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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雄才大略

布幔扬起一角,只见里面是一道铁栅,把此室分隔为两截。但这里面的一截,当中又有一道布幔隔为两间。墙角上方有一盏灯,把这边的一间照得雪亮。

他首先见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蹲缩在一隅。除了她之外,并无别人。接着他可就看出一间囚室之内,竟用铁栅隔出一条道路,通过之人,必须转几个弯,然后跨过那裸女,方能抵达出口这一面。

朱宗潜虽是聪明绝世,但一时之间却不明白这里面的蜿蜒通道有什么作用?他放下布幔,横移到右旁,再掀起布幔,想瞧瞧这右边的铁栅内是何景象。

这一掀开布幔,才知道竟是一堵砖墙。因此,这地下室的后半截,虽是分隔为左右两个囚室,但他只能从左边的一间望入去或是通行。

他回到左边,运力振臂,把那一大幅帷幕扯下来,于是砖墙铁栅完全出现在眼前。铁栅上有一道门户,外面用巨大的锁锁住。

朱宗潜左手天王刀精芒电闪,“呛”的一声,已把锁头砍断,随即动手拉开栅门。那裸女又惊叫一声,好像受到袭击的羔羊,缩成一团。

朱宗潜奔入去,转到她身边,道:“姑娘先出去,这边有人没有?”

那个裸女没有开腔,朱宗潜突然转身出去,捡起布幔,又奔入去,把这一幅布幔围盖在她身上,这才又道:“姑娘且到外面等候,待我查过右边这一间,再作道理。”

那裸女得了遮盖,这才缓缓抬头。

朱宗潜一眼瞧见她的面孔,登时惊得呆住。

他迅即恢复冷静,柔声道:“你可是林盼秋姑娘吗?怎会被人囚禁在这儿?”

林盼秋一副羞涩之态,朱宗潜立刻晓得若要明白她的被囚始末,定必费去许多时间。因此他一伸手抱起她,迅即走出外面的一间,道:“咱们等一会再谈,让我先进去瞧瞧。”

林盼秋低声道:“里面有一位老和尚。”

朱宗潜道:“那一定是法音大师了,他能不能走动?”

林盼秋道:“可以,但他一直打坐。”

朱宗潜不再多问,疾奔入去,转了几转,到了那道间隔的帷幔前面,伸手扯掉这一重布幕。

但见还有一道铁栅,阻住去路。

铁栅的那一边,法音大师盘膝面壁,趺坐不动。朱宗潜并不立刻惊动他,先查看这间像笼子般的囚室。

首先使他印象甚深的是这一道铁栅,虽是不易拆毁,但栅上有一道门户,只用锁头锁住。以法音大师的功力,实是不难拧毁此锁,破门而出。

外面的一重锁亦难不住他,至于出口一方石板,并非在外面闩死,法音大师亦可以冲出。

再说到守卫的两人,也不是绝顶高手,以法音大师的功力身法,若是只想逃走,实非难事,然则他何以不如此之图,莫非他已甘心情愿被困于此?

他的脑筋动得很快,到了这时,已深信冰宫之人一定向法音施了手脚,使他大有顾忌,不敢强闯。

朱宗潜念头一转,眼光落在林盼秋身上,顿时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一边通路弯曲,林盼秋又是赤身露体,则法音大师出来之时,非见到她以及从她身边擦过不可,假如冰宫之人,在法音大师身上施了手脚,使他自知若是见到女性的裸体之时,便将无法抵制欲念而犯了色戒,又由于法音大师理智尚在,深知此是他成败生死的关头,所以一直面壁入定,不敢作逃走之想,正因如此,冰宫方面的防守,根本很随便。”

他想出这个结果,微微一笑,挥动宝刀,呛一声,砍落锁头。法音大师身子微震一下,似是从定中醒来。

朱宗潜用充满了信心的口气,沉声道:“法音大师,在下特地来助大师驱灭心魔。”

法音大师上半身剧烈地摇晃起来,使朱宗潜直觉地感到他正是向那心中之魔抗争交战,以致有此现象。

他嘿的一声,把芙蓉剑衔在口中,大步上前。右手已掏出了阴极针,迫到切近,扬手向他背后“神封穴”上刺落。

这一针乃是成败关键,假如他针势将及之时,法音忽然躲开,事情便麻烦了,即是显示出法音已受冰宫之人控制了心志,正如别的黑衣人一般,再也难以自拔。

不过他自家也有一股极坚强的信念,认为自己在法音心中的地位,足可压制冰宫之人所施之术。

这股信念形成了他的气势,那支银针不快不慢地刺落去。

但见法音身躯又剧烈的震动一下,突然动也不动,朱宗潜手中的宝针,当即刺入穴道,甚是顺利。

朱宗潜施展康神农所传的秘传驱毒神针手法,针落如风,霎时间已刺了五针之多。最后收起宝针,长长吁一口气,说道:“法音大师,现在觉得怎样了?”

法音深吸一口气,道:“谢谢朱大侠及时救援,贫衲有生以来,以这两日最是痛苦难熬,但若换了敝寺几位师兄在此,他们武功容或比不上贫衲,但这等色欲邪魔,决计不能摇动他们的湛明禅心。”

朱宗潜随口说道:“这里面大有学问,在下不敢妄论。”

但他却突然记起了一事,问道:“以大师之见,对方施展的邪异之术,如是佛法高深之士,单凭定力,便可以与之对抗吗?”

法音道:“常言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心病尚且如此,心魔自然也须以禅心降伏。”

朱宗潜若有所悟,道:“领教了,咱们走吧!”

两人一道出去,朱宗潜猿臂轻舒,抱起了林盼秋,迅疾跨上楼梯。

那木屋内的褚元章等两人,兀自不省人事,朱宗潜心知他们几个时辰后,自然恢复如常,是以不加解救,一直出去。

他循原路出了这座道观,只听远方不时传来狼嗥虎啸之声。

法音大师听了一会,讶道:“此地那得有虎狼出没,宁非稀奇之事?”

朱宗潜停下脚步,道:“那是老佟的绝技,连大师也给瞒过了,现在咱们得分道扬镳啦!”

法音道:“听你的口气,似是还有一场大麻烦,若然贫僧猜得不错,何不让贫僧一道前往,多少总有帮助。”

朱宗潜摇摇头,却转眼注视林盼秋,道:“姑娘何故被冰宫之人收拾得如此惨?”

法音觉他问得好没道理,林盼秋已道:“他们恨我不肯归降,所以利用我来对付这位大师。”

法音想道:“朱大侠果然有道理,凡事都不是常人所能预料得透的。”

心头正赞佩间,只听朱宗潜道:“原来如此,但你又何故不肯归降,我斗胆猜一句,是不是你向他们问过欧阳谦兄之事?”

林盼秋道:“是呀!”

玉面不禁微红,大有不好意思之态。

朱宗潜道:“他们一定要把欧阳兄当作奴仆,是也不是?”

林盼秋点点头,法音插口道:“他们以前也曾要收贫衲为奴呢,这批人好生没道理,为何喜欢广收奴仆?”

朱宗潜道:“这话只限于男性,冰宫对女性特别优待,只抓男子充当奴仆,这是因为冰宫主人乃是女性之故,好啦,现在请大师帮个大忙,把林姑娘送走,你然后才返回嵩山。”

法音大吃一惊,瞄了林盼秋一眼,但见她全身用一方布幔包裹住,如若行动,必定露出身体来,是以非得有人抱持而行不可,自己年纪虽老,但却是个出家人,抱着一个以布幔遮体,里面一丝不挂的美女,如果被人得知,那真是百口莫辩之事,这如何使得呢?

老和尚方自吃惊,林盼秋已慌惶地叫道:“朱大侠,我自己会走。”

朱宗潜眉头一皱,道:“你自己走,以你这等落难形状,能走多远?”

他接着恍然地点点头,又道:“恐怕你本来想说的不是这句话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关于欧阳谦兄的安危吗!”

林盼秋似是鼓起勇气,用力地点首承认。

朱宗潜怜悯地望她一眼,柔声道:“欧阳兄在他们手中,并无危险,本来你大可以假意归降于冰宫,但既然遇见过我,他们不会相信你是真心投降了,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好。”

他的声调态度,都含蕴得有一股使人不能不信的力量,林盼秋不敢反对,法音听出这位姑娘有危险,触动了慈悲心肠,不再推辞,道:“朱大侠,你即管去吧,这位小姑娘交给老衲便是。”

朱宗潜称谢一声,疾驰而去,也不管法音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为的是他急于参与另一宗大事。

他发出三声狼嗥,那味道又与佟长白的不同,接着便放步疾奔,不一会,已赶到了城边。

片刻工夫,佟长白依这暗号所约的方向赶来,与他碰面,两人翻越过城墙,疾向城内奔去。

到了一座邸宅门前,只见门户紧闭。

佟长白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春梦小姐大军驻扎之地吗!”

朱宗潜道:“不错。”

他一直走上台阶,又道:“你在外面等候,如若听到我一声长啸,你可速速赶返迎恩寺,召集所有人手前来援助,最要紧的是武当派毕玄通真人,不可遗漏了他。”

佟长白讶道:“怎么!他们会向你动手,咱们一去一来,时间上赶得及吗?”

朱宗潜道:“赶得及,咱们要对付的并非春梦小姐,而是冰宫这一路人马,我现下进去,如若猜得不错,已足以使春梦小姐这一帮的实力增加不少,纵然还不如冰宫,相差也很有限,等到你们一赶到,我们就可以压倒对方了。”

佟长白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等咱把人手召到,方始入内?”

朱宗潜道:“我此举有很深的用意,除了存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心以外,还想暴露某一个人的弱点。”

佟长白大感不解,道:“谁?是不是咱们的人?”

朱宗潜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要使他在某个人眼中显得比不上我。”

佟长白自知很难弄得明白这个人的心思,便闭口不再询问,朱宗潜伸手一推大门,果然随手而开。

他大步进去,还随手掩上了大门,剩下佟长白独个儿在大门处发愣。

朱宗潜一直往内走,到了第二进尚未见人影,顿时醒悟,随即转向右侧急行,果然穿过两重院落,便见到一道门外,有十余个劲装大汉,正都集中注意,向门内瞧望,有些则爬在墙头窥看。

朱宗潜轻轻一纵身,跃到墙边,也学旁边一个大汉那样,双手扳住墙,只突起半个头颅,向里面望去。

但见墙内竟是一个巨大露天的场子,四周插有数十支火炬,把那偌大的场子,照得亮如白昼。

场中影绰绰人数不少。分作两大阵营,南首的一群人,不是白衣,就是黑衣,色调鲜明强烈。

北首的一群人,衣着、服装俱不相同,看上去似有点散漫,在这南北两方的阵内,显然都有受伤之人。

朱宗潜伸头看时,恰好见到双方已结束了这一阵,下一阵尚未开始,是以场中无人厮斗。

可是从双方剑拔弩张的形势看来,显然是风云险恶,气氛十分紧张。

他首先注意地向北阵望去,但见春梦小姐、令狐老人以及副使大人陆宣忠、九指翁袁负、紫金环戈远、大力神洪振、踏雪无痕张奇、铁面神判逢灵、鄱阳渔隐郓水云、迷魂圣手吕钧等人。

但其中有三四个人业已负伤,轻重不一,一望而知。

此外,春梦小姐以前带在身边的三婢四仆,亦皆在场,其中彭二、蔡三本已受过伤,但经过了这几日的疗治,大概已经痊可了。

朱宗潜的目光在这些人面上一掠而过,最后凝定在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的面上,只见此人年约三旬出头,身上穿着得很随便,上唇留着一抹短髭,衬上那国字脸膛,显得极有气派,神态威严。

他虽然未见过此人,可是心中却知道他是谁,顿时热血沸腾,双目冒火,恨不得立时过去,一刀劈死此人。

他为人沉潜多智,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卤莽之举。当下又转眼向南阵望去,只见穿白衣的尽是女子,竟有六人之多,其余穿黑衣的,全是男人,一共有十三四人,其中也有三四人负了伤。

他顿时发现南阵已擒下了化名为曹洛的计多端,坐在阵中的地面上。

那些黑衣人除了四五个人外,其余的大都有黑布蒙面,使人无法辨认出真面目。有些更是连头带脸都蒙住了,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一来,南阵之人实在使人感到神秘莫测,此时一个黑衣人步出场中,手提一把厚背砍山刀,只怪笑一声,并不言语。

北阵霎时出来一人,却是大力神洪振,手持短戟,两人也不打话,出手便拚。那黑衣人飕飕飕连砍三刀,起先的两刀灵活巧妙之极,似是擅长以花巧刀法胜敌之人,但第三刀却硬砍在短戟上,发出震耳的一声大响。

这一刀竟把洪振震得退了三步之多,北阵人人失色。只因洪振外号“大力神”,素喜硬拚,罕有敌手。

但那黑衣人一刀震得他连退三步,则这黑衣人膂力之强,实是足以惊世骇俗。

洪振虽然手腕微麻,但他还不服气,挥戟力扫,招数才发,春梦小姐娇声喝道:“洪大人别硬拚。”

一面挥手发令,便有一人迅若飞鸟般跃了出去,却是以轻功见称武林的踏雪无痕张奇。

黑衣人只怪笑一声,刀光连掣,便把张奇也卷入刀圈之内。

朱宗潜倒抽一口冷气,忖道:“那冰宫圣母数十年来,不知已收服了多少高手,这个黑衣人分明不是武当哑仙韩真人,亦非少林金罗尊者。但武功之高,已足以惊世骇俗。”

原来那黑衣人一把厚背砍山刀,竟把中原武林鼎鼎有名的洪振和张奇两位高手,尽行圈入刀光之内,虽然尚未占取上风,但洪、张二人看来亦很难赢得了他。

令狐老人一顿手中血拐,高声道:“真是咄咄怪事,怎的邛崃项老三也在他们阵营中出现了。”

那使刀的黑衣人怪笑一声,道:“令狐兄真好记性,咱们三十年前只见过一面,居然还认得出兄弟。”

他口中说着话,那柄砍山刀却使得越见凶猛,发出刺耳惊心的“呜呜”之声,张、洪二人被他一轮猛攻,竟退了六七步之多。

在场的人虽然尽是名家高手,但却没有几个晓得“邛崃项老三”是何来历。朱宗潜出道虽迟,但他自从得悉冰宫之秘以后,想到既然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也被冰宫收服,定必尚有许多其它异人高手,遭遇此等命运。因此之故,他特别留心往昔武林中的人物,尤以李通天供给的资料最多,这刻一听邛崃项老三之名,便了然于心。

令狐老人大有出战之意,春梦小姐低低道:“师叔且慢,这项老三武功虽强,但我方只须遣出四仆,足可抗挡。”

令狐老人恍然道:“对呀,项老三虽是力大无穷,但四仆连手为阵,恰能抵消他一力降十会的优势。”

他转眼向那留短髭的中年人望去,又道:“贤侄以为如何?”

这令狐老人脾气高傲火爆,口气神情间,大有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的味道。但对这中年男子说话之时,却显然大有敬重之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

但他的笑容并不会使他的威严气度有所减损,反而使人觉得他除了威严慑人之外,增添了几分高贵气度。

他简单地道:“咱们的实力,对方查得明明白白,四仆出去,亦将徒劳无功。”

春梦小姐道:“大哥的意思是说,对方会另行派人应付四仆,不让咱们以四仆缠住他们的一名大将么?”

这个被她称作“大哥”的人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仍然值得一试,以便瞧瞧他们到底有些什么人物?”

说罢,微一挥手,那章大等四仆迅即冲了出去。

南阵中一个绝色美女也作个手势,顿时有两名瘦削的黑衣人同时奔出场中,这两人没有蒙面,但见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年纪约在四旬上下,面色微现苍白,各持一柄护手钩,但一个是用左手,一个则是用右手。

这两个人分明是孪生兄弟,面貌身材以至一切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他们动作如电,向四仆冲去,双钩划出许多道光芒,立时迫得四仆结阵迎战。

令狐老人嘿然无语,春梦小姐道:“大哥,这对兄弟武功不算惊人,但果然擅长攻破连手结阵之术,看来我们不能不出手了。”

中年人点点头,道:“好吧,但师叔和小妹你们可得切记咱们的计划,不容有瞬息的失误,如若不然,咱们只怕难逃被俘的命运。”

饶是令狐老人高傲自负、春梦小姐才智绝世,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微微失色,那中年人又道:“本想再等一阵,让你们看清楚对方的力量,以便你们心中坚信不疑,但对方实力之强,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只好当机立断,提早出手了,师叔,您老先请。”

令狐老人似是十分敬服这个师侄,竟是奉命唯谨,应声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场,情势立变。

南阵中那白衣绝色美女一挥手,发出了两声脆响,场中的鏖战,登时停止,原来那邛崃项老三和那对孪生兄弟齐齐跃出战圈之外,他们本来占得上风,因此要退就退,毫不困难。

要知令狐老人出场,等于北阵已开始摊牌,因此南阵也不敢怠慢,赶快召回己方之人,准备全力出击。

这时连朱宗潜也不由得微生紧张之态,他判断形势,比较双方实力,深信南阵的冰宫人马,必可最后获胜。

而那个挥手发令的绝色少女,无疑就是法音、佟长白见过的霜夫人。他曾经很仔细的打量她,也情不自禁地凝视她身边的雪女,但觉这双姝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全都具有一种出尘拔俗之美。

从那霜夫人一直指挥大局看来,她身份即使不比雪女为高,目前也定必比雪女有权力。

大概这是由于雪女有些事情使圣母感到不满,所以权弱势减弱了吧,他暗自在想。

念头转回战场形势上,他深信冰宫这次纵然获胜,也须付出相当的代价,这倒不是因为令狐老人或春梦小姐武功惊人,而是那个气度特异,威严慑人的中年男子,此人必定身负绝世武功,而又才智出众、相信就是春梦小姐的师兄武瞻了。

只见南阵中出来一人,此人用一方黑布包裹住头面,身上一袭黑衣,甚是宽大,使别人连他的身材是肥是瘦,亦无从察知。

他手中提着一支铁矛,背后还插着一口大刀,步伐稳定均匀,一步步向令狐老人走去,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坚凝强大的气势。

令狐老人血拐呼地弹起,拐尖遥指敌人,此举乃是一种破解对方气势的奇奥手法。

但那黑衣人来势不受一点影响,仍然步步进迫,转眼间,已接近到可以出手的距离。

双方都不说话,慢慢地跨步绕圈,互窥可乘之隙。北阵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笑声,接着说道:“金罗尊者,任你如何掩饰,仍然被家师叔看穿了。”

此人话声铿锵有力,语气中充满了能使别人屈服的坚强信心,正是那中年人所发出。

他喝出“金罗尊者”之名,比任何言语更足以震惊人心。

场中的黑衣人想是受到这番话影响,令狐老人觑得空隙,厉吼一声,挥拐进击,他一出手,血拐幻化出无数朱虹,生似是撒出一面红色的拐网一般。

黑衣人运矛如风,坚封固守,抵挡他这一轮急攻。

令狐老人一口气攻击了十二招之多,血拐发出劲厉刺耳的“呜呜”声。看他的气势,大有三二十招之内,立毙敌手的可能。

要知他们这等超级高手,动手拚斗,乃是硬碰硬的真功夫,不容有丝毫投机取巧。

金罗尊者一开始时失去了先机,着着受迫,落入窘困之境,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一场搏斗,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只瞧得全场之人,无不惊心动魄,全然不闻謦欬之声。

那金罗尊者的铁矛,在一片血红拐影当中,大有施展不开之感,朱宗潜看了这等情势,心情竟很矛盾不安。

原来他眼见金罗尊者大有落败之势,竟是替他提心吊胆起来。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应该希望金罗尊者落败,这样局势才会平衡些,不至于让冰宫方面形成一面倒之势。

令狐老人攻势越盛,金罗尊者的情形眼看不妙。

就在这极为紧张之时,忽见金罗尊者不知何时已掣出背上的大刀,划起一道耀目精芒,砍中了令狐老人的血拐。“当”地大响一声,令狐老人震得退了两步。

两人乍分又合,重又斗在一起,但令狐老人的优势,已经被对方的一刀,完全消解,等于从头再斗。

朱宗潜没来由的心头一松,转眼向武瞻望去,但见他神色丝毫不变,似乎这等情形已在他计算之中。

他也同时发现春梦小姐迅速地游目四顾,似是想从黑暗中找寻什么人似的,他陡然大悟,忖道:“原来武瞻已算准了我会到此,因此春梦小姐禁不住转眼找寻我,但他从何而知我已经恢复了呢?冰宫方面之人,俱在冰宫秘传禁制心神大法之下,誓死效忠,决计不会泄露霜夫人已给我灵药之事,那么武瞻只能从我龙门队诸人中,探出消息了,回头我定须细加研究此事,务必找出泄漏消息之人才行。”

当他寻思之际,金罗尊者已展开反攻,刀矛并施,攻势威猛异常。令狐老人抵拒不住,渐渐后退。

全场之人,眼见金罗尊者如此了得,无不惊骇敬佩。

朱宗潜瞧过他们上一次拚斗的情形,自己也曾亲自出手对付过他,其时金罗尊者化名为贺铁老,使的是一根乌木杖,功力之深厚,果然举世罕有匹俦。但那时令狐老人仍然能与他斗个平手。

然而这刻却显出实是弱了一筹,此中之故,微妙奥秘,朱宗潜不由得凝眸忖想,细思其故。

那令狐老人的武功并不比上次差,但却抵挡不住金罗尊者的全力反攻,北阵之人,无不紧张得连连喘气。

朱宗潜终是才略盖世之士,蓦地想通了其中关键,微微一笑,忖道:“是了,上一次金罗尊者使的是乌木杖,又一直掩藏本来面目,因是之故,武功稍见减弱,但这一次他改使铁矛大刀,定是事前研究过,可以克制令狐老人的血拐,加以武瞻已喝破了他的姓名来历,不须隐瞒而得以放手施为。”

此理一想通了,心灵更见澄澈,智珠活泼泼的,把今晚的形势以及对付之法,完全考虑清楚。

令狐老人节节后退,春梦小姐一瞧情势太以危殆,打袖中掣出了金钩,举步出阵。她举止之间,飘洒轻逸,从容自在,但事实却是快极,一转眼已到了场中。

南阵中也出来一人,却是白衣飘拂的雪女。她毫无急于拦截住春梦小姐之意,徐徐而行。此时春梦小姐大有机会可以投入战圈,帮助令狐老人,然而她竟没有这么做,反而站定了身子,凝视姗姗而来的雪女,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雪女走到春梦小姐面前,冷冷的上下打量她。

在这一点上面,她们和世俗的妇女没有区别,见到了装束入时或是姿色过人的同性,总会感到莫大兴趣。她们互视时的眼光,比世上最好色的男人还要锋利得多,定能在一瞥之下,就瞧出对方有什么缺点,以及美在何处。

两位长得都十分美丽的女孩子,对看了一下,雪女首先开口,道:“你跟我走吧!”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北阵众人听了,都心中茫茫。春梦小姐却似是能够了解,微微一笑,道:“不,我喜欢现在这样子,你可敢跟我走?”

雪女眼光波动一下,似乎她的邀请使她心湖中起了无数涟漪,不过她口中却冷淡地回答道:“你这话可笑得紧。”

春梦小姐摇摇头,道:“你心中也知道并非可笑,只不过你没有这等勇气罢了。”

她目光转投到战圈中,但见令狐老人奋力支撑,形势却不甚好,当下又说道:“我若是过去帮助家师叔,正中了你们圈套,其时你们可以派出专门对付我的人,不虞我躲开,但我若然不过去帮助,家师叔势必受伤落败,这等情势,教我好生左右为难,姑娘可有妙计指教?”

北阵诸人听了春梦小姐之言,方知她何以早先不急急投入战圈出手之故,但她又分析出如此左右为难的局势,果然难以解决,只不知她为何向对方问计,难道对方竟会指点她如何解决困难么?

群雄方在想时,那雪女已道:“听说你才智盖世,聪明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既然向我动问,我告诉你也不妨,那就是你跟我走,便可以解去令师叔之围了。”

春梦小姐沉吟一下,回头向武瞻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武瞻大步走出,步伐沉雄,气势坚凝。

雪女长眉一皱,道:“他是谁呀?”

春梦小姐耸耸肩,道:“他如若答应让我跟你走,我便可以遵命,但怕只怕他不肯答应。”

雪女道:“难道他比朱宗潜还高明么?”

春梦小姐淡淡道:“自然,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胜过朱宗潜。”

武瞻已走近她们,南阵也出来一个黑衣人,头面都以黑布蒙住,单露出一双眼睛,背上斜褙一口长剑。这个黑衣人走到雪女身侧,默不作声。

雪女接续早先的话题,问道:“不见得吧,你口中说的,跟心里想的竟不一样,真真可笑。”

武瞻神色如故,目光如隼,凝视着雪女。

春梦小姐听了雪女之言,面色微微一变,旋即锐利地反击道:“这一定是你觉得朱宗潜比他强了,对不对?朱宗潜有何好处呢?他长得英俊漂亮,使你十分倾倒,是也不是?”

这两个绝色美女,竟在这等紧急险恶的局面当中,谈论起这等情势,一如男人对女人评头品足一般。不过她们的话题显然都含有双重甚或三重的深意,微妙玄奥,局外之人,无疑的都不易了解。

另一方面,大家对这江湖上从来不见经传的武瞻,以及朱宗潜这两人都很感兴趣,尤其是两女拿他们作比较,这就使冰宫方面之人,对这武瞻都特别注意起来。

春梦小姐的一轮反击,果然大有威力,雪女招架不住道:“你是来和我斗嘴的呢?抑是打算与我较量武功?”

要知冰宫禁规甚多,例如不得毫无条件去帮助别人,不得对任何男子生出喜爱亲近之心等等。春梦小姐问她是否朱宗潜英俊漂亮,使她颠倒,这话已击中她的要害。事实上雪女正因朱宗潜之事,受到冰宫圣母申斥,失去许多权力。目下当着冰宫许多人面前,春梦小姐一提到朱宗潜,她不由得生出恐惧而赶快改变话题。

春梦小姐何等厉害,焉有轻轻便把她放过之理,当下冷笑一声,道:“随便斗哪一样都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好别跟我斗嘴,因为你分明不敢承认钟情于朱宗潜,因此你势必说出伤他之言,这话若是传到朱宗潜耳中,他不恨死你才怪呢!”

雪女面色一寒,道:“胡说,你出手吧!”语气虽凶狠,但分明是规避斗嘴。

春梦小姐念头一转,晓得斗到这儿最妥,正好证实了她不敢出言诋骂朱宗潜这一点。当下一挥金钩,道:“好!好!要动手就动手,只不知你使什么兵刃?”

雪女打衣袖中抽出“冷剑”,只有数寸长,形如小儿玩具,但晶光四射,寒气弥漫。

春梦小姐心知此剑必是世间异宝,那敢小觑,当下提聚起全身功力,蓦然间斜跃出去。

她方自一动,背后的武瞻也斜跃出来,恰好与春梦小姐交叉擦过,其间间不容发,配合得严密无比。

这两人交叉飞出,各取一人。春梦小姐出手猛攻那黑衣背剑之士,武瞻则迅袭雪女,竟不容对方有丝毫抗议反对机会,迫得他们非出手应战不可。

武瞻和春梦这一着,既奇异而又美妙,若非两人武功已臻化境,头脑反应俱属第一流的话,怎样也不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朱宗潜眼见他们露了这一手,禁不住在心中喝一声采。虽然他对武瞻有一种极深极毒的仇恨,但也不能不生出佩服之感。

他晓得现下才是正式摊牌之时,当即依照预计行事,把刀剑都撤出鞘,并在右手,一齐拿着,左手往脸上一抹,立刻变成一副黄面鼻大嘴肿的样子,接着飘过了院墙,蹒跚地向北阵走去。由于北阵诸人靠近他这边,是以他横走数丈,便到了北阵诸人背后,南阵冰宫之人虽见到他,都不加注意。

事实上,双方都被场中三对兔起鹘落,险恶无比的拚斗吸引去全部注意力,谁也没有闲工夫去分心注意别的事情。

朱宗潜顺顺利利地混入北阵人丛之中,南阵方面之人,瞥见北阵毫无动静,以为这个黄面汉子是他们的人,便完全不理会此事。

此时战场中令狐老人与金罗尊者这一对,情形毫无改变,令狐老人仍然是苦苦支撑的局面。但刚开始不久的两对,却显然是北阵占到优势。

春梦小姐对付那黑衣人,一只金钩使得神出鬼没,奇招如长江大浪,滚滚不尽,竟迫得那黑衣人一时之间撤不出背上之剑。

武瞻左手拏的是一柄钩形兵刃,但钩尖却与常见之钩不同。右手空着,掌拍指抓,不用兵刃。但见他双手分使两种武功招数,各不相侔。左手之钩,远攻近锁,每一招都凶毒异常,中之必死。他的右手更是变化无方,时时慓悍地抢夺敌人手中之剑,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敌剑上的锋芒。

雪女手中的“冷剑”乃是冰宫三大异宝之一,一旦施展,阴寒之气源源涌出,笼罩住敌人,很快就能使敌人功力减弱,任由宰割。前此欧阳谦就是被她冷剑的神奇力量所制,终于束手就擒。

然而这刻她虽是尽力施展冷剑威力,比之上一次对付欧阳谦之时,又厉害得多了。可是对方右掌竟也发出阵阵热气,抵消了她冷剑的酷寒苦冻之气。

不仅如此,这武瞻的武功更是高得出奇,内力之深厚,罕有伦比。因是之故,他们动手还不到十招,雪女已两度遇险,大显不支。

北阵之人,眼看这三对拚斗中的人,无一不是武功超凡绝俗,人人自忖无法插手帮得上忙,所以虽然都很替令狐老人着急,却没有一个生出上前助阵之心。

朱宗潜眼中光芒闪动,心想:“武瞻和春梦小姐此举正是各展所长应战,控制了主动之势,看来不出三五招之内,金罗尊者势必舍下令狐老人,往助雪女。”

方转念间,南阵那边竟无一人奔出助战,那霜夫人发出两声冷笑,突然举起右手,连连挥动。

只听一阵繁密清脆声音传出,北阵所有的人,连朱宗潜在内,都觉得心情有点异样,却说不出是怎么回事。

这阵清脆的玉石撞击之声,乃是霜夫人玉腕上两枚玉镯相碰所发出,虽然并不响亮震耳,可是却传得极远,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彷佛这阵声响会钻入人家耳朵中一般。

雪女突然间连接使出三招诡异招数,身形迅若飘风的回旋往复,幻化出无数白衣人影,令人眼花缭乱。她这三招从极端不利的情势之中使出来,变成主动抢攻之势,强弱之间相去何止十倍。换言之,她这时忽然武功增强了十倍,是以立时反弱为强,反而占了上风。

朱宗潜心头大为凛骇,忖道:“糟透了,这一场拚斗的局势变化,竟使我和武瞻、春梦三人都料错了。”

他当机立断,仰天长嗥一声,音调惨厉可怖,宛如恶狼在夜里对月嗥鸣,能令人毛骨悚然。

当他发出狼嗥之声时,正是战场大生变化之际。

先说令狐老人和金罗尊者这一对,那令狐老人显然受到霜夫人挥腕摇镯之声的影响,血拐竟自迟滞了少许。

金罗尊者何等人物,这一丝破绽在他而言,不啻是门户洞开,铁矛挥处,“啪”的一声,扫中了令狐老人左胯。

令狐老人身子被扫得横飞丈许,若不是他左手已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掣出了地后宝剑,恰好拨开对方的大刀的话,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他双脚一沾地,高大的身躯摇摆了两下,竟没有摔倒,随即斜窜奔离战场。霎时已退回阵中。

雪女和武瞻这一对,仅只是平手之局,也就是说,武瞻由稳占胜算而变成平分秋色的形势。

但春梦小姐和那背剑黑衣人这一对,却显然生出极大的变化。

春梦小姐当那玉镯之声一起,金钩攻势也是为之一缓。

那黑衣人猛然一掌劈出,把她迫退两步。而他右手已撤下长剑,洒出漫天剑影精芒,潮卷而去。

春梦小姐宛如网中之鱼一般,在剑影中驰突乱闯,情形大是不妙。恰在这时,狼嗥之声破霄而起,掩盖住玉镯相击之声,春梦小姐顿时心神一定,手中金钩连施妙着,情势才不至于再恶化下去。

朱宗潜口中厉嗥之声不绝,一面大步走出去,迫近春梦小姐这边的战圈。

那黑衣人在那玉镯相击以及狼嗥声中,依然可以听到他那快慢如一的步伐声,虽然每一步只是“哧”地微响,可是这节奏竟是如此坚凝强大,直如惊天动地的战鼓一般,使人感到心寒胆裂。

两阵之人,单是从他这等天下罕有伦比的强大气势上,已晓得他就是朱宗潜了。

况且他左剑右刀的架式,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黑衣人手中长剑寒芒洒飞,仍然紧紧迫住春梦小姐,一面分心戒备着朱宗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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