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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惊耗

百忍神尼教得极细……

盈盈学得极快……

她火候既深,见识又广,人又聪明绝顶,自然过目不忘,心领神会,那消半日光阴,便把这三式充满“慈悲妙旨”,以“仁”止“杀”的佛门“慧剑”,学得精微尽悉!

百忍神尼毫不客气的,向盈盈含笑说道:“令狐夫人,因青雕与白鹦鹉均须留此‘炼骨听经’,贫尼便不留你了,‘南海’路遥,可能‘华山’还有事呢?”

盈盈本就因“西岳”显有“内奸”,颇为本性方正的令狐冲安危担心,如今再听得“华山可能有事”之语,脸上便立即变了颜色,双手合十,似欲对百忍神尼有所企求?

百忍神尼一见盈盈脸上变色巳知其意的,摇手笑道:“令狐夫人无须过份担忧,贫尼并无前知慧觉,确定‘华山’业已有甚灾祸!只不过根据‘天魔派’凶邪习性,推断他们不会正正当当,规规矩矩的,筹备‘四绝五毒大宴’,多半在会期之前,仍有某种阴毒举动而巳!我奉赠贤夫妇‘以正克邪,以仁化杀,光昌门户,笑傲江湖’四句偈语,我再送你一柄‘紫竹剑’,彼此便缘尽了。”

跟着递过一柄深紫色的竹制长剑,便向蒲团盘坐,入了禅定。

盈盈情知此剑必有妙用,绝不因是竹制,而稍存轻视之心,敬谨接过,向已禅定,不宜惊动的百忍神尼,虔诚三拜,转身出庵。

庵外,已无青雕和白鹦鹉的踪迹,不知这两只灵鸟,去往何处听经?以及怎样被百忍神尼以上乘佛法炼骨?

盈盈一来归心似箭,二来又深知白鹦鹉、青雕留此听经炼骨之举,对它们有益无损,遂不再多作找寻,立即孤身上路!

谁知她才上归程的当日晚间,便遇上情况。

路过之处的地方很美,有山、有水、有月色、也有琴声。

再美的峰峦水瀑,或湖光月色,都不会对心中有事的盈盈构成太大的“吸引力”,但“琴音”不然!

因为这又是来此途中听过,几乎使她失神上当的“笑傲江湖”?

琴音才一入耳,盈盈双眉便剔,立刻上了脚步,目注发出琴音的一片小小林木,冷然喝道:“是‘勾漏琴姬’?还是‘四绝天尊’单于独霸本人?不必再装腔作势,弄甚玄虚?若想于‘四绝五毒盛宴’期前,先和任盈盈见个真章,便大大方方的出林一会!”

经她这么一喝,“笑傲江湖”的琴曲,虽然立即停止,但应声从那片小林中出现的,却既非“勾漏琴姬”,亦非“四绝天尊”,因为,它根本不是人类!

那是一只猴子,一只全身墨黑闪亮,高度在两尺左右,绝无半根杂毛的长臂异种黑猿。

盈盈想起田伯光所说的“小黑”形相,以双公冶黑用毒物迷了本性之事,遂愕然问道:“你……你是‘小黑’?……”

长臂小小黑猿根本不理会甚么“小黑”称呼?只是高举两只长臂,向盈盈缓缓逼近。

突然,百忍神尼送给盈盈那柄“紫竹剑”在她腰间,自行连作震动!

盈盈是聪明伶俐之人,懂得这是神物示警,遂下意识的,伸手把“紫竹剑”擎在手中,并对逐渐逼近的小小黑猿,细加注视?……

这一细看,看出毛病来了!

小小黑猿的“眼神”,毫不“灵活”趋于“呆滞”,甚至于根本不像活物,只像失了生命的“已死睛珠”?

盈盈虽看出“不对劲”,却猜不透“所以然”?只好挺臂用“紫竹剑”的剑尖,指着对方,沉声叫道:“你究竟是甚么东西?还不替我站住!”

“紫竹剑”除了具有“剑形”之外,一无光泽,二垂锋芒,但却似含蕴了难以形容的神奇威力?

盈盈举剑一指,高声一喝,那前正缓步逼近的小小黑猿,居然便止了脚步?

它走来之际,是高举双臂,这一止步,双臂便慢慢垂落!

不过,它垂臂的动作,不太自然,似乎过于机械!

她曾任“日月教主”耳濡目染之下,对一切险毒江湖花样,着实看得不少,听得更多。

她从对方的动作过于机械,眼神过于呆滞,以及腹中又响起“轧轧”机械声息之上,突然悟出,这不是一只“活猿”,这是一只不惜重金,聘雇精工巧手所制造的“机械猿”。

“勾漏”凶邪,弄只“机械猿”来,想使白己上当,可见得其中必藏蕴机大威力!

那么,这只“机械猿”,可能是一只“火猿”?也就是非倚恃武学所能硬抗的“猿形炸弹”!

盈盈既有此认识,有此警觉,则她的闪身疾退之举,自然是全力施为!

换句话说,她是退得快,退得巧,也就是“退得及时”!

盈盈身才纵起,一声慑人霹雳,便告突然响起!

霹雳是响自响自“黑色机械猿”的腹内,使这只巧夺天工的“机械猿”整个向四外爆散!

由于它止步在先,盈盈又及时纵退,遂于“机械猿”爆炸之时,已退出“死圈”之外。

饶是这样,盈盈仍被震得于落地时拿不稳桩,站不住脚,往前抢出了四五步去!

等她站稳身形,回过头来,那只“机械猿”,早已和附近的山石草树,一并遭强烈爆震,成了飞灰,那还有丝毫迹影!

盈盈想起若非“紫竹剑”灵异示警,自己此刻岂不也化劫灰?不禁一身冷汗,目光电扫四外,咬牙提气叫道:“万恶阴毒贼子,现身与我一会!”

先前传出“笑傲江湖”曲调的小林深处,传出阴冷厉笑,有人答道:“任盈盈,你今日幸有百忍贼尼的‘伏魔慧剑’在身,才垂死知机的,侥幸逃过了这场劫数!我放你回‘华山’奔丧,要让你见了令狐冲的尸体,悲戚欲绝,受够煎熬以后,再在‘四绝五毒宴’上,当着天下群雄再加收拾,要你性命!那样才显得出老夫霸视武林的‘无敌手段’!”

换在以前,对方的语音未了,盈盈已必艺高胆大,不顾一切危险的,飞身扑进小林,找寻敌踪,与其放手一搏!

但今日不然,盈盈不单未闪身扑向小林,并连嘴皮子都懒得再斗的,蛮靴一顿电疾闪身离去!

盈盈不是胆怯惧敞,也不是量宏恕人,而是对丈夫令狐冲的安危,太以关心,她受不了对方那句“放你回‘华山’奔丧……”的强烈刺激,才是逞意气,忍了盛怒,只想赶紧回到“华山”,看个究竟?……

或许托天之佑?还来得及向令狐冲及时报警,使凶人们的毒计难逞?

林中凶人,由始至终,不曾现身,只以一阵,得意阴冷笑声,为盈盈送行。

照说,百忍神尼既借“天心玉磬”,又传“天仁三解”,更赠了一柄被林中凶人叫出真正名称的“伏魔慧剑”,使盈盈幸脱大劫,盈盈应试对这位“紫竹庵主”,无限感激才对!

盈盈当然感激,但在感激之中,却又禁不住的略有抱怨?

她抱怨这位分明极有道行的方外高人,何以不思清静无为,偏爱多管闲事?要留下青雕在“紫竹庵”中,听经炼骨则甚?

否则,自己只消一上雕背,最多明日便到“华山”岂下是大有希望为令狐冲化劫消灾,甚至于弭祸无形,使凶谋一败涂地!

如今,青雕不在,只有靠自己的两条腿了,自己辛苦无妨,却怕时间上有了差池,无法制敌机先!万一,自己到了“华山”,“大变”已成事实,则自己在面对令狐冲的灵床遗体之际,真不知道是否支持得住?

这种焦虑,相当损人神思,但却减不慢盈盈的回归速度!

盈盈深知自己回转“华山”后,倘若真有噩耗?则尚有更艰难的复仇后事,亟待主持料理,故而,必须调节体力,决不能为了尽快急赶,在途中把自己累倒!

不赶!心里急得吃不消!

太赶,身体累得吃不消!

为了两全,盈盈只有买马。

对马匹,她无法再于怜惜,真是风雨无阻,旦夕飞驰!

一共跑坏了三匹健马,也就是换了三次坐骑,总算是在尽其可能的速度之下,赶到“华山”!

但才到“华山”,盈盈便发现有人在买“棺材”!

盈盈看清了买棺材的人,暨其服饰,立刻双耳狂鸣,两眼发黑得金花乱转,心中剧烈魏得神思立晕,一头栽下马来!

因为,买棺材的人,是田伯光,而田伯光居然在臂上缠了“丧纱”?

田伯光不会无故乱触楣头,他既出山来买“棺材”,自然是“华山派”中,有人死亡。

田伯光身为“护法”,职位甚高,甚么人死了,他才肯臂缠“丧纱”,为其戴孝?盈盈遂由不得的,想到田伯光与令狐冲的深厚交情方面?

于是,她双耳怎不狂鸣?双眼怎不发黑得金花乱转?心中怎不狂跳得晕了神思,一头从马上栽下!

人也倒了……马也倒了……

人是急得倒了,马是累得倒了!

但马是结结实实的,倒在地上,并立即力竭死亡!人却栽跌在别人的怀抱中,尚告安全无恙!

接抱住盈盈的,当然是田伯光。

田伯光刚买好三口棺材,付了银两,命店家送到“新华山派”备用,便发现盈盈从“南海”回归,但不是乘雕,而是策马狂驰,人也似急于旦夕赶路,不顾饮食,以致破风霜劳累得有点瘦脱了形!

他从棺材店走出,先指挥店伙,抬走棺材,送去“新华山派”,然跋便回身欣对盈盈互打招呼!

但双方才一对面,半句话都未及说出,盈盈便神思忽晕,一头栽落!

田伯光赶紧伸手,把她接住!

他以为盈盈定是赶路太累,才致马死了人晕遂急忙取替他疗治!

药物还未取出,一声比深峡哀猿,还要凄厉百倍的悲啼声息,已超自盈盈口中,断线珍珠般的潺潺泪水,也弄得田伯光衣襟尽湿!

田伯光赶紧找个干净所在,把盈盈轻轻放下,向她口中喂了两粒益元灵丹,皱眉一叹说道:“事情虽然闹大,嫂夫人却也不必太急……”

盈盈突然把双眼一瞪,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几乎指到了田伯光的鼻尖之上,满面泪渍,绝如一株带雨梨花,怒声叱道:“田伯光,你……你……你是丧心病狂?还劝我不要急!我来问你,‘同林鸟’丧了侣,‘并蒂莲’谢了伴,鸳鸯失群,夫妻中折,是何等重大的伤心之事,我已心碎肠断,也想追随他,同入九泉,你……你还叫我不要急么?……”

“拍!”

盈盈越说越悲,越说越气,在珠泪狂流,几乎语不成声之下,竟顺手给了田伯光一个脆生生的大耳括子!

田伯光手抚左颊,被打得莫明其妙的苦着脸儿,日注盈盈叫道:“嫂夫人打我无妨,但别叫我挨揍得莫明其妙好么?是哪一双‘同林鸟’,丧了侣?哪一株‘并蒂莲’,谢了伴?哪对鸳鸯失群?哪双夫妻中折?……”

盈盈以为他还在油嘴滑舌,调佩目己,不禁怒从中来,反手又是一个大耳括子!

这回,田伯光因有警觉,一闪便闪了开去,使盈盈未曾打中!

盈盈也从田伯光的神色之中,看出了一些诧异?

因为,田伯光的神色中,有怒、也有悲,但怒的成分,似乎大过于悲!

以田伯光和令狐冲的深厚交谊而论,倘若需要买棺材的死者,真是令狐冲?则田伯光的神色,应该悲甚于怒才对!

盈盈起了疑心,立即沉声问道:“田伯光,你出山来买棺材,自然是“华山派”,有了伤亡!你臂缠‘丧纱’,自然死者与你交情深厚!你……你……你还劝我不要急。难……难道死……死者竟……竟……竟会不是令狐冲么?”

田伯光听得发呆?继足失声而笑!

但他这失声而笑,属于“诧笑”,决非“嘲笑”,因为他脸上虽有笑容笑声中仍含有悲苦!

盈盈不是呆瓜,知道自己似乎把“冬瓜”缠到“茄子”之上去了,不禁日注田伯光,改口歉然说道:“田兄,大概是我一时性急,把事情误解了吧?令……令狐冲呢?……”

问到“令狐冲”时,语音仍不自然,这也就是唐诗中“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写得“合理传神”之处!

田伯光道:“正邪最后对决之期,转瞬即到!令狐冲一剑之责,攸关重大,他苦炼‘紫霞九剑’,巳到最高段的‘九转三参’火候,这两日值炉火纯青,诸事均不宜惊扰……”

盈盈听至此处,确定令狐冲安好无恙,一颗忐忑芳心,才慢慢定了下来,指着田伯光臂上所缠的“黑纱”诧道:“我明明听德田兄叫店伙把棺材送去‘新华山派’,你……你又是为谁戴孝?”

田伯光苦笑答道:“我买了三口棺材,两口是给‘可怜’、‘可叹’,也有点‘可敬”的‘华山内奸’……”

话方至此,盈盈已不以为然的摇头接道:“既是‘内奸’?只有‘可恨’!田兄为何还给了他们‘可怜’、‘可叹’,甚至于‘可敬’字样?……”

田伯光双眉一轩,正色答道:“父母妻子,均被掳劫,藉以‘要胁’,此情可不‘可叹’?为了他们迟迟不肯执行‘勾漏凶邪’的‘下毒密令’,竟接获剁碎他们父母肢体所制的‘肉酱’,以威胁再若不予‘下毒’,便将他们妻子,一并如法泡制,此情可不‘可怜’?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因被令狐兄的侠义精神感化,宁甘不愿妻子,甚至自戕谢罪,此情可个‘可敬’?”

盈盈听得不解,惑然问道:“两名‘内奸’既巳‘自戕’,第三具棺木,又是为何购置?田兄并甚至戴了孝呢?”

田伯光目中含泪,凄然答道:“是为了仪琳掌门,她曾经作过我的师父,区区一条臂上‘丧纱’,也是田伯光应尽礼仪!”

盈盈“呀”了一声,含泪问道:“是她?竟……竟是她么?田兄快告诉我,仪琳是怎样遭祸?死于何入之手?……”

田们光叹道:“‘勾漏凶邪’的‘下毒口襟’,确是令孤儿与嫂夫人,方法则是先掳劫了两名本派弟子的父母妻子,加以胁迫要挟,但这两名弟子,虽被迫无奈,泄露一些机密,作了‘内奸”,但对令孤兄和嫂夫人,却怀德畏威,迟迟不肯下手!

‘勾漏’凶邪震怒,乃剁碎他们父母,送来‘肉酱’示威,‘内奸’既恨又怕,万般无奈,双双决定自戕!但就在此时,仪琳掌门突有所疑,欲加拿究的,蓦然闯入他们居室。

见他们正欲服毒自戕,仪琳遂出手抢药,想留下活口,盘诣追问!

一方已蓄意自戕谢罪,一方又是仓卒出手,以致难竟全功!

部份药物,仍被两名“内奸”服下,立告双双气绝,另外部份药物,便完全倾倒在仪琳掌门的手上身上!……”

盈盈顿足叫道:“那两名‘内奸’,既已生悔‘自戕’,定然不会先毁解药,赶快找解药啊!”

田伯光摇头叹道:“嫂子是久走江湖,阅历丰富的过来人了,你应该知道像公冶黑那等万恶的‘勾漏凶邪’,作起事来,一向是只给毒药,不给解药……”

盈盈满眶热泪,咬牙问道:“孟驼子在‘华山’啊,他……他……他也来不及救?”

田伯光黯然摇头道:“毒力太厉害了,普通药物,无法绾魂!偏偏天意也似早定,就在仪琳掌门刚刚气绝之后,“独立谷”方面,由华胜佗采得炼成的‘特效祛毒圣药’,才刚刚由通灵神兽送到!……”

话方至此,远远听得“当当当”的钟声,从“新华山派”之中传来。

田伯光面现惊容,诧声说道:“是谁击响了‘集众大钟’?难道不知令狐冲的‘炼剑功候”,正在极紧要的关头,此时最忌惊扰?……”

盈盈生恐万一令狐冲又生事变,遂不顾长途奔波劳累,跺足飞身,便往钟声来处疾赶。

田伯光无法劝慰,只得紧紧相随,只见故居各处的“新华山派”弟子,闻得钟声,都纷纷向“聚众之处”,也就是风清扬的坟前集合!

等盈盈与田伯光赶到风清扬的坟前,才知道鸣钟集众之举,是要为仪琳举行隆重葬礼。

葬礼的主持人,居然是神色凝重的令狐冲。

盈盈抢前几步,发话问道:“冲哥,你……你‘九转三参’的功候满了?……”

令狐冲神色凛然,摇头答道:“差是还差那么一点点的火候,但我等不及了!‘华山派’不论身份高下的所有弟子,都无法忍受‘掌门人’惨遭毒害之仇!我除了已向‘北岳恒山’飞函报丧以外,并在为仪琳举行葬礼,决定不等甚么三月三日,再赴‘四绝五毒大宴”,立即单人独剑,墨经兴师!……”

话方至此,盈盈突把脸色一沉,接口说道:

“冲哥,你往日何等沉稳?今天却怎么如此浮燥?仪琳掌门遇难,虽是大事,你和她的交情,也特别与若不同,但也不该乱了方寸,犯下三项大错!……”

令狐冲和仪琳的交情确实特别与众下同,故而感觉出盈盈话中的份量太重,不禁面色微红,嗫嚅问道:

“盈盈,你……你……你不妨直说,我……我犯了那……那三项大错?”

盈盈寒着脸儿,缓缓说道:“仪琳具有双重身份,本是‘北岳’佛家弟子,又被你借来,担任‘西岳’掌门,如今身既委化,究应按佛家弟子规矩,火化遗体,把‘骨灰’送回‘北岳’?还是按一般规矩,葬礼!如今,你匆匆举行‘葬礼’,仪琳是否便‘入土为安’万一‘北岳’方面要灵骨归宗,你又再把她从坟里挖出来,举上一把火么?……”

令狐冲既觉理屈,自然词穷,无法与老婆争辩的,脸上又略添红色!

盈盈又道:“‘新华山派’弟子,不止你令狐大侠一人,你要单人独剑,墨经兴师,别的弟子又何尝不想为‘掌门人’报仇?只凭意气,匆忙行事,多半只会把刚刚有一点新兴气众的‘西岳门户’,整个断送在以逸待劳,谋定而动,阴毒无比的‘勾漏凶邪’手中!你‘欲昌绝派’,‘竟灭绝派’?莫非会廷上报师母岳夫人罔极慈恩之道?……”

刚才,令弧冲的脸色,只是红上加红,如今竟变得红中有点泛白!双眼望看盈盈,惭愧得有点发抖!

盈盈不去理他,继续说道:

“‘四绝天尊’单于独霸,‘小小红魔女’毛森森,‘神猿帮主’劳德诺,‘一代毒霸’公冶黑等,联合发出‘战书’,邀请前往‘勾漏山霸天谷’口,参与‘四绝五毒大宴’的对象,除了令狐冲、任盈盈以外,还有方证大师,公冶谷主,慰迟前辈,孟神医,暨田们光兄等人,你要越众先期,单人独往,我固然了解你的悲痛心情,不会怪你,但别的前辈们,和朋友们,不会觉得令狐冲轻率失常?或持技傲慢,有些‘耍大牌’么?……

令狐冲的脸色由红泛白,又复由白泛青,立向闻钟群集的“华山”弟子们高声说道:

“仪琳掌门的遗体暂厝,等‘北岳’人到,再决定是在此土葬?抑或火化归日‘恒山’?大家好好用功,苦炼‘紫霞九剑’,朝夕不准懈怠,我们不单要为‘仪琳掌门’复仇,个要光扬‘西岳’!但你们盈盈师嫂,说得极对,凡事不宜操切,一概举措,都要有步骤,有计划的谋定而动!……”

“华山”弟子们一齐恭身应诺,令狐冲再回头时,才发现盈盈已控制不住,满面都是泪渍!

他吓了一跳,失声问道:“盈盈,你……你……”

盈盈给了令狐冲一瞥白眼道:“你以为只有你才伤心?我和仪琳,不是好姊妹么?”

令狐冲钢牙一挫,双眉深蹙说道:“盈盈,你一肚皮都是鬼计!能不能想个法儿,先出口怨气好么?若是硬要等到三月初三,才可放手一搏,会把人蹩得太难过的!……”

盈盈瞪眼道:“你说我一肚皮都是‘鬼计’?……”

令狐冲忙向她作揖苦笑说道:“妙计!妙计!对不起,是……是我一时失口…… ”

盈盈向孟驼子,田伯光、林平之、许平等人说道:“掌门人的葬礼,既然暂缓举行,大家在冲哥的练功静室之中,好好商议商议!”

田伯光想起盈盈在马上晕倒之事,忙向孟驼子说道:“令狐嫂因闻‘华山’有变,数千里昼夜不休,长途急赶一再换骑,跑坏了三匹健马之多,人也疲累到了极致!刚才在‘华山’脚下,见我购买棺木,臂上又缠臂‘丧纱’,竟急得自马上晕仆坠地!孟兄恐怕应该为令狐嫂细诊脉象,给她开上两剂调元补中的药物才好?……”

令狐冲闻言,知道盈盈关心自己安危,拼命飞赶,吃了太多苦头!不禁握着她的手儿,紧了一紧,暗示安慰的,目中含泪问道:

“你……你怎么这样苦赶?我恐你长途劳累,特请田伯光兄送去‘青雕’代步,怎……怎的连白鹦鹉‘雪儿’,也一齐不见了呢?……”

盈盈方待答话,陡觉嗓眼一甜,一大口鲜血,已喷得令狐冲满身皆是也摇摇欲倒!

令狐冲见状,慌了手脚,向孟驼子头声叫道:“孟……孟……孟兄……”

边自发话,边自猿臂伸处,扶住了盈盈的摇摇欲倒娇躯!

孟驼子道:“令狐大侠把尊夫人抱到房中,轻轻放在床上,莫加震动,我取了针药便来!……”

话完,先向盈盈口中,喂了两粒急救的丹丸,便去他自己居处,取针药需用等物!

令狐冲那敢怠慢,一面抱起盈盈,走向静室,一面已忍不住虎目泪落,滴在了怀内的盈盈腮上!

说也奇妙,这几滴夫妇间的关怀情泪,居然似乎比孟驼子所喂急救丹丸的力量还大?盈盈立时妙目微睁,望着令狐冲泪眼模糊的忧急神情,嫣然一笑,语音低弱说道:“冲哥,你……你不要急!我没有伤,也没有病,只……只是又累又急,如今见你无恙,大概休息一下,就……就会好的……”

这时,孟驼子业已赶来,立为盈盈诊察脉象?……

令狐冲等孟驼子搭过“寸、关、尺”后,便迫不及待问道:“孟兄,盈盈是……”

孟驼于知晓令狐冲心急,先作了个“安心”的手势,才接口叹道:“性命无妨,内伤不浅,百日之内,恐怕无法与强敌交手?……”

令狐冲略一算计,百日后,恰好快到单于独霸等“战书”上所定的“三月初三”会期,遂蹙眉一叹说道:“这样说来,我只好暂时打消设法反击的先行出气念头,且把盈盈过于劳累的内伤养好,再联合方证大师,尉迟前辈暨公冶谷主等人,直捣‘勾漏’,和那般万恶魔头,算总帐了!”

孟驼子开了药方,一面命鹊儿赶快煎药,一面隔衣认穴的,为盈盈下了几枚“金针”,神色郑重说道:

“其实,到期再算总帐,原是上策!因为约莫两个月,我们本身还有一桩大事,要好好……”

令孤冲听得个解,急忙插口问道:“孟神医,两个月后,我们有甚大事?……”

孟驼子不等令狐冲再往下问,便含笑接道:“林平之老弟的‘瞽目’早巳重光,但他林家的香烟嗣续,不也是令狐大侠的深所关怀之事?……”

令狐冲目光微瞥许平的已隆腹部,“呀”了一声,恍然说道:

“我到当真忘了,两个月后,正是许平弟妹的分娩之期,我和盈盈,还等着看林平之师弟抱儿子,连婴孩的衣服锁片等物,盈盈都早就准备好了!”

林平之拱手叫道:“大师兄既提起此事,小弟便有桩请求!”

令狐冲道:“林师弟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请讲!”

林平之缓缓说道:“我福建林家,惨遭‘青城派’余沧海的毒手,几被灭门?故而,小弟决心不让下一代再染江湖锋镝!我想向令狐师兄请假,不参与‘四绝五毒大宴’,我要尽摒外务,一心一意的,陪同许平妹子,回‘幅建’,上‘茶山’,照拂她生孩子去!”

令狐冲听了林平之所提出的要求,正待答话,躺在床上,吃了孟驼子急救丹丸,并扎了“金针”,情况已好得多的盈盈,突然开口说道:“林师弟,你对‘勾漏’之会,请假照准!但‘福建’却暂时不许回去!”

林平之闻言一怔,愕叫道:“令狐师嫂……”

盈盈向他摇了摇手道:“林师弟稍安勿燥,你听我说!找因当过一任‘日月教主’,相当富有,业已派遣专人,携带巨款,替你在‘幅建’原籍,买下了好大一片‘茶山’,以备你与许平妹子,退出江湖,教养儿女之用!……”

林平之嘴皮蠕动,欲语未语,许平已感激得目中满是泪光!……

盈盈又道:“但目前‘勾漏’群凶,太以阴损歹毒,几乎不择手段,无孔不入?我们集中防御,尚且出了这大纰漏?怎可听任你与许平妹子,离群去往距离‘勾漏’更近的福建’待产?……”

林平之因盈盈把理由占足,只好闷声不响!

盈盈笑道:“林师弟莫要不高兴,许平妹子‘分娩’之事,关系你林家嗣续,也是你令狐师兄‘兴灭族、昌绝派’的两大心愿之一!我已替她想好了一个极理想,颇安全的生孩子所在,如今便准你夫妻,离开‘华山’,去作准备……”

林平之叫道:“令狐师嫂,你……你不准我们先回‘福建’,却要我们去那儿生孩子啊?……”

许平毕竟是女孩儿家,比较心细,含笑向林平之道:“平哥,你还体会不出令狐师嫂对我们真是体贴得无微不至么?比‘华山’更安全的理想生孩子所在,大概只有占据‘特殊地利’的‘独立谷’了?……”

话方至此,窗外空中,传来一声雕鸣!

若非身上还插了金针,盈盈几乎真高兴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一面出声高呼“老青……老青……”一面向许平笑道:

“平妹,我真想不到,‘老青’在‘南海’承受‘百忍神尼’佛恩,使它和‘雪儿’,听经炼骨,这快便能回来,你去‘独立谷’待产之行,有坐骑了……”

“咻”的一响,一片宠大青影,落在静室之外,还有一团较小银光,却从门外飞进!

盈盈一见银光,越发高兴的,含笑叫道:

“雪儿,你也回来了……”

但一语甫出,笑容立敛,因为“雪儿”飞落在盈盈枕畔,两只极俊极俊的鹦鹉红眼之中,竟扑簌簌的往下只掉泪水?

盈盈诧道:“‘雪儿’你哭甚么?我只是赶路太累,急得病了一场,有孟大神医的金针妙药,绝对死不了的!难道你听了几天经,便生‘慧觉’,知道‘华山’已生火大变,仪琳掌门,不幸被害……”

“雪儿”摇了摇头,接口叫道:“我哪里有甚‘慧觉’?只是禁不住的伤心!因为‘紫竹庵主’,对夫人赠宝传剑,并对‘老青’和我,了结一段人鸟因缘以后,便功行圆满,坐化生西……”

盈盈听百忍神尼已化,方自“哎呀”一声,目中含泪,“雪儿”又复叫道:

“夫人不必伤感,‘紫竹庵主’确实是有道神尼,她在功行完满之前,竟预知夫人有难,有东西送给你呢!……”

令狐冲接过葫芦,才拔塞盖,便觉清香怡人,见其中贮了三粒的比龙眼略小的赤红色丹丸,遂顺手递给孟驼子道:“孟兄请看看这是甚么丹丸?应该全数给盈盈服下,还是只吃一或两粒便足?”

孟驼子倾出一粒赤红丹丸,又看又嗅的,细加赏鉴以后,方自失声叹道:“这是既称‘菩提子’,又号‘毒龙丸’的佛家圣药,功能祛毒病延年,培元固本,一粒之力,足抵十年修为!令狐夫人只消服上一粒,用功三日,我先前所说‘百日内不宜与强敌动手’之语,便可作废,有事时,尽管大展神威的了!”

说完,倒杯净水,便把手中这粒“菩提子”,递给盈盈,要她立刻吃了下去。

盈盈本想命林平之、许平,夫妻同乘,又想青雕不胜负荷,遂请令狐冲修书,说明“华山”大变,要“独立谷”方面,一切乡加小心,以及林平之、许平夫妇往投,期在“独立谷”地利维护下安全分娩等情……

书信修毕,交给许平,命她携同白鹦鹉“雪儿”,先去“独立谷”,面呈公冶白谷主,再由青雕来接林平之,赶去夫妻团聚。

许平欣然领命,收拾了一些轻便衣物,便开始尝试她生平第一次的凌空飞行滋味!

哪消半日,青雕便来接林平之,并带来了公冶白的一封亲笔书信。

信中,除了对仪琳遇难主事,深致悼唁以外,并说明“独立谷”方面,确实因地利太好外人难于擅入,加上,心存戒念,每日均视察水源,防范下毒,迄无任何意外!

公冶白又称巳由尉迟高修书,将“华山”情况,遣灵禽转告少林方证大师,彼此各作准备,届期分头至“勾漏山霸天谷”口会合,参与“四绝五毒大宴”,至于对林平之夫妇借地分娩一节,也表示欢迎,可由华胜佗以灵药医技,细加照料,请令狐冲、盈盈夫妇,暨由田伯光等释念。

看完公冶白的覆书,林平之便向师兄、嫂,田伯光、孟驼于等人告别,纵上青雕,凌云飞去!

田伯光目送林平之,点头一笑说道:

“在令狐嫂和莫大先生的一顿西湖臭骂之前,林平之还是个性格相当怪异的江湖煞星!如今后然爱妻室,等着生孩子,变得这样乖了?……”

盈盈自服“菩提子”后,劳累伤病,业已大好,闻言,眼珠一转,突向孟驼子问道:

“孟大神医,许平妹子的分娩之期,仅约两个月了,你在她受孕之前,便为林平之和许平,先行调配药物,食物,下过一番‘宜男工夫’,但不知对于让她生儿子这一方面,究竟有几成把握?”

孟驼子道:“若说十成把握,似乎像是吹嘘?但因在‘王屋南山’的‘回春洞’内,确实曾作苦心安排,八成把握,总定应该有的!令狐夫人突然问起此事则甚?”

盈盈道:“刚才,田伯光兄还夸赞林师弟杀心尽泯,变得好乖!但我却因所处的角度关系,发现他临上雕背之前,双目以内,又闪露出一些‘杀气’?……”

令狐冲点头道:“盈盈真够细心,我也有这种发现!……”

田伯光骇然道:“令狐嫂,我要请教高明?近来,林平之兄,分明已淡尽雄心,一再表示厌倦江湖锋镝,愿意等许平分娩后,带着妻子,回‘福建’上山采茶!怎会好端端的,在目中又现‘杀气’?……”

盈盈叹道:“林师弟‘杀心’虽淡,‘雄心’未死,‘华山’人物中,对参炼‘紫霞九剑’的火候造诣,除冲哥外,林平之要算第一人!我认为他的目中‘杀气’,可能是被‘勾漏群魔’这次‘华山下毒’的过份行为引起!许平妹子若是当真生男,林家在‘灭族’之后,突然有嗣,这份特殊‘祥和’,确实可能使林平之压着‘杀气’,含着眼泪,携妻带子的,退出江湖、回福建‘上山采茶’!否则,他只要有略微失望,便不会不去‘勾漏’,‘四绝五毒宴’上,要有不少凶邪,倒在他‘紫霞九剑’和‘辟邪剑法’综合施为的剑光下的!”

孟驼子向盈盈双挑拇指,点头赞道:

“令狐夫人分析得太高明了!但我也想补充一句,许平生子,确有八成把握,不过,林家有嗣,林平之老弟岂非绝了后顾之忧?他……他……似乎口头上虽向令狐大侠请假,事实上定会悄悄跑去‘勾漏山’的!”

令狐冲听了孟驼子这种想法,不禁剑眉深蹙!

盈盈又向孟驼子问道:“听说运数前定,人力难挽,仪琳掌门刚刚中毒断气,令高徒华胜伦用‘雪莲’等罕世圣药所炼的‘特殊解毒灵丹’,便由‘独立谷’方面,派遣灵兽送到?……”

孟驼子从怀中摸出一只高约三寸的小小玉瓶,递向盈盈道:

“这丹药虽具祛毒特效,但成份、炼制,均甚艰难,故而,‘独立谷’方面,仅分了五粒送来……”

盈盈接口道:“五粒已不少了,我夫妻与田伯光兄,每人各带一粒在身,以防随时不测!余下两粒,仍请孟大神医保存,于同道友好万一需用时,可予及时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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