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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绝顶炼神功,金石初盟联二少;名楼闯夜笛,江湖剧斗起三湘

清虚道长怕惹俗人惊扰,故命那雕飞得极高,天风自是强烈,但中英此刻因灵药之助,本身功力,奚止倍增,已无所惧,反而俯视足下向后电逝的山川,偎在自己舅父而兼恩师的清虚道长怀中,不住地掩口避风,问东问西,一派的天真烂漫孺慕之态,到把个古井不波的清虚道长,心头搅起片片涟漪。

那神雕“玄灵”,乃仙府奇种,身负二人,似无所觉,两翼风云,瞬刻千里,眼转之间,已入川境。

清虚道长所住栖云古洞,在峨嵋后山绝顶,慢说人迹,即鸟兽亦轻易难见,洞府甚是高大宽敞,因清虚道长尚未能辟谷,一切黄精薯蓣等山粮及日常用物,均堆积颇多,洞左外侧,即是一条飞瀑起源之处,水极甘冽,无匮饮用。

二人到后,清虚道长当即修书一封,详述罗浮三煞六盘寻仇,石索两氏满门遭祸,及上官子彤救得中英,终南血战等事,命神雕玄灵送往青城心如神尼之处,转而对中英道:“你连日急痛辛劳,加上长途飞行,必甚疲困,可往后洞安寝,自明日起,便须下苦用功,须知五载光阴,一瞬即逝呢!”

中英实觉疲累,闻言便往后洞安睡,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微闻前洞人语之声,穿好衣服走出一看。

首先入眼的,便是一个缟衣胜雪,清丽绝伦的少女,正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儿时伴侣索英珠,她正侍立在一个满头皤然白发的高年比丘身畔,不问可知,必是青城心如神尼无疑。

清虚道长说道:“英儿,这是你心如师伯,还不上前拜见。”

中英连忙拜倒,心如神尼示意令起,两目微开,精芒电射,上下微一打量,点头向清虚道长笑道:“果然明珠仙露,一对璧人,无怪前辈真仙垂青有自呢!”

那索英珠自七岁随师,便在青城深山学艺,今年一十四岁,从未与世俗接触,心灵之间,一片纯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别,走将过来,拉着中英双手说道:“英哥哥!听说你我爹娘,都被恶人害死,好不令人伤心!在连师父也不要我了,你还肯像从前一样,对我好不?”一面说话,一面大眼眶中,珠泪直往滚下。

把个中英弄得只有陪同坠泪,不知怎么是好。

心如神尼笑叱道:“这妮子与你石家哥哥多年不见,怎么一见就这样缠人,你清虚师叔,玄门正宗,你能转入峨嵋门下,真是缘福不浅,还恋我则甚。”说罢转面对中英道:“贫尼缘已满,即日闭关,三年之后,便自西归,适才已与你师尊说好,英珠从此,亦转入峨嵋门下,你二人敬忾同仇,又是两代世交,以后须要相亲相爱,同下苦功,我闻你在终南遇合已多,九天兜率仙草,功能脱胎换骨,紫郢青索双剑,更是仙府奇珍,贫尼别无所赠,聊以六十年揣摸所得的一套伏魔慧剑相传,权当见面之礼吧!”

清虚道长接口道:“你心如师伯,伏魔慧剑一十九手,为禅门绝学,冠冕武林,向为不传之秘,你所受已多,从此真须战战兢兢,刻苦自砺,毋负我等厚望呢!”

中英大喜拜谢。

心如神尼当即起立,自桌上取过一柄墨剑,清虚道长与中英英珠等,陪同走出洞外。

心如神尼即将自己所独创精研的伏魔慧剑,自第一手“杨枝度厄”起,到第十九手“乱洒天花”止,逐式演练讲解一遍,嘱咐中英道:“这伏魔慧剑,共只一十九手,不论分用合用,皆具莫大威力,你天资甚好,当已记往概要,如尚有疑问之处,英珠随我七年,除般若神功,尚差火候之外,这套剑法,已得真传,可与她互相拆解参研,便可领会。”

说罢转身同清虚道长道:“今日此会,到此为止,相烦道长仙禽,再送贫尼一程吧。”

英珠随师多年,备蒙疼爱,情如母女,心知一别便成永诀,不禁牵衣垂泪,竟撒起娇来。

心如神尼笑抚她秀发道:“得大解脱,方真自在,珠儿何以这等痴迷,你虽是道器,只怕她年‘情关’二字,颇难勘破呢,再休如此,不要乱我禅心!”

这时神雕玄灵,已在低空盘飞,心如神尼衣袖微摆,转身向清虚道长低眉合十,身形全未见动,便如凭虚御风一般,轻轻落向雕背,含笑而别!

英珠兀自对空垂泪,经中英几番譬解,才再回到洞内。

清虚道长对二人道:“珠儿所练般若神功,与我先天太乙神功,殊途同归,均为释道两家,最高降魔功力,只须加功精进,不必改弦易辙,伏魔慧剑,威力无边,更不必说,我另传你二人一套精妙掌法,名为正反阴阳三十六解,便已足够日后应用,中英你看巧服灵药,你所扎根基,虽亦内家正宗,比你师妹却差得甚远,我今日便传你先天太乙神功口诀,务须黾勉苦修,至于那两仪真气,则系道家炼剑入门,你等此时学他还早,不必贪多致误了。”

从此中英英珠二小,便在这峨嵋绝顶,苦练绝艺,晃眼之间,五易寒暑,除第三年上,清虚道长亲率二人,往青城恭送心如神尼西归之外,闲来也只调雕上下青冥为戏,心无旁骛,进展自然神速,那正反阴阳三十六解,及伏魔慧剑,均已炼到精熟地步。

这日,清虚道长负手洞前,看二人练功方毕,笑对二人:“英儿用太乙神功,以柔力发掌,珠儿用般若神功,以刚力发掌,向你等左侧七步以外那块山石,试来我看。”

中英闻言,纳气凝神,右掌微扬,向那山石虚空一按,便见那石上现出一个掌印,极为清晰,英珠却双掌合十,猛往外翻,呼的一声,掌风过处,一块比磨盘还大的山石,竟被击碎,四散飞出丈许。

清虚道长微微点头道:“英儿石上印掌,中指最深,小指最浅,珠儿则碎石不均,飞溅远近不一,均未能到炉火纯青之境,但亦均有七成以上火候,闯荡江湖,尽可去得,短短不到五年,有此成就,已慰我心,此时已是七月初旬,明日清晨,我便命玄灵送你等下山,可由三峡入鄂,再经湘赴粤,访寻罗浮三煞,以雪父母深仇,并顺路修积外功,但我一再谆谆相戒,除父母深仇以外,一切恶人,均须极力度化,非到万不得已,或极恶难救之人,切忌妄杀,至你等二人,青梅竹马,世代至交,石家二氏香烟,尤需接续,今日由我作主,就此订为夫妇,亲仇雪后,再行合卺,只是英儿前在终南所得仙示,慎勿轻忘,在尘寰之中,好自修为,勿迷本性,到时我自再来接引便了。”

中英英珠这几年来,耳鬓厮磨,爱苗已深,不过彼此均是一片纯真烂漫,毫无邪念,现由师父作主,正以名份,中英自然喜极,英珠则毕竟女孩儿家,羞涩不已,低头跑往后洞,收拾行囊去了。

无话则短,次日清晨,二人拭泪拜别师尊,乘雕飞去。

奉节,旧属夔州府治,扼三峡西口,城东十三里,江岸峰壁半腰,有白帝城,即蜀汉先生托孙之处,亦为历来游客登临冯吊之所,俯视足下,激湍奔腾,顺流而东,一过夔门,便入三峡。

三峡系自奉节至巫山为瞿塘峡,巫山至巴东为巫峡,巴东至宜昌为西陵峡,其中以西陵峡最长,瞿塘峡最险,巫峡景色最佳,巫山十二峰等,飘渺云烟,俨若仙境。

这日白帝城头,来了一双少年男女,均在二十左右,神采飞扬,白衣佩剑,人品俊拔已极,那少年凭栏远眺,对少女说道:“珠妹,你看这万里长江,滔滔东去,浪花卷处,不知淘尽古今天下多少英雄,即以诸葛武侯而论,白帝托孤,两朝开济,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前后出师两表更是耿耿精忠,传诵千古,到头来还不是五丈原头,大星一坠,空留庙貌而已,何如大道丹成,驻颜不老,仗掌中三尺青锋,永别人间不平之事,报仇事了,师父再加接引之时,我也不像他老人家,企求什么金仙位业,但能与珠妹你,如终南仙示所云:‘葛鲍齐修,邀翔碧落。’石中英于愿足矣!”说罢朗声长笑,笑声未毕,二人同有警觉,倏地回身,只见十数步外,站定一个老年乞丐。

那乞丐不防二人这等灵警,亦觉一愕,旋即哈哈笑道:“两位小施主,怎么称呼?十步以外,落叶飞花,竟能惊觉,内家功力,分明已达上乘,我这穷花郎,可能高攀数语否?”

中英见那乞丐衣着虽甚破旧,却吐属清雅,满面正气,两眼神光充足,连忙一礼到地恭身答道:“晚辈江湖末学石中英,与师妹索英珠,买舟赴鄂,偶游白帝,不想惊动前辈,尚乞见谅,未知前辈高名,亦可见告不能?”

那老丐也庄容拱手答道:“石小侠过以谦光,老朽侯震,江湖人送外号巧手鲁班,适才遥见贤师兄妹,凭栏后影,飘逸如仙,正想趋前领教,已扰雅兴,此刻得瞻丰采,霁月光风,果然人间祥麟威凤,老朽奔走江湖数十年,尚来见过贤师兄妹这般根器人物,尊师想是哪位世外高人了?”

中英听是侯震,知他与父母有交,夺魄冷光珠即其所赠,遂重又施礼,改称世伯,并将六盘之事,叙述一遍,只隐起清虚道长一节,仅说武功除幼承家学外,系随上官子彤所练。

听得个巧手鲁班侯震,不住扼腕咨嗟,凄然说道:“此事老朽近二年来,方听有人提起,细加追问,却又讳莫如深,无从探悉详情,此刻始知系罗浮三煞率众所为,老朽身受令先堂深恩,今后贤侄等报仇之事,须许老朽稍效驰驱,以仰酬令先堂厚德于万一呢!”

中英心知侯震功力甚高,江湖经验,又极老到,是个绝好的帮手,忙又拜谢。

侯震道:“贤侄等幸遇老朽,不然百粤之行,徒劳跋涉了。”

中英惊问,侯震笑道:“蜀汉先主,鼎足三分,英雄一世,留下白帝孤城这点雪泥鸿爪,已无可赏,此事说来话长,适闻贤侄买舟赴鄂,同往舟中,再作详谈如何?”

当下三人下峰,回到江边,命舟子解缆放舟,顺流而下,并整顿酒饭,侯震一杯在手,笑对中英道:“贤侄可知江湖中,近年出了一个盖世魔头么?”

中英答道:“小侄等习艺深山,未闻世事,尚请世伯见告。”

侯震道:“云南哀牢山中,近年出现一人,娃戚名子铭,本是滇南侠盗,后因在哀牢山中,巧得无数宝藏及‘白骨玄经’一部,埋首廿年,炼成‘九幽气劲’,从此傲视江湖,所收两徒,长名独角鬼王尹庆,次名毒心阴掌云涵,另外有一义女井若文。那毒心阴掌云涵,在三人中,功力最高,外表潇洒不凡,内心却如其名,端的阴毒已极了,戚子铭即受他蛊惑,竟在哀牢山,创立白骨教,自号白骨神君,网罗天下绿林好手,如罗浮三煞,降龙罗汉等人,尽已为厚利所诱,远赴云南,受任该教护法,声势膨胀极速,各省大都设有分坛。春初,长安振兴镖局镖师,护运红货一批,路过三湘,为白骨教君山分坛所劫,老镖头金刀无敌谢万川,亲自讨镖,被白骨教中第三代好手,亦郎君山分坛主持,黑虎钱刚所伤,钱刚并且口出狂言:‘振兴这点镖银,根本看不在眼内,不过是哀牢白骨教门下,要想藉此瞻仰瞻仰中原武学而已。’这才激恼了老镖头归隐多年的师叔,湘江渔隐周洪,怒传侠义柬。约请当年友好,定于本年八月十五,拜会君山,风闻白骨教哀牢主坛中,亦好手尽出,云集三湘,静待中秋,这场不啻江湖中正邪两派初步决战的龙争虎斗,即将开始,罗浮三煞,或者也会参与,我等虽未接有请柬,但亦何妨一往,至少也可得悉贤侄仇家近况,再从长妥为计议报仇之事呢?”

中英自然应诺,侯震又道:“那白骨神君,本身功力之高,几不可测,即门下弟子尹庆云涵二人,白骨阴风掌力,及白骨阴磷砂暗器,亦均霸道阴恶已极,贤侄等若与相遇,千万小心,不可轻敌,至于他那义女井若文,却是出自淤泥中的一枝青莲,对于各种白骨邪功,一概不学,连白骨神君用缅铁精英,为他师兄妹三人打造的白骨丧门剑,也不肯用,偏偏白骨神君她钟爱异常,丝毫不忍逼迫,因她性爱吹笛,另外传她一套散花笛招,加上轻功绝伦,江湖共送美号‘玉笛飞仙’,那白骨神君,也幸亏有此女在旁,时常规劝,才不致过份倒行逆施,这玉笛飞仙美艳已极,她二师兄毒心阴掌云涵,对之垂涎已久,终因此女洁身自爱,无法下手,其人品就可想而知了。”

英珠听至此处,不由对那玉笛飞仙井若文,颇生好感,笑对中英道:“英哥,听侯世伯之言,我已极爱这位玉笛飞仙,他日若与相逢,可不许你动手伤她,我要尽我之力,劝使此女弃邪归正呢!”

中英笑道:“珠妹说哪里话来,我自下山以来,即已立志非遇父母之仇,及十恶不赦之徒,绝不轻开杀戒,何况如此敦品自爱呢?”

侯震闻言心想:“这师兄妹,看来真似天上仙童,根器绝佳,言谈举止,更是谦逊冲夷,怎的此刻却又轻敌大言,那白骨神君门下两男一女,恐目下侠义道中,一干老辈英雄,均难相敌,他们看来却似不值一击,如此行事,前途岂不可虑。”不觉忧形于面。

中英英珠察言观色已自会意,相顾一笑,也不对侯震说破。

此时江面益狭,峭壁夹立千仞,中间仅透一线天光,小舟穿行于急流暗石之中,委实令人神摇目眩,且舟中三人,何等身手,哪里在意,反而把酒临窗,豪情胜发。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藏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首唐代诗仙,李青莲的绝句,移作双英及侯震之舟行写照,简直也恰当不过。

奔流急湍,如箭轻舟,十二巫山,瞬成梦境,这日舟过巴东,牛肝马肺峡已然在望,侯震对双英道:“前面就是崆岭,川谚云‘新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你我船头一赏这造化之奇吧!”

三人步出船头,只见此处江面竟不过数丈,前面江心突出一块礁石,三人均是神目,距离尚远,业已看出石上隐约三个大字“对我来”,就这晃眼之间,小舟已如脱弦之箭一般,直向石上撞去。

英珠哎哎两字,犹未出口,那小舟已顺着急流,在距石边数尺之处,倏地折转,飘然而下,端的奇险已极。

侯震笑对英珠道:“贤侄女此时可知道那‘对我来’三字之意义了么?此处江流最急,礁石又多,共有一明两暗,作品字形,正踞江心,江面又狭,行舟必须胆大心细,善使舵桨,顺着水流,直对中心那块矗立江面的礁石冲去,至石前不远,自会折转安然渡过,否则必会触及左右两处暗礁,弄得舟毁人亡,历来在此失事者甚多,‘鬼门关’之称,实非故作惊人之语呢!”

峡行过此,已是坦途,西陵景色至佳,中秋之期,为时尚早,三人决意先游武汉,命舟缓行,沿途观赏,又过数日,武汉方才在望。

中英英珠及侯震弃舟登陆,时已黄昏,两湖之地,本是鱼米之乡,这武汉三镇,尤其富庶,街道宽整,行人商贾,攘往熙来,极其热闹,三人腹中,均觉饥饿,见前面不远一家“醉仙楼”店招,迎风摆动,遂同入就饮。

三人刚进店门,便见自楼上走下一个青衫少年,生得鼻如悬胆,目若朗星,俊逸已极,较之中英,除英挺之气略逊外,竟不多让,彼此惺惺相惜,不禁对望了几眼,青衫少年双颊突泛红云,足下加快,与三人擦身而过。

中英见那少年上身全然不动,足下步履,宛如流水行云,就这眨眼已经走出数丈,笑对侯震道:“侯世伯,你看这少年如此美秀,只是稍嫌微带脂份之气,并还似身负绝顶武功,世伯江湖中经多见广,可能看出此人来历么?”

侯震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此少年虽尚不能与贤侄及贤侄女等,相提并论,但已如松风水月,丰标极其清华,便刚才那几步疾行,也颇似失传已久的绝顶轻功‘凌虚步’法!老朽枉自痴长,此人路数,竟忖度不出。但看他满面正气,则决非邪道中人,似可断言的了。”

店家安排酒食,招待甚是殷勤,双英久作山居,口腹素来清淡,舟中饮食,亦甚不便,这一顿简直大快朵颐,吃得惬意已极。

饭罢会帐,店小二见所赏甚多,满口称谢,向侯震搭讪说道:“你家想是过路旅客,今天月亮正圆,黄鹤楼夜景,再好不过,你家要去赏月的话,渡船就在前面坡下。”

英珠首先赞好,遂如店小二之言,雇船直放武昌。

那黄鹤楼就建立在江边矶石之上,高有三层,相传古先人在此乘黄鹤仙去,面临江渚,形势绝佳,为武汉有名胜地,满壁尽是历来骚人墨客,所登临题咏诗句。三人上达层楼,凭拦四眺,千顷烟波,尽收眼底,头上则是苍冥万里,一碧无际,只一轮明月,高挂斜空,除略有几颗疏星,在旁辉映点缀之外,竟无半点云翳。皓魄流光,素影沉壁,远处江天几成一色,偶尔疾风激水,浪花飞舞,洒雪喷珠,更是壮观。

三人方在心旷神怡,突然一缕笛声,自江面随风送到,初听之际,宛如鸾凤和鸣,水流花放,清吹细细,甚为娱耳,似觉风和日丽,柳暗花明,美景无边,天地清旷,山头不由清平宁静,安乐自然已极。

少顷,笛音忽变,其声渐细,先添出好些抑扬幽咽之声,如泣如诉,又恍如思妇离人,所期不见,穷途怅望,肠断天涯,说不尽的凄凉苦况,简直令人魂消意沮,无限伤心,英珠竟自为之掉下泪来。

中英叹道:“音乐感人,一至于此,这吹笛之人,定为高士,我等循声一访,看能识荆不能?”

三人下楼,走到江边,听那笛声,系来自江中一只画舫之上,此刻余音犹自袅袅。

当下雇了一条小船,摇至近前,月光之下,已然看出,那凭栏吹笛之人,正是酒楼所遇青衣少年,中英更是大喜,拱手朗声说道:“这位兄台,撅笛临风,雅人深致,在下等仰慕已极,可许登舟一识尊颜否?”

那少年闻声回顾,也已认出三人,遂停吹玉笛,走向船头,抱拳笑道:“小弟因这天中明月,与江上清风,颇能荡涤烦俗,一时兴起,致令下里巴人之曲,见污尊耳,既承不弃,便请移玉何如?”

三人相继上得画舫,施礼互通名姓,少年自称姓狄名玉,是个旧家子第,略通武学,师承派别,却未明言,因系初交,也不便深问,但从言谈之间,仿佛此人文事武功,均有极高见解,人品温润如玉,神态又甚谦冲,彼此均觉投机已极,相见恨晚。

狄玉举茗让客,目光闪如严电,在中英及英珠腰间所悬长剑上一扫,向三人笑道:“侯老前辈,名满江湖,石兄贤师兄妹,看两眼神光及腰间宝剑,分明也是内家绝顶高手,小弟风闻,江湖中将有一场浩劫,于下月中,在三湘应验,斗胆相问,三位侠踪,可与此事有关否?”

侯震笑道:“我等萍踪无定,三湘之事,本无关连,但闻得江湖高手云集,正想到时前往一开眼界,狄老弟难道亦有此雅兴么?”

狄玉答道:“晚辈对这些江湖凶杀之事,素极厌恶,何况晚辈已得确讯,白骨教主门下三大弟子,均已衔命东来,教中护法降龙罗汉法尘,与千臂神魔柳青,也均派出,振兴镖局所约之人,眼看必败,侯老前辈等气质,决难与白骨教门下相投,他们又多半性情凶暴残忍,稍有睚眦,立成仇敌,何必往这是非场中,淌趟浑水呢?”

英珠接口笑道:“我们本与两家,均无瓜葛,只想看看热闹,谁也不帮。但倘若果如狄兄所言,那千臂神魔与降龙贼秀也到三湘时,白骨教就不免自找晦气了。”

狄玉闻言,剑眉微往上耸,两眼顿发神光,但旋又渐渐平息,心想这妮子真个不识好歹,凭你三人,虽然看去武功甚高,但若想与江湖闻名丧胆的白骨双凶为敌,恐还差得很远,自己非常爱惜他们,善言相劝,怎的如此高傲,目中无人,到要试试你们,究竟有何惊人绝学。

想至此处,狄玉依然满面含笑道:“索女侠快人快语,行侠江湖,济弱扶倾,本来不应该畏惧什么艰难险阴,狄玉一时失言,借茶当酒,奉敬三位每人一杯,聊表歉意如何?”

说罢,双眉轩动,目光电射,起立擎壶,足下不丁不八,暗合子午,先向侯震示敬。

侯震突然见这狄玉,意竟要暗较功力,知是英珠出语过傲所致,此人气宇神情,决非弱手,哪敢怠慢,双手捧杯,站起身形笑道:“狄老弟金玉良言,我等至感,但因还有些难言之隐,三湘之行,非去不可,并非故拂老弟好意呢!”

狄玉微微含笑,单手持壶,壶嘴与侯震所捧杯口,才一相搭,侯震便觉重有千钧,心中一懔,慌忙运足功力,一杯茶倒满,狄玉还是神色自若,侯震却已鬓角之间,微微见汗。

英珠却是望着狄玉好笑,狄玉心中更是有气,这第二杯茶,本来应该先敬中英,他却掉过头来,向英珠笑道:“索女侠爽直纯真,小弟最为心折,我先敬你一杯如何?”

这时中英已知英珠成心逗弄狄玉,侯震却已吃过苦头,见狄玉虽然脸带笑容,却又微含不快之色,知他下手必然更重,不禁有苦难言,暗暗提心吊胆。

英珠何等冰雪聪明,对这狄玉,早起疑窦,见他这般神色,佯如不觉,只用左手食拇二指拑住杯身,起立相待。

狄玉不觉心头火发,将壶一举,正待加倍运用真力,眼光突与英珠相接,只见她一双妙目,澄澈无波,望着自己,嫣然微笑,好像心底隐秘,早被看破,人又美秀已极,不由把已发真力,竟收回了几成,右手持壶,缓缓下倒,等到壶口将与杯沿相触,这才大吃一惊,不由两片红云,飞上双颊。

原来狄玉拼壶下压,英珠拼杯之手,并未后退,但就这分寸之间,却似隔了一层绝大的无形阻力,任你狄玉用足内功,那壶嘴竟直无法与杯口相接。

这原是一刹那间之事,侯震还未看出就里,中英觉得狄玉原是番好意,恐他羞恼,哈哈一笑,站起身形,将英珠一拉道:“珠妹你看那只水鸟,毛羽极为好看,待我捉来送你吧!”

狄玉知道他借题为自己解围,心甚感激,但听他要捉水鸟,不由往墙外一着,果有一只毛羽黑白相间的水鸟,在离船六七尺处,掠水盘飞。

心想除这画舫之外,四圈环水,毫无借力落脚之处,倒要看你这鸟怎生捉法。

英珠亦知中英要在不伤和气之下,略炫式功,遂即赞好,并迫着中英,立刻动手。

中英微笑起立,走向船舱,对侯震狄玉,道声“献丑”,挽起衣袖,双掌一翻,朝那水鸟虚空一抓,再往回带,便见那只小鸟,竟似有物牵引一般,霎时便自落在中英掌上,两翼不住扇扑,却是飞离不去。

这时不但侯震看了个目瞪口呆,狄玉也自心悦诚服,重又向中英英珠一揖到地道:“贤师兄妹,绝代高人,狄玉有眼无珠,班门弄斧,可笑已极,贵师门宗派,可能见告么?”

中英掌力一收,水鸟刺空而遁,转身方待答话,此时画舫又已摇近黄鹤楼边,突从楼上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冷笑。

那黄鹤楼距江岸停舟之处,少说也还有数丈远近,江面又微有波涛,那声冷笑,竟自入耳清晰已极,分明是“传音入密”的绝顶气功,专对舟中之人而发。

狄玉闻声,突然色变,双眉一皱,向三人拱手说道:“狄玉得识高人,至为荣幸,只是乐不可极,今日胜游,就请从此别过,我已改计,君山之会,亦拟一游,你我前途再图良晤吧!”

三人见狄玉闻那声冷笑后,神色极度不安,本来彼此已似极为投机,突然下逐客之令,到被他弄得忖度不透。

此时船已拢岸,侯震当先下船,双英方待起身,狄玉突又轻声说道:“少时可能有一黄衫少年,故意相扰,二位尤其是石兄,可说与小弟今日初交,以前素不相识,能够避免争斗树此强仇最好,不然,万一动手,两位武功,小弟业已领教,或可制服此人,但他下手险损已极,暗器又极毒辣,必须特别注意他那只左手,与腰下鱼皮口袋才好,总之,此事全因小弟而起,歉疚已深,容俟前途相见,再容详谈谢罪吧!”

中英听他这一番无头无脑的话,不由更觉茫然,英珠却早具慧心,已有几分照料,一拉中英,双双向狄玉作别下船,与侯震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旅店安歇。

三人要了两间上房,侯震与中英一间,英珠独自一间,略事盥洗,已近子夜,方待分别归房就寝,对房瓦上,极轻一响,又是一声适才在黄鹤楼前所闻冷笑,还有一缕极低极细,但亦令人听得极清的语音道:“室内朋友听真,请往黄鹤楼后一会。”说罢便自寂然。

中英对侯震英珠言道:“想来此即狄玉所说之人,听他凝练语音功力,确是不凡,少时真还不可轻敌呢!”

三人到达黄鹤楼后,游人已杳,素月流天,清影在地,果然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年,在楼后空地,负手徘徊。

侯震当先微一打量那少年,约有廿五六岁,亦颇俊美,只是眉宇之间,隐含阴毒之气,目光锐利如刀,缺少中英与狄玉那种雍容温润的气质。

侯震连朝所遇,已知自己这江湖大侠,实在是徒托虚名,一身所学,真不足与这般后起俊彦,一较长短,哪里还敢小视这黄衫少年,抱拳含笑说道:“旅店之中,辱蒙宠召,侠驾上姓高名,有何见教?”

黄衫少年从鼻孔内冷笑一声道:“你大概就是什么巧手鲁班侯震,我找的不是你,叫那姓石的上前答话,名姓不说好好,不然你们就死得快了!”昂首向天,满面不屑之色,神情简直倨傲已极。

老侠侯震,一派谦光却招来这番不逊,涵养再好,也觉按纳不住这口恶气,也自一声冷笑道:“我侯震行年六十,遍历江湖,还未见过阁下这样无礼匹夫,侯震今夜,宁教人亡,也要见识见识阁下有何惊人绝学。”

黄衫少年两眼一翻道:“你真要找死?”

侯震怒极,正待动手,英珠伸手将他拉住道:“侯世伯,这等毛贼,哪里值得你老人家动手,让我中英师哥,随便几招,就打算他到阎罗殿去了,你道他是个什么变的,我们还不知道么?”

说罢转向黄衫少年道:“你大概就是什么哀牢妖孽,白骨神君门下,最为万恶的毒心阴掌云涵了,你此来用意,我也猜出,大概是不让我石师哥,和那狄玉亲近,是也不是?告诉你,那狄玉人品极佳,比你高明,何止百倍,休说我石师哥,便我也和他十分投缘,这个朋友是交定了,你休要不服,那白骨老妖,在你们眼中俨如神圣,我等看来,却是草芥不如,你若不信尽管把你腰中所盘的白骨断魂剑,鱼皮袋中的白骨阴磷砂,和什么白骨阴风掌等看门本领,全都施展出来,看看可能伤得我们半根毫发,不如听我良言相劝,屠刀放下,即早回头,再若痴迷,任凭你一身白骨邪功,转瞬之间,管教你归根还原,化为一堆皑然白骨。”

侯震一听,暗出冷汗,暗道:“不想这黄衫少年,竟是江湖中最难惹的白骨双凶毒心阴掌,自己哪是敌手,英珠这一番话,不但替自己圆住场面,并且极其苛薄,骂得个毒心阴事云涵,空自目射凶光,无法返口,只是英珠初涉江湖,自白帝城相遇起即一步未离,这云涵自己尚未会过,他都如何认得,委实令人费解,在者自己连日已觉出双英武功奇高了,决非上官子彤所传,对自己必尚言有未尽,但若像所云,必胜云涵,尚难相信,少时这场面真不知如何收拾呢?”

不是侯震自思自想,那毒心阴掌云涵,已自阴恻恻的说道:“贱婢休要口出猖狂,稍时你云二太爷,叫你想死都难……”

话方至此,中英哪里容他出言侮辱自己心头爱宠,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自己自得墨剑,尚未用过,正好拿他试手,呛啷一声,一阵龙吟,紫郢墨剑,已自出鞘,向毒心阴掌云涵说道:“空言无益,闻得足下,白骨丧门剑盖世无双,在下讨教几手不传绝学!”

云涵听中英墨剑出鞘之声有异,注目一看,却如一段乌铁,不由冷笑一声道:“我那白骨宝剑系缅钢百炼,断铁如泥,就凭你这段乌铁,也配相敌?你云二太爷,就空手教训你几招便了。”

说罢身形一晃,真快如石火云光,向中英迎面便是一掌。

中英哪肯容他这等狂妄,卓立当地,眼看掌到,不躲不架,左掌一翻,当胸微吐。

云涵只觉一股绝大潜力,迎面撞到,哪还顾得伤敌,招势一牧,真气猛提,“细胸巧翻云”,向后倒翻起三丈多高,还怕敌人乘势追击,两腿一拳一蹬,身形再一转侧,又往左斜飞两丈,身法端的灵妙已极。

云涵身形落地,转面一看,中英仍在原地,动都未动,向他微微一笑道:“请亮剑动手。”

云涵不觉羞恼成怒,挥手腰间,一柄其软如绵的奇形长剑,应手而出,手握剑柄,长剑便如一条软鞭,拖在地上,眼望中英,也自说了声“请”。

高手过招,一动便知深浅,云涵这时已自收敛初时那种狂妄之态,抱元守一,气达四稍,手起处,一柄软钢长剑,竟自坚挺,“长蛇出洞”,疾刺中英前胸,招势刚发,突又回收,左手二指,如疾电飘风,已点向中英肋下。

中英身形微转,避开来势,掌中墨剑一立,截向云涵左腕,云涵一招走空,左腕一沉,就势化成“玄鸟划沙”,骈掌削向中英股际。

中英欺前一步,走向云涵左侧,方待还招,云涵身形真快,已自翻转,掌中白骨丧门剑“玉带环腰”,剑挟惊风,又已递到。

中英见到这毒心阴掌云涵,果然名不虚传,左掌右剑,回环运用,招势诡异已极,且系专向致命之处下手,不由兴起,仰天一啸,把家传三环套月和奇门剑法,揉合运用,他此时功力,远胜父母当年,刹那之间,剑气弥空,风雷并起。

毒心阴掌云涵,此刻一套哀牢秘传丧门十三剑,也自使了个风雨不透,左手更忽掌忽指,蹈瑕乘隙,与中英竟自打了个难解难分。

云涵一面动手,一面暗想,这一双少年男女,不知是何来历,竟有如此功力,仅这姓石的一人,看情形自己就未必能占上风,何况侯震与那少女还未动手,不如倚仗宝剑,削断对方兵刃,稍为交代两句,借此下场,等找到大师兄独角鬼王尹庆,及降龙罗汉等,再和他们相拼,免得眼前众寡不敌吃亏。

中英见他眼珠乱动,手中兵刃,尽找机会,与自己墨剑相碰,早知就里,心中暗笑,这厮简直螳臂当车,让他上个大当也好。

遂卖个破绽,手中剑招略慢,云涵一见有机可乘,手中白骨丧门剑,往上横撩,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兵刃断折之声,云涵往外一跃,身在半空,一声哈哈犹未出口,面容倏变,凶睛一瞪,手中半截白骨丧门剑,竟当作暗器,掷向中英,左掌一扬,白骨阴风掌力也自发出,一股彻骨寒风,打向英珠侯震。

中英墨剑微挑,断折又成两截,英珠亦自“莲台拜佛”,双掌一翻,云涵只觉得真气巨震,身形无法支持,凭空坠落,中英墨剑已自归鞘,左掌“云龙现爪”已到后背,云涵逃无可逃,只得长叹一声,瞑目待死。

中英掌已递到,突见云涵已无还手之力,心中一软,暗想此人一表非凡,这身武功,又极难得,不禁动了怜才之念,单掌贴住云涵后背,轻轻在外一送,说了声:“孽海无边,回头是岸。”

云涵身躯,被中英掌力送出六七尺远,往地上一落,忽地转身,左右双掌,同时一扬,两把白骨阴磷砂,化成两团腥风毒雾,向中英打到。

中英不防自己缩手怜才,这云涵竟还忘恩反噬,骤出不意,阴磷砂数量又多,范围又广,再高功力,也自躲避不开。

欲知后事如何,以及三次放云涵,君山较绝技,独角鬼王,神功败四杰,索英珠墨剑劈降龙,白骨神君怒摆群雄宴,石中英一剑斩双煞,三阵斗神功,巧度白骨神君,上官子彤临危救众侠,铁心双道二次出世,下苗疆中英中恶蛊,紫青剑合璧斩妖邪,玉笛飞仙与索英珠二女同归等热闹节目,请看下文书中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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