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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片袖却神功

雷五常却毫不在乎地停在一口宝刀前面,弯身瞧着木柄上那行小字,道:“萧少秋打‘铁面追魂丐’用刀?喝,好威风,但不知你萧少秋大人的刀法,比那七大名人中的‘霉星高照刀无风’萧少秋的刀法如何?”

萧少秋应道:“那萧少秋功夫如何,本人无从知道,对自己的本事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雷五常道:“想必极端高明了?”

萧少秋道:“不错,高明得很,不是我萧某人自吹自擂,这北京城里还找不出第二份。”

雷五常道:“当真么?”

萧少秋阴森森道:“是真是假,各位何不出手一试?我若在一盏茶工夫之内,不能将各位的狼心狗肺挖出来,我萧家立刻卷行李滚出北京,如何?”

胡云天“忽”地跳了起来,吼道:“我胡云天倒要领教领教,瞧瞧你萧大人究竟有什么惊人工夫,才敢如此狂妄。”

雷五常急忙喝阻,道:“师傅且住,人家萧大人武功高强,绝非我师徒所能匹敌,咱们何必自讨没趣?”

胡云天“哼”了一声,重又坐下。

雷五常慢慢走到原来悬枪的地方,愣愣地朝那柄宝剑瞧了一阵,惊颤道:“文百川大战火凤凰用剑?这……这口剑当真是……”

金仲池一旁截口道:“当然是真的了。”

雷五常苦颜一笑,道:“萧大人几时将‘黄衫客’的兵刃也弄到手了?”

金仲池道:“早就弄来了。”

雷五常道:“一直悬挂在这里么?”

金仲池道:“不错,已经挂上几年了。”

雷五常听了陡然纵声暴笑起来,犹如碰上了什么开心的事,一直笑了好半晌,方将笑声一收,疾声厉色道:“萧大人,我师徒混迹在九门之中,也有些年头了,虽没你萧家那种惊世骇俗的武功,却也不是轻易任人蒙骗之辈,你萧大人口中的几朝之臣,忠良奸恶等,我们是一概不懂,只知道尽一已之能,维护在这座城里的治安罢了,我们犯不上在你萧大人刀口上找麻烦,你萧大人也大可不必拿自己大好的前程做赌注,来跟我们为难,须知事情一但抖穿,你我双方都落不到好处!”

萧少秋望了望身旁的金仲池,怔怔道:“啊哟,这小子怎么突然狠起来了?”

金仲池明知是自己语里出了毛病,一时却拿不准漏洞究竟出在那句上,不禁以疑问的眼光,朝着倚门而立的冬梅瞟去。

冬梅冷言冷语道:“雷五爷好大的胃口,不但关心我们府里的漂亮丫头,连几件值钱的兵刃也看上眼了!”

雷五常就像只生了嘴巴,没长耳朵一般,对冬梅的冷嘲热讥,理也不理,大模大样说道:“好了,今天这台戏,咱们就到此收场,此后是你耍你的宝刀,我们跑我们的……”

冬梅截接道:“狗腿!”

雷五常斜了她一瞥,继续道:“咱们双方两不相涉,眼前这档子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般,你看怎样?”

冬梅叫道:“那还有什么话说?本来我萧家就惹不起你们嘛!”

雷五常慢慢晃到萧少秋身前,神里神气道:“不过你萧大人可别搞错了,我们所以不愿深究,绝非畏惧你萧家的无敌神刀,而纯粹是念在官官相护的情份上,才特意放你一马,希望你能明白!”

萧少秋怪吼道:“放屁,我萧某一不贪赃,二不枉法,要你们来卖那门子交情?有本事你们尽管追查好了。”

雷五常“嘿嘿”冷笑道:“看来不拿出证据给你瞧瞧,你是不肯服贴?”

萧少秋翻眼喝道:“当然不服贴罗!”

雷五常立即取出一张绢纸,往萧少秋手上一塞,喝道:“拿去瞧瞧!”

萧少秋接在手上一看,登时倒抽了口冷气,再也硬不起来。

原来那绢纸之上,将四壁各家兵器的入手日期和悬挂部位,都记得清清楚楚,非但一笔不漏,而且还丝毫不差。

雷五常得意道:“我说萧大人,这回该没话说了吧?”

萧少秋愣愣地抓着那张绢纸,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

雷五常回望着那支“文百川大战火凤凰”的金剑,道:“你萧大人搜集各家兵刃的本领,当真令人折服,想不到连‘黄衫客’的金剑也弄来了,但不知是几时入手的?”

金仲池一旁答道:“昨天!”

雷五常又问:“悬挂时刻呢?”

金仲池道:“自然是不久之前了。”

雷五常道了声:“多承指教!”

金仲池道:“你们千干脆脆,我们心痛痛快快,不比大家勾心斗角好得多么?”

雷五常点首道:“公子快人快语,在下好生钦佩。”

言罢,将萧少秋手里的绢纸收回,朝怀里一揣,说道:“萧大人放心,回去我马上把那掠抢的资料一笔勾消,如何?”

萧少秋恨恨道:“管你怎么改,明天我就把这些兵器都收起来,看你还记什么?”

雷五常微微一笑,转到胡云天座前,轻声唤道:“师傅,你瞧如何?”

胡云天这些年一向威风惯了,作梦也没想到今天会栽了这么大一个筋斗,心中正在难过,讵料最后雷五常竟能扭转乾坤,三言两语便将他一张几乎丢尽的老脸又找了回来,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头儿这份高兴就甭提啦,如今听得徒儿一声呼唤,立刻起身来,大咧咧点了点头,道:“五儿说得对,大家吃的都是一碗饭,何苦跟自己人过不去?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萧大人这禁军教头职位,得来也不容易,咱们理当放他一马才是,但愿萧大人能牢记今日之情,日后不要找咱们麻烦就好了。”

萧少秋只气得两眼乱翻,一时想不出反击的辞令,猛然回首喝了声:“梅儿!”

冬梅急忙应道:“老爷吩咐。”

萧少秋指着胡云天师徒道:“这群家伙欺人太甚,快替我好好骂他们一顿!”

冬梅胸有成竹道:“老爷少安毋躁,待他们威风耍够,咱们再找他们算帐不迟。”

雷五常怔了怔,道:“事已至此,难道姑娘还有话说?”

冬梅道:“婢子心中有些疑问,正想向雷爷请教。”

雷五常道:“不敢当,姑娘如有疑问,尽管提出无妨,若是骂人之辞,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的好,免得因小失大,徒伤了双方和气。”

冬梅轻笑一声,道:“雷爷莫怕,只是些小问题而已。”

雷五常脸孔一红,道:“姑娘请讲!”

冬梅轻抚雪项,娇声问道:“请问雷爷,以你师徒武功而论,可是那‘无风刀’萧大侠之敌?”

萧少秋、金仲池等人,听得同吃一惊,几只眼睛一齐朝她瞪去。

雷五常淡淡一笑,道:“不瞒姑娘说,若是我师徒五人联手,恐怕也不是人家敌手。”

冬梅神色自若道:“据我所知,‘铁马金枪’朱文景的功力与萧大侠似在伯仲之间,你既明知不敌,又何以苦苦追赶,便是被你们追上,又有何用?”

雷五常扬声笑道:“所以只追不劫,其道理即在此也。”

冬梅俏脸一沉,冷笑道:“你早知他兵刃在此,而不设伏,早知他投奔路线,而不设卡,只顾在后招摇呐喊,你们师徒的真正意向,怕也够你们顶头上司寻思半晌的了。”

雷五常笑颜不改,道:“姑娘之言,不过是推理之词罢了,我师徒一路苦苦追来,乃是众目所睹之事,显然人事已经尽到,纵然曹大人责怪下来,充其量也不过是几声‘无用’‘蠢材’而已,好在我师徒这无用的蠢材已经做了多年,再挨上几句,又有何妨?”

言毕,师徒五人相顾大笑,这五张脸皮,也算厚得可以。

冬梅突然走上一步,指着雷五常的鼻子喝道:“我再问你,另外一件众目所睹之事,你又怎么个说法?”

雷五常眉头微微一皱,道:“什么事?”

冬梅一字一顿道:“调戏萧府侍婢,当众杀之灭口,够了吧?”

雷五常干笑几声,道:“姑娘说笑了,我那一击,不过只用了三成功力,所击之处,又非要害,那里谈得上杀人灭口?”

冬梅寒声道:“那还不好办,我们自己给她加上一刀便了。”

雷五常惊道:“人命关天,姑娘千万胡来不得!”

冬梅冷笑道:“只要教你上上公堂,丢尽‘九门神捕’的老脸,一条丫环之命,又算得了什么?”

雷五常闻言,心神不禁一紧,片刻之间,脸色接连变了几变。

胡云天一旁沉不住气了,苦眉苦脸道:“我与萧大人毫无冤仇,你们既已放了我们一马,我当然也不会难为你们,这就叫彼此留情,大家正好两不相欠!”

萧少秋听得心花大开,脖子一仰,纵声大笑起来,谁知他一口气尚未笑完,出人意外的事儿来了,那“神机妙算”雷五常也居然笑开了,笑得比他的声音更大,神态也更加开心。

萧少秋登时为之一愣,触了金仲池一下,悄声问道:“咦,他怎么还有心思笑?”

金仲池作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道:“八成是肚子里有玩艺儿吧?”

果然,金仲池言犹未尽,雷五常已经开口喝道:“好个两不相欠,可惜姑娘忘记了一件大事!”

冬梅笑咪咪道:“不知又是那椿?”

雷五常慢吞吞道:“姑娘莫忘了那辆篷车,如今马匹虽被人骑走,车身却依然留在大街之上,一旦闹到‘九门提督府’,不知你要萧大人如何解释?”

胡云天刚刚萎缩的身形,立刻又振作起来,中气十足地喊道:“嗳,你若不说,我倒把那件大好的证据忘却了,走,咱们先抓到那辆空车再说,手里有个东西,总比处处受制于人好得多。”

言罢,精神抖擞地喝了声:“快走!”龙形虎步地当先晃了出去,那股劲儿,好生威风。

萧少秋眼巴巴眼看“九门神捕”师徒走远,心里又急又气,连连顿足长叹不已。

突然,冬梅倚门娇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抖,柳腰难伸。

萧少秋瞪目喝道:“尾巴都已被人踩住,你还敢笑!”

冬梅边笑边道:“老爷安心,咱们萧家哪有尾巴给人家踩?”

萧少秋稍稍情绪一定,急道:“此话怎讲?快说,快说!”

冬梅笑口一收,神秘兮兮道:“好辆篷车后辕之上,藏着一桶火油,别说一辆,便是三辆五辆,也足够用了。”

萧少秋紧紧张张喝出了一个字:“烧!”

冬梅头不迭道:“一点不错,只怕如今早已变成一堆上好的木炭了。”

“哈哈哈哈哈!”

当然是萧少秋的得意笑声。

金仲池急忙把眼睛闭上,像这种勾心斗角的勾当,他非但没兴趣看,连听都懒得听,只可惜耳朵无法合拢,否则早就被他关闭了。

萧少秋笑了一阵,高高挑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道:“好计谋,好计谋,梅儿,你愈来愈鬼了。”

冬梅开心得小嘴都合不笼了,娇滴滴说了声:“老爷过奖了。”

萧少秋长长吐了口气,整襟撩衣,阔步而出,那神态比胡云天神气多了。

金仲池也闷声不响地闪出房门,连看也没看冬梅一眼。

冬梅匆匆追上几步,笑声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金仲池挥手道:“滚远点儿,滚得愈远愈好,免得沾我一身鬼气。”

冬梅“嗤”地一笑,紧随金仲池而去,他愈骂,她跟得愈紧,一步也舍不得离开。

秋菊紧挥花刀,迫退朱文景神出鬼没的枪尖,香汗淋淋,娇吁出声道:“老前辈,已经两百招了,算了吧,人家真的没时间嘛!”

朱文景哈哈一笑,尖枪像道流星般飞出,兴致冲冲叫道:“胡说,哪里有两百招,最多也不过一百九十六七招,早得很呢,来来来,再拼几招试试!”

秋菊接连退了几退,拭了把汗道:“唉,你老人家不说只打一百招么?”

朱文景“呼”地一声,又是一枪扫了出去,含含糊糊地道:“我几时说过?”

秋菊气得嘴唇一咬,飞身闪过金枪,直向朱文景鼻子劈去,口里气呼呼道:“你敢跟姑娘耍赖?你当姑娘真怕你么!”

朱文景开心得大叫道:“过瘾,过瘾,好险!一不留神,差点出家当了和尚。”

秋菊钢刀猛朝枪杆上一盖,借刀翻出老远,急得差点哭出来,道:“你看,人家被你耍得已经不成人形了,回家一定被少爷骂死了。”

朱文景长枪一收,扬声赞道:“好,好,端的好刀法,难怪他萧少秋能够能一柄钢刀称霸武林,原来‘无风刀’竟是如此玄妙,老夫服贴他了。”

秋菊小嘴一嘟,横眉竖眼叫道:“喂,你是夸他,还是赞我?”

朱文景失笑道:“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萧少秋的门下,还能错得了么?”

秋菊“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说罢,钢刀随手朝后一扔,“刷”地一声,正好落进鞘里,看得“铁马金枪”朱文景半晌不回舌头来。

秋菊手脚奇快,不消片刻,已将黑马解了下来,朱文景忙道:“鞍子呢?”

秋菊回首瞪了一眼,伏下身来,手脚齐用,马鞍,马蹬,鞍垫,从车身下一件一件甩了出来。

这时朱文景长枪早已收好,一面动手套马,一面说道:“够了,够了,姑娘快起来吧!”

秋菊吭也没吭一声,继续忙了一阵,又抱出只圆桶来。

朱文景奇道:“那是什么?”

秋菊正气他跟自己过不去,哪里还肯理他?抬手把圆桶朝车篷里一扔,“哗”地一声,刺鼻的火油气味.立刻喷出了蓬外。

朱文景惊叫道:“好好一辆篷车,平白无故烧掉干吗?”

秋菊没好气道:“总比落在‘九门神捕’胡云天手里好多了!”

朱文景点点头,忽然笑问道:“姑娘还生老夫的气么?”

秋菊苦眉苦脸道:“你一直没事儿了,可把人家害惨了,回家不挨骂才怪哩!”

朱文景苍眉微索道:“你家少爷那么厉害?”

秋菊道:“并非厉害,而是因为我这两年来的功力进境不够,少爷正在气我呢!”

朱文景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可对了,我又不能回去替你求情,这……可怎么好?”

秋菊心念一转,鬼主意出笼了,偷偷溜了朱文景一眼,吞吞吐吐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怕你老人家不肯。”

朱文景忙问:“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秋菊道:“只要你老人家身上一点东西。”

朱文景道:“那还不好办,只要老夫所有,一定成全你便了,快些说出来吧!”

秋菊指了指朱文景的破衣袖,道:“只要一片袖子就够了。”

朱文景怔了怔,道:“你要这东西何用?”

秋菊眼睛穷眨了半晌,嘴巴却动也不肯动一下。

朱文景瞧了她那付模样,心下早已了然,哈哈一笑,道:“没问题,没问题,就算老人当真败在‘无风刀’之下,也算不得丢脸的事。”

说话间,随手将袖子撕下了一块,塞进俏脸窘红的秋菊手里。

秋菊立刻抽出钢刀,轻轻一挥,将衣袖切成两片,仅把一片小角藏进怀里。

朱文景“扑”地一笑,凑趣道:“姑娘何必客气?”

秋菊小嘴一撇,道:“你当我们少爷那么好骗么?”

朱语文景笑了一阵,道:“姑娘若无它事,老夫可要走了。”

秋菊道:“你老人家快请上路吧,婢子也要烧车了。”

朱文景飘身上马,道了声:“代我谢过你家主人。”

一声呼喝,“铁马”扬蹄疾驰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车篷里忽然冒出一道火舌,顷刻之间,尽将车身吞食进火焰里。

秋菊轻抹香汗,微整衣容,深深透了口大气,两手一拍,迈开轻快的步子,洋然自得地步上回程。

走出尚没多远,陡见一批衙役,疾向火场扑去,边跑边吼!

“快!快!烧起来了。”

再快也没用了,纵是神仙下凡,也难将火势扑灭。

秋菊停身回望了望火焰正烧的车身,又瞧了瞧那群手忙脚乱,急如丧家之犬的衙役们,登时心花朵朵开,忍不住粉颈仰“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

正在笑得过瘾,身旁突然发出一串冷冰冰的声音:“姑娘笑得好开心哪!”

秋菊忙收笑口,撇了那人一眼,猛然小嘴一斜,尖腔怪调道:“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神机妙算’雷大捕头么?”

雷五常冷冷道:“不错,在下正是雷五常,姑娘想必是武功高强的秋菊姑娘了?”

秋菊刀柄朝上一托,神气十足道:“你家姑娘正是武功高强的秋菊,怎么?可要试试么?”

雷五常冷笑道:“用不着在我面前神气,我此刻正在执行公务,没空跟你胡缠!”

秋菊杏目一瞪,道:“你既在执行公务,为何还来找你家姑娘搭讪?”

雷五常威风凛凛道:“你已身触王法,尚不自知么?”

秋菊一付毫不知情的神态,道:“你乱扯些什么?姑娘哪里犯了什么法?”

雷五常道:“湮灭证物,罪名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哇!”

秋菊虎虎喝道:“放……胡说,我几时湮灭过什么证物?”

雷五常朝火场一指,道:“那辆车不是你烧的么?”

秋菊横眉竖眼道:“谁看见了?我说是你‘神机妙算’雷五常烧的,成么?”

雷五常面含得色道:“你倒推了个干净,可是秋菊姑娘,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你驱车冲出萧府侧门大家早都看得清清楚楚,想推也推不掉的,我劝你还是乖乖认了吧!”

秋菊“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那辆车呀?”

雷五常道:“一点不错,就是那辆。”

秋菊笑道:“那辆车早就赶回府了,现在还停在后院呢,不信你去瞧瞧看嘛!”

雷五常道:“休来骗我,你萧府四周,至今仍在我们包围之内,莫说一辆篷车,纵然一只麻雀,也休想逃过我们的视线。”

秋菊不屑道:“别胡吹了,凭你们那几块料,就想将我萧府困住?简直在做梦。”

雷五常怒道:“放肆,你小小一名丫环,能有多大本领?竟敢口出狂言,眇视我九门弟兄?”

秋菊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好神气,可惜你们这群人,除了张牙舞爪,狐假虎威之外,肚子里什么玩艺都没有,凭你们这点儿本事,恐怕刀口前提触到你们面前皆难发觉,还谈什么包围我们萧家府第?”

雷五常扬声暴笑道:“好个大言不惭的丫头,你当我‘九门提督府’门下,都是些死人么?”

秋菊寒声喝道:“不信么?”

纵是个泥人,多少也具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平日威风惯了的公差老爷!雷五常胸脯一挺,应道:“当然不信!”

陡闻一声娇喝:“看刀!”

但见刀光一闪即逝,雷五常除了觉得眼前一花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心下不禁奇怪,抬眼瞧了瞧眼前的秋菊,完全跟方才一样,依然杏目含嗔地站在那里,人还是人,刀还是刀,模样儿一丝都没改变。

雷五常讶然道:“这算什么?”

秋菊“嗤嗤”一笑,道:“这便是我萧家的无敌神刀,如何?”

雷五常哈哈大笑道:“我只当萧家刀法是何等了得,原来也……”

言犹未尽,猛觉腰间一松,一条宽达三寸余宽腰带,竟然被他笑声震断,整个滑落下去。

秋菊“咯咯”娇笑道:“原来也怎样?”

雷五常急将断带捡起,仔细一瞧,心下已经了然,但见断口之处,整整齐齐,那里是笑断的?分明是被人家那一刀居中切开了九成九,自己只不过震断了那最后的一分而已。

秋菊瞧他那付呆像,芳心乐不可支,张开小嘴,带损带卷道:“我说雷大捕头,怎么样?这回该相信了吧?”

雷五常明知说她不过,却也不甘功亏一篑,索性把脸孔一板,粗声喝道:“好丫头!你竟敢公然侮辱公差,这官司有得打了。”

秋菊神态安然道:“雷五常!你不是‘神机妙算’么?怎不施用几套惊人的计谋,教我开开眼界?这么脸红脖子粗地耍无赖有啥意思?”

雷五常本来还没有红脸,经她一说,脸孔倒真红了,咳了咳道:“好人不跟狗斗,好男不跟女斗,雷五爷懒得跟你罗嗦,走!有理到衙门去讲吧!”

秋菊俏脸倏地一崩,狠声道:“雷五常!我限你一盏茶时间,如果你不乖乖夹着尾巴走路,莫怪姑娘对你不客气!”

雷五常愣了愣,道:“难道你还有什么绝招不成?”

秋菊道:“被你猜着了,冬梅姐姐算定你会耍无赖,早就把对付你的绝招告诉我了。”

雷五常干笑了两声,道:“我倒要领教你们那位‘智多星’的本事,看她能将我雷某奈何?”

秋菊道:“听我好言相劝,快点滚吧,不然……嘿嘿!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雷五常察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哈哈笑道:“秋菊姑娘!这儿人多得很,你若想杀我灭口,那就打错了算盘。”

秋菊把长刀一解,随手扔在一旁,道:“凭我冬梅姐姐,岂会想出那种下下之策!”

雷五常听了,蛮不在乎的又道:“只要你不动武力,有什么花样尽管施用出来,我雷某接了。”

秋菊道:“你绝非冬梅姐姐对手,还是趁早滚吧!”

雷五常冷笑道:“冬梅丫头有什么了不起,你拿她当活神仙,我雷某却没将她瞧在眼里。”

秋菊阴森森问道:“真的要斗么?”

雷五常喝道:“斗了!”

秋菊还了声:“好!”

抬手在自己头上一阵乱抓,登时将一头云须秀发,抓了稀乱。

雷五常身躯猛地一颤,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秋菊淡然打开喉咙,尖声吼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调戏妇女啊!”

雷五常登时面色大变,没料到对方使来使去,依旧是那顶“色鬼”的帽子,惊慌之下更加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对策,只有采取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走为上策”,连那条断腰带也甩了,回身撒腿就跑。

夕阳西下,夜幕徐徐而降。

萧府内外,悬灯结彩,门外的车马,门里的贵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金仲池换上一袭绛紫长衫,风度翩翩地步出寝房,举止极端潇洒,看上去比往日更加英挺不群。

侍立堂中的冬梅姑娘,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嗫嚅道:“菊儿至今未返,荷儿正在老夫人房中帮忙,婢子想暂教兰儿替少爷捧刀不知少爷意下如何?”

这几天来从日常生活中,金仲池体会到不少有关萧风的昔日习俗喜好,其中有几样实在使他头疼,尤其每当出门,身旁总是随侍两名丫头的习惯,更是令他见而生厌,一个捧刀,一个开路,这种派头,哪是他金仲池享受得来的?

可是由是萧风自小便是如此,里里外外尽都硗得他这习惯,为了不使人瞧出破绽,他也只好马马虎虎忍耐下去。

如今听冬梅一问,连忙回首瞧了正呆呆凝视着他的春兰一眼,剑眉微锁道:“今天这种日子,还要带什么刀剑?我看干脆免了吧!”

冬梅陪笑道:“往日倒无所谓,今日却千万马虎不得,否则教客人看了反而不习惯,好像两年不见,咱们萧家陡然走了样似的。”

金仲池咳了咳,道:“我不过想讨个吉利罢了。”

冬梅轻笑道:“咱们萧府一向不忌刀剑,也是众所周知之事,客人都照样携刀带剑,咱们怎能将招牌砸掉?”

金仲池奇声问:“什么招牌?”

冬梅面面得色道:“少爷,我与秋菊随待在后,这一行三人,就如同关老爷跟关平、周仓一般,已经成了咱们萧府的金字招牌,难道少爷还不知道么?”

金仲池嗤之以鼻地瞪了她一眼,责道:“亏你有胆子自比古人,当真是大言不惭之极。”

冬梅俏脸一红,道:“婢子不过随口打个譬喻罢了。”

金仲池道:“好吧!好吧!天色已经不早,咱们也该走了。”

言毕,大步朝外走去。

岂料刚刚踏出门槛,一个热烘烘,软绵绵的身子,陡然闯进金仲池的怀里,当场把他吓了一大跳。

急切间,尚未分辨出对方的面貌,金仲池已经一掌推了出去。

惊叫声中,那身子藉着金仲池的掌力,凌空倒翻出去稳稳当当站在了一丈开外。

黯黯的天色下,金仲池凝目一瞧,原来是秋菊。

身后的冬梅开口责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秋菊畏畏缩缩道:“碰上了雷五,一时脱不开身。”

冬梅生怕金种池骂她,暗中打了个眼色,说道:“快些回房换衣裳走吧!”

秋菊正想趁机开溜,金仲池扬手喝道:“慢着!”

秋菊急忙住脚,一步也不敢移动。

金仲池一步一步走到秋菊眼前,缓缓招起手掌,直向那能娇滴滴的脸蛋抓去。

秋菊只当吃苦头了,芳心险些从腔口跳了出来。

谁知事情大大出乎她预料之外,金仲池竟然一把将她头上一条丝带抓在手里,冷冷的问道:“这是什么?”

秋菊吃吃道:“绑头发的……丝……丝带。”

金仲池冷笑道:“噢?原来这是条丝带,我这人土得可怜,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捧着口刀的春兰,一时忍耐不住,“嗤嗤”一声笑了出来。

冬梅急步凑上来一瞧,忙道:“嗳!少爷问的是这带子上的几个小洞,是怎么来的呀!”

秋菊这才发觉那条丝带已经变了样,一张俏丽的脸孔登时也变了样,怔了好一阵,方道:“是……是他老人家硬逼人家比的!”

金仲池道:“比什么?”

秋菊吞吞吐吐道:“当然是……比……比功夫了!”

金仲池丝带朝地上一丢,道:“比功夫?就凭你这几手还敢在人家‘铁马金枪’朱文景面前现眼?你真把我脸都丢尽了。”

秋菊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少爷莫气,婢子并……并没丢你脸。”

金仲池讶然道:“没丢脸?难道还赢了人家不成?”

秋菊酥胸一挺,是:“虽然没赢,却也没输!”

金仲池一百二十千不相信,道:“别漫天胡吹了,就凭你那两下子,能在人家手下走个百十招,已经不错了。”

秋菊连忙掏出法宝,双手朝金仲池面前一呈,恭声说道:“少爷请看!”

金仲池接过那片袖角,微微一扫,喝道:“好丫头!你敢骗我!”

秋菊听得大吃一惊,也不知毛病他在那里,瞧着那块袖角,慌里慌张道:“婢……婢子哪里骗少爷了?”

金仲池道:“我且问你,那朱大侠手臂可曾被你砍断?”

秋菊道:“弄片袖角,已非易事,凭婢子武功,怎能沾上人家的手臂?”

金仲池道:“这就是了,既没砍下人家手臂,试问你这片全口袖角是怎么来的?”

秋菊才知晓了毛病所在,原来自己随手一切,把整个袖口那一半留下来,不禁失声叫道:“哎唷,割错了。”

冬梅一旁跺脚道:“唉!你怎么在少爷眼前耍起花样来了?”

秋菊抚着嘴倒退了两步,满脸惊容地瞧着金仲池那少爷面孔,眨了半天眼睛,一句话也没讲出来。

冬梅轻轻劝道:“少爷!今天是老夫人的好日子,您就看在老夫人面上饶她一遭吧。”

金仲池瞧她那付愣头愣脑的模样,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本已不忍骂她,为了维护萧风的老招牌,又不得责上几句,于是强拉长脸孔,道:“秋菊,我一再骂你,不过盼你成材,来增添萧府一些实力罢了,而你确愈来愈不像话,非但天性高傲鲁莽,最近更是心浮气躁,以你这种性格而言,如何能使好以细腻见称的‘无风刀法’?好吧!今后我也懒得再跟你噜嗦,要好要坏,随你自由发展去吧!”

秋菊结结巴巴道:“今后我一定修身养气,痛下苦功,并且发誓再也不骗少爷了。”

金仲池忍笑道:“没关系!只要你有本事,尽管来骗我好了。”

说话间,人已走了出去。

宽敞的院落,被一排排的明灯,照得犹如白昼一般,金仲池主婢三人,正走近大门不远处,门仆突然扬声喊道:“王爷福晋跟郡主驾到!”

跟萧府往来的王爷只有一个,根本不必思虑,金仲池已经知道是谁,急忙来了个向后转,回身转后便走,几乎跟捧刀在后的春兰碰了个满怀。

冬梅忙问:“少爷要去哪里?”

金仲池道:“我瞧还是避一避为妙。”

冬梅“嗤嗤”一笑道:“据小婢所知,那郡主除了稍许任性一点外,其它一切都届上上之选,并不比‘相思剑’韩五姑娘差到那里,少爷何以对她如此嫌弃?”

金种池瞪了她一跟,轻喝道:“不准胡说,你知道什么?”

冬梅又道:“少爷真的不想要她么?”

金仲池有意借重她满肚子的诡计,忙道:“人家是金枝玉叶,咱们怎么高攀得上?”

身后的春兰,突然接道:“对!别说郡主,就是那几个丫头,已经让人吃不消了,一个个都好像高人一等似的,咱们少爷讨了她,不受气才怪哩!”

金仲池笑道:“兰儿说得不错,我若讨了她,自己受气不算,恐怕你们四个比我还要糟糕。”

冬梅笑了笑,道:“便要推掉,也得慢慢设法,怎能躲躲闪闪,难道少爷想把老爷的官路一齐断掉么?”

金仲池道:“依你看来该当如何应付才是?”

冬梅道:“最好能设法引起她的反感,教她自动放手才是上策。”

金仲池忙问:“如何才能令她生厌呢?”

冬梅朝大门上瞟了一眼,道:“往后日子长得很,慢慢动脑筋不迟,现在且先过去应付一下吧!”

金仲池叹了口气,道:“好吧……”

言犹未尽,门首已响起一阵宏亮的呼唤:“风儿!过来!”

冬梅暗中推了他一把,金仲池急忙赶了过去,道了声:“王爷好!”

身材魁梧,像貌粗迈的王爷,带着三分粗味道:“你几时回来的?”

金仲池应道:“晚辈昨晚才到家。”

王爷喝道:“既然昨日已返,为何不到我那里去一趟?”

金仲池正在无辞以对,福晋适从门外走入,接口说道:“今天正赶上他娘的生日,人家哪有时间去嘛!”

金仲池循声望去,只见门首接连走进一群旗装女眷,当先是位四十开外的和蔼妇人,随后是个神态冰冷,美艳无双的大姑娘,被三名脸长鼻子高的小丫头紧紧拥绕而入,十双眼睛,倒有八双同时凝住在他的身上,只有那郡主,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不用引见,金仲池一着眼便已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急忙一揖道:“福晋好!”

福晋仔仔细细打量个够,方道:“两年不见,看来比以前稳重得多了。”当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

王爷哈哈大笑,道:“人长了两岁,孩子气自然也去了两分罗。”那付神态,好像是金仲池已注定是他家的人一般。

冬梅这时又从身后轻轻触了金仲池一下。

金仲池咳了咳,道:“郡主好!”

郡主冷冷应道:“你好!”

身后三名丫环,不约而同地“嗤”地一笑。

王爷也随声一笑,朝金仲池抬手道:“走!咱们进去再谈。”

金仲池无法推托,只有跟随众人朝内室走去。还好没走出多远,萧少秋夫妇已经迎接出来,金仲池才得机缓下脚步,远离开那张冷兮兮的面孔。

春兰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索性把她气死,倒也来得干净。”

金仲池远远扫了郡主待婢手中的长剑一眼,道:“那郡主也习剑法?”

冬梅诧异道:“她已随同老夫人习剑多年,难道少爷已经忘了?”

金仲池忙道:“并非忘了我只是以为凭她这种身份,必定不克练剑之苦,早就停了呢!”

冬梅点首道:“当年老夫人也以为她不能持久,讵料她对这上面的兴趣大得很,这两年的进境极端神速,在老夫人一群官眷弟子中,恐怕已经没有几人能胜她了。”

郡主的三名待婢,不时回首朝金仲池瞟来。

春兰恨声道:“最不要鼻子了,好像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冬梅笑道:“人家在看姑爷。”

春兰狠狠啐了一口,道:“凭她们也配,咱们少爷要讨也该讨个像纪姑娘一样的名门侠女,才不要她们那种货色哩!”

金仲池听得暗暗一笑。

冬梅突然问道:“少爷!您见过咱们家的大少爷么?”

金仲池忍笑道:“当然见过,这两年我常跟他在一块儿。”

冬梅道:“不知他几时回来,小婢真想早一天睹大少爷的风采。”

金仲池道:“我看还是不见为妙。”

冬梅眼睛眨了眨,问道:“为什么?”

金仲池道:“我那兄长为人最是严厉,专喜打人家官腔,他一旦回来,你们几个可就惨了,尤其是菊儿,不被他骂死才怪呢?”

冬梅笑嘻嘻道:“难怪您这两天动不动就骂人,原来是跟大少爷学来的。”

金仲池手指一比,道:“不过才两天而已。”

春兰吐舌道:“我的天哪!如此说来,咱们那大少爷岂非跟秦始皇差不多了?”

金仲池哪肯让人骂他自己,闻言瞪目喝道:“胡说!他为人虽然严厉,却讲理的很,你如不犯在他手上,想挨他骂还挨不到呢,岂能拿古代的暴君与他相比?”

春兰颈子一缩,不敢出声了。

冬梅又问:“不知那大少爷的武功如何?”

金仲池忙给自己师傅捧场道:“‘黄衫客’文大侠的传人,还错得了么?”

冬梅道:“跟您比起来如何?”

金仲池胸脯一挺,吹道:“比我高明多了。”

冬梅惊道:“如果当真高过少爷,岂非跟上咱们家的老爷夫人了?”

金仲池不安地咳了一声,道:“大概也差不了多远吧。”

冬梅道:“难怪非金不打的女儿会看上他了,原来那么高明。”

金仲池脸皮一阵臊热,疾步向前冲去。

寿堂之内,红烛高悬,充满了一团喜气。

金仲池昂然而入,里边大部分宾客都同声与他招呼,而他却几乎全不认识,逐个一一答礼之外,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讲,匆匆走到正与王爷高淡阔论的萧少秋跟前坐下。

那王爷微视着金仲池的面孔,问道:“风儿,你这两年都去了哪里?”

金仲池应道:“大都行走在江南一带。”

王爷点首道:“嗯!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年轻人多到各处走走也好。”

金仲池瞟了神色紧张的义父一眼,道:“王爷说的是。”

王爷又道:“不过……你这不辞而别,却是大大的不该,如今想来,还有些气你呢?”

金仲池躬身道:“晚辈少不更事,请王爷原谅。”

王爷浓眉微锁道:“你这次离家出走,一去两年,必定事出有因,何妨说说看,究竟为了什么?”

金仲池道:“王爷说的不错,的确有点特别缘故……”

萧少秋听得冷汗都急了出来,连忙急咳了一阵,截口说道:“王爷休听他胡扯,哪里有什么特别缘故?”

王爷摆手道:“无须你多管,我倒要听听他的出走真正原因是什么?”

萧少秋一旁直递眼色,金仲池只当不见,继续说道:“晚辈这次离家,全是为了想找找我那离家多年的哥哥!”

萧少秋这才松了口大气,干笑道:“对!对!是为了我那离家多年的犬子!”

王爷听得陡然一怔,惊声问道:“怎么?你还有一个儿子?”

萧少秋忙道:“不错!这风儿不过是我夫妇的次子而已。”

王爷诧异道:“我怎么从未所你说过?”

萧少秋道:“他已离家多年,我夫妇几乎将他忘了,哪里还会将他挂在口上。”

王爷不解道:“你夫妇子女不多,你何以不将他带在身边,而任他长年在外?”

萧少秋清了清喉咙,道:“他……他自幼习武成癖,硬要另投名师,我有什么办法。”

王爷奇声道:“什么?凭你夫妻的武功,还教不了他?”

萧少秋道:“我那长子性情高傲无比,哪里会将我这几乎庄稼把式看在眼里。”

王爷不以为然道:“如果你的工夫算是庄稼把式,小王这两下子,岂非连门径还没攀上?”

萧少秋笑道:“王爷客气了,凭你那套剑法,武林中难找出几个,在下哪敢与你相比?”

王爷哈哈大笑道:“又给我戴高帽子了,我那套剑法若是真的那样高明,还会教自己的女儿拜在你家门下么?”

萧少秋诌笑道:“那是王爷有意栽培我夫妇,与你那套剑法何干?”

金仲池哪里见过官场这套拍功,一旁听得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王爷想了想,道:“这倒怪了,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胜过你夫妇这一刀一剑?难道是什么七大名人?”

萧少秋点头道:“不错!犬子正是投在名人门下。”

王爷兴冲冲道:“但不知是那一位?”

萧少秋道:“‘黄衫客’文百川文大侠!”

王爷笑脸一收,蹙眉叫道:“嗳!你怎么叫他投进个反叛门下?”

萧少秋惊道:“文百川那里是什么反叛?”

王爷道:“那文百川祖上,乃是前朝殿前侍卫,难道你们都不知道么?”

金仲池心道:“难怪人称师傅‘黄马褂’了,大概是祖上曾经接受过先朝皇封之故吧?”

萧少秋急道:“原来有这等事,还好王爷提醒一句,否则……

唉唉!明日我便派人将犬子唤回,凭我萧少冬之子,怎能认反叛

为师!”

金仲池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一百二十个不开心。

王爷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突然扫了金仲池一眼,哈哈大笑道:“你既有两个儿子,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如今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快些分给我一个,免得断绝了我的后代,哈哈!”

萧少秋听得又是一惊,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金仲池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王爷微微一怔,道:“你不愿意么?”

萧少秋急忙说道:“年轻人脸皮薄,其实他心里高兴恐怕都来不及,哪有不愿之理?”

金仲池白眼一阵乱翻,私下恨恨道:“脸皮的确没你厚。”

这时,萧夫人房中的婢女海裳,忽然疾步行至众人座前,恭声说道:“启禀老爷,福晋有请少爷答话。”

萧少秋正怕金仲池给他惹涡,闻言忙道:“风儿,快些进去吧!”

金仲池蛮不情愿地站起来,蛮不开心地别过王爷,转身穿进了内堂。

莺声燕语的内堂,立刻静了下来,众目齐集在金仲池身上。

金仲池被大家看得面红,慌不迭地走到义母席间,立刻被福晋拉到身边坐下。

那郡王仅仅隔开金仲池一个位子,一双妙目,正白白地斜睨着他,情态之间,好像对他极不谅解。

金仲池肚子里正不高兴,哪还卖她的帐,也极不友善地回了她一眼。

福晋一旁问道:“风儿,你这两年想家没有?”

金仲池糊里糊涂答了声:“没有!”

福晋惊道:“啊?你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想?”

身后的冬梅忙道:“福晋有所不知,少爷这两年身在武林,整日尽在刀口上打滚,哪里还有心思想家?”

福晋恍然道:“哦,那就难怪了。”

郡主忽然冷冷道:“自找罪受,怪得谁来。”

福晋微微蹙眉问道:“是啊,好生生的,你突然跑出去干吗?”

金仲池碍于养父母情面,也不好太过失礼,不得不开口道:“晚辈这次出门,乃是为了寻找多年未曾返家的哥哥。”

郡主接口道:“别是去寻找妹妹吧?”

萧夫人急忙插道:“郡主说笑了,老身只有两个儿子,那里有什么女儿。”

福晋讶然道:“你还有一个儿子?我怎么一直没曾听你说过?”

萧夫人叹了口气,道:“他一直不肯回家,我还提他干吗?”

福晋笑道:“你这两个孩子也怪了,怎么不知在家享福,一个个都朝外跑?”

萧夫人瞟了金仲池一眼,道:“大概是受了他们老子的遗传吧?”

金仲池听得差得笑出声来,急忙将嘴巴捂了起来。

郡主一边冷冷“哼”了一声,再也不愿看他,低头自顾吃喝。

身后的冬梅,忽然计上心头,娇声问道:“少爷,可是身子又不舒服?”

金仲池拼命点了点头,道:“嗯,有点不对。”

福晋惊道:“风儿,你病了?”

冬梅抢答道:“没什么病,只是腰上生了个大疮而已。”

郡主正夹起片溜鱼,朝嘴里送去,闻言急忙放下,脸蛋上那股表情,好像已经恶心透了。

福晋尖叫道:“哎唷,好生生的,怎么会患上那种东西?”

金仲池咳了咳,接道:“晚辈这两年所到之处,都肮脏得很,本来全身都已长满大疮,如今已经好多了。”

榴晋早已把萧风看成囊中之物,不免心痛道:“疼不疼啊?”

金仲池忍笑道:“怎么不疼,发作起来痛苦得很!”

只听得郡主闷声一“吭”,差点把吃下的东西整个呕出来。

福晋连连叹道:“唉,你们怎不快些给他治治嘛?”

萧夫人道:“多谢福晋挂心,如今正在诊治之中,大概很快就会好的。”

说话间,恨恨地瞪了冬梅一眼。

郡主身后一名小婢,突然问道:“不知那东西生在哪里?”

金仲池伸出手指,正不知放在那里才好,冬梅已经接道:“大多在腰背之间。”

于是,金仲池的手指,也只好指在自己的腰上。

福晋无限和蔼地说道:“风儿,既然不舒服,就快些回房养息去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要什么客气。”

金仲池心下大喜,道了声:“谢过福晋!”

急忙离开座位,大步朝外走去。

冬梅紧随在后,“嗤嗤”笑道,“少爷,怎么样?”

金仲池笑骂道:“亏你想得出这种肮脏主意。”

冬梅道:“主意虽然肮脏,对付爱洁成癖的郡主,却管用得很,少爷好生利用吧!”

金仲池道:“梅儿,除了这种令人作呕的点子外,你就不能想些光明正大的对策么?”

冬梅理直气壮道:“计策总是拿来骗人的东西,纵是三国那诸葛先生的空城妙计,也谈不上光明正大呀!”

金仲池忍不住回首横了她一眼。

冬梅忙道:“当然人家要高明多了,本来嘛,凭小婢肚子这点东西,怎敢跟古代圣贤相比?”

金仲池“哼”了一声,道:“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话说间,主婢三人穿过外堂,眼看就要出门,忽然被三分醉意的王爷发现。

王爷高声嚷道:“风儿,你要去哪里?”

金仲池转身应道:“晚辈有些不适,想先一步告退了。”

王爷喝道:“不成,今天是什么日子?怎容你先行告退,快些回来陪孤家喝酒!”

金仲池无可奈何地走了回来,道:“启禀王爷,晚辈真的有些不太舒适。”

王爷打量他一阵,道:“我瞧你神色蛮好,不像生病啊?”

金仲池道:“也算不得什么病,只是……腰上生了点东西。”

王爷轻问:“可是受伤了?”

金仲池道:“王爷误会了,那东西是……自己生出来的。”

王爷“哦”了一声,道,“皮肤病!”

金仲池颔首道:“不错,严重得很。”

他蛮以为这招一定奏效,讵料对方应了非但不为以意,反倒大笑起来。

金仲池不安地回望了冬梅一眼,咳咳道:“王爷可是不信么?”

王爷笑道:“这话出自你萧风口中,我那有不信之理?”

金仲池松了口气,正待告辞,王爷一把将他抓住,道:“男子汉大丈夫,莫说生些东西,纵是三刀六洞,又算得了什么?想当年在战场上,我曾多次身负重创,当时既无大夫,亦无伤药,迫于无奈,自己随便涂上些泥巴,还不是照样上马杀敌!”

金仲池当然晓得他嘴上所说的敌人是谁,当下立刻脸孔拉了下来。

萧少秋形见于色地抢答道:“王爷英勇无敌,我父子怎能跟您相提并论。”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爷听得更加开心,扬声纵肩笑了一阵,道:“这话说得也对,你萧氏父子虽然英雄了得,终归与我出身不同,武功虽然不错,气概却差得远了。”

金仲池闻言大怒,脱口喝了声:“这台戏我不唱了!”

萧少秋当场脸色都吓白了,颤身叫道:“风儿,你疯了?”

金仲池忿忿说道:“孩儿一点儿没疯,倒是您老人家……

唉!”

话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恨恨地叹了口气,心里要多难过,有多难过,伤心得险些哭出声来,以萧少秋在武林中的身份说来,是何等的崇高,如今竟在他眼前,表现得如此可怜,怎不令他伤情?

萧少秋也深深地叹了口气,求道:“孩子,大局为重,忍忍吧,忍忍吧!”

在场之人,俱都被这父子两人出人意外的对话搞糊涂了,身旁的王爷更是听得莫名其妙,眼睛睁得滚圆,声声怪调地问道:“你们爷儿俩在搞什么鬼?”

萧少秋忙道:“没什么,家务事,家务事。”

王爷又问:“风儿说他什么戏不唱了?”

萧少秋急咳了一阵,正在无辞以对之际,身后的冬梅适时接口道:“王爷想必有个耳闻,我家老爷少爷,俱是唱曲的名手……”

王爷截口道:“这个我早就晓得。”

冬梅道:“今日原定由少爷在列位贵宾席前演唱几段,给大家佐酒,怎奈那病突然发生,周身均感不适,实在无法再唱,可是我家老爷却一定……一定……”

王爷接道:“一定要他唱?”

冬梅狠狠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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