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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石屋娇娃

王元度把数日以来的经过细想一遍,那鲁又猛和柳昭两人的面容浮现过心头,当下寻思道:“昨宵那等情景若是换了他们两人,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鲁又猛兄或者无事,但柳昭兄可就说不定了。”想到这里,颇为自己的磊落和定力感到骄傲。

蓝明珠和柳儿一齐入房,双方见过礼,王元度便道:“在下虽是有心为姑娘效劳,无奈身上尚有要事,不能久留,只不知姑娘到底有什么为难之处?”

蓝明珠道:“不管先生最后有没有见到那个人,但这番隆情厚谊,贱妾已经十分感激,恕贱妾动问一事,那就是一个月后,先生难道不打算驾临敝坞么?”

王元度微笑道:“那是五年一度轰动天下武林的盛会,在下自必要赶来的。”

蓝明珠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屈驾此间,直到那一天现身出去,岂不是省去跋涉之劳?”

王元度道:“在下还须赶去谒见一位前辈,所以无暇久耽,还望姑娘原谅。”

蓝明珠道:“先生说得太客气,想那柳儿和蓝沛两人,用这等手段把先生请来,幸蒙先生不见怪,已经十分感激,但愿将来有机会报答先生,此心方始能安。现在让我把求托先生之事详细说出,那个人就是贱妾的姊姊,想请先生在适当的机会下跟她见个面。”

王元度心中叫声“糟糕”,暗念又是一个女子,真是头痛不过的事,口中说道:“在下应承过姑娘,只要是力之所及,决不推辞,既然要见的人是令姊,那就是在下力之所及的事,目下有烦姑娘带领前往一见就是了。”

蓝明珠笑一下,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好啦,家姊性情古怪,对贱妾成见甚深,若是得知先生是贱妾请来的人,定必使出种种可怕的手段对付先生。”

王元度一怔,道:“然则姑娘为何还要在下去见令姊?在下相信姑娘不是奸狡之人,此举必有很深的用意。”

蓝明珠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实在不易解释得明白,总之我希望她见过先生之后,被先生的一表人才打动了芳心,不再折磨自己那就好了。”

说到此处,王元度便有点明白了,心想那位蓝大姑娘想是从来没有异性朋友,所以变得性情古怪,时时折磨自己,因此,她的妹妹才想法子找个人跟她见面,希望她改变性情,但这么一来对自己可是大大不利之事,万一这位大姑娘看上自己,岂不十分麻烦?

只听蓝明珠又道:“家姊名叫芳时,与我不是一母所生,她自小就对我十分妒恨,加上家母对她实在不好,而家父也较为偏爱于我,所以她不但恨透了我,连带把天下男人都恨上了,她的武功尽得琥珀刀真传,十分厉害,谁也不敢轻易惹她。”

王元度讶道:“琥珀刀?那就是与令师翻车夫人齐名的另一位巾帼奇人何心寒前辈的门下了,听说何心寒前辈好像也对男性怀有极深成见,令姊既然拜列她的门下,无疑大受影响。”

蓝明珠道:“先生说得极是,家姊这些年来,拼了命死练武功,用意只是折磨自己,一年之中难得说上三五句话,只有家父还能跟她略为交谈几句,别的人莫说与她说话,连面也见她不到。若是陌生男人,碰上她心情不好之时,那就会有性命之险,此所以必须武功比她更强的人,才能去见她的面。”

王元度沉吟一下,才道:“姑娘对令姊的一番好意,在下已经深悉,不管此举是否生效,在下也要玉成姑娘心愿,只不知几时可以见到令姊?”

蓝明珠道:“她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一处叫做石角的地方苦修武功,本坞占地甚大,到处花木森秀,只有那石角是一片荒瘠光秃的石地,她在那儿搭建了一间石屋,以避风雨和歇息之用,四周围以高墙,与外界完全隔绝,连使女也不让进去。”

她在描述那处地方之时,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害怕而又怜悯的光芒,这时停歇了一下,又道:“柳儿已去打探,倘若与平常无异,便请先生前往,跃入墙内,跟她见面。”

王元度道:“在下见到令姊之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蓝明珠道:“贱妾已经想了许久,本来准备好一套说词,但目下临时改变主意,先生不妨告诉她说你是过路之人,因迷了路而见到围墙,特地跃入找人问路。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那一圈围墙高逾丈半,四面都没有门户,所以非跃入去不可。上面说的这番话,她当然不肯相信,因为本坞地界是用一道人工开掘的河流划成。”

王元度颔首道:“在下也听人家谈起过,日月坞乃是天下间三处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以河流分界,防守严密,任何人都被拒于门外。”

蓝明珠微笑道:“先生若然心中尚有所疑,不妨趁此机会向我询问。”

王元度道:“姑娘既是如此爽快,那么在下就坦率叩询一事,外间传说贵坞如此神秘之故,乃是因为坞中有两个宝藏,世称‘金井银穴’,贵坞数代以来都能富甲天下,便因这两个宝藏之故,为了怕被官家强夺,闹出滔天祸变,所以贵坞严密设防,封锁四周,不准任何人出入。”

蓝明珠道:“这个传说一点不假,还望先生不要向外间证实,那就感激不尽了。”

王元度道:“在下决不泄漏此秘,姑娘大可放心,然则在下如何回答令姊的严诘?”

蓝明珠道:“你最后不妨坦认是想查看一下本坞是不是真有金井银穴,可惜坞中道路回环曲折,又有许多岗哨守卫,行动艰困,因见此地忽然有这么一道高墙,四面无门,便以为是金井银穴,才跃入探看。”

王元度道:“令姊若是把在下交给令尊,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

蓝明珠很有把握地道:“她决不会那样做,她对蓝家恨之入骨,有人来跟家父捣蛋,她只有高兴而不会帮忙本坞,只不知先生信不信我的话?”

王元度答道:“在下自然相信姑娘的话。”

话声方歇,柳儿突然奔了入来,道:“一切如常。”

蓝明珠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先生大驾啦!”

她隐隐流露出依依惜别之容,王元度不明其故,直到后来才晓得她敢是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很难再有机会相见,即使有机会相逢,也没有互诉心曲的可能了。

他跟着柳儿出去,穿过数重房舍,便走入重重花木之中。走了一段路,发觉果然路径回环曲折,暗含阵图变化,若是不懂得走法,势非迷失方向不可。

他们有一次躲起来,两人一齐挤在繁密的树丛之内,贴做一处,柳儿在他耳边轻轻道:“小姐说相公是个真君子,使她十分倾心仰慕呢!”

王元度晓得她指的是昨宵同衾之事,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微笑一下。柳儿又道:“我家小姐从来未曾如此赞许过别人,可见得她对相公的确佩服万分,唉!现在我才觉得后悔,我是在想把相公送给大小姐之举是否明智?”

王元度不禁好笑,道:“你们把在下当做一件物事,可以送来送去的么?”

柳儿忙道:“相公万万不可误会,我是觉得像相公这种人才,举世罕见,二小姐日后还到何处找寻得到呢?”

王元度轻轻一皱剑眉,不再答腔,他们走了好一阵,终于到达目的地。

柳儿道:“相公从这一排树木中走出去,就踏入石角,望得见那堵高墙了,恕婢子不送啦!”

王元度道:“万一大小姐肯放走在下,在下如何出得此坞?”

柳儿笑道:“她自有法子,相公一万个放心。”

王元度耸耸肩,但觉这一番遭遇离奇,匪夷所思。他举步走出那一排绿树,但见眼前好一片荒瘠光秃的石地,崎岖不平,十余丈外有一堵围墙矗立,他迅即奔去,绕墙转了一匝,果然没有门户。

当下提一口真气,跃上墙头,但见围墙之内约有十丈方圆大小,俱是碎石地,当中有间简陋低矮的石屋,外形粗糙难看。石屋门窗都打开,可是王元度仍然替屋中之人感到气闷,尤其是当午间炎热的太阳晒射之下,热气都攻入屋内,谅必更为难受。

他一跃而下,故意落脚较重,发出声响,然后担心地向石屋瞧望,暗想那大小姐不知长成什么模样。

石屋的窗子内出现一个女子的上半身,她用青色汗巾包裹住头发,身上穿的是一件没有领子的短袖湖水绿上衣,雪白的颈上挂着一条银链,吊着一块碧绿玉凤佩,雪肤碧玉相映之下特别惹眼。她两条手臂也十分皓白圆润,配上桃腮杏眼,自然而然有一股秀雅之气。

王元度见了她的面貌,不禁一怔,心想我死也不肯相信这么雅秀的一位姑娘,性情会怪僻和充满了对世人的恨意。

那个美女眸子中射出锐利强烈的光芒,在他面上转来转去。王元度连忙施礼道:“对不起,请恕在下惊扰姑娘之罪,在下实在没想到这里面还住得有人。”

她微微一哂,道:“我是本坞人氏,姓蓝名芳时,尊驾贵姓大名?以前好像从未见过。”

王元度见她口气温和,态度大方,更加怀疑蓝明珠的话的真实。他恭容答道:“在下王元度,今日还是初次踏入贵坞,想不到坞内道路回环曲折之极,教人无法认得,不知不觉就来到此地。”

蓝芳时笑道:“听起来你的运气真不错,居然没有碰上别人。”

王元度明知她说的是没有碰到岗哨,但灵机一动,故意假作会错意,睁大双眼,略略放低了声音,道:“难道在下无意中已到达了世上相传的藏宝之地?这运气可真不错。”

蓝芳时道:“设若此地便是金井银穴所在,你有什么打算?你能带走几百斤黄金?”

王元度眉头一皱,道:“在下丝毫没有这等贪得之念,纯是好奇之心而已,但这怪不得姑娘会作这等想法,在下猜想自从江湖上流传开贵坞‘金井银穴’之事以后,定然有不少贪心的人打扰贵坞。”

她面色一沉,顿时笼罩上一层冰霜,冷冷道:“我最恨假惺惺的人,假使你全然不稀罕金银的话,那就转身离开,若是想发一笔小财,便不要装模作样,赶快到这屋里尽量搬运金块,你能拿得动多少,就拿多少离开。”她随手从脚下捡起一件物事,扬手抛出窗外,直向王元度飞去。

王元度伸手接住一看,竟是一块拳头大的黄金块,沉甸甸的十分坠手。

王元度心中暗暗一笑,忖道:“若不是蓝明珠说过一番话,我定是以为金井银穴就在石屋之内,只不知她这番做作,哄骗于我是什么居心?”

他本想依从她立刻离开的话,表示绝无贪念,但回心一想,何不将计就计,瞧她存有什么居心?

当下把那金块翻来覆去的瞧着,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道:“果真是真的足色黄金,若然金井之中出的都是这等上好黄金,那真是不得了的事!”

蓝芳时道:“要拿黄金就进来,不要黄金就走,别尽在这儿啰嗦。”

王元度故意道:“在下不敢有带走黄金之心,倒想瞧瞧那金井银穴是何等样子,开个大大的眼界。”

蓝芳时冷笑道:“你觉得不好意思露出狐狸尾巴是不是?反正我不管你怎样说法,只要走入此屋,就是打算带走黄金,你自家决定吧!”

王元度沉吟道:“在下真拿不定主意呢!”说时,脚下向前移动,已迫近石屋。

这时双方更瞧得清楚,在王元度眼中,她是个十分雅秀美丽的姑娘,微微流露冷傲之气。

但在蓝芳时眼中,这个年轻男子;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那么潇洒英挺,而且谈吐之间,自然而然有一种吸引人心的气度。

王元度在离她数尺之处停住脚步,他已发觉她流露出卑视厌恶之色,顿时警觉,晓得她的居心用意何在。

他暗自忖道:“原来她是特意用金井银穴,试探我这个人是不是贪财之辈。”这王元度本是侠义方正之士,别的玩笑开得,但若会被人误会为“贪财”的玩笑,却万万不能忍受。当下凛然道:“姑娘既是如此认真,在下便不踏入石屋一步,这是姑娘的金块,请接住……”扬手把那块黄金抛还给她。

蓝芳时愣然接住,王元度又道:“在下甚望姑娘指点出坞之路。”

蓝芳时从窗户跃出来,但见她下身穿一条深绿色的长裤,露出一双尖绣花鞋,腰间扎着一条浅红色的汗巾,体态风流窈窕,在她身上全然找不到一丝一毫像蓝明珠形容的古怪性情。

她淡然一笑,道:“指点你离坞之路并非难事,但我说了也是白说。”

王元度拱手道:“姑娘若肯指点出坞道路,在下决不敢忘记姑娘恩德。”

蓝芳时瞧瞧天色,道:“现在是辰牌时候,本坞共有岗哨二百五十五处,正值全部换班之际,每条路都有人走动,你除非背插双翅,否则一跃出这道围墙,百步之内就会碰上本坞岗哨。”

王元度暗暗吃惊,心想这日月坞地方不知有多么大,居然设有岗哨二百五十五处之多!若以每个岗哨一人计算,每昼夜三班,则单单是岗哨的人数,就多达七百六十五人,但事实上人数定必比这个数目更多,就算是一千人好了,那么一个地方养上千人之众,岂不骇人?有什么事情发生,简直可以像调遣军队一般派出队伍了。

蓝芳时缓步绕他走了一匝,又道:“以你的武功身手,若是惊动了本坞岗哨,不出一炷香工夫,便将被擒送到地牢之内,等候审讯。”

王元度也不反驳,道:“只不知像在下这等擅闯的行为,要判以何等罪刑?”

蓝芳时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若是家父亲自提审,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但你须得先经过本坞三院十道那些负责人审讯,先是由十道总指挥呈送三院中的铁律院,这铁律院院主有权决定是否呈送家父,试想这几关你如何过得?”

王元度点头道:“若是落在他们手中,恐怕真个活罪难当。”心中暗想此坞组织严密,人数庞大,我可不能略有轻视之心。只不知这三院十道的负责人是些什么人物。

蓝芳时徐徐道:“因此,你别打算能够生出此坞,连我也没有法子庇护你。本坞之中只有一个人有这等力量,可惜此人决不会帮忙你。”

王元度泛起好奇之心,问道:“是什么人?”

蓝芳时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人就是我的妹子蓝明珠,她不但本身文武全才,极得家父宠爱,便家父结纳罗致坞内的三院院主,对她也无不另眼相看,言听计从。唯有她有法子大摇大摆的把你送出此坞。”

她这么一说,王元度不由得大大迷惑,一时之间,不晓得应该相信哪一个人的话才好。他曾经细察她的表情,当她提及蓝明珠之时,并没有流露丝毫妒恨的神色。

蓝芳时忖想了一下,又道:“你最好去找她碰碰运气,如若她不肯帮忙,那就谁都没有法子。”

王元度摇头道:“姑娘若肯指点路径方向,在下还有这点胆力试行出坞。”他实在弄不懂这蓝家姊妹到底在捣什么鬼,两个人推来推去,鬼话连篇。

蓝芳时冷笑一声道:“本坞到处以人力配合地形,设下极严密的防御,凭你这么一身功夫,如何闯得出去?”接着又道:“你要知道本坞已经把不少幻想探秘之人处死,毫无半点痕迹,你纵是背后靠山很硬也不中用。”

王元度昂然道:“在下背后并无靠山,但也不惧贵坞手段厉害,姑娘不肯指点路径,须怪姑娘不得,就此请辞。”他拱拱手,坚定地向园墙走去,蓝芳时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也不做声。

王元度纵身跃上墙头,这刻他仍然不曾忘记减弱几成功夫,因此跃起之时,显得甚是用力。

他一踏上墙头,便感到一阵香风拂体,接着发觉这蓝芳时已站在他身边,她道:“我不在乎你的安危,可是你好像不信本坞防御十分严密的话,所以我决定设法先让你开开眼界。”

她飘落墙外,王元度连忙跟下。眼见她在前头带路,袅娜窈窕的身躯,雪白的手臂和颈子,这些景象忽然使他感到惭愧,心想我王元度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平生不说假话,但今日无端端却处处欺骗这个美丽姑娘。

他正考虑要不要赶上去把内幕全盘托出,蓝芳时已低声嘱他赶快闪到树后,原来这刻他们已走过那一片光秃石地,开始到达有树木花草的地方。

两人闪在树后,她轻轻道:“本坞的三院十道皆是奇才异能之士,整个日月坞划分为十道,每一道布置设防之法俱不相同,各有特色,这十道用唐玄宗的十眉图为名,一是鸳鸯,二是小山,三是五岳,四是三峰,五是垂珠,六是月棱,七是分稍,八是涵烟,九是拂云,十是倒晕。”

王元度一点也不明白她为何把日月坞十道的名称说给自己听,但也只好听着,蓝芳时又道:“那三院是铁律院、度支院和神兵院,各有职掌,全坞千顷之地,俱在这三院十道严密控制之下。”她略略一停,指着前面说道:“这儿便是‘垂珠道’地面,你且纵上树顶,瞧瞧布防如何严密法。”

她命他把外衣脱下,才让他揉升上树。

之后,她用王元度的外衣蒙在头上,因王元度身量比她高得多,因此长衫下襬仍然遮掩到她膝部。

蓝芳时迅快奔出去,这一排高树过去,就尽是些低矮的树丛和深草,她尽量利用树丛掩蔽身形,向前移动。

约莫去了七八丈远,居高临下的王元度可就瞧见一件怪事,那便是蓝芳时形迹虽是如此隐秘,但她后面三丈左右已出现了两人,吊缀住她的背影。

紧接着又多了两人,这四个绿衣汉子每人相隔一丈左右,好像一串珠子般尾随着她,他们身上穿着绿衣,在草木间行动很难被人觉察。

蓝芳时一转头,发觉有人吊缀身后,立即向横跃去,隐入深茂的草堆中,后面的四名绿衣劲装大汉个个提刀散开,由于他们每人本来相隔寻丈,是以这一散开,围堵的范围极广,这时蓝芳时向前走还可以,若是想退回出发之处,定难无声无息地穿过这条线。

她在深草堆中伏身前移,可是才移动了寻丈,便有绿衣大汉拦住去路,她再向左右两方潜移,也都被人影阻住。

王元度初时想不透那些岗哨为何不发出警报,又何故不出手擒拿对方,直到此时眼见许多人从四方八面奔来,这才恍然大悟,忖道:“原来他们早已告了警,但为了调集人手,所以极力不惊动入侵之人,免得对方突围而去,又再费一番手脚。”

念头才转完,人声忽起,但见数十名绿衣劲装大汉都从掩蔽之处现身,形成一个罗网,恰好把蓝芳时围在当中,他们喝叱连声,挺刀举步把圈子缩小,此时又出现一个灰色长衫的中年人,站在圈外,冷冷注视圈中的情形。

王元度估量此人必是这“垂珠道”指挥,看他的气度,可知必是武林高手无疑,心中不禁一凛。

他是从这“垂珠道”指挥乃是高手这一点上,推论出其余的九道指挥也决不会差到哪儿去,天下各帮会门派,也很难能找到且网罗得有如此多高手的,可见得这日月坞势力强大之极。何况十道指挥之上,还有一名总指挥,上面还有三院,上面的这四位负责人身手更强无疑,加上本坞坞主千钧杖蓝峦,那更是声势浩大惊人。

此时蓝芳时突然格格一笑,揭开长衣,露出头面和全身,四下的绿衣大汉们都不禁怔住,那灰衫人低啸一声,这数十名绿衣大汉们,纷纷向蓝芳时躬身抱拳之后,迅即隐退。

那灰衣人走到蓝芳时跟前丈许之处站定脚步,微微躬身,道:“想不到大小姐竟有这等雅兴,在下虽是虚惊一场,却仍深感荣宠。”

话声远远传入王元度耳中,顿时一惊,忖道:“这样看来,蓝大姑娘果然是脾气乖僻之人,要不然为何这垂珠道指挥受到一场虚惊,还说深感荣宠?”

蓝芳时冷冷瞅他一眼,道:“我刚刚在想,假使我是敌人的话,仗着武功高强硬闯过你这一道,往后便不知会发生何种情形?”

那灰衣人道:“大小姐问得好。若是敌人作此企图,不管向哪一方突围逃遁,多则要经三道辖区,少则一道,当他冲破这第一关之时,本坞已在各方严密戒备,他可是越往前就越感艰困,那是因为本坞好手尽出之故。等到他冲得过本坞五道指挥连手之阵时,便由三院院主及总指挥亲自出手了。”

蓝芳时道:“难道我爹爹从来不打算出手的么?”

灰衣人仰天一笑,道:“本坞自从令祖创设三院十道的布置以来,还没有一位武林人物,过得本坞五道指挥联防之阵,三院院主和总指挥尚未出过手,更别说本坞之主了!”

蓝芳时听到此处,也不禁嫣然微笑,道:“很好,今日惊扰荀指挥。”

荀指挥拱手道:“不敢当得大小姐此言,在下告辞了。”随即转身退走,眨眼之间已失去踪迹。

蓝大小姐懒洋洋地往回去,到了树下,招手道:“下来吧!”

王元度却不禁迟疑了一下,才跃落地上,问道:“在下于此现身,竟不怕被贵堡之人发觉么?”

她茫然地望着那堵高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元度心想:“她的怪脾气快显露出来啦,我须得小心应付才行。”

两人默然站了一会,王元度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那位指挥听说姓荀,莫非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灰鹤荀通么?”

她点点头。王元度惊道:“这灰鹤荀通乃是一时名家,想不到贵坞能够罗致到他,而且只不过位居十道指挥之一。尝闻贵坞乃是天下最神秘的三处地方之一,单是得知这等名家也肯为贵坞效力之事,已经很神秘莫测了。”

蓝芳时长长吁一口气,好像心中已决定了一件重大之事,因此面色大见开朗,她问道:“你说什么?”

王元度复述一遍,她道:“你已是世上知道本坞秘密最多之人。不错,荀通诚然是一时名家,但你可曾听过李公衡的名字没有?”

王元度讶道:“是不是人称子母神笔的那一位?”

她点点头,道:“正是。”

王元度道:“自然听过啦,这位前辈以一对子母神笔,纵横武林多年,号称无敌,乃是当世高手之一,不过行事狠辣一点,所以仇家甚多。”

蓝芳时道:“他就是本坞的总指挥。”

王元度一震,道:“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但又不能不信,想不到这些成名多年,业已隐退了的高手,都到了日月坞来啦!”

蓝芳时道:“你可还要知道本坞之内有些什么人物?抑是要讨论如何出坞之法?”

王元度忙道:“在下急于离开此地,还望姑娘赐助。”

蓝芳时讶道:“这就奇了,你当真不想知道本坞更多秘密么?”

王元度道:“在下平生中有这一点好处,那就是心口如一,绝不打诳。”

蓝芳时冷笑道:“那也不见得,你说你是迷途至此的,刚才已看过本坞的防御布置之后,还敢说是迷途的么?”

王元度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位姑娘敢情早就疑惑自己来路不对,为了要自己没话好说,所以拿出种种证据来,证明不可能毫不惊动全坞之人而走到此地,他本不是擅于打诳胡混之人,这刻简直想不出如何解释才好,当下垂头道:“姑娘神目如电,在下果然不是迷途至此的,但望姑娘不要追究下去,那就感激不尽了。”

他这一着正是蓝芳时所没有料到的,不禁一怔,心想莫非他是奉父亲之命而来的,以爹爹的为人手段,一定要他自愿效力而又立过誓不宣泄内情,所以他才求我不要追究,当下冷冷道:“好,你走吧!”

王元度苦起面道:“大姑娘若不指点途径,在下连方向也弄不清楚,如何闯得出去?”

她勃然大怒,严厉地道:“难道要我送你出去不成?真是笑话!”

王元度歉然一笑,道:“大姑娘万万不可气坏身体,老实说在下倒不是畏惧贵坞能人众多,而是觉得不好意思闹出凶杀之事,这只是在下一点苦衷,但今日已蒙姑娘大度宽恕惊扰之罪,在下已经很知足了,在下就此告辞。”

他恭容行了一礼,转身迈步走去,态度轩昂磊落,英风凛凛,果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硬汉派头,蓝芳时一手抓住他的衣袖,王元度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见教?”

蓝芳时嗫嚅一下,才道:“你的外衣不拿回去么?”

王元度道:“在下竟然忘了。”接过外衣披上,迅快地扣扎好,蓝芳时又道:“你此去定必被防守之人发现,只不知本坞之人会不会出手拦截?”

王元度道:“这一场争战只怕无法避免,但在下仍然先设法求见令尊,便或可无事……”在他想来,只要得见蓝峦之面,把入坞一切经过说出来,他自应体谅女儿之心,不会为难自己。

蓝芳时摇头道:“你想也不必想啦,家父今晨离坞他往,二十日才能回来,即使家父尚在坞中,你也休想见到他的面。”

王元度心中一沉,忖道:“假如我自愿束手就缚,以便求见蓝峦,但他须得二十日后才回来,我岂不是误了大事?同时听她的口气,似乎很难说得动那些负责人们把消息转达蓝峦,她决不会骗我,既是如此,我只好准备硬闯出坞了。”

他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在下就此别过。”躬身一揖,接着大步穿过那一排高树,踏入“垂珠道”地区之内。

正如刚才蓝芳时的情形一样,他才走了十多丈,已被数十名绿衣大汉现身包围住,王元度回头四顾,望见了身披灰色长衫的荀通,便拱拱手,大声道:“在下王元度,请问出坞方向在哪一面?”

那些绿衣大汉们包围圈瞬即缩小,形成一道圆形的围墙,当中只剩下丈许方圆之地,人人手中挺着锋利长刀,寒光耀眼。

荀通从人墙上划空飞过,飘落在王元度面前,身法宛如一头灰鹤一般,但见他年约四旬上下,面容瘦削,眼中神光湛然。他冷冷道:“欲要出坞,任何方向均可,但以东北方最近和最方便,王兄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只不知何以经过敝坞?”

王元度拱手道:“阁下最好别迫在下。倘若阁下不能放在下出坞,在下只好斗胆求见蓝坞主。”

荀通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准知本人没有承担此事的资格么?”

王元度忙道:“在下容或不擅言辞,以至得罪阁下,其实毫无看不起阁下之意,还望不要误会才好。”

荀通皱起眉头,想了一会,才道:“本坞向来不曾发生过像王兄这样突然出现的情形,眼下王兄只要有本事过得本人这一关,本人就恭送你出坞。”

这话宛如茫茫夜色之中,忽然透出一线曙光,虽然这一关实在不好过,可是总算寻到一条可以奋斗之路,他立刻应道:“如此甚好,但这一关如何才算闯过?望荀通指挥示知。”

灰鹤荀通记得自己明明不曾通过姓名,更没有提及自己在此坞中的身份地位,但对方完全知道,可见得其中必有蹊跷,但他也不点破,说道:“王兄问得好,从此处向东北方走去,大约二十步左右,有数丛山踯躅,咱们以该处为界,从咱们动手时开始,一百招之内,若然分出胜败,那是不必多说了,如若尚未分出胜负,则王兄只要在一百招满后,设法闯过那数丛山踯躅,便算王兄闯过本人这一关。”

王元度颔首同意了,荀通一挥手,那些绿衣劲装大汉们通通散开老远,灰鹤荀通打长衫下面撤下一条亮银软鞭,但一瞧对方没有兵器,便又收起,冷冷道:“王兄小心,本人要出手啦!”

王元度提聚功力,应道:“荀指挥请。”

荀通振臂纵起寻丈,长啸下击,但见他右手掌势凌厉,左手更为凶毒,五指撮成鹤嘴之形,出手如电,王元度严密封拆中,仍然被他左手鹤嘴尖喙啄中掌心,但觉一阵疼痛,几乎受伤。

这一照面间便被对方抢了先手,王元度心中微凛,却更加激起斗志,全力施展一路拳法。但见他人如猛虎,拳似流星,展开快攻的打法,那荀通被他强劲绝伦的拳力冲退半步,紧接着吃他一轮快攻,双方都近身肉搏,打得激烈异常。

眨眼间已剧战了二十余招,荀通左手鹤嘴拳路越发诡奇难测,加上他右掌每逢拍击出去,总是运足全力,那强劲的内劲每使对方拳势阻滞,于是渐渐分出强弱之势,荀通是攻多守少,王元度冠玉似的面上微微沁出汗珠,显然他刚才的一轮猛攻已耗费了不少真力。

荀通一面筹思制胜之道,一面细察对方拳路破绽,但觉对方这一路拳法十分神妙,虽是多用长攻猛打的手法,招数本身却不现丝毫破绽,幸而对方搏斗经验不足,招数变化之际不够严密,才被他一面以鹤嘴拳迫住对方攻势,一面又以深厚强劲的内力阻滞他的拳路。

这灰鹤荀通曾经闯荡江湖十余年之久,会过不少高人,是以阅历极丰,这时已估计出六十招到八十招之间,一定可以取胜,但为了不想伤他性命,必须活擒,是以目前以消耗对方内力为主,等到六十招以后,定有生拿活捉的机会。

四下静寂无声,只偶然山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那些绿衣劲装大汉们明明瞧出荀通占到优势,仍然静默无声,可见得一则这些人俱是久经训练,二则坞中规律极严。

看看斗到六十招,王元度已经用尽全身本领,自知已很难支持下去,不禁后悔刚才不曾向对方借用长剑,因为他一向以练剑为主,不大注意徒手搏斗之道,倘若一剑在手,莫说一百招之数,简直还想取胜呢!

荀通嘿嘿冷笑道:“王兄这等身手,已是武林罕见的了,何不罢手认输,静待发落,免得失手误了一生?”

这句话激起了王元度的傲气雄心,口中大喝一声,手法一变,竟是以大力鹰爪的路数作近身肉搏。

他奋起神威,十指之上力道劲锐无比,凌厉抢攻,眨眼间已拆了二十余招,也就是说一百招之数只剩下了十六七招,荀通一看情势不妙,立时抛却生擒活捉之心,也自放手猛烈反攻。

两人的拳力掌风排空呼啸,又不时拳掌相触,发出劈啪的响声,这十余招斗得凶险激烈无比,连荀通也暗暗惊心,可是王元度凛凛抢攻,气势豪雄之极,似是已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终于他仗着这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熬过了一百招。

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荀通心中大震,暗忖这个少年的气势真是天下罕见,居然能补手法招式之不足,硬是支撑到底,由此可知此人不是大忠大义之士,便是大奸大恶之徒。

不过他还不十分着急,只因他还有一道杀手锏,那就是他的轻功特佳,尤擅空中拦截扑击,因此这二十余步的距离,料那王元度万难闯过。

王元度眼看已经成功了一半,雄心更盛,呼呼连劈两拳,要迫对方闪避,以便趁隙冲过,荀通让过他第一拳,跟着一掌拍出,硬封第二拳。砰的一声,双方各退了一步,王元度吸一口真气,顿时恢复气力,继续抡拳猛攻过去。

荀通万万料不到对方直到现在,拳力还保持如此雄浑强劲,不但被震得退了一步,而且一时之间不能恢复,一见对方继续出拳猛攻,心中大惊想道:“此人内功如此精妙,怪不得气脉悠久,奋战不衰……”忖想之际,急急纵开闪避。

王元度放步疾奔而去,一晃眼已冲过那数丛山踯躅,这才停住脚步,连连喘息起来。他累得几乎一跤跌倒,全靠坚强的意志勉强支持住。

荀通走过来,道:“王兄武功极是高明,兄弟甚感佩服,请!”

王元度喘得说不出话,只勉强笑一下,提起全身残余气力,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