汉三好不愕然?

李梦华娇笑又道:“牟老人家不必惊奇,我对仲孙前辈,委实陌生,但他曾于大破‘黑煞帮’时,施展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医道,救过‘追风剑客’茅浩性命(事详拙著“黑煞鸿帮’一书),故而我才从东方铁、茅英夫妇口中,听过‘北岳神医’的名号故事。”

牟汉三点头道:“我所说的,正是此人,仲孙达医道之精,高我不少,他手脚灵便,遍历名山大川,仔细采集,手边灵药也多,倘能把他请来,与我合作,则‘鹰愁谷’中群邪,纵有再歹毒的花样,也都不足惧了!唉……只怕……”

李梦华目注牟汉三,扬眉问道:“老人家担心什么?是怕那位‘北岳神医’仲孙达,冷淡世情,高蹈自隐地,不肯来么?”

牟汉三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仲孙达表面淡于世情,实则乃是热心人,尤其与我交情极厚,哪有拒绝邀请,不肯共扶正气之理,只是恒山路远,我腿脚不便,无法亲去,只有请人传书,万一他出外采药,或是偶然离开,江湖行道,便无法把讯息传到……”

李梦华闻言,想了一想,向牟汉三笑道:“牟老人家可有什么足以令‘北岳神医’仲孙达认识的代表信物,给我一件好么?”

牟汉三取出一根“雷火金针”递过,含笑问道:“这是我专门炼制的‘雷火金针’,针尾上有个小小‘牟’字,凡属友好,一看便识,李姑娘要此何用?”

李梦华道:“我要找的‘四海游龙’东方铁,茅英夫妇,及‘追风剑客’茅浩,与‘北岳神医’仲孙达都有交情,除了可嘱他们转达邀约之外,万一江湖巧遇,也可仗着牟老人家这根‘雷火金针’,请你们两大神医联手,共扶正义,扫荡魔氛!”

计议既定,李梦华又在凌云观中,静善一日,由牟汉三细心诊观,确定所受“五毒鞭”伤毒,完全痊愈之后,便向牟汉三、郭三称谢拜别。

茅浩、茅英兄妹,及东方铁,四海游侠,行踪无定,有时且远出关外,自是难于相寻,要慢慢设法打听,但他另外两位手帕至交,“小桃源百花主人”,和“南岳归云庵主”,却居有定所,均在三湘。

故而,李梦华离开“凌云观”后,便买舟入峡,顺流东下,打算去往三湘,先回家中,祭奠丈夫俞玉,默告“岷山五恶”已扫数伏诛,大仇只剩“独目鬼女”邵琳一人,指日便可完全报雪,藉慰九泉,然后便去“小桃源”,“南岳归云庵”,邀请“百花主人”淳子芳,及“餐霞神尼”等两位好友。

“三峡”幽景,甲绝天下,瞿塘最险,巫峡最长,西陵峡则山川最秀,可惜的是李梦华一叶扁舟,顺流而放,驶得太快,几乎来不及欣赏,只有深深领略青莲居士的名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波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真是身临其境的完全写实而已。

途中无事,但到达自己家园之际,李梦华却惊得目瞪口呆!

她那几间瓦屋,与依山傍水的一所小园,居然成了一片瓦砾废墟,显然经过了放火焚烧情事。

李梦华惊得呆了,心中宛如小鹿乱撞般,不住怦怦作跳。

“九劫胭脂”是江湖侠女,豪迈无伦,当然不会为这点身外财物,丢舍不开,她是惊心对方竟趁着自己外出寻仇,暗中到家中放火,手段太以卑鄙狠辣!

家园被毁,根本无足萦怀,但儿子呢?儿子是否有险?……

前文曾经交代,李梦华与俞玉恩爱夫妻,仅有一子,她于前往“酆都”,向“阴司秀士”方秋寻仇之际,是把她爱子“麟儿”,寄善在她姨母,也就是自己的胞妹之处。

如今,家园已然被毁,则来此放火的狠毒贼子,会不会又探出胞妹李黛华的居处,对爱子动甚脑筋?

李梦华想至此处,不禁心魂俱颤,连冋左近邻居,探询家园被焚情况都来不及地,便自立即奔向衡阳。

她胞妹李黛华不详武技,并非江湖中人,嫁了一位三湘世家子弟,定居在衡阳北郊。

李梦华一面展足轻功,拼命疾驰,一面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

她觉得妹子既非武林中人,妹夫更乃书香世家,亦与江湖远绝,那些卑鄙下流的恶贼凶徒,纵然把脑筋动到爱子“麟儿”头上,也不容易追源搜根地,探获确实音讯……

由此之故,她虽心中焦急,疾奔衡阳,但却并不莽撞,时时注意暗察,有没有什么江湖人物,在对自己跟踪暗探?

因为,万一对方在火焚自己家园,查探不出爱子下落后,竟想出最笨拙的聪明办法,来个“守株待兔”,则自己这驰往胞妹李黛华家中之举,岂不成了引狼入室,不单有关爱子安危,并会为妹子一家,遗下无穷隐患!

李梦华边自疾奔,边自注意之下,果然发现至少有三四名江湖人物,在暗暗跟踪,轻功身法,并相当高明,纵或不及自己,也绝非不入流的武林俗手。

本来,她颇想止步一阵,点明对方凶谋,彼此放手一搏,但一转念间,除了众寡悬殊,未必占便宜外,万一斩杀不尽,仍留隐患,镇日难安,必须设法一劳永逸才对!

这位“九劫胭脂”,本具上乘智慧,心中虽在想事,足下绝未稍停,完全是一副心急探望爱子模样,使暗缀追踪之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路线,方向,绝无半点改变,奔的仍是“衡阳”北郊,但在经过她妹子李黛华的家园时,只远远望了一眼,毫不停留,仍复向北疾驰。

因就这远远一眼,李梦华已看出妹子李黛华家中,仍是那种平安朴素,与世无争的一片祥和,不像是出了什么差错模样?

何况,她往坏处想,若是那些狠辣江湖人物,已查出爱子下落,则既敢放火,必再杀人,妹子一家文弱,毫无抵抗之力,哪里还会侥幸?

利害一明,李梦华咬碎银牙……

她咬牙之故,是为了狠心,狠心之故,是为了暂忍慈母情怀,铁起心肠,过门不入,不去探望爱子。

再向北走,便是列名五岳的“南岳衡山”,而暗中跟踪的江湖人物,也经李梦华悄悄的点明,共有五个。

“回雁峰”腰稍上十来丈,还未到峰顶之处,有片地势不大,仅有三数丈方圆的幽静石坪,除了幽静,景色亦佳,背后是苍翠欲滴的陡立悬崖,右面是水势不大,但分为八九叠的挂壁飞泉,泉水先荡在石坪一角,成了深潭,然后再因溢之故,变成千百道涓涓细流,向峰下洒落。

左面是大片竹林,每根巨竹,都有六七丈高,修篁耸碧,密翠浮天,偶有几株形态奇石的亭亭华丽,掺杂其间,山风一过,竹韵松涛,委实清人耳目,涤人襟袍。

就在这竹林飞泉之间,建有一座小小茅庵,庵门匾额,只有“归云”两字,写的却是宋徽宗所创,留为世法的“瘦金书”。

李梦华似是轻车熟路,从竹林之中,曲曲转出,一到庵前也不扣门,便自推扉直入。

这小小茅庵,共抵三间,中屋稍大,作为佛殿,东西两间小屋,则系庵中住持的起居之所。

一位着淡紫缁衣,约四十一二的中年女尼,晚课方罢,见有人未加通报,擅闯入庵,脸色立沉,方待喝斥,但立即看清来人竟是自己方外至交“九劫胭脂”李梦华,不禁怒色立消,含笑说道:“华妹整日江湖奔波,恩仇纠缠,何时是了?你把‘岷山五恶’,全都杀光了么?”

不称施主,而称“华妹”,仅仅从这两个字儿之上,便可听出彼此交情,深厚到了何等地步?

由于对方业已落发出家,久皈三宝,李梦华自然不便再用“姊姊”俗家之称,她进得庵门,先向大殿中翕佛像,合掌一拜,然后方对那缁衣中年女尼,苦笑答道:“‘岷山五恶’,被我手刃四个,最后一个‘五毒灵官’董焰也中了我的‘九劫胭脂刺’,遭到应得报应,如今杀夫深仇,只剩一个‘独目鬼女’邵琳了……”

缁衣中年女尼听至此处,插口问道:“‘独目鬼女’邵琳……”

李梦华知晓缁衣中年女尼是对这名号陌生,遂略加说明道:“此女十分淫贱凶毒,是昔年‘云中双凤’之一,‘云中紫凤’毕青绢的弟子,也就是使用‘淬毒凤头钗’之人,严格说来,这‘独目鬼女’邵琳,才是我的杀夫之仇人!”

缁衣中年女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轩眉说道:“倘若她师傅出面,华妹要小心一点,切忌轻敌,‘云中双凤’曾经威震八荒,毕青绢号称练有夺魂追魄的三大绝学,不是好惹的呢!”

李梦华苦笑道:“何止她师出面?‘独目鬼女’已与我订了三个月之约,在‘鹰愁谷’中,发起一场盛大武林聚会,已有不少三山五岳的恶邪,纷纷赶到了呢!”

缁衣中年尼点头道:“‘九劫胭脂’是何等人物?寻常恶邪,恐还不值华妹一笑……”

李梦华正色道:“绝非寻常,尽是些罕见凶邪,如今已在‘鹰愁谷’中者,便有‘云中紫凤’毕青绢,‘邛徕枭女’尤娥,‘勾漏三残’,以及被称为‘桥山一怪’的‘三手僵尸’轩辕木……”

缁衣中年女尼听至此处,目内微闪神光,把手中一柄长尾云拂,甩了一甩,目注李梦华,含笑说道:“华妹,我明白你的来意了,你不许我再在南岳‘归云庵’中,贝弃参经,青灯礼佛,大概要逼你这老姐姐,再去剑底刀头,舔舔江湖血腥滋味!”

李梦华失笑道:“南岳‘归云庵主’,或许尚不足威震群魔,但他们若知姐姐就是……”

话方至此,那位缁衣中年文尼,也就是“归云庵主”的脸中神色,突然又复一变,皱眉问道:“华妹,你还带了人来,我这‘归云庵主’,欢迎你‘九劫胭脂’,可不欢迎一般未曾得我允许的江湖俗子!”

李梦华妙目之中,也闪神光,“哼”了一声道:“一般人物,连我也不欢迎,庵主自然更不会允许他们在你‘归云坪’上猖獗!”

“归云庵主”听出来人竟是尾随李梦华而来,意欲向她寻事的对头人物,不禁双眉更挑,举步向前把“归云庵”外的两扇柴扉猛然开启。

果然,“归云庵”外的石坪之上,站着五个黑衣蒙面之人。

“归云庵主”举步走出庵门,也不打甚问讯,便声冷如冰问道:“你们谁是为首之人?”

五个蒙面黑衣人中站在靠左面的第一人道:“同道好友,何分首从?你要问什么话儿,我答复你。”

归云庵王目光一扫五人,冷然说道:“蒙面则甚,见不得人?”

左面那人也莫非心怀鬼蜮,也自冷笑一声提高语音答道:“不是见不得人,而是恐怕有人见不得我!”

李梦华本是倚着“归云庵”的两扇柴扉,暗暗打量这五名黑衣蒙面人,闻言上前一步,扬眉笑道:“‘归云庵主’昔年英名侠誉,威震八荒,如今则灵山修真,潜心般若,她不会见不得你,则你所说的见不得之人,是我‘九劫胭脂’李梦华了……”

左面那名猿臂蜂腰的蒙面人,便厉声说道:“不错,我认为你见不得我,却不知你自己的心中打算,又是如何?”

李梦华在打量这五名黑衣人时,就觉得左面那人,身材有点熟悉,如今又听他两度发话,突然心中一惊,失声问道:“你是陶化风……”

左面黑衣人一声狂笑,伸手把蒙面黑巾扯掉。

黑巾以内,是张相当英俊,但神情微显冷厉的脸庞,年龄看去约莫三十来岁……此人揭去黑巾,双眉一挑,朔声答道:“不错,我是陶化风,四五年前,洞房失妻,如今不过海角天涯,到处寻访,想教训教训我那不守妇道的床头人而已……”

“归云庵主”因来人擅闯“归云坪”,原本相当震怒,欲加惩戒,但听得陶化风这一报名,不禁暗暗念声佛号,退后几步,知道自己对于此事,难于过问,最好是不要插手。

因为归云庵主与李妙华是多年莫逆之交,听李梦华自己说过这样尚未在江湖间流传之事。

原来李梦华与陶化风本是一双互相爱慕的江湖剑侣,并口头定了嫁娶之约,谁知就在陶化风请了十来名友好,与李梦华合婚之日,竟被李梦华发现一桩他品德有亏之事,勃然大怒,设法灌醉席上宾客,留书叱责,表示自己一身侠骨,不能嫁品德不正的假善真恶之人,来了个悬崖勒马,洞房逃婚!

李梦华料定陶化风必将纠缠,为了使他死心,遂与另外一位也对自己追逐仰慕颇甚的“三湘大侠”俞玉,立即成婚,结为夫妇。

谁知陶化风竟毫未纠缠,并似在武林中就此失去了踪影,这桩逃婚趣闻,也从未听任何江湖人物提起。

多年如尘旧事,一旦重起波澜,李梦华自然暗蹙双眉,觉得来者不善。

“归云庵主”更是深明清官难断家务事之理,遂退后几步,让李梦华自行应付,真若闹得下不了台,再设法调停劝解。

李梦华本来就是性如烈火之人,再听得陶化风话儿十分难听,不禁勃然叱道:“陶化风住口,我与你婚礼未成,何谓‘妇道’?未经洞房花烛,谁又是你的床头人?……”

陶化风冷笑一声,看着李梦华,对她叱责之语,未加理会。

李梦华道:“当时,你大概因见亏心之事败露,才噤若寒蝉,如今却在四五年后,重提这些根本不必再提的如尘旧事作甚?”

陶化风阴森森地笑了一笑,钢牙一挫说道:“当时我羞怒成病,病愈以后,你与俞玉却已木成舟,一个是列名于‘乾坤小八剑’的‘三湘大侠’,一个是有名的红粉阎王‘九劫胭脂’,我纵欲向你们寻仇,因力所难敌,自知不过是再添羞恨罢了……”

李梦华听出陶化风的语意,皱眉问道:“照你语意听来,你如今力已能敌,不是练成绝艺,便是有了靠山?”

陶化风冷笑道:“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常言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陶化风自知不是君子,我更晚了两年!”

李梦华目注陶化风道:“你既谋定始动,蓄意报仇,则火焚我家园之事,定然是你所作?”

陶化风目闪厉芒,毫不推诿地,点头答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可惜俞玉死得太早,杀人不成,只好放火,倘若找到他的坟墓,我还要开坟鞭尸……”

李梦华听得心中一震,暗幸自己是把丈夫葬在风景极佳的隐秘所在,不在家园近处,否则可能已被陶化风找着……

想至此处,长叹一声,目注陶化风道:“常言道‘人死不记仇’,俞玉的墓木已拱,尸骨已寒,陶化风,你打算怎么报仇,有什么手段,全冲我李梦华施展便了!”

陶化风狞笑道:“你猜我要怎样报仇?”

李梦华摇头道:“我猜不到,只要不太过份,我让你称心如愿便是。”

陶化风双目之中,厉芒电闪说道:“好,我也宽大一点,有三个办法,由你任择其一……”

李梦华苦笑道:“你说,我听听看。”

陶化风伸出右手,竖起一指,恶狠狠的说道:“第一,说出俞玉的坟墓所在,我要倍于伍子胥之数,把他鞭尸六百!”

李梦华淡然答道:“不可能……”

陶化风接口又道:“第二,献出你的儿子,我要令俞玉绝后!”

他的语意神情,十分狠毒,把“归云庵主”听得合掌低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梦华却神情并不激动,只是极简单地答道:“办不到,说你的第三点吧。”

陶化风双眉微轩,突然把狞厉神情,换了一幅阴森森笑意说道:“第三种办法最好,既不狠毒,也不残忍,就是你跟我走!”

李梦华的双颊之上,飞起一片红霞,皱眉说道:“我跟你走,你是想……”

陶化风一阵狂笑,不等李梦华往下再说,便接口说道:“李梦华,你放心,陶化风不是君子,却是丈夫!破镜无法再圆,覆水怎能再收,叫你跟我走之意,只是要你参加我的组织!”

李梦华好生诧异地,目光一扫其余四名黑衣人道:“你们是什么组织?”

陶化风道:“这是极大机密,尚未到向江湖公开时机……”

语音顿处,向其余四人喝道:“卷袖!”

其余四人,一齐把衣袖卷起,包括陶化风在内,每人左臂之上,赫然都有一枚青黑烙印。

烙印图样,十分简单,只是一枚寸许方圆的“太极图”形而已。

陶化风在展示左臂烙印后扬眉喝道:“李梦华看见没有?你只要领受这样一方面圣印,便成了我们组织中的一家人,前仇自然一笔勾消,陶化风不再要你儿子的命,也不再挖你丈夫的坟。”

李梦华摇头道:“对不起,我对鬼鬼祟祟,不敢公开的邪恶组织,不感兴趣。”

陶化风见李梦华把自己所提出的三种办法,一齐拒绝,不禁瞪眼叫道:“李梦华,你还是当年那种狗屎脾气,不吃敬酒,专门爱吃罚酒?”

李梦华虽一直摇头,这回却点了头淡然笑道:“对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请教一声,这杯酒,是怎么吃法?”

陶化风咬牙道:“我奉我们组织之命,非吸收你这‘九劫胭脂’不可,好说不肯,便下手擒回,缴呈教主发落,至于这归云庵,却将烧得片瓦不留,你儿子若在庵中,也必难逃劫数的了。”

“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仍是出在“归云庵主”口中,但上次她只是低声念佛,这次却是朗声出口。

李梦华知晓由于陶化风的言语这份狠毒狂妄,已把昔年比自己还要性暴的“归云庵主”激恼!

她正因为昔年洞房逃婚,对陶化风难免有一份歉疚,双方若是动手,总觉牵碍,见状之下,遂向“归云庵主”含笑说道:“对方硬闯‘归云坪’,已失江湖礼数,如今更敢当着庵主人面,口出焚庵杀人的狠毒之言,大概是活得太不耐烦,要庵主挥挥你久已不用的‘度厄云拂’,加以超度的了!”

“归云庵主”又念了佛号,把右手所执的长尾云拂,甩搭在左手小臂上,扬眉说道:“未出衡山,先开杀戒,七年逃佛,仍入红尘,可见俗孽未消,真如难证,华妹退后一步,让我看看这群左臂上烙了个太极图形的江湖败类,有什么通天本领,惊人能为?他们还能比得上昔年的’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么?”

这“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之名,听在耳内,似乎使陶化风微微一震。

他见李梦华业已退后,由“归云庵主”举步当前,遂挑眉叫道:“老尼姑,你当真要逞强出头,多管闲事?”

“归云庵主”不过四十刚刚出头,风神仍极高华,却被陶化风称为“老尼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也,脸色一寒,沉声叱道:“孽障,你说的是不是人话,你们要火焚‘归云庵’,还怪我多管闲事?”

五名黑衣人中的中央一人,向陶化风抱拳说道:“总巡察何必与对方多费唇舌,我们诛惩老尼,生擒李梦华,再细搜庵内就是。那怕俞玉唯一孽种,会飞上天去?”

由于这种称呼,李梦华已知陶化风在他们故示神秘,不肯透露的组织之内,地位甚高,担任的是“总巡察”的位置。

陶化风闻言,点头道:“好,寿堂主是否亲自出手?这老尼姑与‘九劫胭脂’李梦华为友,又敢强自出头,可能手下不弱,本教即将开府中原,冠冕百派,千万莫要在此挫了锐气!”

中立黑衣人双拳一抱,默然点头,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柄精光闪亮缅刀,持在手中,凝劲一抖,缅刀的软软刀身,便告竖挺!

这时,站在五个中最后一名身材比较矮胖粗壮的黑衣人,突然撒出一对五行轮,厉声发话道:“杀鸡岂用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劳,寿堂主何必亲自出手,这场让我于俊才吧!最多十来回合,便可把这不知天高地厚,逞强出头的老尼姑,超度在五行轮下!”

中立姓寿的黑衣人,向名于俊才的壮汉,看了一眼,回头说道:“于舵主先去衡量对方也好,但千万不可轻敌。”

于俊才把五行轮合在左手,对陶化风及那寿姓黑衣人,抱拳一礼,便自大踏步地,走到距离“归云庵主”约莫五六尺外站定,把五行轮左右一分,怪事来了,于俊才是把两双五行轮合在左手,如今走到阵前,想要分轮进招对“归云庵主”发动攻击时,这两柄趁手兵刃,居然不听话,未被分动?

于俊才大惊注目,才看出不知何时有三四根银色云拂长尾,穿越两柄五行轮,再倒卷而回,把双轮一并束住!

慢说是他,就是在一旁替他留神掠阵的陶化风,和寿姓黑衣人,也一样不曾看出“归云庵主”何时施展了这种飞拂束轮手段?

于俊才虽然看得惊心,却仍心中不服,他自觉双臂颇有数百斤浊力,难道凝足全劲之下,竟会扯这三四根细细的云拂长尾不断!

就在他吐气开声,再度凝聚全力,猛分左右双轮之际,“归云庵主”突地沉声喝道:“孽障,撒手!”

这回那两支五行轮倒听话了,但不是听主人的话,而是听敌人的话,立刻于俊才手中脱手飞起当空,并带起了因于俊才双手虎口均被震裂的几点血水!

于俊才又惊又痛,又羞又怒,刚发生一声怒吼,轮光已到当头!

“归云庵主”夺走他手内双轮后,把长尾云拂,轻轻一抖,便抖的那对五行轮脱离束缚,向原主人于俊才想不到接,也来不及接……

若以事实而论,他是接了,并接的极为准确,但不是用双手去接,而是用头颈去接。

轮光转处,血肉狂喷,于俊才的斗大头颅,飞赴半空,尸身却向后仆倒!

好,他要在十来回合中,用五行轮超度“归云庵主”,结果却连一合未交,便兵刃出手,丧生他自己那对染过不少血腥,积过不少恶孽的五行轮!

这种骇人结果,把陶化风,寿姓堂主,以及其余两名黑衣人,看的均目瞪口呆,有点心中难言……

李梦华却嫣然一笑,向归云庵主说道:“佛光才照,幺魔小鬼便立堕轮回,可见庵主这七载流光,并非全在贝弃金经之间,悄悄度过,掌中虽合‘长短昆吾’,换了‘度厄云拂’,降魔威力,仍足震慑八荒……”

“归云庵主”失笑道:“华妹不必对我弄心机了,杀戒既开,你便不把我昔日身份抖露,我也免不了再入红尘,降魔卫道,和你一同再积点功果得了!”

“归云庵主”说的不错,李梦华那“长短昆吾”四字,把身为堂主的寿姓黑衣人听的连退两步,向归云庵主失声问道:“借问一声,昔年有位女侠,号称‘红衣飞街鬼见愁’……”

“归云庵主”还未及答,李梦华已笑道:“看不出你的见闻,还不十分浅陋,‘红衣风街鬼见愁’,是我皇甫贞姐姐的俗家名号,如今她皈衣三宝,身为沙门,是南岳‘归云庵主’……”

这回连率众前来,以为绝艺已成,自视颇高的陶化风,都傻了眼!“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昔日威名,不在“云中双凤”之下,生平嫉恶如仇,手下极辣,被称“凶邪煞星”,想不到竟在此衡山回雁峰腰,恰巧碰上。

一个“九劫胭脂”李梦华,虽然棘手,还可仗恃人多手众,有望生擒,再加上“归云庵主”这么一位空门怪杰,才开始便损失了于俊才,剩下四人,便合齐力,恐怕也未必讨得了什么好处?

陶化风正在皱眉,暗想心事,那位寿姓堂主,已向“归云庵主”,抱拳说道:“原来庵主便是昔年以‘长短昆吾’威震江湖的皇甫女侠,在下寿三通,多有失敬……”

“归云庵主”一摆手中半点血渍未沾的“度厄云拂”,冷然说道:“寿堂主,不必了,彼此既已动手,还讲什么江湖礼数?我已开了杀戒,你也羞刀难以入鞘,还是在功夫底下见输赢吧,你们是车轮换人?还是一拥齐上?”

这名叫寿三通的堂主,本已知道对方厉害,想用言语支吾,找个台阶,好与陶化风仔细商量,或是调集高手,再来进犯——但“归云庵主”却老辣异常,根本不给他任何台阶可下。

不但找不到台阶,并被对方拿话扣住,难辞一战,寿三通无可奈何只得笑答道:“庵主莫要把人过份瞧扁,寿三通虽然自恃可能不是庵主之敌,但也不会倚夫群殴,乱了江湖章法,只不过……”

他说至此处,故意把话头顿住,向李梦华看了一眼。

“归云庵主”道:“寿朋友有什么话儿,怎不说将下去?”

寿三通道:“不过今夜之事,陶化风巡察与李梦华姑娘才是正主,在正主儿尚未把过节交代之前,我们局外人先起争端,未免喧宾……”

寿三通相当老江湖,他见陶化风正在皱眉思忖,遂尽量设法拖延,让陶化风好作决断。

归云庵主比他更精,看透对方心事,半点不给机会地,挑眉说道:“地属‘归云坪’,‘归云庵’前,我‘归云庵主’才是主人,李梦华妹子,不过属于客位,她对陶化风所提三种办法已完全拒绝,你们表示要下手擒来,怎不赶紧施为,如此色厉内荏虎头蛇尾作甚?”

寿三通无法再推,只得把手中软钢刀,顺了一顺,苦笑说道:“好,既然如此,寿三通敬领庵主高招!”

归云庵主嘴角微披,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既然说了狠话,便应索性拿出些辣手毒招的真功夫来,才不愧江湖人手本色!”

寿三通自从知晓眼前的南岳“归云庵主”,就是昔年威震江湖的“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后,已觉仅凭刀剑拳脚,决非其敌,必须施展一些见不得光的辣手毒招,或许才会有侥幸之望?

恰好“归云庵主”在话中要他拿出辣手毒招的真功夫来,寿三通遂赶紧接口笑道:“庵主昔年的‘长短昆吾’两柄稀世名剑,威震四海八荒,寿三通区区一柄红毛缅刀,自知远非敌手,我……我想换件兵刃。”

“归云庵主”道:“随你,但我对付你们这些三四流的货色,以大概仅手中‘度厄云佛’,便足够打发,还用不着把封存多年的“长短昆吾’出鞘。”

寿三通立即把手中红毛缅刀,化坚为柔地,束向腰间,另行取出一把巨型摺扇。

这摺扇长约二尺三四,扇骨黑黑,显系精钢打造,扇面则一面血红,一面淡绿,血红一面写着“追魂”二字,淡绿一面写着“夺魂”二字。

云慮主见寿三通取出这柄摺扇,微一注目,挑眉说道:“这是‘阴阳扇’,扇骨虽非寒铁所铸,但式样仍完全相同,看来你们这个组织,与昔年诈死逃生,被‘天南十四侠’穷搜海宇,未见下落的‘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是脱离不了关系的了。”

寿三通不接“归云庵主”话头,只是抱拳笑道:“寿某的组织之中,练得一种共同攻守技艺……”

一语未毕,“归云庵主”已冷笑接道:“我知道那是‘阴阳五行扇’,只可惜你们来五个人中,业已死了一个于俊才,无法彼此配合……”

寿三通陪笑道:“阴阳扇阵,不一定要五行合运,无论七星、六合、四象、三才,均可各尽其妙,有时连两人配合‘两仪和合扇’,也颇具相当威力!”

“归云庵主”哂道:“寿朋友不必绕着圈子费心机了,你干脆叫你们同来四人,一齐亮出‘阴阳扇’来,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四象扇阵’的威力妙用就是!”

寿三通明知“归云庵主”必有此语,也等的就是此语,闻言之下,把头一偏,向陶化风抱拳说道:“陶总巡察,庵主要对‘四象扇阵’加以指教,我们是否恭敬不如从命?”

陶化风狞声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好,布‘四象阴阳扇阵’……”

他一令才出,“刷,刷,刷”三声锐响起处,包括陶化风在内的四名黑衣人,业已各自执出一柄二尺三四的钢骨“阴阳扇”来,把扇面展开,两人以淡绿扇面向上,两人以血红扇面向上,一齐平执在手。

陶化风本人,是以写有“追魂”二字的血红扇面向上,平执当胸,向“归云庵主”发话说道:“庵主,在领教之前,陶化风有桩条件……”

“归云庵主”冷笑道:“条件?谈条件要有资格,凭你们这几块料……”

陶化风既知对方是何等人物,虽被漠视讥笑,也不敢再复狂妄暴怒,有苦笑接道:“当然,武林较技,胜者为尊,陶化风所说的条件,就是万一‘四象阴阳扇阵’,尚有所长,便请庵主莫再多管闲事,听由陶化风把李梦华带到组织之中,请我家教主发落。”

“归云庵主”尚未答话,李梦华已娇笑说道:“没问题,不登泰山,怎知天下之大?只要你们四人,能在我皇甫贞姐手下,占了便宜,李梦华便倒背双手,听凭处置!”

陶化风闻得李梦华这样一说,便立向寿三通等其余三名黑衣人,厉声喝道:“追魂夺魄,四象循环!”

一令既出,人影倏腾,四名手持“钢骨阴阳扇”的黑衣人,分占东西南北四象方位,把“归云庵主”围在垓心,手中向左,活开步眼,循环游走,但却不曾递招进手。

李梦华目光闪处,略一注视,突然挑眉叫道:“庵主……”

“庵主”二字才出,“归云庵主”已然摇头含笑地,接口说道:“华妹不必担心,我久绝世缘,且藉此机会,看看江湖之中,又出了些什么样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也令来人自行暴露取死之道,才好下手诛戮!”

李梦华听得“归云庵主”这样一说,自然也不便再复多言,但因深恐陶化风、寿三通等,有甚过份毒辣下流手段,仍自悉心掠阵,防范有万一不测情事。

这时,陶化风、寿三通率领其他两名黑衣人,业已围绕“归云庵主”,环行三匝,仍似有所等待或有所顾忌的,不曾发动攻击。

蓦然间,“归云庵主”冷然喝道:“住手!”

陶化风愕然止步,向归云庵主抱拳问道:“庵主有何见教?”

“归云庵主”声冷如冰地,寒着脸儿说道:“我等得不耐烦,才问问你们,藏在‘阴阳扇’内无形无色的化血毒烟,和迷神毒粉,有没有抖完,还剩多少数量?”

陶化风与寿三通见所持扇中秘密,竟被“归云庵主”叫出,不禁均悚然一惊,但仍不肯直承,由寿三通陪笑说道:“庵主何出此言?……”

“归云庵主”“哼”了一声,光森如寒电地,冷冷说道:“何出此言?难道我还无中生有,诬赖你们不成?来来来,我给点证据,你们看看……”

语音顿处,神色凛然地,目注陶化风及寿三通道:“你们从血红扇面中,所抖出的‘化血毒烟’,被我用‘无形罡气’,逼住左斜上方,业已现出本质附着在那片岩石之上……”

陶化风与寿三通目光偷瞟,果然发现“归云庵主”所立身之处,左斜上方一片岩石,业已异于周围的苍翠欲滴色泽,变成一片极难看的暗红颜色!

“归云庵主”继续冷笑道:“至于你们从淡绿扇面中,所抖散的迷神毒粉,已为我‘先天无极气功’所吸,全粘聚在‘度厄云拂’之上!”

话完,把手中“度厄云拂”,轻轻一抖,果有大蓬绿色粉状之物,纷纷落地。

这一来,证据确鉴,陶化风、寿三通等,不禁惊魂欲绝!

“归云庵主”沉声叱道:“你们若凭真实武功,光明正大搏斗,纵或不敌,我也可网开一面,略示薄惩,或只诛首恶,赦免从者,如今既心肠如此毒辣,举措如此阴险,却一齐留不得了……”

因为“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在武林中,一向铁面冰心,是有名的阎王帖子,如今暗袭无功,阴谋败露,除了舍命一拼,倚仗人多手众以外,哪里还会有幸理?

故而在陶化风、寿三通的眼色联络之下,不等“归云庵主”再往下说,四柄“钢骨阴阳扇”,便自一齐发动——

他们并非盲目乱攻,漫无章法,仍颇进退有序,一前一后,左一右,从四个不同方向,同时进攻,攻的也是“归云庵主”身上,上下高低的四个不同部位!

扇风如海,扇影幕天,看来确具威势,非同小可!

而且,在同时攻击之中,担任前后两个正面的陶化风与寿三通,却故意把动作放慢了那么一刹那……

论功力,陶化风是总巡察,寿三通是堂主,他们是进攻速度,应该快于其他两名只是“舵主”身分的黑衣人,他们不快反慢之举,蕴有恶毒谋略!

寿三通藉这稍稍一慢,左手暗伸,刚刚围向腰间的“红毛缅刀”,又得到了手中。

陶化风则功力暗凝,把“钢骨阴阳扇”扇柄末端的一枚机钮,悄悄捏碎。

他们是让左右两侧的黑衣人先攻,而在“归云庵主”应付左右双方攻势之际,寿三通右手“钢骨阴阳扇”及左手的“红毛缅刀”,便蹈瑕乘隙,猛烈攻击!

倘若“归云庵主”艺业惊人,仍有余力应付得了寿三通的右扇左刀的猛烈攻击时,陶化风再下最后杀手!

他已把“钢骨阴阳扇”扇柄末端最重要的机钮捏碎,只要把手一松,十七根无坚不摧,专破各种气功,内家横练的“精钢尖锐扇骨”,便如劲弩离弦般,向“归云庵主”直射出。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意外的手段,更有三名同党,先作半真半假,可真可假的凌厉攻击,陶化风认为纵令“归云庵主”功力通神,也必难逃劫数!

果然,左右两名黑衣人才一挥扇进扑,“归云庵主”手中的“度厄云拂”便立即向左右甩动!

寿三通功力甚高,心机也颇毒辣,他怎肯放过机会,钢牙挫处,甘冒奇险地,硬抢中宫,左手“钢骨阴阳扇”,一式“韩信登台”,飞点“归云庵主”心窝,左手“红毛缅刀”,则贴地狂扫,横斩“归云庵主”双足!

他要把“归云庵主”逼得纵身避势,双足凌空,好让站在“归云庵主”背后的陶化风发动精钢扇骨脱手直袭的最难防,最凌厉的杀着!

安排虽然绝妙,收效差之毫厘!

这毫厘之差的原因,在于那左右两名黑衣人的身法稍滞,不堪一击!

“归云庵主”手中“度厄云拂”,才一甩动,根本用不着递招拆式,便以拂尾罡风,把左右那两名黑衣人隔空点了穴。

左右攻势,齐齐遏阻,“归云庵主”便有了较充裕时间。

这时,恰值寿三通以为“归云庵主”必须应付左右攻势,抢步硬踏中宫,扇力双挺,猛攻而至!

好位“归云庵主”,左手一撮,右足一扬,右手再跟着一卷一抖!

四种动作,都那么美妙,那么确实,准得无可再准,快得也无可再快!

左手一撮,是撮在寿三通飞点“归云庵主”心窝的“铁骨阴阳扇”前端,再凝劲一夺,使寿三通腕骨欲折地,不得不赶紧撒手!

右足一扬,精芒电射,居然一脚踢飞了那柄贴地横扫而来的“红毛缅刀”!

右手一卷一抖,是就势把直抢中宫,收势不住的寿三通身躯,用“度厄云拂”的长尾卷住,抖得飞往身后。

“归云庵主”功力虽高,并无佛家前知慧觉,这些动作全系巧合,也与福善祸淫,吉人天相之理,暗相呼应。

她明知陶化风在自己背后,必有更凶厉的手段,故而改用“度厄云拂”卷住寿三通的身躯,便索性把他甩向身后。

好,这一下,甩的巧,也甩的好!

“格登……”

“哎哟……”

“格登”是崩簧响亮,“哎哟”是惨哼声息,陶化风右手松处,十七根淬毒精钢扇骨有十三根打在了寿三通的身上!

另外四根,仍透过空隙,飞射“归云庵主”,威力之强,委实比“七孔黄蜂针”,还要来得厉害!

“归云庵主”真未想到陶化风所用的这种手段,右手云拂疾扫,左手铁扇一挡!

她左手用夺来的寿三通那柄“铁骨阴阳扇”,奋力一挡,挡得一根淬毒精钢扇骨,飞射入左面那名已被隔空点了穴道的黑衣人两眼之间的眉心部位!

由于那精钢扇骨,坚锐无比,专破各种内家气功,又是由下往上斜飞,扇骨尾端,虽仍留在眉心,尖端却已贯脑而出,露在天灵盖外!

右手“度厄云拂”疾扫,也扫掉两根扇骨,飞插入右面黑衣人的胸腹要害。

陶化风出人意料,脱手飞袭的,共是十七根精钢扇骨,十三根为寿三通的身躯所挡,三根招呼了左右两名同党,只剩下最后一根,应该不会对“归云庵主”,造成什么严重威协!

但世间事,往往不然,“归云庵主”是人,不是神佛,她夺“钢骨阴阳扇”,踢“红毛缅刀”,再把陶化风所发撒手歹毒暗袭,分配给寿三通等三名黑衣人享受,委实应变绝佳,功力已尽!

功力沛时,她解决了十六根精钢扇骨,功力尽时,却躲不过那最后一根扇骨!

“噗!”

“归云庵主”的左肩头上,被那第十七根精钢扇骨,贯肉而入,鲜血立喷,缁衣尽赤!

五名黑衣人中,四名业已死亡,只剩唯一的陶化风,应该扬眉得意?……

不,陶化风不是在得意之中,他是在狼狈之中!

因为他的喉管之前,横着一柄刀,正是原为寿三通所有,刚才被“归云庵主”一足踢飞的“红毛缅刀”。

李梦华接住这柄“红毛缅刀”,见陶化风无耻暗袭,不及抢救,“归云庵主”已受重伤,不禁银牙猛挫,横刀便向陶化风的颈上勒去!

“归云庵主”见状,双眉一蹙,高声喝道:“华妹住手!”

李梦华的“红毛缅刀”刀锋,业已见血,闻得“归云庵主”喝声,不禁愕然卸劲,把刀儿停在陶化风喉下皮肉之间,暂时不再推勒。

“归云庵主”连开杀戒之下,语音反转平和,微叹一声道:“华妹,你昔日虽因发现陶化风行为不正,本性太恶,才恍然大悟,不再铸错,但洞房逃婚,心中总难免不对他略怀歉疚,佛家讲究因果,欠人升斗,不妨还以廪仓,今日权饶陶化风命,彼此恩怨,就算了断揭过,他若怙恶不俊,下次相逢,定必难逃你的‘吴钩剑’,‘九劫胭脂刺’,我的‘长短昆吾’,或‘度厄云拂’!”

李梦华虽听“归云庵主”如此说法,仍不撤“红毛缅刀”,一面怒视陶化风,一面高声问道:“庵主,你运口真气试试,肩上所中扇骨,有没有毒?”

“归云庵主”根本不必提气行功,便应声答道:“我半身发僵,肩伤麻木,显然毒力甚重,但大概还不至以要我性命,可以凭刻苦修为……”

话犹未了,李梦华已厉声喝道:“陶化风,扇骨剧毒的独门解药何在?”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何况陶化风喉管被逼勒在锋利无匹的“红毛缅刀”之下,自然立即乖乖从怀内取出一粒紫色丹药,向李梦华递去。

李梦华接过紫色丹药,撒“红毛缅刀”,却顺手取根尖锐小刺,在陶化风脸颊上,划了一下,使他涔涔滴血!

陶化风认出那是李梦华威震江湖的“九劫胭脂刺”,不禁脱口怪叫,失声问道:“李梦华,你怎么这样狠法?我已给了解药,你还用‘胭脂刺’,故意刺我则甚?”

李梦华冷笑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酆都鹰愁谷口,‘飘萍一剑’邓凌风,已上过‘独目鬼女’邵琳的一次恶当,使得一位莫凌云道长,屈死萎化,含恨九幽,李梦华担心历史重演,我要请庵主先服解药,倘若药不对症,毒不能解,或有甚三长两短?我便先点你‘五阴绝脉’,再用‘红毛缅刀’,把你一寸寸的凌迟碎剐而死!”

语音一了,转身把那粒紫色丹药,递向“归云庵主”。

“且慢!”

这声“且慢”,显示了李梦华接受历史教训,没想周密之举得当,陶化风果极阴险毒辣,在如此情况之下,仍图一逞凶谋!

“归云庵主”本已接过解药,闻言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念声“阿弥陀佛”,那粒紫色丹药,也在她的手指之中,化为碎粉!

李梦华一声不响,只向陶化风冷冷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她这目光,太以森厉?抑“九劫胭脂刺”的力量业已发作,竟使陶化风全身发抖,连牙关也格登格登地,捉对厮并起来!

这位阴毒凶人,脸色如土,急忙用抖颤双手,从黑衣之上,摘下一粒圆形钮扣。

剥去钮扣外衣,是绿色丹药,再度以又怕又恨的神色,向李梦华双手捧去。

李梦华知道这次不会再有差错,遂转交“归云庵主”,“归云庵主”,也亳不犹疑地,立即服下。

约过片刻,“归云庵主”向李梦华点头道:“华妹,把‘胭脂刺’的解药给他。”

李梦华恨极陶化风先欲挖坟,损害先夫遗体,又欲跟踪,图谋爱子性命,最后还想暗算“归云庵主”的下流阴毒,玉手扬处,一点白光,便向他面门飞去!

陶化风全身渐僵,无法闪躲,被白光打入嘴内,连门牙都掉了两颗!

李梦华厉声喝道:“吃掉,这是‘胭脂刺’的独门解药!”

可怜陶化风觉得满嘴苦味,并有鲜血腥味,知晓药丸已破,遂连断落门牙,都不敢吐出的,一齐吞服入腹。

“归云庵主”目注陶化风的狼狈神情,摇头一叹道:“陶化风,你去对‘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说,约莫八十日后,海宇群豪,在四川酆都的‘鹰愁谷’内,有桩盛大集会,他若能去,‘天南十四侠’中,尘缘未满之人,也参与,彼此不把未了心愿,留到来世!”

陶化风以沉默代表答覆,向“归云庵主”和李梦华,投过一瞥极恨毒的眼色,便转身穿入那大片竹林。

“归云庵主”目送陶化风去后,“度厄云拂”甩处,缁衣大袖,忽地双挥!

一阵罡风,把寿三通等几名黑衣人的遗尸,一齐卷下悬崖,使“归云坪”上,依然干干净净,但“归云庵主”的身形,也微微一个踉跄!

李梦华见状,心胆欲裂,骇然道:“庵主你……你难道……”

“归云庵主”不等李梦华往下再问,便摆手笑道:“华妹无须担忧,我剧毒已祛,只不过肩骨碎裂,适才凝劲震动,觉得相当疼痛而已。”

李梦华闻言,便知“归云庵主”肩伤极重,不禁忧形于色道:“这可怎么办呢?南岳附近,有没有什么跌打神医,接骨圣手?”

“归云庵主”伸手入怀,取出支白玉扁瓶,倾了两三粒梧桐子般的白色药丸服下,向李梦华含笑说道:“华妹替我把肩头扇骨起出,有了这几粒自炼‘归云丹’,十日之内,伤势不致恶化,我和你一同走趟‘小桃源’吧。”

李梦华“呀”了一声,秀眉双蹙说道:“我倒忘了‘小桃源’中‘百花主人’扈青芳姐姐藏有骨科灵药‘续断神膏’,庵主肩上新伤,应该药到即愈,不算什么!”

她边自说话,边自与“归云庵主”,回到庵中,极为小心地替她起下那根扇骨,并仔细敷药,包扎伤口。

“归云庵主”经包扎以后,把左臂略一屈动,觉得虽仍疼痛,却已不甚碍事,遂向李梦华苦笑说道:“华妹,看见没有?江湖贼子,品格越来越卑,手段越来越狠,稍微一不小心,便可能铸成万劫不复的毕生憾事!”

李梦华玉脸生霞地,欣然说道:“庵主以‘长短昆吾’,威震江湖以来,不知超度过多少恶煞凶神?可能还是在这‘归云坪’上,首度挂了彩呢……”

“归云庵主”点了点头,接口笑道:“这原因全在陶化风昔日与华妹,总算有过一段彼此爱恋的香火因缘,我遂不忍对他还下绝情,才反而几乎断送在他的狠辣暗算之下!”

李梦华叹道:“我对庵主,太亏欠了,这次南岳之行,不仅带来奇劫飞灾,并还要使庵主再履红尘,误却清修岁月!”

“归云庵主”笑道:“本是江湖人,难断江湖事,华妹没听我一再向陶化风提起‘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么?只要此人未死,又在江湖现身,我这清闲已久的‘长短昆吾’,就难免再试锋芒,龙吟出鞘……”

她打坐静室蒲团之前,有座桃木剑架,架上放着一长一短,两柄鲨鱼皮鞘的形式奇古宝剑。

如今,“归云庵主”便取起这两柄宝剑,略一拂拭,把长剑背在背后,短剑插在腰间,手中则仍持着“度厄云拂”,向李梦华笑道:“华妹,我们走趟“小桃源’吧,除了求药之外,我也要把‘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再出江湖,并可能已成气候,有了组织,啸聚不少党羽之事,告诉‘百花主人’扈青芳,因为她也是与罗铁心结有重仇的‘天南十四侠’之一……”

李梦华道:“庵主……”

“归云庵主”笑道:“一离南岳,不知何日‘归云’?这‘庵主’二字,听来别扭生分,华妹还是叫我‘皇甫姐姐’便了,因除了不便脱却僧袍,改着红衣之外,我的‘长短昆吾’,必将大发利市,饱餐凶邪鲜血,从此又要恢复以前‘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的身份了。”

李梦华因昔年皇甫贞、扈青芳,与自己三人,均因嫉恶如仇,手下极毒,又均爱穿红衣,遂被江湖中好事之徒,加了个“红衣三煞”称号,遂在闻言之下,立即收口笑道:“皇甫姐姐请看,我丈夫俞玉虽死,但三年孝服一满,仗登寻仇之际,仍即改着红衣,扈青芳姐姐的‘火云氅’,及‘紫烟罗’,也必冬夏不离,只有你一人,可不可以把身上这件淡紫缁衣的颜色加深,‘红衣三煞’再现江湖,有个少恶煞凶神,要心惊胆战的呢!”

“归云庵主”念了一声佛号,豪笑说道:“何必把淡紫缁衣的颜色加深,干脆去到山下镇市之上,作件红色僧袍便了,济颠活佛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存心头坐’,我虽皈依三宝,仍然荤酒不忌,如今索性穿件红色缁衣,做个杀人不眨眼的花尼姑吧!”

李梦华听“归云庵主”说得有趣,忍耐不禁地,嫣然失笑,两人当真在山下镇市,大惊俗人眼目地,作了件红衣僧袍,一同赶奔“小桃源”而去。

“小桃源”顾名思义,定然是处形势幽秘,景色绝美的世外桃源,“百花主人”扈青芳更是名满八荒的盖代侠女,她与皇甫贞(“归云庵主”),李梦华会面之后,“红衣三煞”联翩再出江溯,自必震撼武林,侠踪义举,如火如荼,但却暂需按下。

因为目前有人,在极度危急之中……

这身处极度危急中人,便是在夔门“凌云观”,无端端受了邓凌风冷淡,气得芳心欲碎,含泪离去的侠女胡冰心。

胡冰心本来对“飘萍一剑”邓凌风颇有好感,再经李梦华撮合,在“鹰愁谷”外的“死门秘道”中,患难定情,芳心已属邓凌风,认定这“飘萍一剑”,便是自己的未来夫婿,江湖剑侣!

既已生情便有意,才经相恋最难思!胡冰心护定李梦华先到“凌云观”,便因难禁相思,除了侍奉李梦华汤药之外,便是整日在“凌云观”前,倚栏望远,俯眺江流,盼望邓凌风的踪影!

好容易,盼得人来,却整个情况突变!

冷冰冰……生分分……山盟何在?……海誓何存?……邓凌风居然不把胡冰心当作心上人,竟把她当作是根眼中钉的模样……

任凭胡冰心再怎玲珑剔透?再怎绝世聪明?她再也想不到邓凌风已坚死志,要在“凌云观”中对身遭惨死的莫凌云道长横剑谢罪,才故意气她,对她冷淡,好使胡冰心不再对他爱重情深,在邓凌风死后,不会有太大痛苦!

胡冰心不能猜透邓凌风的深心,自然受不了他这种昨热今冷负心情态!

恰好,李梦华鞭伤已祛,仅需调养,胡冰心便来了个顿足飘身,含泪独去。

一离“凌云观”,她便决心永不再与邓凌风相见,在江边山上,发足狂奔!

胡冰心是深情人,也是真情人,这种人,情感不容易动,但一经动情后,却又看得太重,太以执着,不容易放得下,禁得起情感打击!

胡冰心,名符其实她有点心冰如水了……

既然如冰如水,她便顿乏生趣,有点想自寻死路……

假如胡冰心在一离“凌云观”时,便萌死志,她必将毫不犹豫地,立即坠身百丈,投入波心,随那长江峡水,飘然东逝。

如今,却芳心虽冷,死志未决!

原因何在?在于她那阵飞驰江边山上的发足狂奔。

有这一阵狂奔,胡冰心的奇悲急怒,与受了邓凌风无端冷淡的那股窝囊气儿,便已发泄不少。

怒重,能令智昏,愤怒若能减轻,相对的亦必灵明渐朗。

(笔者走笔至此,说几句题外话儿,奉劝读者于世事不如意,肝火难抑,欲对朋友或妻子、僚属,拍桌痛骂,甚至饱以老拳时,先长吸一口清气,爱打拳的,练趟太极推手,爱运动的,抵支排球足球,给它狠狠几锤,重重几脚,作遍瑜珈,来次慢跑,或者花上五元,在电动玩具中,对敌国战车,太空飞碟,给予炮火连天的无情痛击,均无不可,等怒火稍泄,盛气已平,再对适才之不如意事,作客观处理,必然推己及人,设想周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友情亲情,皆无所损,此亦修身处世之“大还丹”也!)

胡冰心急怒奇悲的严重程度,业已渐渐减轻,再加上清凉扑面的阵阵山风,不禁陡的一惊,深觉刚才心中陡萌的一丝死念,未免太蠢!

身为江湖人物,整日刀头喋血,剑底惊魂,自然不会怕死,但死要死得有其价值,至少得不太糊涂。

自己心冷想死之故,当然是由于邓凌风的态度突变,显明负情,但邓凌风负情之故,又如何呢?

原因不外有二,一是自己有了污点,使邓凌风觉得胡冰心不再可爱,一是邓凌风又发现什么比胡冰心更为可爱之人,而把爱情移转。

胡冰心毕竟年轻,尤其在情场中,是初次涉足,她只以为邓凌风态度突变之故,定是不再爱恋自己,而未想到邓凌风此举竟是“情到深时情转薄”的爱的升华表现。

她自信决无什么不可爱的污点被邓凌风发现,则对方之突然负情,然疑是另有所恋!

然则邓凌风突然别恋的对象,又是谁呢……

时间若长,自然千头万绪无法推测,但自从胡冰心与邓凌风分手以来,时间委实极短,不可能其中生枝节,毛病定必出在“鹰愁谷”方面!

是谁?“独目鬼女”邵琳?……

胡冰心暗暗摇头,觉得邵琳虽极艳媚,但一目已眇,身份又颇淫邪,邓凌风难道竟会如此不识好歹,不知自爱?

但除了邵琳以外,胡冰心连第二个可疑对象的姓名都提不出来,她遂决心再入“鹰愁谷”,希苤悄悄查探个水落石出!

由邓凌风奔夔门,顺流而下,最快的方法,虽然便是乘舟,但由夔门奔酆都,逆水行舟,却变成最慢的方法。

胡冰心怒火犹存,芳心如煎,她怎肯慢吞吞地乘舟逆流,她是不惮劳苦的翻山越岭!

奔走之间,突有几声“冰妹——冰妹——”的唤叫声息,隐隐由身后传来。

无须辨识,这是先前被胡冰心爱煞,如今被她恨煞,“飘萍一剑”邓凌风的唤声。

胡冰心银牙暗咬,蛾眉一剔,心想自己不是你邓大侠打哭了哄笑了的随意播弄玩具,不高兴时,突然冷冷淡淡,高兴时,又来热热烈烈!

她柳腰突拧,一式“长箭穿云”,拔空数丈,藏入一株参天古木的浓枝密叶之中。

胡冰心刚把身形在枝顶之中藏好,一条骄捷人影,已在树下电闪而过。

邓凌风一来生恐胡冰心气急轻生,二来又怕她负气再闯“鹰愁谷”,遭受“独目鬼女”邵琳的各种阴谋暗算,一路上,除了偶尔在无人处喊叫几声“冰妹”外,简直寸步不停,追得甚急。

追至此处,邓凌风哪知胡冰心故意躲他,人在树上,自然毫不停留,电驰而过。

这就叫合该有事,胡冰心是藏在树上,若是藏在树下,则她与邓凌风的一场无谓误会,便会立告化解消除,也不会生出无数事端,彼此都几乎沦入万劫不复地步!

因为邓凌风挨了李梦华两记重重耳光,受了教训以后,心中对于胡冰心委实歉疚万分,一路追来,有人处,勉强矜持,到了无人处,便难禁相思,往在在暗流英雄珠泪!

如今,他那张英俊脸之上,除了堆积想思,悔恨的愁绪以外,便满布了纵横泪渍!

这满脸泪渍,若被胡冰心看在眼中,至少也会由惊奇,而怜惜,再经见面、探询,三言两语,便可使误会尽释,拨散一天云雾!

偏偏胡冰心是藏在树顶,居高临下,看得见邓凌风疾驰而过的英挺人影,哪里看得见他脸上愧恨惭疚的凄楚神情?

邓凌风驰过约莫二十丈后,胡冰心才下树远远追从。

她追踪邓凌风之故,是想证实自己所猜,邓凌风突然负情,是否当真在“鹰愁谷”中,有了新交相好?

她远离在二三十丈以外,悄悄追从之故,是怕距离若近,万一被邓凌风发觉,便难于探查真相。

由于距离太远,邓凌风口中偶然所发“冰妹,请谅我一片苦心……”等喃喃自语之声,遂也无法被胡冰心听见。

胡冰心眼见邓凌风直奔“鹰愁谷”,遂越发坚信所猜,银牙暗咬,心中下了决定。

所谓“决定”就是邓凌风的新欢,倘若竟是“独目鬼女”邵琳这等毒妇淫娃,则自己便从此决不再理徒有侠义之名,却极淫邪情薄的“飘萍一剑”,甚至于拼死一战,将这双狗男女设法斩在“七齿半月轮”下!

倘若邓凌风的新欢,不是邵琳,而是其他女子,自己便设法与她比比品貌,斗斗才华,较较武功身份,不论胜负,均孤身支影,漂泊天涯,从此决不涉足情场之内。

越想越气,越追越快,“鹰愁谷”业已在望。

邓凌风是轻车熟路,深知“死门秘道”难行,“生门秘道”好走,遂直投“生门”,从那些回旋谷径中直扑“鹰愁谷”口。

胡冰心遥见邓凌风进入“生门秘道”,遂不得不在那秘道之外,也就是昔日莫凌云遇难处,稍作停留,使她与邓凌风间的距离,再度拉远一点。

这是由于她也深知洞中谷道迂回,倘若不把距离拉远,万一在旋回谷道中,与邓凌风对了面时,岂不太以尴尬?

谁知邓凌风进入“生门秘洞”中,约莫半盏热茶时分过后,竟从“死门秘洞”中,钻出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约莫二十八九极美的女人,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劲装,身材凹凸分明,曼妙无匹!

面貌既美,身材又美,有缺点么?

胡冰心由于猜测邓凌风另结新欢,自然对于女人,尤其是在“鹰愁谷”中所出现的女人,有一种特别敏感!

故而,她一见灰衣女子从“死门秘洞”之中钻出,两道秋水眼神,便直盯在对方脸上。

灰衣女子出洞后,陡然发现胡冰心这么一位满面都是怒容的陌生美女,自然也十分惊奇地盯住她一瞬不瞬!

这不是大眼瞪小眼,这是秋水眼瞪桃花眼,这不是惺惺惜惺惺,这是美女估美女!

她因这灰衣女子神情太媚,极有魅力,加上心中原有猜想,遂以为就是邓凌风直奔“鹰愁谷”来寻之人,神冷如冰地,沉声问道:“你是谁?认识邓凌风么?”

灰衣女子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扬眉笑道:“哪个邓凌风,是不是‘飘萍一剑’邓凌风?”

胡冰心见灰衣女子这嫣然一笑之下,更是百媚横生,不禁没好气地,寒着脸儿说道:“什么‘飘萍一剑’?正是徒负侠义之名,实乃色欲情薄,刚刚进入‘生门秘洞’,投奔‘鹰愁谷’的那个不肖之辈!”

这灰衣女子的江湖经验,十分丰富,最善顺风驶船,闻言之下,眼珠微转,点头笑道:“何止认识,我与邓凌风虽是新交,情分却颇不浅呢。”

胡冰心那知自己先露口风,业已给人挑拨反间机会,气的“哼”了一声,怒视对方道:“我就知道邓凌风定是交了什么淫邪狐媚之人,你且报个字号!”

灰衣女子笑道:“字号不太响亮,江湖人物恐怕知我者尚不甚多,我叫尤娥。”

这灰衣女子自称不太响亮的“尤娥”二字,居然把胡冰心听了大吃一惊,柳眉双皱问道:“尤娥?哪个尤娥?不会是‘邛徕山’的‘枭神宫’宫主‘邛徕枭女’吧?”

灰衣女子“咦”了一声,目注胡冰心,点头笑道。

尤娥似乎勾起前尘,向胡冰心手中的“七齿半月轮”,看了一眼,微叹说道:“二十年前,我在‘山海英雄会’上,所向无敌,只有令师‘云中墨凤’冷红瑶,以这对‘七齿半月轮’,胜我一招,胡姑娘所用,仍是令师威震江湖的昔年故物么?”

胡冰心如今不单深信当前这美媚灰衣女子,便是“邛徕枭女”尤娥,也深信邓凌风对自己突然负情,便是与“独目鬼女”邵琳,有了勾结,不禁心中万念俱灰,又萌死志!

“死志”既起,再大的艰险困难,她都不怕,一掂手中“七齿半月轮”,向尤娥挑眉说道:“家师久已不用兵刃,这对‘七齿半月轮’,正乃昔年故物,尤宫主要不要试试它在胡冰心的手中,锋芒是否减色?”

尤娥连连摇手,失笑说道:“不必,不必,我邵琳贤侄女,已与邓凌风订了三个月后之约,胡姑娘应该赶紧把令师冷红瑶请来让我们这些武林旧识,再瞻‘云中墨凤’光彩,何必此时逞狠,以致弄得万一失手身死,没有向冷红瑶的传信人呢?”

常言道“言多必失”,尤娥这番话儿,说得虽倚老卖老,对胡冰心有些挖苦,却也微露马脚。

胡冰心绝顶聪明,并非糊涂之人,闻言之下,皱眉说道:“邵琳曾与邓凌风订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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