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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香闺娇客

王元度被放在草丛中,有些草尖在鼻孔下面拂刺,痛痒不堪。过了老大一会工夫,蓝沛走过来,默默提起他,跃上另一条船。

舱内灯火通明,柳儿含笑盘膝而坐,身上衣服已经换过,若不是头发尚湿,真瞧不出她曾经落水。王元度感到船行甚快,船头破水之声,相当强劲响亮。

柳儿缓缓道:“相公可要换过衣服?”

王元度的面庞贴在舱板上,道:“不用啦!假使你松绑让我换衣服的话,我一定会出手袭击你!”

柳儿笑道:“相公何必说了出来?”

王元度道:“谅你也不会在未得我允诺之前就贸然松绑,我正是告诉你决不作这等承诺之意。”

柳儿道:“使得,那么这一路上只好委屈相公了。”

王元度心头一震,道:“姑娘打算把在下送到何处?”

柳儿道:“你什么话都不肯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王元度皱眉道:“你瞧,我真是惹火烧身,当时若不是存了救你之心,就不会踏上此船,因而也不会落到这等田地了。”

柳儿道:“真是很对不起你,可是我既然碰上了你,岂能轻轻放过?”她把他身躯扳侧,给他一个枕头垫在面颊间,使他舒服一些。

王元度暗暗运功调气,希望能够打通被对方点住的穴道,而她也没有再打扰他。

翌日,阳光满江,天气十分晴朗,王元度勉强转头向柳儿望去,但见她屈曲着侧身而睡,睡得正酣,唇角微露笑容,甚是美丽可爱。

王元度瞧了片刻,心中却暗暗慨叹地想道:“如此美丽无邪的一个女孩子,却有如许心机计谋,教人无法测度出她心中的念头,真是可怕得很!”

过了良久,王元度听见船头破水之声,依然是那么劲急,可见得舟行极速,不由得讶然忖道:“那操舟大汉不但水陆两道的功夫都十分惊人,便这等耐久的长力也十分惊人,从昨宵至迄如今,还不曾停歇过,也丝毫没有减缓速度。这等奇人异士,应该独立特行于人间,然而瞧来他好像执役于人。因此,这个能够支使他的人,一定十分了不起!”

他正在胡思乱想,柳儿打个呵欠,伸伸懒腰,坐了起身,道:“王相公早!”

王元度不理她,柳儿的笑声,钻入他耳中,接着说道:“睡了一大觉之后,伸展四肢,那真是舒服得很。”

王元度仍然不理她,柳儿又道:“王相公,你何必自苦乃尔,何不让我解去绳索?”

她挪到王元度身边,把他扳过来。

王元度换一边身体,顿时感到早先压住舱板的左边身子由手臂颈子以至大腿,全都麻木不堪。

他不愿意被她碰触,只好说道:“姑娘用不着多说了,在下不恢复自由则已,一旦除去束缚,决计不肯俯首任从姑娘摆布。”

柳儿听了这话,虽然有点失望,可是又发觉他另一宗优点,那就是他虽是被她玩弄手段而遭擒,可是仍然没有口出恶言,自然流露出一种泱泱的气度,使她更增倾慕爱惜之心。

她点点头,道:“相公意志坚毅无比,令人甚为佩服!但是贱妾不忍眼见相公白受折磨,定要想个什么计策使相公回心转意。”

王元度只要她不来碰自己就安心了,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口中漫然以应。

柳儿想了老大一会儿工夫,突然大声问道:“大哥,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后面传来蓝沛响亮的声音,道:“已经到嘉鱼啦!”

王元度心中一震,暗想从武昌到此地,少说也有二百余里,又是逆流而驶,这等速度岂不是比奔马还快?

柳儿喜叫道:“妙极了,请大哥泊在嘉鱼对面的岸边,我既可以去办点事,你也可抽空休息一下。”

蓝沛大声道:“我可用不着休息,不过既然姑娘要办事,那就泊岸便是。”

不一会,船已靠岸,柳儿匆匆去了,而不久蓝沛就发出响亮的鼾声。

王元度心想这真是千载一时的脱逃良机,只要冲开被制的穴道,再设法弄断绳索,少时定要反过来教训这柳儿和操舟大汉。

他摄神定虑,开始施展出十分霸道的解穴功夫,他一直都是设法提聚真力和调元运气,希望功力提聚得起来之时,穴道便会自通。但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所以他这刻才决定施展“真炁冲穴”的功夫。这门功夫极是霸道,顷刻之间就可以冲开穴道。可是若然对方手法奇奥,功力比自己深厚,则不但冲不开穴道,还要受到重伤。所以这门功夫不能随便施展。

一股真炁迅速地透行经脉间,霎时行遍全身脉穴,数处被制的穴道完全冲开。但王元度额际已冒出几丝白气,汗珠沿着鬓角流了下来。他长长透一口气,心想这是平生第一次施展本门秘传绝艺“真炁冲穴”的功夫,幸而成功,但刚才曾经感到十分吃力,倘若其时失败,这一生就算完蛋啦!想到危险可怕之处,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面转眼四瞧,找寻可以割断绳索的利器,一面运足劲力想绷断手足间的绳索。谁知利器固然找不到,也没有绷断绳索,空自费了许多力气。

但这王元度天性十分坚毅,虽败不馁,仍然大动脑筋,寻思如何弄断绳索之法。

他晓得船中只有他的随手兵刃还在,可是却不晓得柳儿藏放何处。于是小心地滚转身躯,四下张望。由于他四肢倒扎在背后,所以要转个方向瞧看极是不易。假使船上不是还有一个蓝沛的话,他可以用力翻滚,情形自然不同。

他一面找寻长剑藏处,一面还得注意那蓝沛的动静。幸而他的鼾声十分均匀响亮,很容易防备。找了好一会,这才发现他的长剑挂在舱底的壁板上,因有衣服遮挡住,只露出一点鞘端,所以找了许久才发现。

这时难题来了,他根本无法从壁上取下长剑,假如蓝沛不在船上,他还可以利用肩膀奋力弹起尺许,硬把长剑扯下来,但此法目下却行不通。

王元度想了许久,竟是无计可施。忽然有所警觉,连忙尽力以最快速度恢复早先侧卧姿势。

他刚刚卧好,人影闪处,一阵香风送入鼻端。这股香气王元度甚是熟悉,是以不必瞧看也晓得是柳儿回来了。

果然柳儿笑道:“幸好没有出岔,我真怕王相公你乘机逃掉呢!”

王元度暗暗估量她这话的真意,是不是她一直躲在外面窥看自己的动静,这刻故意撩拨自己?抑或她实在没有发觉自己的企图?

船后鼾声已收,柳儿话声甫落,船头又发出破水之声,原来已启碇驶行。这时王元度不由得对那蓝沛的操舟之术大感佩服,居然有本事直到船行极速之时才让舱内之人察觉。

柳儿斟了两杯茶,把王元度扶起来,道:“相公饮杯润润喉!”她以左臂环抱住他上身,才把他扶起,因此两人肌肤相触,看起来甚是香艳亲密。

王元度怕她啰嗦,连忙一口饮干。

柳儿第二杯茶又送到唇边,他也不推辞,一饮而尽。

果然柳儿便把他放下,笑道:“王相公,打现在开始,一炷香之内,你非屈服不可。”

王元度听她说得十分自信,忍不住问道:“姑娘定必很有把握,但在下却不是容易屈服之人。”

柳儿抿嘴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我们等一炷香的功夫就晓得啦!”

王元度道:“姑娘刚才上岸一趟,难道与此事有关?”

柳儿道:“正是,离那地方大约一里处,有一座很精巧古雅的屋宇,里面住着一位异人,我蒙他指点,找到一个使你屈服的方法。说穿了十分简单,但却十分有效,等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王元度默然不语,暗中运功催动血气,瞧瞧是不是她刚才灌自己饮下的两杯茶之内,有什么古怪,但运功一遍之后,却毫无可疑之处。

过了大半炷香之后,王元度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又过了一阵,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柳儿笑道:“王相公,只要你答应我,解缚之后,不准逃走或对付我们,我就把绳索解开。”

王元度鼻子中哼一声,身躯微微扭动,显得十分难过的样子。但他仍然苦苦熬忍住,不肯屈服。

柳儿娇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道:“王相公不妨想一想,一炷香未到你就很难忍受,再过两炷香三炷香甚至一两个时辰你又如何?”

王元度长叹一声,低低道:“好吧,请姑娘速速解缚,在下屈服就是。”

柳儿很快地替他解去绳索,又拍在他相应的穴道上,这才迅即退出舱外。

蓝沛大声道:“怎么啦?”

柳儿笑道:“已经解去绳索了。”

蓝沛一怔,道:“那怎么行?”

柳儿道:“他答应过不逃走,也不反抗,这人是个真正的君子,咱们可以放心信任。”

蓝沛颔首道:“这话倒是不假,只不知你用什么法子使他改变心意?记得他说过决不肯答应不逃走的话。”

柳儿笑一笑,流露出得意之色,说道:“我刚刚去请教一位异人,他给我一包药粉,我放在茶水之中,给那王相公饮服,就是这么简单。”

蓝沛讶道:“哪是什么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意?”

柳儿迟疑了一下,才道:“我通通告诉你吧,当时我也很怀疑这包药粉的效力,但那位异人只说了一句话,我就万分信服的叩谢辞别了。”

蓝沛大感兴趣,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柳儿道:“他只说人有三急,我便恍然大悟。”

蓝沛不禁捧腹大笑,连连称妙。这时舱内的王元度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苦笑一下,须知他刚才便是因为感到便急,非立即解溲不可。他本来还想死忍,可是柳儿的话确实把他镇住,柳儿说的是他捱得过一炷香捱不过两炷香三炷香,甚至于一两个时辰。这等事不比受刑的痛苦可以硬熬过去,的确是越久越不能忍熬。王元度这么一想,只好立刻答应屈服,否则一旦尿在裤子里,成何体统?而且还得永远被她嘲笑。

他等柳儿回到舱内,便问道:“姑娘早先去请教的异人是谁?听起来似乎驾舟的那位兄台也不晓得。”

柳儿道:“他当然不晓得,我只是听我家小姐提起过该处有这么一位异人,平生以智谋称绝天下。我既然想不出使你屈服之法,便只好去求教他了。”

王元度大感奇怪,道:“原来姑娘以前也不认识那位异人,然则姑娘怎知那位异人肯帮你想法子?可是贵上跟那位异人很有交情?”

柳儿摇摇头,道:“我家小姐跟他没有一点交情,但小姐说过,这位异人因为智谋绝世,所以凡是稀奇古怪的难题让他晓得了,他都会动脑筋想法子。我觉得这可真是个大大的难题,便去请教他,果然没有遭到拒绝。哼!他的脑筋动得真快,只一眨眼就想出这法子,我临走时还问他要不要把结果回报给他知道,他说不必回报便知结果。”她词色之间,显然对那授计的异人佩服万分。

王元度却连连苦笑,不住地摇头。

午间,柳儿不知如何弄来菜肴好酒,甚是精美,殷勤侍奉王元度,好像极力讨他的欢心。只不过王元度一问及她的来历,她便巧妙地支开话题,再也不肯泄露底细。

黄昏时分,船只驶人岔道,四下都是芦苇,王元度偶然望出舱外,根本辨认不出地形方向。船只有时穿入芦苇之内,可是蓝沛技艺高明之极,竟然听不到什么声响。

天色渐暗,王元度忽然感到船行速度大增,推窗外望,发现已是在一条两丈宽的河道上航驶,两岸已不是单调的芦苇而是一些杂树,也不像早先那样四下茫茫都是一般高低的芦苇,可见得业已驶出那一片水域。

突然间,一道黄光从岸上射下来,罩住轻舟。蓝沛以及舱内的柳儿都没有做声,那道黄光罩射船上片刻,便自隐灭。王元度剑眉一皱,正要询问,柳儿迅快地伸出纤手掩住了他的嘴巴。王元度只好缄口不语,心中却泛起许多疑团,暗暗寻思。

不一会儿,已进入一个湖泊之内,此时一轮明月已涌升山巅,柔和的银辉照在这一片水面上,宛如洒下千万点银鳞,闪耀不停。

船只靠岸,王元度跟着柳儿离船登陆,抬头一望,岸边矗立着一大片黑压压的房屋,灯火处处,也不知是什么所在。侧耳一听,四下甚是寂静。

他们从一道侧门走入高墙之内,蓝沛没有跟来。两人穿过一座露天院落,柳儿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而行,好像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蓦然间从黑暗中窜出四条黑影,来势甚快,晃眼已到了他们身边。王元度一眼瞧出,是四条体格粗壮的恶犬,不由得暗暗一凛,提聚功力。

柳儿口中发出声音,那四条恶犬便都缓慢下来,聚拢在她身边,摇尾嗅了几下,又来嗅王元度。然后,很快地各自散去。王元度这时才松一口气,却不由得又皱一下眉头。

他们穿过几重门户,走入一条甬道之内,这条甬道甚是宽大,灯火明亮,地上铺着棕色毛毯,人在毯上走动之时,既没有声音,又十分舒服,走到一道门户前面,柳儿便停住脚步。

王元度蓦地伸手抓住她的臂膀,沉声道:“告诉我,此地可是日月坞?”

柳儿挣扎一下,不曾挣脱,当下低声道:“相公你这样做法,算不算违约?”

王元度目射寒光,冷冷地重复说出他的问题:“此地是不是日月坞?”

柳儿还未答话,那道木门突然打开,门内出现一个朦胧的人影,可是从被垂的秀发和曳地的长裙,一望而知是个女子,她道:“柳儿,这一位客人是谁?”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但隐隐有一种威严,一听而知她一向惯于发号施令。

王元度松了手,沉声应道:“在下王元度,请问姑娘尊姓芳名?”

甬道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女子,但见她年纪很轻,最多只有十八九岁,一头长长的秀发,黑得发亮,正堪与她那对漆黑的眸子媲美。她的眉细而长,鼻子纤挺,嘴唇的弧线条很明显,加上白皙的皮肤,组成一张美丽高贵的面庞。她的身量颀长玉立,虽然站着不动,却仍然仪态万千,风华绝世。

王元度笔直地凝视着她,瞧来他并不曾被她的美丽和高贵的仪态所慑。

柳儿轻轻道:“这就是我家小姐了。”

王元度哦了一声,转眼望住她,皱眉道:“好像贵上还不知道姑娘强把在下带来之事呢!”

柳儿笑一下,道:“这你就别管啦!”回转头向小姐道:“这位王相公不但武功十分高强,而且为人光明磊落,当真是一位正直君子。”

小姐的眼光顿时变得柔和许多,侧身伸手,作个延客入内的姿势,还说了一声“请”字。

王元度这时可不能有失风度,只好拱拱手,便跨入门内,游目一瞥,发觉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精致的房间,灯光黯淡而柔和,虽然有一张软榻,但一望而知不是正式的卧房,大概是套房的外间,专供起坐之用。

她让王元度在一张铺有厚软坐垫的圈手椅落坐,跟着就另有丫环捧茶敬客。而她道声失陪之后,就和柳儿隐入另一道门户之内。

王元度满腹疑团地打量这个房间,但见墙上挂着几幅名贵精美的字画和湘绣等,可知主人相当风雅,决非浅陋无学的女子。

厚厚的帘子后面透出她们模糊的话声,王元度本可凝神聆听,但他不愿做这种窃听之事,便起身到墙边欣赏那幅赵孟俯的山水短轴。过了好一会工夫,柳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道:“请相公移驾那边用膳。”

王元度心想:“我憋了一肚子疑云,还吃得下么?”但仍然跟她走出去,到了另一个房间,只见灯火通明,已摆好两副杯筷。这次酒菜更为精美,柳儿侍立背后,那位小姐则坐着陪客,很少动筷。

王元度处身如此境地,反而勾起满腔豪气,好在向来善饮,因此酒到杯干,毫不推辞。他以潇洒豪爽的气概摆脱了一切拘束,谈话的题目则双方都不触及彼此身世,因此自然而然地谈论到古今文章高论以及诗词歌赋。王元度固然是学识渊博,随口应对。那位小姐也极有才思,腹中渊雅,因此倒也谈得很是投机。

酒足饭饱之后,那小姐盈盈起立,万福道:“目下已是深夜,还望先生安睡一宵,贱妾待翌晨才向先生求教一事。”

王元度大感讶异,一面还礼,一面说道:“在下身上还有要事待办,倘若姑娘不十分为难的话,便请早点示知。”他自知决计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事请教自己,所以索性不去想它。

那小姐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与红唇相映之下,更加好看。

她道:“说出来真有点不好意思,贱妾想请先生指教几手武功,但望先生不吝指点。”

王元度不禁一怔,但随即轩眉一笑,道:“指教这句话可当不起,既然小姐很有兴趣,在下只好献丑啦!”

柳儿喜道:“请相公随婢子这边走。”

王元度洒步跟去,毫无犹疑之色,那小姐却从另一道门隐去。

他们走入一间宽敞高大的屋子里,只见四下放置着一些椅子,靠墙有两具兵器架,放得有各式各样的兵刃。

柳儿四顾一眼,才悄声道:“我家小姐武功十分高强,你动手之时万万不可心存轻视,最好使出全力,不然的话,恐怕会栽筋斗。”

王元度眉头一皱,道:“在下自有分寸,不过在下却要奉劝姑娘一句,像这种背后泄底之事,以后万万不可再做,不然便成了不忠不义之人了。”

柳儿不禁两颊飞红,半晌说不出话。她本是一片好心,生怕王元度大意受伤落败,才警告他的,哪知反而被他申斥几句,心中大觉不是味道,然而另一方面又十分钦佩这个男人的正直磊落。

不一会工夫,那小姐走入大厅,她已换了一身紧身衣服,甚是利落,手中挈着两件兵器,一是把长剑,一是外门兵刃仙人掌,金光灿闪。

她把长剑交给王元度,原来便是他的随身长剑,接着立个门户,道:“先生请!”

王元度一瞧她立的门户,心中一动,忖道:“奇了,这仙人掌所立的架式,好像是洞庭湖翻车夫人的路数,若然真是翻车夫人门下高弟,那我可真的要大大的小心应付才成。”

当下摄神定虑,举剑说声请字,便迈步盘旋。双方还未交手,已互相感觉出对手神定气足,定力极坚,由此可以测知手底技艺决弱不了。

她穿的是一身紧身白色的衣服,胸前斜斜绣着一朵红玫瑰,分外惹目,好像特意让对方较易取准她的要害一般。双方盘旋三匝,这位白衣美女不再客气,仙人掌疾出,向长剑剑身咬去。王元度焉能让她咬住手中兵刃,迅即沉剑,对方的仙人掌却已改变方向,直向他面门抓到。

王元度长剑蓦地弹起,剑尖正好弹击中掌柄,叮的一声,但觉一缕风从额上擦过,原来是她的仙人掌因被长剑弹起大半尺,所以抓不中他面门而从他头顶刺空。

王元度心头一凛,圈剑指敌,疾刺而出,一连疾攻三剑,把她迫退四步。那白衣美女娇喊一声“好剑法”,仙人掌左右连扫两下,好像打耳光的手势一般,第二下击中长剑,发出清越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王元度刚刚抢到的主动之势,登时又告消失。

他心中惊凛之故,敢情是他已使出“弹剑连珠”的绝技时,内力已贯足在剑尖之上,哪知这一下只能把她的仙人掌弹起大半尺,可见得她不但手法奇奥,同时内力造诣也十分深厚。因此他颇悔没有施展连珠手法,那样她就没有这么容易扳回劣势了。

双方各逞奇技,守得严,攻得快,但见两道人影兔起鹘落,腾挪闪蹿,教旁人瞧得眼花缭乱,一时很难瞧出谁的攻势多些。这时王元度已确知对方真是翻车夫人的武功路数,不由得大为纳闷,不过手中之剑可不敢有丝毫松懈。

王元度纳闷的有两点,一是那翻车夫人向来以孤僻著称,虽是享名数十载,但她平素独行独往,足迹不离洞庭一带,从未听说过她收得有门人弟子。二是他本来推测这白衣美女乃是日月坞的人,但既然是翻车夫人的弟子,自然就不是日月坞千钧杖蓝峦的亲属了。

原因是千钧杖蓝峦身为当代名家,一身软硬功夫皆臻化境,若是他的女儿或亲眷,怎会拜在孤僻冷傲的翻车夫人门下?

双方各以绵密细腻的手法快攻,竟是旗鼓相当,不知不觉拆了七十余招。

柳儿忽然失望地轻叹一声,坐在椅中,好像觉得很无聊一般。

王元度用尽一身本事,还不能取胜,胸中雄心陡起,暗念我连一个女孩子也斗不过,一个月之后的那场盛会之上,如何能压倒群雄,独占鳌头?

此念一生,顿时改变剑路,但见他轩眉睁目,高视大步挥剑进击,剑法大开大阖,气势雄伟。

白衣美女只抵挡了六七招,就大感不支。敢情王元度这一路开阖雄奇的剑法,恰好克住她仙人掌的细密轻巧招数,是以大见迫蹙,难以抗拒。

柳儿眼见形势大变,却反而兴致勃勃地跳起来观战。

王元度突然一剑荡开仙人掌,接着圈回长剑,电掣刺出。

柳儿惊得哎地一叫,王元度剑势才发便收,跃开数尺,昂然挺立,器宇俊逸潇洒。

白衣美女万福道:“先生武功超卓,贱妾远远不及。”

王元度躬身道:“姑娘好说了,在下实在没想到姑娘武功如此高明,当真钦佩之至!”

她一直微微笑着,突然笑容消失,道:“贱妾有几句话要奉闻君子,但又怕先生听了生气。”

王元度道:“姑娘但说不妨,在下自问不是量窄之人。”

她沉吟一下,道:“那么请先生到房里说话。”

王元度摇头道:“姑娘还是在此处说的好,咱们虽是问心无愧,可是男女有别,还是避点嫌疑为是。”

白衣美女道:“贱妾只怕家严会到此巡视,碰上了大有不便,还望先生勉强答允。”

王元度道:“好!”他外表甚是儒雅,可是心胸磊落,行事爽快。

柳儿反而怔了一下,才急急当先带路。

他们回到房间内,各自落坐,却是面面相对,距离很近,颇有促膝而谈的味道。

柳儿不知是回避抑是守望外面动静,离开了房间。

白衣美女道:“贱妾姓蓝名明珠,这一次屈驾先生移驾此地,又使先生费了不少气力,心中甚感不安,因此虽然有一件事想请先生帮忙,却觉得十分难以启齿。”她说得十分诚恳,实在不是做作。

王元度不禁冲口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甚愿能够为姑娘效劳。”话一出口,登时泛起后悔之感,心想她既然姓篮,那就是日月坞蓝峦的女儿无疑,这倒不要紧,但她先试过我的武功才求我帮忙,可见得必是争杀之事,只好硬着头皮等她说出那是件什么事。

蓝明珠轻叹一声,道:“这件事虽然先生一定可以办到,可是实在有点困难,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王元度被她勾起好奇之心,暗念反正已经答应过她,不能反悔,当下道:“姑娘何不说出来听听?”

蓝明珠深深望他一眼,澄澈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心看穿,然后轻轻道:“好吧,假如你觉得很困难,那就算了,千万不要因不好意思推却而答应下来。”

王元度更觉得稀奇,不禁竖起耳朵,只听蓝明珠道:“我想请先生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和一个人见面。”

王元度点点头,道:“然后呢?”

她道:“只要见见面,最好还能够略为谈一谈话那就行啦!”

王元度疑惑道:“此事何难之有?于我并没有一点损失呀?”

蓝明珠嗫嚅一下,似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内幕说出来。

王元度分辨得出她并不是假装如此,况且也没有假装的必要,于是更加感到奇怪。

尽管他渴望知道内幕,但他仍然保持风度,微微一笑,道:“姑娘若是觉得难以启齿,那就用不着勉强啦!”

蓝明珠沉吟一下,才道:“贱妾深恐说出了内幕之后,先生就不肯去见那个人了。”

王元度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怎会如此奇怪,当下问道:“那人是谁?可是在下认识的?”

她摇摇头,王元度又道:“那么是不是十分凶残,一见人就动手?”

她又摇头,道:“倘若单只是凶残,先生的一身武功如此高明,怕他何来?”

王元度心想这个哑谜太难猜了,他本是胸襟豁达的人,当下笑了笑,决心不再追问。

他站起身,道:“且让在下先瞧瞧那一位是什么人,我们现在就去如何?”

蓝明珠也陪他起身,还未说话,陡然间,一件物事从门外飞了入来,蓝明珠迅逾闪电向前一跃,伸手接住了那件物事,却是一只绣花鞋。

王元度目力何等锐利,早就瞧出是只绣花鞋,心中大感纳闷。

蓝明珠不待他开口,便竖起一只食指按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紧接着伸手拉了他向内间奔去。两人奔入内间,放下门帘。

蓝明珠动作极快地把罗帐从银钩中取下,一面把王元度推向床上。

王元度见她神色紧张,既不便动问,又不能贸贸然爬上人家大姑娘的绣床上,不由得直皱眉头。

蓝明珠推了两次,见他仍不肯上床,一急之下,骈指点中他胁下穴道,接着把他抱上床,放在床内的位置,并且拉开香衾,把他盖上。

她自己也脱了鞋子上床,定睛寻思一下,便迅快脱下外衣,抛在床外一张椅上。

这时,她只穿着窄袖亵衣,隐约可以瞧见光着一双晶莹雪白的玉臂,薄薄的亵衣,还隐约可以瞧见红色的抹胸。

她不但如此暴露,而且钻入被窝之内。

王元度但觉她柔软的身躯贴着自己,鼻子中还有阵阵肉香侵袭,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近女孩子,而她又是长得那么美貌,不由得心跳加速,既刺激又难过。

蓝明珠用手肘撞开他的穴道,同时把他的手拉到前面,以致王元度变成用一只手搂抱住她的姿势。

王元度他深深吸一口气,登时清醒许多,心中连连冷笑,想道:“你打算用这等诡计诱我做出卑鄙的勾当,这心思可是白费啦!我王元度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决不肯做那苟且偷摸见不得天日之事。”

忽然感到她用手指在掌心写字,凝神默想,发觉她写道:“是家父来啦!”当下一怔,心想这话如若不假,则她便不是借故诱惑自己了。

蓝明珠又写道:“家父如见先生在我房内,定必滋生误会,故此须得躲过他的耳目。”

王元度轻轻点头,但觉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别有一种撩荡人心的滋味。他随即醒觉不可涉及遐思,连忙一正心意,身外一切,付诸不闻不问。

转眼间,外面传来一个苍劲的口音,道:“珠儿,你在房间里干什么?”

蓝明珠唔了一声,才道:“是爹爹么?我刚刚睡着了。”

房帘掀处,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跨入房内,他惊讶地道:“咦?你一向很晚才上床睡的。”

蓝明珠道:“爹爹敢是有什么吩咐?那么女儿起床便是。”她的裸臂伸出帐外,又道:“请爹爹把外衣丢过来。”

那青衫中年人笑道:“算啦,明天再谈吧!”转身出房而去。他不论是进来出去,都不闻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蓝明珠才掀衾起身,悄声道:“好险,居然瞒过了家父。”话声未歇,突然发觉自己半裸着上身,不由得羞不可抑,两颊飞红,连忙躺下,拉被遮盖住身体。可是这么一来,又跟王元度挤在一起,很易令对方误以为她有意亲热,不禁更加张皇失措。

王元度倒没有注意到她后来的尴尬神情,只知她十分害羞,便假作不知,轻轻道:“在下可以起来了吧?”

她闭着眼道:“先生请!”

王元度赶紧起身,从她身上跨过,跳落床下。

他把她的外衣取过来,丢入帐内,眼睛望着别处,道:“姑娘请穿好衣服,在下须弄个明白才行。”

一会儿,蓝明珠离床下地,仍然含羞答答,始终无法忘掉这个年轻男子曾经眼见和碰触到身体之事。

王元度道:“在下的鞋子弄脏了蓝姑娘的绣床,甚是歉疚,但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还望姑娘原谅。”

蓝明珠低头道:“先生别这么说,今晚之事,贱妾终身感激敬佩,决不能忘记。”

王元度摆摆手,道:“姑娘最好把今晚的事完全忘掉,若是趁夜深人静之际,把在下送出贵府,那就是更好不过了。”

蓝明珠连忙抬头瞧他,道:“先生可是不肯赐助么?”

王元度无可奈何地道:“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感到身在此处,十分不安全,令尊的千钧杖号称武林一绝,在下自问还没有接得住令尊钢杖的能耐。”

她嫣然一笑,又露出雪白如编贝的牙齿,道:“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故,请先生放心。”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但目下家父大概已到了那边去,今晚先生已没有机会可以见到那人,只好等明天再说。”

这时柳儿恰好进来,她跟蓝明珠走到一边悄声交谈,说完之后,柳儿走到王元度面前,道:“请相公随我走,先歇宿一夜再说。”

王元度心中很不自在,但仍然跟她离开房间,到了走廊,才讶然忖道:“我何故还任得她们摆布?难道我竟不忍心使蓝明珠和柳儿她们失望?”然而事至如今,只好跟她走去。

不久,两人走入一座偏院之内。入得房中,柳儿点燃油灯,替他整理床铺,王元度举目打量这房间,但见家具皆甚贵重,陈设华丽,也不似向来无人居住。

柳儿一面铺床,一面道:“这是舅老爷的居室,四周都是高墙,话声和灯光都不怕被人察觉。舅老爷刚刚出门,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相公安心歇息,明儿早上婢子便来侍候。”

一宿无话,翌日清晨,柳儿服侍王元度盥洗过,用了早点,便去通知蓝明珠。

王元度望住她袅娜而去的背影,不禁想道:“她虽然只是蓝姑娘的侍婢,可是长得明丽聪慧,世间少见,令人不禁有红颜薄命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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