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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缩掌怜才,邪雾弥空遭毒手;中宵赠药,深情一往有佳人

中英右掌递出,身形前探,招势未收,那毒心阴掌云涵,两把白骨阴磷砂,又是迎风撒到,面积既广,距离近仅六七步,再加上内家真力,哪里还能躲避!

眼看一片毒雾腥风,漫空打到,中英万般无奈,只得叫足内力,左掌再出,呼的一声,迎面及当胸的这片毒雾,被掌风冲荡得四外飞扬,连云涵身形,并未撄正锋,也被带得跄踉几步,哪里还敢停留,顺势纵起空中,怪啸一声,几个起落,便自没入江边黑影之中不见。

英珠侯震上前探视,中英笑道:“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无从结仇,适才怜他人品不俗,一身武学也超轶凡流,故仅削剑示儆,掌力临发又牧,不想狼子野心,忘恩反噬,他所发似是毒砂一类暗器,当前一片,虽吃我击散,但腿足之间,好似微觉沾身,想已受伤,好在身有师传护心灵丹,及专解百毒的九转还魂散,料无妨碍,回店之后,再行疗治吧!”

说罢方待起身,面色忽变,微一抖颤,人已不支,向后便倒。

英珠在侧,急忙扶住,只见中英满口牙关,捉对厮并,浑身乱颤,面转惨白,神智已渐昏迷,忙自怀中取出清虚道长所赠的护心灵丹,塞向中英口内,由侯震抱起,如飞赶回客店。

因听中英说起,伤处似在腿足,侯震遂裂开中英中衣一看,只在右腿膝盖上翻,有六七点比绿豆还小的红斑,其中三点,微沁血丝,此外却找不出任何伤痕。

急得个英珠空自手持中盛专解百毒九转还魂散的玉瓶,泪下如珠,木立当地,不知从何施救。

侯震也自搓手跌足,徘徊良久,忽的回头问英珠道:“贤侄女刚才与中英贤侄所服之药,既名护心灵丹,可保多久无虞?”

英珠答道:“师传护心灵丹,功效虽不能疗毒,但可护住心脉,不论何种重伤奇毒,在三个时辰之内,决无妨碍,世伯问此何意?”

侯震眉头略展道:“我有一好友,医道极精,或能疗治,但所居离此百里之外,既此丹可保三个时辰,待我一尽人力便了。”

说罢便命英珠,小心看待,开门纵出,上屋迳去。

英珠坐视中英气息奄奄,昏迷不醒,不禁芳心欲碎,刹那间,往事如烟如梦,齐幻心头,儿时,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随师青城以后,一别七年,噩耗传来,严慈遭难,恩师又因即将坐化,亲率自己改投峨嵋,在栖云古洞一对孤儿,苦研绝艺,彼此年事已长,五载间,耳鬓厮磨,爱苗茁出,艺成下山之时,再传恩师清虚道长,偏又识趣,代为做主,缔订良缘,实指望从此一双两好,相依为命,等寻到罗浮三煞,报仇雪恨,扫墓祭告以后,先作恩爱夫妻,为石索及自己外祖东方三氏,接续香烟,俟尘缘了却,再藉机遇,效那刘樊合籍,葛鲍双修进求仙业。谁知下山不久,仇人一个未见,就因为中英一念仁慈,缩掌怜才,竟遭此祸。如今落得个伤不谙救,毒不知名,侯震虽然百里求医,恐怕也难有几分指望,呼天不应,叫地无灵,越想越觉难过。把个绝代英雄,真弄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由扑在中英身畔,嘤嘤啜泣。

就在此时,院内突然急风飒然,英珠蓦地起身回头,已有人伸指弹窗,轻声问道:“侯老前辈,可曾安睡,狄玉求见!”

这一声,对于英珠直如醍醐灌顶,甘露浇身,原来女孩儿家心思终较细密,英珠对这狄玉的来历,已然推测出七分之上,何况黄鹤楼前,舟中临刷之时,狄玉即一再叮咛,务须谨防黄衫少年暗器歹毒,可知必有解救之法。宛如暗室之中,突得明灯,绝处逢生,如何不喜?

室门自侯震走后,原本虚掩,英珠开门一看,狄玉仍是晚间装束,进门后,一眼瞥见中英受伤卧床,顿时双眉紧锁,不暇向英珠寒暄,三两步走到床前,先察看中英腿际伤痕,再微按脉象,面容突转惊讶,回问英珠道:“石兄受伤迄今,约莫多久?”

英珠道:“已约半个时辰。”

狄玉奇道:“这白骨阴磷砂,见血封喉,若不立敷本门解药,再好内功,片刻之间,即告无救,石兄受伤这久,适才审察脉象,砂毒犹未攻心,殊出情理之外,难道冥冥之中果有天佑么?”

英珠接口道:“石师哥已服家师所传护心灵丹,无论何种伤毒,均能使其在三个时辰之内,保命得救,不致攻心,狄兄既知此毒砂来历,可能一为施救么?”

狄玉这才恍然,猛地疾伸二指,点向中英黑甜睡穴,英珠方待惊问,狄玉已笑道:“索女侠休惊!小弟因即须为石兄剜肉疗毒,恐他重伤之下,禁受不起,这才先行点他睡穴,少时黄粱梦转,包管还你一个鲜龙活虎的俊俏师兄如何?”

英珠不由玉颊微红,心想此刻由你调侃,少时再揭破你行藏便了。

狄玉遂自怀中取出一包淡红色药粉,及一柄小小玉刀,招呼英珠,扶紧中英右腿,自己右手拓起玉刀,左手轻轻按向伤处,刚触肌肤,俊脸之上,不由又是一阵霞红。

中英伤处在右膝盖之上,约三四寸处外侧,共计七点红印,尚幸聚在一起,并未分散,约有茶杯口大小范围。狄玉玉刀,几度欲落又起,对这一片莹如白玉的腿肉,竟自不忍下手,还是英珠再三催促,狄玉才牙关紧咬,玉刀倏地下点,就势一旋一挖,一块腿肉,应刀而起,鲜血迸溅,床褥之间顿成殷红一片,英珠一阵心酸,为之掩面不迭。

狄玉手法端的快极,创口才现,一包药末,已自敷上伤口,但刹那间,却为鲜血渗透,狄玉慌忙又取一包加上,并将侯震所撕裂之中英中衣,扯成长条,细细为之包扎,定当之后,布外仍然微沁血迹,这才如释重负,长长的吁了一口长气,拈起那块腿肉,用玉刀微一挑拨,拨出三粒,大如粟米的白骨阴磷砂来,向英珠道:“这白骨阴磷砂,乃是白骨教戚教主,用朽骨腐尸余气,及孔雀粪,鹤顶红等七种绝毒药物,凝炼而成,因材料药物均太已难得,仅炼成三袋,戚教主本人功力通玄,已无须暗器,遂分赐门下二弟子,及义女井若文,每人一袋,以为救命脱身之需,再三叮咛嘱咐,不到九死一生关头,绝对不许轻用,除戚教主那义女井若文,不忍亦不屑使用这种太已恶毒的暗器,当时缴还义父以外,那独角鬼王尹庆及毒心阴掌云涵,自得此砂,更是如虎添翼,但因平日武功掌力已少敌手,故使用此砂的确尚属首次,不过小弟适才在舟中,领教石兄及索女侠武功,高超莫测,似已均入化境,论理不应为此砂所伤,难道还有别情么?”

英珠遂将云涵无端相扰,中英万般无奈,始与交手,因被此素无仇怨,仅断剑示儆,使其知难而退,不料云涵又暗使白骨阴风掌力,袭击侯震及自己,被自己用般若神功震退,中英爱他武学相貌,缩掌怜才,竟遭毒手算经过,对狄玉叙述一番。

狄玉听得直骂云涵该死,卑鄙已极。突又目注英珠笑问道:“索女侠方才言道,以般若神功,震退云涵,小弟想这般若神功,闻系青城山法华庵主上心下如,不传之秘,索女侠想与神尼,颇有渊源的了?”

英珠听狄玉提起恩师,肃立合掌答道:“法华庵主,正是先师,狄兄可曾相识么?”

狄玉叹道:“庵主出世高人,狄玉无缘,得亲謦欬,只是听得江湖传言,庵主佛法武学,冠绝一世,伏魔慧剑,及般若神功,妙用无方。平昔景仰已极,不想已脱尘缘,西归极乐,索女侠正派名门,难怪自具出奇身手,今后尚望对小弟不学无术之人,不吝指教才好!”

话方至此,突又“咦”了一声,诧问英珠道:“小弟曾闻人言,庵主定例生平只传一徒,索女侠既获衣钵,又与石师兄妹相称,难道……”

英珠从旁细察狄玉,目光清湛,纯正不邪。知道眼为心苗,此人心术确甚端正,何况又对中英有救命之恩,彼此间也极投缘,自己正想安排一个最妥善完美的报答之法,不应再对他有所隐瞒,遂将心如神尼因即将坐化,把自己转送峨嵋,与中英在清虚道长门下学艺之事,又说一遍,至于向罗浮三煞寻仇一节,因关系太大,暂时仍未吐露。

狄玉听罢,喟然长嗟道:“峨嵋青城,洞天福地,清虚道长与法华庵主,盖代奇人,二位挹山川灵秀,穷武术奥玄,无怪气度丰神,不同流俗,使小弟在酒楼一见,便难自己了。小弟醉心武学,梢有沈潜,平日管豹井蛙,亦颇自负,识荆以后,才知腐草秋萤,毕竟难与中天皓月,争光并亮呢?”

英珠移坐狄玉身畔,抿嘴笑道:“正派名门,亦多不屑,淤泥浊水,反出青莲,邪正之分,只在方寸转念之间,井姊姊,天上神仙,人间鸾凤,你又何必过谦呢?”说罢两道秋水眼神,直注狄玉面上。

这一声:“井姊姊”,叫得狄玉毛骨悚然,猛一抬头与英珠目光相对,白玉双颊,不由又现两朵芙蓉,方一怔神,英珠又接口笑道:“姊姊仙姿绝代,美拟天人,虽男服儒冠,妩媚依然多于英挺。舟中斟茶敬客之际,指赛兰花,再加上动辄两颊飞仙,我中英师哥,阅世未深,男子心粗,尚还可说。那侯老前辈久历江湖,竟也走眼,却甚可笑!小妹自闻白骨门下,一侠双凶之丑行劣迹,即对姊姊傲骨冰心,钦仰已久,今日一见,实过其名,若不嫌弃,愿与姊姊结为金兰之好如何?”

狄玉见本来面目,已为英珠揭穿,却又深情款款,毫不以自己出身邪教为嫌,回想幼遭孤露,身世畸零,蒙义父收养教导,并极宠爱。义父人本甚好,只是耳根太软,受二师兄云涵蛊惑,创设白骨教,意欲雄长武林。自己一再苦劝,执意不从,教中为求势力膨胀快速,收徒太滥,良少莠多,浸淫一久,各地分坛,简直皆成盗匪集团,罪恶渊薮。二师兄更垂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薰莸实难共器,才请准义父,改易男装,巡查各地分坛,少戢恶行,三湘劫镖,引起约期剧斗,两位师兄及教中护法降龙罗汉法尘,千臂神魔柳青等,均被派来参与,意欲藉此一战,大树声威,眼看侠义道中,将遭浩劫,偏又无法可救。不想汉口酒楼,相遇侯石索三人,当时只觉得这少年男女,光彩照人,丰神绝世,等到黄鹤楼下,舟中再遇,对面倾谈之下,外宣内蕴,美玉明珠,竟是生平仅见,自己素负绝色,然与英珠清丽绝俗相形之下,也觉形秽,不由心折。因闻知三人亦欲观光君山大会,乃婉言相劝,免涉是非。不想英珠出语太傲,有些不服,藉敬茶之名,暗用内功较量,谁想侯震功力已自不凡,这石索二人却简直高不可测。

正在猜度二人系哪位高人门下,心想倾盖论交之际,二师兄毒心阴掌云涵,突在黄鹤楼上,发声冷笑,知他平素凶毒褊狭,必系嫉妒中英与自己同舟赏月,疑是情侣,随后必往寻事。他下手阴毒异常,石索二人武功虽高,亦须先知防范始妥,故临别之际,一再叮咛,心仍不放,暗随三人身后,探明居处,自己才在附近另觅店休息,连汉口原来所住旅舍均未回去,心终忐忑不宁,不知怎的,石中英的安危,总是在念,偏又不便公然助阵,与二师兄云涵对敌,一颗芳心,不由棼若乱丝,熬到三更,再也忍耐不住,遂往三人居处,叩窗求见。

等到为中英治伤完毕,行藏被英珠揭露,一听二人竟是江湖尊称武林双奇的清虚道长与心如神尼门下,均为自己心中景慕甚久的人物,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似仙葩邑露,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佳偶,自己则因义父抚育恩深,不容叛教他投,眼中所见尽是些牛鬼蛇神一般人物,二师兄云涵相貌虽好,心如蛇蝎,更何堪托以终身,空自心高气傲,绝代姿容,将来归宿如何?简直不堪想像!种种错综复杂的心理,把一个玉笛飞仙井若文,直弄得六神无主,对于英珠的问话,竟茫然莫知所对,伸手握住英珠的一双柔荑,玉腮上,忍不住的流下了感激惭伤的交并之泪。

惺惺相惜,气味相投,英珠见他这般神色,也知她身世凄凉,有心向上,而无法自拔,如此人物,日与群邪为伍,心情隐痛可想而知,一旦骤遇知音,这满腔热泪,若不让她尽情倾泻,反致抑郁,遂顺势移坐井若文身畔,二女互依偎倚,灵犀一点,脉脉相通,一种至高无上的纯洁情谊,无言传送,慢慢地英珠也被引得陪同井若文一齐轻弹珠泪,嘤嘤啜泣起来。

这一来,片刻交亲,何异十年旧雨?井若文满腔幽织,一泻无余,灵台之间,爽朗已极,看英珠蜷伏在自己怀中,眼内尚含泪珠,见自己收泪看她,嫣然一笑,简直美艳到了极处,适才叫破自己行藏,言词多么老练,此刻偏又天真未凿,一脸娇憨,真令人爱极,不由伸手轻抚英珠秀发笑道:“珠妹天生萌质,我见尤怜,你石师兄真好福气!”

英珠眼珠一转道:“你才多大?就硬要作姊姊?”

井若文道:“我二十了!还做不得你姊姊么?”

英珠叫道;“啊呀!大我一岁,与我英哥同年,真是我姊姊了,姊姊给什么见面礼呢?”

井若文见她这样调皮,颇觉好笑道:“姊姊现在身边没带东西,你想要什么?改天我准弄来给你?”

英珠道:“我想向你要最贵重的一样东西,可是今天我不说,存在你那里,等到我开口要时,做姊姊的可不准赖呢!”

井若文不明她用意所在,随口答允,起身替中英轻轻拍开睡穴,中英好梦正沉,也未惊醒,井若文随向英珠告辞道:“明日再来换药,少时中英醒转,暂时且莫说破自己真相,免得难以相处。”

英珠笑诺,送走井若文后,烦忧尽解,又交上这样一个年貌相若的好友,自己并还另有深心,见中英睡得沉酣,便在前几上,支颐假寐,一面心头暗自盘算,脸上不时泛起微笑。

天色初明,侯震气急败坏,推门而入,脚步踉跄坐在椅上,眼望中英安详睡态,及英珠欣然面色,似甚诧异,却自喘得说不上话来。

英珠见侯震为中英奔波得如此疲乏,好生感激,斟了一杯热茶,递在他手中道:“世伯且请安心,适才那狄玉送来解药,并为石师哥疗治,此刻已然无碍,空劳世伯百里奔劳,侄女铭感不尽了。”

侯震略为喘息,笑道:“我受中英贤侄先堂辣手仙人方女侠天高地厚之恩,便粉身碎骨,也难答报,些许奔走,算得什么?只是空劳往返,我那好友妙手华陀严敬,偏偏离家他往,虽然急急赶回,途中想起中英贤侄无救,这样一株武林奇葩,遽尔夭折,心中太已难过,不料吉人相,竟已无妨!但那狄玉何以来得这巧,并有白骨阴磷砂的独门解药呢?”

英珠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世伯还须先谅宥侄女等相瞒之罪呢……”

遂将中英与自己师门学艺经过,暨狄玉送药疗毒,自己识破其系玉笛飞仙井若文伪装等情,对侯震详谈一遍,最后并将适才心中暗暗打算之事,向侯震请教。

侯震听完拈须微笑道:“老朽此刻,好梦方觉,先前只知贤侄女等武功得有秘传,但再也料想不到,竟系出自武林双奇门下,更惭愧的是,连那井若文女扮男装,均未看出。贤侄女瑶池仙品,气度果然超越常人,老朽必然伺机尽力,玉成这一段佳话便了。本来罗浮三煞等本身武功,已是极高,况又投庇白骨教下,报仇之事,虽然义不容辞,委实心中并无半成胜算,此刻得知底蕴,则这干邪魔外道,哪堪武林双奇所精研独创的先天太乙神功,与伏魔慧剑一击,君山事了,大可利用井若文为内应,趁势直捣云南哀牢白骨教主坛,来个扫穴犁庭,除报仇雪恨之外,并为武林铲除巨害呢!”

英珠笑道:“世伯所云,虽属正理,但侄女与石师哥下山之时,秉承师命,遇人留自新之路,凡事体好生之德,除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之外,绝对严禁倚仗武功,妄事杀戮!石师哥昨夜缩掌施仁,即本此旨,何况那玉笛飞仙井若文,洁身自好,又有救助石师哥之德,我等只宜为她妥为策划,使此女得能归入正途,有所归宿。她受白骨神君,抚育深恩,若使其背教卧底,岂非陷入不义?何况两位恩师,虽以绝技相传,但侄女与石师哥年龄功力,均还不够,未必便能胜得那白骨神君戚教主呢?听井若文之言,白骨神君,本性甚好,只是耳根太软,受劣徒蛊惑,以致教下莠过于良,君山战役,云南之行虽所必去,侄女正想与世伯及石师哥详商,若能以至诚武学,交互为用,感化白骨神君,为其剪除障蔽,揭露他各地分坛之劣行恶迹,使他自动解散此教,才是上上之策呢!”

侯震见英珠这一席话,大仁大义,合理合情,不由折服已极,心想无怪清虚道长,与心如神尼,被江湖尊称为武林双奇,就拿他们这一对弟子来说,便到哪里找去!年纪这轻,一身武学,恐怕江湖之中,已少敌手,偏又不骄不矜,气度胸襟,恢弘豁达,令人一见即兴敬慕,潇湘三侠有此后人,九泉之下,真可无憾了!

红日已高,中英酣梦方回,睁眼一看,英珠侯震均站在床前,昨日新交好友狄玉,却坐在床边,对自己含笑相视。

方待起床礼见,才一挺腰,右腿之间,霍然一阵剧痛,“哎呀”一声,又复卧倒。

英珠笑道:“英哥,不要乱动,你昨夜中了那毒心阴掌云涵的白骨阴磷砂后,侯世伯为你百里求医,空劳往返,眼看无救,狄兄忽然驾临,慨赠灵药,为你疗伤,并蒙狄兄不弃,结为异性兄妹,今日特来与你换药,彼此已然不是外人,不必再多俗礼,这救命深恩,留待将来你好好报答吧!”

中英闻言,伸手握住狄玉右臂道:“小弟不才,误中奸人暗算,狄兄救命深恩,结草衔环均无以为报的了!”

狄玉骤不防被中英一把握住玉臂不放,并还轻轻抚摸,不由粉面通红。但知他感激深情尚不知自己底蕴,难于责怪,挣又不是,不挣又不是,弄得简直尴尬已极。

英珠见她窘得不堪,不由暗自好笑,却佯作不知,未加理睬。

还是侯震怕狄玉羞急,遂向狄玉道:“狄老弟,你还是快与中英贤侄换药,俾得早日痊愈,方不致耽误君山盛会呢!”

狄玉趁势挣脱中英掌握,一面为他换药,一面向侯震笑道:“侯老前辈,白骨阴磷砂,虽然歹毒异常,常人沾身即死,但石兄功力精湛,又服下了清虚道长的护心灵丹。脏腑之间,未为毒侵,昨夜经剜去腐肉,及疗以白骨阴磷砂独门解药,今日再敷上这绝好的拔毒生肌散后,以石兄功力,至多五六日间,即可痊愈,君山会期,定在中秋,为时尚早,等石兄愈后,我等先把这武汉风光,尽情浏览,然后买舟溯江,至城陵矶,转入洞庭,游毕云梦之胜,再赶君山,也还不迟呢!”

中英闻言,虽微异狄玉何来白骨教独门解药,但亦不好动问。三日以后,中英便已痊愈,四人把这武汉名胜,如蛇山,晴川阁,卓刀泉,古琴台,归元寺,鲁肃墓,张衡墓等地均玩赏周遍。在到处登临之时,中英发现狄玉不但武功精邃,连文史词章,亦异常娴熟,不由更加敬爱。侯震英珠也时常制造石狄二人独处的机会,狄玉虽然已经略为窥出英珠心意,暗暗感激,但仍处处避嫌,狄石索三人义结金兰,此时均已叙齿,狄玉长中英三月,倒弄个中英莫名其妙,总觉得这位狄大哥对自己在亲热之中,老带着几成生分,而英珠与侯震二人行动神色,却常常神秘诡异,但就这样,中英与狄玉二人的情感,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增进不少。

汉游已倦,这日四人来到江边,欲买舟直放洞庭,但说也奇怪,那些船户,听说要往君山,任凭再出高价,也不愿往。

一问究竟,原来君山白骨教分坛,无恶不作,过路船只,非掳即毁,所以谁也不肯自投虎口,狄玉闻言,不由怒生两颊,秀眉微剔,但却也无计可施。

正在此时,侯震身侧突然有人插口道:“他们本地船户,惧怕君山邪教,老夫这外地来船,到无此虑,正好乘往陵矶赴约之便,送诸位一游洞庭如何?”

侯震回头一看,说话之人,箬笠蓑衣,虽然渔人打扮,但长髯飘拂胸前,两臂虬筋纠结,声若洪钟,目如闪电,分明也是个会家,身侧随一少年,也颇精种饱满,但丰神仪表,一望便知正人,连忙笑谢,狄玉并袖出黄金一锭,以为船资,老人笑却,推辞再四,方命少年携往市上,悉数购取美酒佳肴,以供舟中饮用。

四人回店取来行囊,老渔人已在船边相候,一看那船,竟颇宽敞,共分前中后三舱,船头船尾并另有小蓬,可供船家歇息,中英方欲邀狄玉同舱,英珠已先作分派,命中英往前舱,自己住中舱,侯震与狄玉则同往后舱,中英哪知就里,颇以为英珠这样分派对于侯震及狄玉,似有不敬,刚要开口,便吃英珠白了一眼,只得闷在心中。

此时红日已自西斜,上行恰是顺风,老渔人吩咐少年升帆解缆,并送进舱来两瓶真正的山西汾酒,及四色酒菜。四人见那酒菜甚是精美,一大盘河蟹,一条清蒸鲥鱼,一盘干炸山斑,一盘火腿鸡片,狄玉笑道:“老人家,寻常饭菜即可,如此丰盛!太破费了!”

老渔人掀髯大笑道:“若说破费,你那一锭黄金,照这样吃,便吃上一年,也吃不完,彼此均非俗人,公子不必太谦吧!”

狄玉笑谢,随即请教老渔人姓名,并邀其入座同饮,老渔人答以姓汪,此刻船头有事,少时再来请教。

中英拿了一只蟹螯,与狄玉凭窗闲望,见黄鹤楼雄矗江边,汉口、武昌、汉阳之间,风帆沙鸟,往来如织,远眺天边,则秋水长空,云波一色,随口吟道:“汉口夕阳斜渡鸟,洞庭秋色远连天,不身经其境,哪知古人诗境之妙呢?”

狄玉方待答言,猛听那老渔人,在船头朗声高吟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江海茫茫何处寻,芳草连天迷远望,薄云笼日弄轻阴,一春鱼雁无消息,万里江山自古今,百尺朱楼闲倚遍,洞庭遥忆在前林。

此地空留黄鹤楼,成仙人去几千秋,云飞雨散知何处,落叶啼猿傍客舟,天水混融浮太极,野烟踪迹似东周,此时怅望人多少,仙鹤恐成万古愁。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长在水潺潺,如何一讽神仙事,却望千门草色间,城下烟波春拍岸,湖中西日倒衔山,征帆去掉残春里,飞鸟空惭倦未还。

白云千载空悠悠,物换墨移几度秋,纵酒饮谋良夜醉,放歌曾作昔年游,长安北望三千里,天府南来第一州,到处登临思无尽,思归时亦赋登楼。

晴川历历汉阳树,却忆空山旧晓烟,楼上北风斜卷席,洞庭秋色远连天,公输未话王孙战,壮志还逾祖逖鞭,黄鹤楼中吹玉笛,水寒烟波落花前。

芳草萋萋鹦鹉洲,谢公此地昔曾游,鸟啼花落人何在,仙去台空迹尚留,知爱鲁连归海上,空嗟王粲滞荆州,高楼惆怅凭栏久,惟见长江天际流。

日暮乡关何处是,社陵远客不胜悲,终期直进扶元化,敢负吾君作楚词,北极朝廷终不改,楚天云雨尽堪疑,酒酣往事多兴念,黄鹤楼前吹笛时。

烟波江上使人愁,几度高吟寄水流,花界三千春渺渺,绿河一带水悠悠,仙人有待骑黄鹤,身外无机任白头,遥望洞庭山水色,春风一夜滞归舟。”

音节铿锵,韵味十足。不由回顾中英道:“这老渔人确非俗子,你听他这集咏黄鹤楼诗,以崔灏原诗,分置八律之首,虽然通篇尚有瑕疵,但已具见巧思功力呢!”

中英笑道:“他诗中所引‘黄鹤楼前吹笛时’之句,到是小弟等与大哥订交写照,大哥笛的,高雅无俦,再为小弟等一奏如何?”

狄玉微微一笑,自腰间解下玉笛,横在口边,清吹细奏,中英见他倚窗横笛,风飘衣袂,姿态简直曼妙如仙,不由看呆了,连英珠在旁窃笑也未觉得。

狄玉笛声,初如好鸟鸣春,清平安乐,但渐渐似被勾动心事,愁眉微蹙,笛音突转呜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如嫠妇夜泣,游子思乡,哀婉凄凉,引人肠断,英珠知她又伤身世,欲待相劝,也自无由。

突然船头之上,也飘来一缕箫声,其声清越,似是铁制,裂石穿云,激昂悲壮,渐渐地把狄玉笛声,引得移宫换羽,转为雄放,与那箫声,混融一起,宛如钧天广乐,威仪棣棣,无复先前凄苦之态。

一曲既罢,侯震忽然想起一人,刚待说话,那老渔人已自手执铁箫,走进舱来。

侯震问道:“阁下可是铁箫渔子?”

老渔人答道:“铁箫渔子正是贱号,不敢动问老英雄及诸位上姓高名?”

侯震一面为汪澄设座,一面笑道:“老朽侯震,这两位乃是世侄石中英及侄女索英珠,另一位则系忘年新交狄玉,汪兄远离皖中,去城陵矶何事呢?”

汪澄道:“原来是巧手鲁班侯大侠,汪澄久仰侠名,心仪已久,今日可称幸会,至于小弟远赴城陵矶之事,说来到与侯大侠有些关连呢!”

侯震奇问究竟。

汪澄道:“贵帮之中,有无郁天雄其人?”

侯震道:“此人在二十年前,因犯色戒叛帮,改投铁心双道门下,我师兄丐仙佟云,为正帮规,亲到泰山铁心观,向勾魂羽士常独,索取此人,常独佯为应允,却用玄阴鬼爪暗算,我师兄受伤甚重,是我远赴苗疆,在莽苍山中,得石贤侄先堂辣手仙人方女侠之助,斩了一条独角吹蚺,取胆合药,才得复原,我师兄一怒之下,面壁十载,苦练少阳神功,成功以后,方待报仇,铁心双道已为清虚道长所败,匿迹消声,不知何往,这郁天雄也知本帮四处搜戮,风闻又已投入白骨教门下,江兄城陵矶之行,难道就为此人么?”

汪澄道:“三月之前,小弟偶游安庆,见此贼采花作案,追到郊外,恶斗一场,未分胜负,此贼打出丐帮旗号,言道有事鄂中,约定八月初十,在城陵矶再行决一死战,小弟即为赴约而来,此贼最近恶行甚彰,功力亦颇不弱,小弟自忖未必能制其死命,但现有侯大侠等诸位名家在此,若能拔刀相助,为江湖除此败类,必可无疑的了!”

侯震道:“汪兄何出此言,那郁天雄乃本帮叛徒败类,休说汪兄与之尚有过节,即我也放他不过,但此贼狡狯异常,见我一到,必思逃遁,等到城陵矶后,仍由汪兄单人赴约,我等四外暗中隐伏伺机出面,汪兄你休看轻这三位少年英侠,均都得有当代异人秘传,身怀绝学,功力均胜老朽十倍,郁天雄纵然约有白骨教中能手助场,谅也难逃此劫的了。”

铁箫渔子汪澄,一时豪兴,以舟载客,作了一趟顺水人情,不想却招来四位绝好帮手,心中喜极,彼此均是肝胆相照的江湖豪侠,话又投机,虽系初见,却已互致倾倒,言笑甚欢,宛如多年旧友。

汪澄对千手鲁班侯震,知名已久,但听他那等揄扬双英及狄玉,却未免觉得太过,哪知话转入武学,石索狄三人谈论风生,精微奥义,竟皆汪澄闻所未闻,这才由衷诚服,笑向狄玉道:“狄兄允武允文,笛技尤其精绝,只是过于凄怨之音,不宜多奏,哀韵兴愁,曲者闻者,均未免有伤神思呢!”

狄玉道:“晚辈年稚,不敢当老英雄如此称谓,野笛无腔,信口吹弄,俗事不称意时,聊以遣愁而已。何敢当音韵二字,老英雄北中巨擘,所教极当,适才一曲箫声,晚辈已获益不少!”

逆水行舟,诸人又无要事,直到八月初十,汪澄与恶丐郁天雄订约之日,才到城陵矶。那约会地点,倒颇宽坦,四外环绕一片丛林,古木参天,甚是幽僻。

定的本在三更,此时方交初鼓,侯震、中英、英珠,狄玉先择定了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树,隐身其上。铁箫渔子汪澄,则手持铁箫,在林内石上,坐以待敌。

中英服过灵药,目光特别锐利,瞥见左侧三四丈外一株大树的一枝细枝之上,影绰绰的坐有一人,悄悄对侯震等一说,但树影参差,难辨面貌,只见那人随风摇晃上下,身形便似粘在树枝上边,内功轻功竟高极,偏又难辨敌友,四人遂均各自暗暗戒备。

二鼓方过,东边林外,走进一人,年约四旬,一张脸又窄又长,两道斗鸡眉,一双吊客眼,一身银缎裤袄,白绢缠头,在月光之下,分外耀眼,左手抱定一双镔铁怀杖,右手戟指汪澄,哈哈狂笑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老贼,三月之前,无端坏你郁大太爷的好事,今日居然敢来赴约,这城陵矶,就是你这老贼埋骨之所了!”

铁箫渔子汪澄,手横铁箫,自石上缓缓起立道:“万恶之中,以淫为首,你二十年前,即因犯色戒,背叛丐帮,这多年转徙江湖,不但丝毫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历,汪某平生,最见不得你这种万恶淫赋,安庆城外,被你藉词逃脱,今宵不远千里,应约来以为护庇,可知江湖侠义,云集三湘,白骨教已难自保,尤其是你丐帮中诸长老,正在到处搜查,欲处置你犯戒叛帮及唆使铁心双道,暗伤帮主之罪么?”

郁天雄见汪澄竟深知自己底蕴,先颇一怔,继而仰天在笑道:“汪澄老贼!你死到临头,还敢张牙弄舌!郁大太爷练就全身本领,图的就是逍遥快乐,谁耐烦在那穷家帮中,终日伸手向人,餐风宿露!佟云老儿,不度德量力,在泰山铁心观主勾魂羽士常独的玄阴鬼爪之下,自取其辱,怪着谁来?……”话刚至此,疾风飒然,飕的一声,突然不知何处飞来—物,正好打在郁天雄的左颊之上,力量奇劲,牙床顿时肿起,连牙齿也被打落两枚。

痛得郁天雄一声怪吼,张口吐出坠牙,在地上捡起所中暗器,原来却是一段枯枝,张目四望,树林之中,却又静荡荡的一人也无,不由怒极,镔铁双怀杖双手一分,向铁箫渔子汪澄喝道:“我只道你这老贼单身赴约,谁知竟敢埋伏狗党暗算,你郁大太爷也有高朋,随后就到,今夜我要再叫你这老贼逃出郁大太爷的双杖下,我就枉负美名,贪花恶鬼!”

英珠见郁天雄出语伤人,方待发作,吃中英一把按住,朝左侧大树细技上坐的那人一指,再把手一比,英珠明白中英是说打郁天雄的树枝,是那人所发,此中尚有别情,遂未再动。

铁箫渔子汪澄,手拈长须,哈哈笑道:“好个‘贪花恶鬼’美名,就冲这外号,已容你不得,你既然另约有人,还是等他们到来,一齐纳命,还是你先往鬼门关上报到?”

郁天雄一声狞笑道:“收拾你这样一个老匹夫,哪用得着郁大太爷那两位高朋出手,你纳命来吧!”身随声至,双怀杖钢环哗啦啦的一响,往铁箫渔子汪澄,当头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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