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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色身布施

那四个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不与他们计较。赵岳悄悄跟着彭霸天等四人,看准了他们栖身之处。走回客店,心中不禁想起那四个少年,暗忖果然不愧是名门子弟,度量宽广,竟不与彭霸天等人计较。可惜他们不晓得这几个大汉乃是杀人放火的大盗,只当作是流氓无赖,轻轻放过,忽又想到自己既不愿意出头,这桩事该当让这几个少年侠士露露身手才对。

一边想一边踏入客店,回到房中休息。过了一会,一阵笑语之声从门口经过,走入隔壁房中。他认出正是那向查任三人,心中一动,当即起身找来纸笔,修书一封,写明彭霸天等数盗,今夕将有伤天害理之举,又把彭霸天住处写明。走出屋外,包住一颗石子,远远投入他们房中。

向查任等三人阅毕此书,都极感讶异。任查二人议论纷纷,向慎行只是不言不语,良久才说道:“这事定是今晚一同饮酒那个姓罗的人所为。只有他听到我们谈论行侠江湖之事,咱们现下调息一会,二更天便须动身!”查刚道:“江湖上千奇百怪之事甚多,咱们须得防备中人诡计!”

三人调息运功,耳听外头二更鼓响,各自起床,佩挂兵器,黑夜中相视一笑,齐齐出门。查刚最熟江湖种种勾当,是以领头。向慎行功高心细,自愿押后。把全无江湖阅历的任君麟夹在当中。三人像一串珠子似地翻屋踏瓦,不久已到达地头。

查刚独自前往查看了一阵,回来说道:“咱们来得正好,那边一座花厅中点着灯火,有四个大汉正在饮酒,兵刃都摆在一边,全身劲装夜服,想是饮过酒之后便要出动……”

任君麟大是兴奋,说道:“咱们下去把这干恶贼除去,各自留下标记可好?”

查刚沉吟道:“这个……这个……”向慎行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君麟这等做法,只是当对方恶迹昭著,人所共知之时方可。目下咱们还未打听出他们来历,说不定他们只是江湖上寻仇报怨之举,所以挟刀带剑。咱们须得沉住气暗下跟踪,待到他们恶行败露,才能动手!”

任君麟道:“说不定到时已来不及出手,咱们还能做人么?”

查刚说道:“还是慎行之言为是,咱们如若鲁莽从事,只怕中了别人奸计,惹祸师门!”

三人计议已定,便即分散,扼守要道,约定暗号。到了三更时分,四道人影纵上屋顶,直向西南方驰去。

向查任三人会合起来,远远跟随。到得一条僻静街上,那四个夜行人蓦地分开,一个躲在街角暗影,一个伏在屋顶,另一个则匿在后面巷中。只有其中之一飘落一座屋宇之内。

三位年轻侠士一看,不觉着了忙,任君麟发急说道:“咱们冲过去瞧一瞧,别让恶贼得手!”

查刚沉吟道:“他们布防严密,一到近前,便须被他们发觉。”

向慎行缓缓道:“君麟别发急,尚无万全之策,不能当堂抓到证据,如何能处决他们?这样吧,咱们暗的不行,明着来也无不可!这叫做出奇制胜,教敌人难以测底。”当下十分扼要地说了几句话,说明计划。

这时那个纵落屋宇中的夜行人正在各处悄然查看,不久便寻到一个院落之内,有个房间透出灯光。

这夜行人纵到窗下,偷偷向房内窥瞧。只见此房布置得极是简朴,正中墙上挂着一幅佛像,像下面香炉内轻烟枭枭,散发出一股檀香气味。一侧有张木桌,放着一盏高脚油灯,一个结髻包头的女子正伏案写字,她恰是面对窗户,因此瞧得见面貌,但见她虽是素淡不华,可是柳眉桃腮,极是美丽动人。

她抄写了一段,停腮轻轻语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神情极是恬淡雍容。

此时街外远处传来歌笑之声,几个少年口音喧噪而过,深夜之中传出老远。

立在窗外的夜行人,正是近年崛起的剧盗彭霸天,此人武功高强,心计阴险,手段狠毒,是以出道之后,不久便雄踞一方。

黑道中人本来讲究不犯色戒,但彭霸天无意中得见这日觉庵中,一个未曾落发披剃的女弟子,美貌非常,不禁神魂颠倒,勉强忍耐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夤夜采花。

那美貌姑娘侧耳倾听街上喧声渐渐远去,然后放下笔,面上一片湛然之色,轻轻念道:“女色,世间之枷锁也,凡夫恋者,不能自拔……”

这几句话出自“日明菩萨经”,意义极是浅白。彭霸天听了不觉一惊,忖道:“难道这话是对我而发?”

正当此时,外面已生变故,一道人影打暗处缓缓纵上屋顶,竟是向上面把风之人潜迫暗袭之意。另外又有一道人影,闪闪缩缩的摸向街角暗影那边,去势也是对着藏匿暗影中之人而发。

片刻之间,两人一齐到达,刷地上前,屋顶的一个,是昆仑派掌门人公子向慎行,一晃身已扑到那把风之人身边,双手骈指齐发。那人惊觉旋身招架,躲开了向慎行右手,却避不过他左手,胁下中了一指,顿时身躯瘫软跌倒。向慎行早已有备,伸手架住,缓缓放低,免得弄出声息。

街上把风之人突然听得脑后劲风急袭,迅即向前一俯,猛觉腰间一麻,穴道已被人点住。向慎行小心向那日觉庵中纵落,才到墙头,忽听“嗤”的一声,一缕劲风迅袭小腹“灵台穴”。向慎行听风辨位,伸手一抄,暗器入手,指头轻捏,竟是一粒小石子。入手时但觉劲道轻柔,纵然打中穴道也不致受伤。可是破空之声甚是强劲,心中大感奇怪,当即向石子来路纵去,只见前面数丈外人影一闪便隐。

他追上去四下搜查,这时查刚也被一连三粒小石劲袭穴道,引得向另一方迅急追去。任君麟则在此街末端,静候暗号传召,根本不晓得向查二人被诱向相反方向追赶搜查。

向慎行,查刚二人被诱开之时,正是彭霸天取出迷香施放之际。

那一缕迷香散混在檀香轻烟之中,谁也难以发觉,是以彭霸天放心使用。那知房中的美女执笔书写,毫无异状。彭霸天连用三回,都没有丝毫作用。心中忖想道:“不知是这盒迷香失效?抑是那一炉檀香能够辟解?我反正不怕惊动别人,何须多此一举?”当即收起迷香,拔刀在手,悄悄走到门口,推门而入。

入得房中,大刀一挥,寒光四闪,沉声低低喝道:“不准作声!”

他袒开胸口,满胸黑毛茸茸,衬上这把大刀,端的凶恶惊人。大凡妇道人家,见了这般形状,不是骇得昏了过去,就是呆若木鸡,做声不得。

那美貌女子放下笔,瞧他一眼,神色平淡如常,说道:“英雄夜闯小庵,敢是向佛门中求取金银财宝?”

彭霸天见她毫无畏惧之色,心想这一回须得小心,恐怕大是扎手。当下狞笑一声,说道:“不错,我要在佛门求宝,这宝贝就是你!”

美貌女子说道:“佛经上说人的身体不过是副臭皮囊,不消多久,任是绝世红颜也化为尘土。”

彭霸天狠狠道:“那也行,你的臭皮囊就布施与我吧!”

美貌女子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原状,细声自语道:“般若经上说:毋毁辱一切众生,名忍辱波罗密;自身破坏亦不瞋,名亲近波罗密……唉,自身破坏亦不瞋,想必就是今宵这等情状了……”

彭霸天欺到桌前,大刀伸出在她面前一晃。只见她微微仰头瞧他,双眉轻耸,眼中露出乞怜之色。

要知纵是笃信佛法之人,遇上及身之辱,也断无故意上前抵受之理。何况这美女还未落发,功夫未深,只是心中存此信念,凡有横逆,便须忍受不瞋。若是有一线之机,总有乞怜求免之意。

彭霸天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等眼波艳色,心中一软,极想顺她之意,博她欢心。但又晓得若不下手,要等她自行相就,只怕比缘木求鱼还难。当下一横心,飕一声插刀桌上,伸手过去抓住她手臂,提了起来,扑一声吹熄油灯,便把她抱到床上。

那美貌女子口中喃喃念诵,尽是佛家经典,意玄义奥,彭霸天莫说不曾聆听,即使留心听想,也不明白。她毫不抵抗,任得彭霸天把她放在床上。

彭霸天嘓一声吞口唾沫,狞笑道:“想不到这么顺手。小妞儿,你服侍得大爷快活,今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大爷可舍不得让你埋没在佛门中。”

他伸手一扯,那美貌女郎上半身衣服都扯开了,露出雪白动人的肌肤。

外面有对眼睛窥瞧着房中一切,此时突然隐没不见。但这人却没有跃走,只是万分迷惘地退开几步,恰好隐在廊边阴影之中。接着一道人影从空中刷地飘落,便在透出灯光的门缝中向房内望去。

这人接着一掌震开房门,深夜之中声音特别响亮。彭霸天正要解开自己衣服,闻声大吃一惊,旋转身躯,灯光之下,但见门口站着一个英挺少年,背上斜背一口长剑,身上罩住一件青色长衫,既潇洒又威风。

彭霸天抓起大刀,狞笑一声,道:“架梁的通名受死!”

那英挺少年举步入房,只见床上一个女郎坐起身,露出半边雪白高耸的胸脯。他微微一怔,说道:“小姑娘,你可是甘心情愿的么?”

彭霸天心中一动,让开一侧,道:“这话很有意思,你问一问她也好。”

她愣然地注视着这个英挺潇洒的少年,但觉他身上似是有一种熟悉的力量,摇撼着她的深心。随即便记起了一个人,正是如此英挺,这般潇洒……

她徐徐举手拉好衣服,遮盖起胸脯,轻叹一声,说道:“我虽是不愿意,但是……”

那长衫少年接口道:“但是你无力反抗,是不是?不要紧,都有我呢!”他接着转眼望住彭霸天,冷冷道:“在下向慎行,虽是无名小卒,但仍未曾把你这等采花淫贼放在眼中!”

彭霸天怒骂一声,挥刀劈去,飕飕飕一连三刀,满室寒光闪动,冷气森森。

向慎行单用两只肉掌封拆,这三刀接下来,竟被迫得退了三四步之多。

彭霸天突然收刀跃开几步,喝道:“小子取出剑来,彭大爷刀下不杀徒手之人!”

向慎行淡淡道:“你不过一名下五门淫贼罢了,焉能污了我的宝剑?”

彭霸天大怒道:“彭大爷出道年余以来,从不采花犯戒,小子休得血口喷人!”说到这儿,不觉怔了一下,想起现下可不正是采花?当下又道:“但你瞧瞧,这小妞儿是不是长得十分美貌?”

向慎行向床上掠瞥一眼,颔首道:“是便如何?”彭霸天骂道:“那还用问,大爷忍捺不住啊!”向慎行不觉失笑,说道:“这就奇了,世上男女相悦爱慕之事甚多,若是人人全都和你一样,我看天下早就大乱啦!”

彭霸天没得话说,瞪眼喝道:“少啰苏,取出剑来!”向慎行暗想这厮刀上功力果真不俗,既然不是下五门淫贼,不妨取剑应付,当即掣出长剑,退出门外。彭霸天跟踪扑到,举头四望,不见把风党羽影踪,心中顿生戒意,暗忖道这小子身手不凡,居然能够无声无息闯了入来,须得全力对付才行。

彭霸天首先发难,出刀疾砍,向慎行挥剑封架,“叮叮当当”连接数招,双方刀剑内力充沛,一时难分上下。

房中的美貌女郎走出门外,淡淡地瞧他们争斗,面上毫无表情。

向慎行见她观战,雄心顿起,剑走轻灵,瞬息之间迅攻三招,只见六七支长剑从左右中三方齐齐刺去。彭霸天伏身一让,不但尽数避过,还反削敌足。向慎行喝道:“来得好!”长啸一声,身形离地飞起,凌空下击,极是灵活翔动。

彭霸天滚到东,向慎行跟到东。滚到西边,他也跟到西边,长剑垂指,遥遥罩住彭霸天身上要害穴道。他单凭一口真气之力,便能在空中转折盘旋,这等身法,天下间只有昆仑派这一家。

彭霸天斗地滚向房门,向慎行怕他先伤女郎,迅快飘落,拦在当中。彭霸天欻然滚退,跃了起身,院子中青苔甚多,他滚动之时均以肘膝着力,此时双膝双肘都被青苔染污。

向慎行说道:“姓彭的你若是自断一手,诚心悔过,今宵饶你一命!”

彭霸天呸一声,还未开口,那女郎娇脆的声音问道:“彭施主,小尼的那头白驴可是被你取去?”彭霸天胸膛一挺,说道:“不错,只要你肯跟随我,这头驴儿还是你的!”

向慎行激起满腔义愤,喝道:“好恶贼,占夺了人家牲口,还要污辱妇女,万万容你不得!”

屋上东西两方都有人出声应道:“这话甚是,今晚容他不得!”这两人口音甚嫩,一听而知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向慎行道:“查兄任兄不必出手,看兄弟取此恶贼性命!”长剑一震,疾扑过去。

彭霸天听到敌人帮手声音,反而胆气大壮,心想原来把风三人不是姓向一人收拾的,那就不必把他估计过高。当即出手反击,眨眼之间,满院剑气刀光,翻翻滚滚地激斗起来。

查刚和任君麟一齐跃落院中,他们都禁不住好奇之心,不时瞧看那个女郎。一则由于她长得甚是美貌,二则为了她的大胆。

向慎行自小炼的正宗上乘内家功夫,功力深厚,剑法更是精妙。但他搏斗经验不足,时时失去先机,是以一时之间还难分出高下。

那美貌女郎淡淡道:“刚才有人高歌笑闹而过,就是你们三位?”

查任二人恰好碰到她的眼光,当下一颔首,那美貌女郎又淡淡道:“瞧这情形,三位竟是一直跟缀着几个贼人而来,想必知道他们落脚之处。待会这位向公子取胜之后,不妨走上一趟,把那头白驴带走。诸位行侠江湖。这匹脚力能够日行千里,正用得着!”

任君麟讶道:“姑娘料事如神,令人佩服!”她淡淡一笑,说道:“这也没有甚么可怪的,向公子若是收下白驴,那就了结一段因果,我便不欠诸位了!”

查刚皱一皱眉头,道:“咱们到江湖行道,只求问心能安,不计功利。姑娘未免把我们看差了!”

只听“呛”的一响,刀剑碰出火星,向慎行左手探了入去,指尖一落,彭霸天咕咚倒在地上。但向慎行臂上也被刀锋划破,鲜血涌出。

那美貌女郎走上去,合什道:“多谢檀樾大德高义,臂上伤得可重?”

向慎行满面惭色,说道:“不重,不重,唉,在下学艺不精,有辱师门……”

这时鲜血已把袖管染红一片,女郎抓住他的伤臂,柔声道:“檀樾且把伤口裹扎一下!”她五指落处,恰好揿住血管,登时停止流血。她拉了向慎行入房,查任二人跟了入来,只见房中甚是粗陋,不知如何,暗暗替这女郎感到不平,但觉像她这般聪慧美丽的人品,不该居此陋屋。

向慎行自己撕掉衣袖,说道:“这一点点皮肉之伤,那须裹扎……”女郎淡淡伸手道:“药呢?”向慎行一怔,探囊取出独门止血生肌的金创药。女郎接过,洒些药末在伤口上,接着迅快撕下一幅衣襟替他扎住,跟着去打一盆水,替他揩拭去臂上血迹,动作又迅快又柔细。

包扎好之后,向慎行说道:“谢谢你啦!”大踏步走出门外。

那美貌女郎想不到他态度如此洒脱,竟似是不把自己的美貌放在心上。当下叫道:“向公子……”向慎行停步转头,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匹白驴子,被姓彭的抢走,他就是抢夺白驴之时见到我的。这匹脚力日行千里,我一个出家人留之无用,想送给向公子你。”

向慎行沉吟道:“姑娘既是用不着,在下拜谢啦,回头送一笔银子捐助贵庵香火。”

那美貌女郎哂道:“那匹白驴乃是无价之宝,公子打算捐助多少?不如免了吧!”

向慎行也不多说,出去挟起彭霸天,纵出庵外。查任二人紧紧跟随,不久到了一条僻巷之内。向慎行放下彭霸天,道:“咱们怎生发落这厮?”

任君麟说道:“最好能废去他一身武功!”查刚比个手势,意思干脆杀掉。

向慎行点点头,缓缓举起右掌,便待向彭霸天背上大穴拍落。

巷墙上忽落下一道人影,说道:“公子使不得!”

向查任三人不用瞧看,已知来人正是日觉庵的女郎,向慎行煞住掌势,说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啊!”她幽幽叹道:“我自入空门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再用武功……”

任君麟插口问道:“姑娘贵姓大名?”她摇摇头,道:“出家之后,已忘了俗家姓名!”查刚道:“你还未落发受戒啊!”

向慎行把话题兜回来,说道:“姑娘阻止在下出手,不知是何缘故?”

她道:“佛经上说:布施者得福,慈心者无怨。为善者销恶,离欲者无恼!我忝为佛家弟子,既知必有伤生害命之事,自应出头劝止!”

向慎行面色一沉,冷冷道:“若果在下坚决不从姑娘之言,便又如何?”

美貌女郎柳眉一竖,旋即抑住自己,叹息一声,缓缓走开。

她的身影快要没入黑暗中时,查刚低哼一声,说道:“难道她跟这彭霸天有甚么关系不成?”

向慎行道:“这话有理,可惜忘了问她。”

任君麟摇头道:“不会,不会……”

向慎行道:“你从何而知?”

任君麟吶吶道:“这姓彭的如此粗犷,她看上去绝不似跟彭霸天有甚么勾搭……”

查刚道:“干脆说她长得美貌就是了!我也觉得她极是美丽,但我听人说,女子长得越美,就越是不可相信……”

他们的议论完全传入那女郎耳中,她脚下略略迟疑一下,终于毫不回顾地走了。

向慎行沉吟半晌,说道:“今晚便宜了这厮啦!咱们去把白驴带走……”说完丢下彭霸天,当先奔去。查任二人知道彭霸天穴道受制,几个时辰后便自行通畅,不须解救,便也跟着奔去。

他们把白驴弄回客店,已经快到五更。当下索性挑灯夜谈。向慎行刚换过一件长衫,忽然一颗小石透窗飞入,原来石子用白纸包住。他们拆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白驴原为武阳公之女武宫主坐骑,诸位切不可收下,免得惹起无谓风波!”

任君麟道:“这又是那罗兄的警告无疑!”查刚道:“这就奇了,他为何不露面呢?”

任君麟接着又道:“听说武宫主极是美丽,难道那位姑娘就是武宫主?”

查刚道:“不对,她若是武宫主,焉能任得鼠辈侮辱?”

向慎行一直低头沉思,这时起身道:“我把驴子送回,顺便设法试探她是不是武宫主?”

查任二人听他这么说,便不跟他,向慎行匆匆出去,到得街上,天边已微露曙色。他到了日觉庵,也不敲门,一径飞身入内,打开大门,把白驴牵入,关紧大门之后,直奔入内。

那女郎的房中犹自灯光隐现,向慎行在院中停步说道:“在下向慎行有事求见姑娘。”

房中没有回答,向慎行连问三声,房中才传出她的声音,道:“公子请进来!”

向慎行走入房中,只见她独坐灯下,桌上堆满了经籍,似是要从这大堆经典中找寻甚么?向慎行说道:“在下已把姑娘坐骑送回来!”

女郎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就是这件事么?我知道了!”她不但没有抬头望他一眼,声音更是冷淡。

向慎行怔一下,心想她早先对我似乎甚好,但现下态度大变,也许此举使她十分不快,当下说道:“若非送驴之事,在下岂敢惊扰姑娘?”

他停顿一下,缓缓道:“在下想请问姑娘可就是武宫主么?”她叹口气,轻轻点头。向慎行怔了半晌,才道:“武宫主的威名天下无不知晓,夜来怎肯让鼠辈横行?”

武宫主道:“这缘由一时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你抄上一千遍楞岩经和金刚经之后,就晓得啦!”

向慎行说道:“在下虽然仍不明白,但总算有了头绪,得以循此线索探究。”他虽是当代高人之后,眼界气度与众不同。可是面对着这个名满天下的女魔王,心中也禁不住泛起异样之感。

过了一会,武宫主慢慢抬头瞧他,那双秋水般的美眸中,闪动着不安的光芒。

向慎行剑眉微轩,道:“宫主可是嫌在下扰渎你的清静?”武宫主缓缓摇头,接着站起身,道:“公子可肯陪我到城外瞧瞧日出?”向慎行大感迷惑,应道:“这个有何不可?”

两人走出日觉庵,她先上驴背,伸手拍拍身后,说道:“上来吧!”向慎行一跃而上,白驴疾驰而去,片刻间已出了城外。

他们身体相贴着,向慎行初时也不禁心旌摇荡,但晓风扑面一吹,忖道:“她敢是故意相试,使我露出失礼言行,然后……”当即摄心定虑,一味假想她是个男子。

不一会,到了一座丘顶,纵目遥观,晨光曦微中,旷朗田野间许多农舍冒出炊烟,别有一番景象。

她发觉背上那种壮健温暖之感渐渐消失,身子微微向后一靠,才晓得他往后移开数寸,不像方才那样互相紧贴着。她突然嗔恼难抑,转过面狠狠地瞧住他,叫道:“下去,别靠近我!”

向慎行莫名其妙,只好跳落地上。武宫主一抖缰,顿时驰出数丈,回头看时,只见向慎行独立丘顶,长衫飘摇,极是潇洒俊逸。

她心中宛如跌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种种味道都有。当下策驴回转去,问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瞧不起我了?”

向慎行讶道:“在下几时瞧不起宫主?”

她眼中露出烦恼之色,说道:“你何必再回转来见我?害我……”向慎行可不是傻瓜,但更感惊讶,凝目注视着她。

武宫主又道:“唉!我平生只碰见过两个胆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之人,一个就是你……”

向慎行欲辩无从,不知不觉中问道:“还有那一位是谁?”

武宫主说道:“那一个就是赵岳!但他已经死了!”向慎行道:“因此你就遁入佛门之中?”她沉吟一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向慎行问道:“这话在下实在不懂!”武宫主道:“赵岳死了,我不免心灰意冷,恰好我义父迫我出家,所以我既不敢反抗,也不愿反抗!”

她见对方露出惊讶之色,便又说道:“赵岳生前所爱的单云仙,才是我义父武阳公亲生骨肉,我只是他收养的。彼时赵岳上山与我义父拚斗,我因嫉恨之故,掳走单云仙,迫她削发出家,又解散了铁柱宫,所以后来义父也这样对我……”

此时一轮红日正在天地交界处露出,初时甚是缓慢,但不久好像是一下下地跳着升起,不久已露出全貌,又过了一会,阳光渐渐强烈,不能迫视。

向慎行望住晴空,默默想道:“我此次踏入江湖,便暗暗替父亲完成那宗心愿。现下这武宫主正是唯一可以助我完成此志的人,我只须假情假意,就能得使她吐露一切……”

此时他不禁联想到自己回到昆仑之时,宣布出此一成就,势将令全派上下震动,那时何等得意?

但接着也想到身为堂堂大丈夫,竟要利用假情虚意去骗一个女子,此事日后回想起来,将是终身之耻,决计做不得……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交战,一时难以决定。武宫主见他面色变化甚剧,一时得意洋洋,一时垂头丧气,暗暗推测其故。她虽是聪明过人,饶于智计。可是可资判断的线索资料太少,竟想到别的地方。暗暗忖道:“是了,他也对我有心,见我微露情意,所以透出得意之色。但想起我的身份,又觉必难谐合,是故垂头丧气。”

当下默默不语,过了一阵,向慎行心志已决,拱手道:“红日高悬,宫主观赏日出心愿已了,在下自当辞别!”转身下山丘,武宫主怔了一阵,上驴驰去,片刻已赶在向慎行前头。她道:“你心中之事,何不坦白告我?”

向慎行停了脚步,沉吟道:“这也是个办法。不然的话,闷在心里,只怕夜夜不能安寝!”

武宫主心中暗喜,却不觉微微面红,说道:“这可不是我迫你说的……”

向慎行说道:“在下得知宫主身份之后,触忆起一件心事……”

她何等聪明,一听这话便知不对,心中冷了半截,同时又泛起满腔凄怨,当下说道:“甚么心事?”

向慎行道:“在下素知家父有意找回罗奇师叔的遗体,归葬昆仑,无奈令义父不比普通高手,家父身系一派重任,岂能轻举妄动?在下这次到江湖历练,便曾打算尽力完成家父心愿……”

武宫主听了也不禁内心交战,她既不愿轻易舍下这个平生第二个看得上眼的男子,又不愿带他到阴风崖找出罗奇埋骨之地。

向慎行朗声道:“在下已把心事说出,这就告辞!”他此时当真泯去求她指点之心,内心甚觉轻松洒脱,举步便走。

武宫主催驴跟住他,叹息数声,说道:“你为何不央我带你去呢?”向慎行道:“在下怎敢作此妄想?”武宫主道:“你何不试一试看?”向慎行顿时明白她已决心跳出佛门,当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

武宫主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决不会连累你的!”向慎行忧的只怕自己也爱上了她,闻言不觉一怔,问道:“这话怎说?”武宫主道:“我离开日觉庵,违抗义父之命,他定将出手惩罚,但我决不会连累你!”

向慎行既感动又怜悯,当下微微一笑,默然不答,但心中已决定若是碰上武阳公,誓必全力与他周旋。

两人入城之后,城门后转出赵岳,他一直跟踪着向查任三人,后来便吊缀着向慎行,当中只缺去出城赏日出这一段没有跟去。此时见两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不禁涌起一阵奇异的情绪!

不久,他背上行囊,暗暗跟着四个英挺漂亮的少年,出城向西方走去。那四个少年之中,一个是武宫主女扮男装,其余便是向查任三人。

赵岳只敢远远跟着,因见他们西行,甚感惊讶,初时暗想他们莫非到开封府新建的铁柱宫去见武阳公?但走了半日,但觉他们十分戒慎,似是防备敌人侵袭,而那武宫主不骑白驴,不作女装,更足证明。

到了翌日,赵岳仍然推测不出一点道理,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即向西北绕道疾行。三日之后,已踏入乱山之中。

在乱山之中又走了半日,中午时分到达一座山谷之内。只见古树刺空,缘茵遍地。鸟啼芳树,泉出古石,景色清丽幽静。

赵岳纵目骋怀观赏风景,澹澹幽趣涌上心头。此时不独四周风物,甚是熟悉,便这种平静幽檐的心境,也是旧时相识的。

谷中数株参天古树的浓荫中,发出一阵低微的枝叶碰擦之声,接着一个人矫健地跃落地上。

赵岳欣喜地奔过去,说道:“我正愁前辈或者已迁移到别处去了……”

那人正是曾经与赵岳相处甚久,共忘世事的任野老,一别两三年,任野老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上那袭破衣似乎破烂得更是厉害,须发比上回别时白了些许。

任野老从头到脚细看赵岳,过了一会,拍掌笑道:“怪不得我近几日老是心神不宁,原来是你来探我。你还记得那水蜃么?”

赵岳笑道:“记得,它怎么啦?”任野老呵呵笑着说道:“我们现在已成为朋友啦!”赵岳大是惊异,说道:“它居然懂得人意,知道前辈没有害它之心,只不知见到我时便又怎样?”

任野老道:“你何不回复旧时装束,咱们去瞧瞧水蜃!”

赵岳欣然同意,当即将身上各物及衣服等通通脱下,藏放在树巢中,接着又用树叶编了一条短裙,围住下身。

他恢复昔日扮相,但觉心情也重现那时宠辱皆忘,无思无虑的状态。自从离开此地之后,两三年以来,无日不在重重心事煎熬中,直到这一刻,他才当真领略出心境的平静,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们沉默地走到河滩上,任野老捡起那根坚逾精钢的乌木钩子,涉水走到洞穴边。转眼间水势陡然上升,一直淹到任野老腹部,任野老手中乌木钩转入水中,钩住一块岩石边棱。

紧接着水花飞溅,一颗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头颅冒出水面,大口一张,喷出满天水沫,化作蒙蒙雾雨。

任野老伸出空着的手,摸摸水蜃肥厚光滑的下巴,又揪住它的独角,摇了几摇。

水蜃又喷出一口水沫,阳光之下,幻现出一道五色缤纷的彩虹。它一眼瞧见赵岳,登时缩入水底,过了片刻才缓缓冒了出来。

赵岳满心好玩地瞧着它,任野老又摸它下巴和摇撼它的蜃角,赵岳缓缓涉水走去,水蜃噗的一口水雾喷过来,赵岳但感遍体清凉,舒适无比。

他走到任野老身边,只觉脚下水力旋卷,势道急猛,极难站稳。于是伸手抓住任野老手臂,另一手也学任野老一般摸它的下巴和揪摇它的独角。

水蜃一口口水雾喷出来,幻现出好多道彩虹,极是壮观。细雾中的两人但感清凉入骨,气爽神清,玩了一会,各自散去。赵岳独自坐在水边石上,心中好像隐隐若有所感,但一时想不起,也不愿去想。到了下午时分,任野老捧着七八枚野菓,走到他身边。

两人一边吃菓充饥,一边谈起别后经过,任野老山中岁月,数载如一日,没得好说。赵岳把出山后种种情事,简略告诉他,最后叹口气,说道:“小弟好不容易打通玄关秘锁,又学会了许多武功心法。但无法袪除体内那一丝阴寒之气,以致被武阳公震伤内脏,这一辈子别想再恢复昔日功力,我瞧还是伴伴老丈在这荒山中渡其余年的好!人世上的争雄逐胜,永远也不去想它。”

任野老说道:“既是如此,你就住下来好了。那水蜃的丹气颇能增进功力,只不知对于你亏损的真元及体内那一丝阴寒之气有没有功效?”

赵岳头颅向后一仰,披垂至肩的头发都抖到脑后。说道:“老丈说得有理,刚才小弟也感到与往常有点不同四”任野老笑道:“既是如此,咱们找它试试看。”

两人又走到水蜃藏身的洞穴边,水蜃很快就露出巨大的头颅。此时夕阳满地,水蜃似是怕晒,喷出水雾。赵岳在雾中行起呼吸吐纳之术,运功一转,但觉神清气爽,功力大进。当下与任野老说了,任野老寻思了一阵,便与他上岸,动手搏斗。

赵岳自是不敢施展辣手,可是任野老功力深厚,出手毫不留情,迫得他无法不使出全身功夫应付。两人拆了百余招,任野老突然使出擒拏手法,左手勾住他的右腕,右手疾劈面门。赵岳百般无奈之下,左掌一封,“啪”的一声,两掌相交,一齐紧贴不动。赵岳此时一面运气护住右腕脉门,一面出掌抵住任野老的掌势,当真是用尽全身内力。

过了不久,赵岳渐感疲乏,任野老虽是功力深厚,但这时也沁出汗珠,显然亦是耗去极多真力。

赵岳心中甚是迷惑,但此时已无法开口说话,只好暗自纳闷。又支撑了一会,两人口中都微微发出喘声。但任野老双手劲道越来越重,赵岳蓦然间记起昔日被紫心老道长沉重内力迫得透不过气的情景。

他喘得更急,遍身皆汗,面色渐渐发白。任野老反而不喘了,原来他斗上不久便已胜过赵岳,这时他只须用出七成真力便够,是以反而恢复过来。

又过了一阵,赵岳上半身渐渐向后仰退,眼看转眼就要仰跌地上。任野老双手一收,道:“行啦!咱们快找水蜃去。”

赵岳几乎无法举步,任野老拉住他奔到洞穴边,待得水蜃出来,喷出水雾,赵岳咬紧牙关支持着调息运气,一会工夫,感到全身四肢百骸都极是舒畅,气力也恢复不少,当下更加全神运功。

入夜许久,他才运完功夫。两人到谷中,任野老竟自去了,赵岳在旧日居住的树巢中默默用功,翌日黎明,但觉全身真力弥漫充沛,心中大喜。落地会见了任野老,说出此情。

任野老道:“看来水蜃的丹气当真大有益处,咱们再练上三五次,不难恢复你原有功力。不过那华山派阴功所存留下的阴寒之气,却不知能不能袪除?”

赵岳突然间想起许多事,单云仙文开华武宫主她们的面容一一掠过心上,呆了一会,才道:“那也不要紧,反正小弟打算老死此地,即使不恢复昔日功力,也无所谓!”任野老只笑一笑,没有说话。

上午炼了一次,各自分散歇息。赵岳躺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寻摘野菓,奔到一处山谷,忽见谷中人影幌闪,霎时间已看明白是武宫主向慎行查刚任君麟等四人,不禁大吃一惊,转身疾奔出去。

他们也瞧见了,查刚失声道:“是个野人……”武宫主大喝一声“快追”!当先奔出谷去。

她略略辨清四下形势,当即指示向查任三人如何包抄围截。四人立时散开迅急追赶。

赵岳万想不到,在这深山岭谷之中,会碰上这几人,心中甚乱,信步疾奔,翻过两座山岭,停下脚步,四下一瞧,竟是从未来过,正待找寻回路,忽然听到轻微的步声,连忙隐藏起来,只见向慎行迅快从侧面数丈之处疾驰而过,他稍等一下,便向东面奔去。

谁知这一下正好投入武宫主布下的包围圈中,走出不远,便碰上了查刚,连忙改向西走,却被任君麟截了回来。这时南面有向慎行,只好向北奔避。

翻过一座山头,只听右后侧传来武宫主的尖叫声,道:“甚么人?站住!”

赵岳骇得魂不附体,放步飞奔。要知碰上其余三人,还不怎样,最怕就是碰上武宫主。一则他赤身露体,殊不雅观。二则他不愿意让她晓得自己还在世上,三则他眼见武宫主那一日任得彭霸天抱上床去,心中对她又恨又鄙视,不愿跟她见面说话。

他的脚程比武宫主迅快得多,这时又专拣险峻难行之处奔去,越峭壁,渡深渊,约摸一炷香工夫,便远远抛下了她。

不久到了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中,外面甚是宽广,里面渐狭,穿过谷底狭道,里面还有一个较小的山谷。但见这里面的小谷四周皆是插天石壁,最底有条窄窄甬道,也不知通往何处?

石谷中只有一些古松散植四周,此外寸草不生,石壁间有好些裂缝,也不知是不是洞穴入口?

他迟疑一下,奔入谷内,心想且穿过那条窄路瞧瞧,奔到切近,耳中听到左侧石壁一道裂缝中传来叮的一响,顿时停步瞧去。

裂缝中出现一个模糊人影,紧接着走出一个人,却是个须发灰白的老者,身上衣服极是华美,绫缎的料子在太阳下闪闪生光,手中拿着一根黄澄澄的拐杖,似是黄金铸成。此外在腰带上还系排着珠玉之类的小玩物。

赵岳只瞧得骇诧不已,心想这位老者既是喜爱财宝,何故又在这等地方出现?

那老者长相甚是凶恶,髯绕虬颊,更觉可怕。他一举步间便跨出两丈,落在赵岳五尺外,伸出一手,摊开手掌。

他分明是向赵岳索取财物,赵岳愣一下,摸摸身边,除了那条用树叶编成短裙之外,别无长物。当下陪笑说道:“对不起,我甚么都没有!”

那老者浓眉一掀,目射凶光,举起黄金拐,迎头击落。他一举步便是两丈之远,显然身具上乘武功,这一举拐劈击,更见功力,拐杖未到,一股劲风已压得赵岳难以呼吸。

赵岳大惊想道:“想不到此地还隐有这等一流高手……”转念之时,已闪开数步。

老者一拐不中,喉中发出一阵咆哮声,黄金拐化作横扫之势,拐出时挟着凌厉风声。赵岳正要闪避,忽觉劲力袭到,强猛无伦。心头一震。不敢再行避让,以免失去先手,变成被动挨打的局势。

他身子仍然作出欲退之势,蓦地闪身出手,一下子抓住拐杖,却禁不住连退两步才站得稳。

老者眼中凶光暴射,内劲源源从黄金拐上传过去。赵岳忙运功相抗,一时之间,不分高下。

两人相争片刻,老者拐上的内力越来越重。赵岳若不是在一夜之间功力大进,这刻早就支持不住了。

忽然听到一阵语声随风传来,赵岳面色陡变,却见那老者也讶异地侧头外顾,接着传压过来的内劲减弱了许多。赵岳趁机运力一推,老者退了半步,赵岳已借反震之力退出丈许,后背心忽然一凉,原来已贴靠着石壁。

那华服老者跃上前来,横杖欲扫。赵岳既不能退,只好瞪大双眼,准备再次用生死擒拏手抓住黄金拐。这原是万不得已之举,以那老者功力之深厚强劲,他既已不能退步卸力,势非当场受伤不可。

外谷中的语声渐渐迫近,赵岳畏惧武宫主出现,比畏惧华服老者的黄金拐更甚。是以在这等危殆情形之下,仍然忍不住向山谷甬道望了一眼。

华服老者拐杖突然停止,双眉皱起,举手指指外面,露出询问的神情。赵岳这才晓得华服老者是个哑巴,此时会得他询问之意,连连点头。

华服老者不作表示,刷地倒纵两丈,一闪身退入那道石缝中。

赵岳耳听武宫主他们步声迫近,大急之下,瞥见左方丈许远有道石缝,连忙奔过去,缩了进去。这道石缝只有两尺深,幸好是角度斜削。因此从外谷入来之人,若不走到跟前或是过了石缝后回顾,便难察觉。

他才一藏好,武宫主已经奔了入来,向查任三人相继进来。武宫主四顾一眼,说道:“那野人竟没有逃入此谷,大是可怪!”

查刚道:“武兄弟怎生得知?”原来武宫主已经换了男装,因此众人皆以兄弟相称。

武宫主道:“此地有一位前辈高人把守,任是鸟兽也难逃得过他的耳目。那野人若是逃入此谷,势必被那前辈高人劈死当场!”

向慎行缓缓道:“原来就是此地,咱们到里面瞧瞧……”武宫主道:“且慢,等戴默公出现再说!”

这些话赵岳听得清清楚楚,忽地醒悟此处敢情就是阴风崖的后面。而这个戴默公自然就是武阳公之人。目下不但戴默公一出来,自己便得露出原形。即使戴默公不作指示,可是只要迟一点现身,他们走过自己藏身的石缝,回头便可见到……

这一急非同小可,却筹不出良策妙计,硬闯的话,那甬道十分狭窄,决计不能一下子冲过。

他这里急出一身大汗,那边武宫主感到十分奇怪,说道:“查任两兄且退出外谷,守住甬道,待我和向兄进去查探……”

查任二人虽是不愿,可是不明形势,只好听她调度。武宫主跟向慎行说道:“这是从未有过之事,以往凡是有人踏入内谷,戴默公便即现身。莫非铁柱宫搬到开封之后,戴默公也跟着去了?”

向慎行说道:“姑娘不是说闯入去瞧瞧么?”武宫主嘘一声,道:“别叫我姑娘!我告诉你,戴默公一身功力不在老山主之下,他天生喑哑,不能言语,性情凶暴无比,少年之时一向跟随老山主,后来见他性情太以凶暴,又贪爱女色财宝,便命他守在此地。他的洞府之内金银山积,财宝无数,还有好几个女人。我以前也只来过一次,就不敢再来。”

向慎行和赵岳这时才晓得她何以大现畏怯之意,要知死在刀剑之下还落个痛快,若是被那戴默公擒住施以横暴,自是比死难过千倍。

两人一面说着,脚下不觉缓缓向前移动,眼看就快走到赵岳藏身的石缝之前。赵岳拚命向石缝里挤迫,终是缩不进去,急到极处之时,把心一横,反而安泰平静,便待现身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对面石缝中现出那满身华服的戴默公。他凶睛圆瞪,举步走到武向两人面前。

武宫主欠身施礼,说道:“奉老山主之命入秘墓有事!”行完礼探手入囊,取出一块金牌给他。戴默公眼中射出奇异得有如野兽般的光芒,凝瞪住她手中金牌。

赵岳瞧得清楚,原来戴默公凝视的是武宫主那只纤美白皙的手,并非那块金牌,不由得大大一凛。但接着记起她那一夜毫不抵抗彭霸天之事,转念忖道:“她分明不是贞烈女子,就算不幸遭受戴默公横暴,其实也没甚关系……”

正在想时,戴默公伸手接过金牌,裂嘴狞笑,举手指指外谷,作个手势。

武宫主道:“戴老前辈可是教外面的人都进去?”戴默公点点头,举拐架在头上。赵岳和向慎行都莫名其妙,武宫主解释道:“他说这是本山规矩,咱们就把查任二兄叫入来。”

戴默公等他们聚齐之后,挥手着他们后退,接着挥拐扫在一株径尺粗的松树身上,只听树干摧折之声有如响雷一般,那株古松上半截直飞开去,落在左边石壁边。

赵岳一伸手抓住一根横枝,不让松树倒下,恰好遮住石缝。直到这时,才大大放心。

武向等人只道戴默公显功示威,见他拐力如此雄浑强劲,不觉失色相顾,戴默公侧身让出道路,武向等人不敢迟疑,直奔入去。

赵岳眼看戴默公也跟着众人进去了,赶紧推倒松树,迅快奔出外谷。大大吐了口气,寻路回到那座四时长春的山谷中。

任野老见到他,初时也没讲话,其后见他不住发怔,神色变来变去,又大有坐立不安之态。老人家心中已知他定然藏有莫大心事。当下说道:“赵老弟,你还是离开此地的好!这等日子你怎能过一辈子?我年纪老迈,来日无多,与你大不相同。”

赵岳暂时抛开心事,说道:“你老在山中居住已达二十余年之久,不知当初如何安得心的?”

任野老微笑道:“我原本是大名任家之人,到了三十余岁之际,武林中略有薄名,家中也以我为主,人生之中各种得意之事都尝试过,直到六十余岁,忽觉武功上不能扳倒武阳公的话,大是遗憾。因此上离家外出,不顾家人儿女反对,独自来到阴风崖。”

赵岳睁大双眼,问道:“你们交手谁赢了?”

任野老淡淡道:“不分胜败,因为我们根本不曾交手。”赵岳一怔,不用言语,他又接着道:“我走上阴风崖之时,忽然悟出一个道理,于是转到这后面群山之中,逍遥过活。”

赵岳诧讶不已,问道:“老丈悟出甚么道理?也让小弟听听行不行?”

任野老说道:“我越是迫近一步,生死之念就越发鲜明。你要知道大凡一个人活了几十岁,眼看岁月无多,便不由得时时想及‘生死’这个秘奥。我们回想一下,懂事之前的时光,一日也好,千百年也好,都是渺渺茫茫,也不知竟是如何就活在世上。然后又想到了‘死’,死后我们还有感觉没有?现在我们活着,别的人疼痛冷暖,我们只能猜测,无法感受。反之我们的疼痛冷暖,别人也不晓得。”

赵岳听得有点胡涂,一味瞪眼发怔。任野老道:“总而言之,我就是我,谁也不能分享,那么死了之后,这个我往那儿去了?千百年之后还会再现么?还是从前的我么?”

赵岳听得呆了,说道:“小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任野老说道:“老哥哥我一来享受过人生,二来感到去日无多,是故不禁会想起生死之谜。你年轻力富,觉得时光尚多,所以不会想及这些!我迫近铁柱宫时,忽然悟出凡是留恋尘世一切之人,总想不破生死一关,因此上我抛弃一生,在深山荒野中独自过活,生亦不忧,死亦不惜,这道理你懂不懂都没有关系,咱们去找水蜃玩玩。”

赵岳想起前事,摇头道:“我是觉得事情有点不妥……”任野老微笑自去。走出数丈,赵岳迅急追奔上去,说道:“你老可晓得阴风崖后有个葫芦形的石谷?”

任野老皱一皱眉头,说道:“那儿有个老强盗,老弟碰见他了?”赵岳点点头,任野老又道:“这老强盗凶得紧,前年你来此不久,老哥哥的通灵白猿便是被他杀死。”

赵岳沉吟道:“我记得他们在内谷谷口谈论之时,曾经泄漏了口风,那戴默公想必也听到了!”

任野老毫不关心,不过赵岳拦住他去路,所以才站着不动。

赵岳喃喃自语道:“他既是听出有异,为何不加盘诘就放他们入内?是了,他还把守在外面的查任二人叫进去,想必那里面……”

说到此处,任野老听到有个姓任的人,不觉露出注意之色。赵岳也说起这事,大叫道:“老丈,你不能不管这事……”

任野老说道:“你最好改叫我老哥哥!”赵岳道:“是,老哥哥,你当真要管这件事!”任野老道:“为甚么?”

赵岳一把揪住他,向谷外奔去,一面答道:“因为那些人之中,有一个是你的孙辈,名叫君麟!他们已被戴默公骗入最内的一进。”

任野老说道:“哦,原来是第二个儿子生的二孙子,君麟想必有个哥哥名叫君麒了……”说时,脚下不知不觉也加快了。

赵岳道:“不错,小弟都见过啦,兄弟俩都是一般的极好一表人才……”他一边前奔,一边把早先被追入谷以及后来脱身的经过都说出来。

任野老道:“老哥哥明白啦,那老强盗一则要利用里头的地形困住他们四人,二则对那武宫主生出欲念。这老强盗眼睛极是锐利,武宫主的乔妆须瞒不过他。”

赵岳此时才记起自己没有穿衣,便待回去穿上,却又怕耽误时间,心中甚是为难。任野老问明其故,呵呵笑道:“不妨事,你找些树叶挤汁染乌面色,待会不要开口,谁也认不出你就是赵岳!”

他大喜道:“这更妙了,小弟又愁被他们认出身份,传出江湖必定大生风波。”当下找些野树叶子把面孔涂得又黄又黑,头发披散,看上去极像一个野人。

两人脚程何等迅快,不久已奔入葫芦谷的外谷。他们上路之时经过河边顺手带了那根乌木钩,这时便由赵岳独自奔入内谷。

他故意弄出声响,那道石缝内静悄悄的。赵岳心想那戴默公如若在石缝内的话,此缝甚是狭窄,自己大可暂时阻挡他,任野老便可无声无息地入那谷后查看。当即奔以石缝外,口中发出一声唿哨。

石缝内传出“叮”的一声,听来甚是遥远。赵岳暗忖:“这道石缝竟不知有多深?”于是举步进去。只转眼工夫,叮的一响,声音已到了面前两丈左右。那儿刚好是转角,是以双方都瞧不见。

赵岳挥乌木钩在石缝壁上敲了一记,竟发觉金铁交鸣之声,石壁掉下好些碎屑。他这才知道这根乌木钩暗蕴奇异威力。

转角处现出一人,正是那华服美饰的凶恶老者戴默公,但见他衣衫上似有破裂之痕,腰带上系着的五样珍玩只剩一样。赵岳虽不是心思细密的人,但久走江湖,这时一望之下,也就推测得出戴默公曾有一番激战以致如此,再者他定是刚刚回到此地,所以来不及换衣。否则以他那么注重衣饰之人,绝不会不易换衣服。

戴默公锐利的目光在赵岳身上略一盘旋,突然间咆哮一声,挥拐冲到,疾戳胸口。原来这道石缝只有两尺宽,恰好容得一人站立,像赵岳这等双肩宽阔之人,两边肩膀还不会碰擦到石壁。是以戴默公只好以直戳手法,不过他功力深厚,这一戳之势极是难当。

赵岳用乌木钩子一拨一弹,“当”的大响一声,戴默公的黄金拐拐尖戳在石壁上,石屑溅飞,声势骇人。他似是想不到赵岳在这等狭窄的处所,还能用招数封架,怔了一怔,缩回金拐,再度戳去。

这一次出手拐势甚是缓慢,但拐上贯足内力,劲风翻涌,微微发出“嗤嗤”之声。他的黄金拐比赵岳的钩子长了两尺有余,是以赵岳除了后退,就得设法抓住拐尖,拚斗内力,但赵岳已经跟他拚过内力,明知不敌,自是不肯上当,当下运足内劲,乌木钩由下而上迅快一挑,接着极快地滑过拐杖,钩住向下迅压。

他使的手法无一不是大有来历,俱是当今四大剑派的运劲卸力秘诀。别的人能够精研一家一派的,便已十分了得,何况他精通四家剑法奥旨,能够揉合运用,自是更具神奇威力。

戴默公本已运足内力,拐势平平戳去,这当儿即使找来数十名大汉在旁边推拉抬压,也不能移动黄金拐分毫。但赵岳钩尖挑中,顿时拐尖向上一跳。戴默公心中大是骇怪,不知不觉运力下压。恰好此时赵岳已大变特变,反而钩住拐尖下压,这一来正是顺风顺水,借力生力。戴默公一拐击在地上,震得手腕发麻,几乎握持不住。

他到底功力深厚,左掌遥劈出去,霎时间催血行气,右腕酸麻之感立消,紧接着举拐刺出,这一回拐尖飘摇不定,忽左忽右,或上或下。赵岳使出华山派六合剑法的“捺”字诀,武当派的“卸”字诀,昆仑派的“引”字诀,峨嵋派的“黏”字诀,钩势出处,只不离拐尖左右,最后“叮”的一声,黄金拐又横扫中石壁。

戴默公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急得咆哮连声,挺拐急戳慢刺,上下不定,但总被赵岳挡住,无法迫上一步。

此时任野老早已奔入那条窄窄的甬道,这条甬道曲折迂回,长达十丈。任野老一旦存心救人,顿时用上昔年机智,暗念这条甬道如此弯长,宽度不及三尺,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若在其中设置埋伏,武功再高也不易闯出,当下大加警惕。出了甬道,只见好大一片白石铺成的旷场,四周都是插天峭壁,瞧来除了这一处出口之外,别无他路。

这片白石旷场中,盖筑有五间高大石屋,分作梅花形疏疏矗立,这五间石屋的门户全都敞开。任野老奔到最靠近的一间,只见那扇大门漆成青色,伸手摸一摸,竟是钢铁铸成,又厚又重,三五个大汉也推移不动。

转眼向另一间望去,门扇漆成红色,再逐一瞧去,有黄有黑有白,当下明白这五间屋子,乃是暗合五行方位颜色,可想而知屋中必有古怪。

屋内地方宽大,却是一目了然,全无别物,他不敢冒失进去,只探头瞧了一阵,便又转到别间屋子,不久五间屋子都瞧过了,毫无人迹。心想:“莫非他们进来之后都无恙出去了?”

转念想到武宫主带了那三人来到此地,绝不会无缘无故。而这等秘密之地,又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看守,绝不能只有几间空屋子……

当下沉住气,细察中央漆黄色代表“土”的那间石屋,门口内外都没有一丝可供追究的痕迹线索,那扇铁门的门键长满了锈,分明许久未曾移动过。

任野老用心查看一阵,灵机一动,奔到漆红色代表“火”的石屋,瞧了一会,又奔到漆黑色代表“水”的石屋,接着查看到漆白色代表“金”的石屋,只见门键上铁锈磨去大半,不禁微微变色,暗想这扇门户刚刚开关过,可见他们曾进此屋之内。

屋中空荡荡的没有一样东西,他试探着走进去,到处查看,忽然发觉一方石板旁边似是留下几点血迹,更是小心细究,不一会就瞧出这一方石板四周缝隙似乎比其它石板都要松动些。这差异自是十分微小,若不是有几点血迹在旁边引起注意,绝难细究出来。不过这么大的一块石板,全无插手着力之处,如何起得出来?

任野老沉吟一下,心想定有机括可以弄起这块石板,只不知机括在甚么地方?转眼四望,屋中一样东西都没有。他是何等老练之人,微微一笑,奔出屋外,伸手抓住那扇巨大铁门。

但他并不立刻发劲推门,冷静地想道:“若是此门一关,那面石板就打开的话,自是十分合理。不过怕只怕此门易关难开。我如在外面关门瞧不见石板有没有打开,如在屋内关门,又怕自投罗网,出去不得……”

寻思了一阵,缓缓运劲发力,那扇铁门如此巨大厚重,却是应手便动。他在外面留心瞧看,只见那方石板动也不动,心中好生失望。这时又见铁门外装有铁横闩,便又暗喜忖道:“这道铁门分明要有人在外头闩住,这刻四下无人,即便进去关门一试也无妨碍……”于是跨入屋内,拉上大门。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只有两个近屋顶处的半尺四方气孔透入些微光线。

那方石板在铁门关上之时,“吱”一声竖了起来。任野老不忙着过去瞧看,先伸手推推铁门,蓦地大吃一惊,原来这扇铁门重如山岳,那里像方才一样轻如无物?他正在吃惊之际,石板下传出人声,道:“咦,铁盖打开啦!”

接着三个人先后纵上来,其中一个说道:“只不知这道大门开得开不得?”

另一个人接口道:“这底下墓穴的铁门开得古怪,莫非是有甚么阴谋?”

又一个人以深沉的声音说道:“武姑娘恐是被那老恶人擒去了?”

任野老贴靠在石墙上,这时接口问道:“那一个是任君麟?”

那三人都不觉一怔,“啪啪”两声,火光顿起,原来是向查二人点燃了火折。

火光之下,任野老走上前去,让他们瞧清楚自己,同时又见到其中一个面带错愣的少年,长得极像他的二儿子,于是伸手指住他,道:“你就是了。”

任君麟道:“老丈如何识得在下?”

任野老道:“一个姓罗的老弟告诉我的。”他说的就是赵岳在他们面前的假姓。他们都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任君麟道:“老丈是谁?何不出去说话?”

任野老答道:“出不去啦,我只顾设法打开那方石板,又见铁门外有横闩,是以中计。不过你们总比闷在底下好些。”

查刚道:“底下是个存放骨灰匣子的宽大石窟,密不通风,我们刚才已感到难以忍耐啦!老丈到底是谁?怎会在此出现?”

任野老摇摇头道:“我只是个山野老人。”

向慎行接口道:“这位老丈必与任兄弟有点渊源,任兄弟可想得出么?”三人之中以他最是聪明,因这老人一开口就问谁是任君麟,又指认得出他来,是以作此推测。

任野老呵呵笑道:“果然不愧是昆仑派掌门之子,老朽只是年少之时,与任家老一辈的人有点渊源,是以先问起他。”

众人正在信疑之间,任野老又道:“咱们赶紧商议脱身出走之法,你们可有人带得有宝刀宝剑?”

向查任三人齐齐摇头,任野老叹口气,道:“我这把老骨头丢在此处不打紧,但你们年纪轻轻,不免可惜,总得想个甚么法子……”当下吩咐他们一齐动手,敲打四面墙壁,查看那儿隐藏得有开门机括没有?

且说铁门闭上之时,赵岳在石缝中与那戴默公打得正剧。赵岳忽听头顶“当”的响了一声,心中暗暗一惊,手中乌木钩使出武当派的“黏”字诀,轻轻带歪了黄金拐直戳之势,突然挺钩迅刺,发出“嗤”的一响,竟比锋快长剑戳刺之势还要凌厉,戴默公在这夹缝中无法闪避,只好用力倒跃开去。

赵岳抬头一望,只见靠顶的墙上共有五根精钢制成的杆棒,四根斜斜垂下,其中一根上翘。除了这五支钢棒之外,别无他物。

他只匆匆扫瞥一眼,迅即注视对方。只见戴默公也正在瞧着上面的钢棒,心中一动,忖道:“这些钢棒瞧起来跟武当山秘府中开启死门的钢棒一样,莫非是任老哥哥中了埋伏?”

这念头闪电般掠过心头,更不迟疑,一跺脚纵上去,伸出乌木钩钩住那根上翘的钢棒。戴默公咆哮一声,蹿到他底下,举起黄金拐,只待他飘落之时施展毒手。

赵岳钩住钢棒之际,已见到戴默公蓄势待攻,心中迅快想道:“这夹缝甬道后面乃是他的居处,料必有贵重心爱之物……”当下运力一拉,那钢棒“嚓”一声垂下,与其余四根一样。

只见他身形向前冲去,似是要落在石缝内面的位置。戴默公满面虬髯根根倒竖,似是急极怒极,宛如脱弦之箭,抢扑更内面的位置。赵岳身形向前冲出三尺左右,倏地清啸一声,倒退飞回,落在地上,又变回原先对峙之势。

原来赵岳精通昆仑派“云龙八式”,这一路剑法天下无双,能够在空中转折往来。是以算计好对方为了怕他抢奔入内,定必赶快拦截,这时蓦然退回,便可失去被他仰攻之危。

两人又恢复刚才不进不退的打法,赵岳功力虽是不及对方深厚强劲,可是他得力于精通这四派的秘传武功,在这等狭窄之地,大占便宜。

这时任野老等四人仍然不得其门而出,他们把四周墙壁都敲打过,全无可疑之处。任野老面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向查任三人瞧了不知不觉都暗暗感到安慰,心中焦躁忧急之绪,尽行消散。

四人站定商议,查刚说道:“咱们困死此间,也没有甚么可怕,独恨不能与敌人拚斗一场,难消心中一口恶气!”

任君麟道:“是啊,还有就是咱们死了,家里通没一个人晓得,空教家人焦虑盼望,也大大的不妥!”

向慎行目光掠过任野老,徐徐道:“这位老丈只怕还有脱身之计?”

任野老说道:“计策是一条都没有,但老朽不妨告诉你们,我心中感觉到好像可以出去。”

那三个年轻人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失望。向慎行说道:“咱们细查过四壁,却漏了地下石屋未看,也许机括便在下面,待兄弟下去瞧瞧。”

查刚道:“这话有理,我们下去瞧瞧……”于是一齐纵落地下石室,任野老牵了任君麟的手,向铁门走去。

任君麟讶道:“老丈敢是开得开这道铁门?”任野老怔一下,说道:“我刚才运劲推过,却不得开。你们也都推过……”任君麟道:“我们合力再推一推如何?”

任野老道:“慢着,等他们出来了才试,免得推开了门,那方石板又盖上了!”

任君麟大为佩服,说道:“晚辈终是年轻无知,多亏老丈提醒!”

任野老说道:“老朽有一路擒拏手法,原是你祖父任彤所创,现下趁他们不在,还给你们任家,你目下专心一意瞧看,能学几手就算几手!”

他随即施演出那“生死擒拏”手法,这路手法是一十三招,双足全然不动,单单是双膝以上摇摆仰俯,以避敌凶锋。任君麟家传的神拏手法,天下知名。以他的底子来学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拏”,自是比赵岳易懂百倍。兼且一瞧而知这一路擒拏手法果然极尽神奇凶险之能事,只要一招失手便得丧命,无怪称为“生死擒拏”了。

任野老练了两趟,着他施展,每使一招,其中的正误及威力微妙之处,由任野老立即解说。才学了五招,向查二人现身上来,这一老一少便中止了。

原来任野老察看出向查二人不但阅历较丰,武功也比这个孩子强胜。是以忍不住抽空把一路奇奥手法传给这孩子,倘使能得脱身,好教他大大露脸扬名。这时见得二人出来,便走到门边,伸手推去。这一推运足全身劲力,倘若略有移动之意,那时便召那三人过来一同出力。

谁知一把推去,铁门应手打开,轻如无物,任野老用劲过猛,上半身直仆出去。却见他双脚膝部以下分毫不动,整个人都几乎平平俯贴地面,忽又直挺挺的弹起,回复站立的姿态。向查任三人见他功力如此深厚,都不觉呆了。同时得见外面阳光,更是欢喜,一齐出去。

他们一直奔出外面宽阔的石谷才停住脚步,向慎行把背上斜系着的一个骨灰坛子解下来,说道:“查任二兄速速离山,并望代兄弟把这个坛子带回!”

任君麟愣然道:“向兄要到那里去?”任野老道:“傻孩子,你们四个人进来,现下只余三个,他定是要去营救那一个……”

查刚大声说道:“向兄难道想抛下我们?”任君麟也道:“使不得,咱们有难同当,谁肯先退?”

任野老功力深厚之极,奔出内谷之时,隐隐听到石缝中有拚斗之声,知道赵岳还在内里与那老强盗争持,心想目下既已救出了三人,余下一个武宫主多半是被那贪淫好色的戴默公擒去。眼前当务之急一是通知赵岳可以暂退,二是支走这一群人,免得与赵岳碰头。于是微笑道:“你们不必谈论了,出谷后向西北方直行,见有村庄,便在那儿等候消息。这老强盗武功极高,人又凶残嗜杀,我自有制他之法。若是你们出手没法救人,只怕那同伴首先遭了毒手!”

向查任三人怔怔寻思,都想:“那戴默公早先出手一回,那么一拐就把他们三人尽数迫得退回地下石屋,同时发出一掌震得武宫主退开丈许。这位老丈说他武功高强果是不差。但最骇人的是万一戴默公凶性发作,先行杀死了武宫主,那时节无从补救……”

他们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相信任野老了,当下谢过任野老,转身出谷去了。

任野老眼看他们越过山岭,不久远去不见,这才奔入内谷,打个唿哨,随即迅快退出外面。

不一刻赵岳持钩退出来,两人在外谷口外的树丛草堆后会合,任野老道:“武宫主还在老强盗手中哩!”

赵岳摇头道:“我不管她的事!”

任野老讶道:“怎么啦?”赵岳道:“小弟并非记恨她下毒手害我之事,而是她根本不在乎被辱,咱们旁人何必替她耽忧拚命?”接着把那一夜如何窥见她任得彭霸天施暴之事。任野老耳闻到底不如亲见,何况赵岳述说之时,根本没有提及他们的对话,是以全然不知武宫主说过许多佛经奥旨。

于是颔首道:“原来如此,那就不必费心救她了!不过那些年轻人定必不肯干休!我瞧向慎行八成看上她啦!”

赵岳道:“那一个看上她那一个就倒霉,小弟决计不管她这本闲账。”

两人随即分手,任野老自去村子与他们会晤,才翻过一座山头,忽见向慎行独自奔来,大声问道:“老前辈可曾见到那个同伴下落?”

任野老沉吟一下,说道:“她的下落不明,待老朽徐徐打探。听说你们原本只有三人,那个失去的可是后来相识?”向慎行点点头,任野老又道:“既是如此,你们走你们的,老朽慢慢设法打救她就是。”

向慎行欠身道:“老前辈之言虽是有理,但我们既是结伴同行,焉能在他遇难之时不顾而去?”

任野老道:“虽是如此……”向慎行道:“晚辈心知老前辈不是寻常之人,不敢相瞒。那个失落的同伴便是昔日武阳公的义女武芳佩,她现下已反出铁柱宫,若是被擒回去,势必被武阳公杀死!”任野老道:“胡闹,你们怎可与她同道行走江湖?”

向慎行道:“老前辈教诲得是,但晚辈这一次找得回敝派罗师叔的骨灰,实是蒙她慨允带路,才找得着此地!此恩此德,纵是送了性命,也须报答!”他停一停,又道:“晚辈及任查二兄去落地下石室时,戴默公忽然冲入。我们三人冲上去,被他一拐就逼落下面,这时武宫主出手夹攻,彷佛一剑划伤了戴默公。但她仍然被戴默公一掌震退老远。其时戴默公一脚踢中石板,封住出口,后来之事便不知晓。晚辈推想她的结局有二,一是逃离此地,一是被戴默公擒住。但老前辈并非由她请来相救,而她又不在这附近出现,只怕已落在戴默公手中。”

任野老道:“她若是落在那老强盗手中,本来难免奸污之辱,但她是武阳公义女,老强盗谅也不敢……”

向慎行面上顿时变色,说道:“她怪得很,说不定会失去清白,晚辈非赶去营救不可!”

他们说话之时,赵岳已纵上一座石崖上。他原本想回长春谷去,但临时转念想道:“我曾在长春谷住了许久,竟不知武阳公还有这么一处秘窟,目下左右无事,不如在周围踏勘一下,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碰见武阳公也不妨事。”

心念已决,便往嶙峋怪石的山上走去,此处乃是阴风崖背后,地势向阳,光秃秃的峰岭尽是岩石,甚是燠热。

他毫不急迫,因此见到一处石崖上阳光照射不到,便跃奔过去避一避太阳。

他在阴影中寻个平坦凹处,倚壁而坐,斗然间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左后侧臂膀所触之处,作铁锈之色,比石头还要冰凉。伸手摸一摸,又刮一刮,许多铁锈应手而坠。他细细一看,从地面起,直到丈许高,便是突出的岩石,这丈许的一节更矗立了一根铁柱,只是大半嵌在石内,上下两端还不知有多长?

赵岳大叫咄咄怪事,设法撬开两侧的碎石,露出两侧,精光耀眼,点锈不生。这还不奇,最奇的是发现其上有两个细而深的洞,宽约三指,深达四寸,似是用极锋利之物刺成。他摸摸脑袋,惊讶自语道:“老天呀,这等精钢也刺得进去,不知是何等神兵利器?”

他好奇之心大起,便用乌木钩剔括劈打两侧,又露出好大一片,这时已看明白真是一根比面盆还粗的铁柱,因埋地石内,不见天日,所以光亮如新。

这时露出面积越大,那些深洞也就更多,并且是由下而上,直到上面丈许高也见得有这种痕迹。赵岳细细察看,只见近地面的孔洞深浅不一,越是往上去就越是齐整相似,最上面的孔洞个个深浅如一,不差毫厘。

他现下已是武学大家,心中明白这些孔洞必是同一个人同一兵刃刺成,起先功力未臻绝顶,所以孔洞深浅不等。渐渐功力高强,力道均匀,所刺之处便渐趋一样。初时顺手刺向低处,后来便向上移,到了极顶之处,功力已臻圆满绝顶之境。

这一点推想了出来,心中甚是兴奋,特别因为这是根铁柱,似乎与铁柱宫这一派大有干连。

当下又用乌木钩子敲凿铁柱两侧的石块,这乌木钩坚逾精钢,每每迸出火花。赵岳手劲非同小可,不久敲落许多石块,忽然间击裂了一大块,当下对准裂缝刺去,锵的一声,钩尖深深没入裂缝之内。接着使劲一撬,这一方岩石崩裂跌下,不但露出整根铁柱,后面还出现一个洞穴。

这个洞穴也不过是一尺高,七八寸宽。赵岳先闭住气向洞内望去,黯淡光线之下,只见洞内彷佛是个宽大石室,不过四周碎岩堆积,顶歪墙斜,又不似是经过人工开凿的石室。

这入口洞穴甚小,寻常之人定难钻入,但赵岳却不放在心上,吸一口真气,全身骨骼必必剥剥的响,顿时缩小许多。

钻了入去,洞口没有阻挡,光线透入,瞧得清楚,正是一个石室,单瞧墙壁及地上平滑石板就可知道。

赵岳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个石室定是遭遇地震之类的天灾,故此上下歪斜,又崩落不少岩石。”

细寻之下,这个石室有两扇石门,但都空具形状,四周都被石块嵌死。不过其中之一还有打开的指望,赵岳用乌木钩撬挖了一会,挖出四五块石头,那石门果然大见松动。他运足气力一拉,居然拉开尺许宽的一道缝。从门缝向内张望,只见黑暗中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彩光,一时瞧不明白是甚么物事?

他设法把门拉开一点,乌木钩伸入去钩拨出一团彩光出来,却原来是一长串宝石项链。那些宝石也不知是何名色,每颗都琢磨得有数十棱面,闪烁出缤纷七彩,极是悦目好看。

他往脖子上一挂,侧身入去。门缝透入的光线较多,便瞧得出这儿又是一个石室,室顶及墙壁略见倾歪,却比外面的一间好得多。一共有两丈方圆,堆放着不知多少金砖银块,还有满地珠宝珍饰,奇形怪状,琳琅满目。墙角有个四方石槽,他走过去一瞧,槽内堆满珍珠,有大有小,上面有个像米升一般大小的瓦觥,取起一瞧,上面刻有“美人斗”三个朱字。

他微微一笑,想道:“古人有量珠聘美之事,这个白玉觥名为美人斗,想必就是说一升明珠可以换一个美人之意。”想到此处,心中蓦地一动,呆了半晌,便满满兜了一斗明珠,循原路出去。

不一会工夫,到了那座葫芦石谷的内谷中。侧耳一听,静寂无声,便闪身走入戴默公出现的石缝内,一路丝毫无阻拦,晃眼走完那条狭窄石缝,只见陡然宽广,一道石屏拦住目光,屏风上刻着一个老虎头,獠牙外露,神态甚是凶猛,虎睛绿荧荧的宛如活虎一般,不觉一怔,定睛一看,原来是嵌上两块绿色的宝石。他微微一笑,举步绕过石屏风。

屏风后面地势相当宽广,布置得有如厅堂一般,上有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右侧角隅间一副八仙桌椅。四下陈设得甚是富丽,数不尽银屏玉轴象牙珊瑚等珍贵之物。左右两侧的石壁都有裂缝,透入光线。赵岳也不细看这些陈设,四望一眼,只见共有三条狭窄通路,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向那一条通路走去。

忽然听得一阵步声,赵岳迅即跃到一座银屏后面躲起。转眼间出来两个中年妇人,都穿着绸缎衣裳,满头珠翠。面上涂脂抹粉,也还有几分妖艳风韵。

她们在厅中张望一下,咭咭呱呱,笑谈起来,左边穿黄衫的说道:“二娘,咱们说不定又有好日子过啦……”右边穿藕色衫的妇人笑道:“三娘说得是,这个新来的小蹄子不但长得比那小狐狸好,最要紧的还是新货色,老头子专一贪新厌旧,小狐狸不被打入冷宫才怪。”

二娘道:“我可另有一说,那小狐狸心地狠毒不过,别说被贬冷宫,只要得知有了新人,她就容不得定要设法打杀新人,还要跟老头过不去,那时老头子性子一起,定必一拳揍死了她。”

三娘道:“对,对,那小狐狸实是狠毒不过,连咱们如此精乖的人都时时吃亏上当。”

二娘道:“老头还未回来,咱们小心点为上,回房中比这儿舒服。再说那小狐狸虽是出不来,但凡事都得防备万一,碰上她咱们可受不了……”二娘微微变色,连连说是,两人相偕又从原路隐没。

赵岳忖道:“这当中的一条是两个婆娘的房间,余下两路,一是她们口中的小狐狸,另一便是困禁那新人之所,我随便拣一路,碰碰运气……”他已晓得她们口中的新人必是武宫主无疑,当下向左边通路走去。

这条窄窄的甬道恰好容得一人通过,长约二丈,甚是弯曲,是以才走入两三步,就瞧不见外边情景。

甬道尽头是一扇三尺来宽的石门,既无缝隙也无门环门钮之类。他出掌抵住石门,暗暗运力推去,果然缓缓推开,虽是十分沉重,却不带一点声息。

推开半尺左右,便向里面窥看,只见内中是个宽大房间,地上都铺着厚毡,各式家具齐全,皆是珍贵上品,东西两壁各悬一灯,照得全房明亮。

房中毫无声息,赵岳大是惊讶,又把石门推开半尺,伸头进去一看,但见原先被石门挡住视线的这一边有张大床,贴壁而放,床上有个女子跪在内里,面庞紧贴壁。壁上原有锦幔,一手扯起,露出光滑的墙壁。

赵岳见了那女子背影,首先就皱皱眉头,原来是这个女子只有一件亵衣,露出两条雪白臂膀,底下只穿着一条短袴,裸着两条大腿。他本待退出去,但又见她乃是贴壁窥瞧着甚么物事,一时好奇之心大起,心想这个洞眼既是掩蔽在锦幔之下,说不定连戴默公也不晓得,倒不知她窥瞧甚么?

方一迟疑,那女子似是感到冷风吹入,突然回头,一见须发松松的一个脑袋打门缝探入来,顿时骇得呆住。

赵岳迅快缩退,蓦地听到外面传来“叮”一声,正是黄金拐触地之声,不容多想飘身入去,顺手关上石门。

他这副野人装束,骇得那女子尖叫一声,赵岳怕她惊动别人,一晃身纵到床前,伸向她胸口穴道点去。却见她亵衣半蔽,乳房露出大半,这一指怎生点得落去?

她惊得浑身发抖,但仍然相当美丽。赵岳沉声道:“不许声张!”只见她瘫倒床上,玉体横陈,虽是无意如此,却构成极是诱惑的姿势。

赵岳赶紧移开目光,向壁上望去,但此时锦幔垂下,毫无所睹。便问道:“你瞧甚么?”

那女子恢复胆子,道:“你自家瞧瞧就晓得啦!”说着起身高撩锦幔,露出一个小小洞穴,赵岳上床向洞穴中瞧去。

只见洞穴那边也是个铺锦敷绣的房间,华灯四悬,明如白昼,床上坐着一个女子,也是亵衣短裤。赵岳瞧清楚她的面庞,原来正是武宫主,但见她眉宇间笼着忧愁之色,全然不似往日的倔强严冷。

床侧还有一个中年妖艳妇人,却不是先前的两个之一。她转头望住那女子,问道:“她们是谁?”女子道:“一个是四娘,一个刚刚送来的!”赵岳跳落床下,她又道:“奇怪,我还以为你想干甚么勾当呢!”

赵岳取起乌木钩和那一斗明珠,随口道:“甚么勾当?”她笑一笑,道:“你扮作野人,为的何事?”赵岳讶道:“你现下一点都不怕了?你怎知我不是真的野人?”她道:“便是真野人又能把我怎样?你形状虽是难看,但比那强盗胜强多啦!”

赵岳暗想此女实是胆大包天,竟不怕我是戴默公同党,于是道:“我真是野人,不过不像野兽般凶恶就是了……”说着走到石门边,只听她咭咭笑道:“你出得去?”赵岳瞧瞧那道石门,但见四边嵌得密密,门上又没有柄枢或孔洞可供用力,不禁讶道:“戴默公怎生出去的?”

她道:“我且不告诉你,你先陪我谈谈……”说时,取了个小小布卷塞住壁上孔穴,又道:“老强盗说不定几时去采那朵鲜花,我们这边一说话,他便听见。”

赵岳虽有拯救武宫主之心,可是并不着紧。再说他也只是触动灵机,想跟戴默公开个玩笑,眼下石门开不得,须得耐心从她口中哄出开门之法。于是道:“说甚么话?”

她道:“我姓梁,名叫珍姐,你呢?”赵岳道:“叫我野人就行啦!”梁珍姐眼中闪过凶毒光芒,但一现即隐,赵岳不曾发觉。她道:“你不怕强盗进来?”赵岳一笑,道:“有这一斗珍珠,谅他见了欢喜也来不及!”

梁珍姐道:“我的天,这么多的珍珠?可是真的?”赵岳点点头,她接着道:“若是真的,连我也可买了啦!”他淡淡一笑,心想:我正要用来换一个人!珍姐眨眨眼,道:“不行,他见了定要杀死你,夺走这斗珍珠!”

赵岳道:“这个不烦忧虑,他不想要第二斗么?”

她跳落床,走到赵岳身边,柔声道:“你把我买出去行不行?”说时像蛇一般缠贴住他。赵岳见过单云仙文开华武宫主这三个各具风姿的绝世佳人,这梁珍姐虽是妖娆媚丽,仍然远比不上她们,因此如何会着她的迷?当下道:“你先穿上衣服,好好的跟我说话。”

珍姐见他毫不动心,眼中又射出凶恶光芒,但仍然依言穿了衣服。

赵岳道:“你不想跟戴默公?”她连连摇头,道:“这老强盗派人把我抢来,谁愿跟他?”

赵岳道:“听你口音似是江南人氏,戴默公即使放你走,你有处去么?”珍姐道:“我宁愿流落为娼,也不愿长年囚在这儿!只要出得去,我有家可归,你放心……”

她极是伶俐乖巧,不但已听出赵岳口风有救她之意,兼且瞧出赵岳乃是侠义之人,当下诉说一番苦处,赵岳听了,道:“好,我想法救你出去!”

珍姐愁道:“但这门怎生开的我可不晓得,不然我早就逃出去了……”原来她父亲原是镖师,她也炼过武功拳脚,三五个汉子都不是她的对手。但碰上戴默公之流的高手,自然丝毫动弹不得。若是逃得出此地,外面虽是荒山野岭,却难不住她。

赵岳呆了半晌,珍姐拔出布卷窥看隔壁动静,忽然连连招手,赵岳跃上床,她贴着他耳朵说道:“老强盗在那边!”赵岳听了身躯一震,自家也不知是何缘故。珍姐在耳边悄悄道:“原来你要救她的,她是谁?”赵岳摇摇头,凑到孔穴上望去,只见戴默公站在一边,四娘手执皮鞭正在抽打武宫主,几鞭之后,她身上亵衣短袴都碎裂多处。

武宫主惨遭鞭鞑,竟不抵抗挣扎。那条皮鞭不知是何物所制,抽打之下,尽管衣衫破裂,但她雪白的皮肤却不见有青紫之痕,不过武宫主却也满床滚动,显然疼痛难当。

戴默公突然一伸手抓住鞭尾,四娘立即丢掉鞭子,上前双手按住武宫主,霎时间已把她上身的亵衣撕下来,接着又撕她的短袴。

赵岳正在瞧看,肩膀上被梁珍姐拍一下,接着听她低声说道:“怎么啦?也让我瞧瞧。”原来赵岳看到四娘助纣为虐,剥脱武宫主的衣服,不知不觉恨得咬牙握拳。

梁珍姐用力推开他,赵岳身上自然而然发出抗力,登时把她震开数尺。她一怒之下满腔毒念升起,连声尖叫。

那边厢的武宫主已经体无寸缕,戴默公走到床前,一手推开四娘,斗然间一愣,凝立不动。四娘谄笑道:“老爷等我出去才动手么?”

戴默公转身打个手式,跃到门前,双掌按贴在石门上,缓缓缩退,那道石门应手而开。赵岳极是注意他的举动,这时如有所悟,跃落地上搔首寻思。此时梁珍姐仍然怪叫连声,只见她亵衣已裂开大半,酥胸尽露。

顷刻间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口出现一人,正是那虬髯绕腮面貌凶恶的戴默公。他咆哮一声,举起黄金拐。赵岳毫不惊慌,说道:“且慢动手,你瞧瞧这是甚么?”说时,举起手中珠玉雕成的美人斗,满满的一斗明珠耀人眼目。

戴默公平生贪财好色,积聚财宝无数。一望而知这一斗明珠皆是上品,价值连城,不觉一怔,果然垂下了黄金拐。

赵岳说道:“我特地送来这一斗明珠让你瞧瞧,若果你有意思,咱们做笔交易。”

戴默公作个询问的手势,赵岳便道:“这一斗明珠交换了珍姐与我。”他立即点头。

赵岳回转头厉声道:“你听见没有?穿好衣服出去外面等我!”

梁珍姐迟疑一下,随手抓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走出室外。

戴默公见她走了,忽然咆哮一声,举起黄金拐。赵岳淡淡一笑,说道:“我晓得你想反悔,出手杀死我岂不是人财俱得,是也不是?”戴默公呼地一拐扫到,赵岳疾退后几步,将玉斗翻转来,一斗明珠都倒在地上,滴溜溜满地流走。

他趁对方低头瞧看之时,发钩迅攻,倏忽之间已攻了五招之多,每一招家数手法都不相同,凌厉无比。戴默公出于不意,失去先机,被他逼得转入内面的位置。赵岳占取外面的位置已可随时退出,更加放心,喝道:“还有交易你想不想做?”

戴默公知他武功奇高,只是内功略逊自己一筹,论到招数手法,却在自己之上,实是不易取他性命,当下收回黄金拐,作个手势。

赵岳道:“我再用一斗明珠买三个女孩子!还有这个……”伸手指指颈上挂着的宝石串炼。

戴默公一瞧那项链全部是上好的火油金刚钻,贪念大炽,眼中几乎冒火,赵岳又道:“你只说一句不字,我就离开此地,你这一生一世别想得到另外那一斗明珠和这些珍宝!”

他迟疑一会,比比手势。赵岳会意,说道:“你说刚刚被你拏住的女孩子不肯卖是不是?不行!我就是要买她。”

戴默公眼光面色变来变去,显然内心正在交战斗争,一是贪财重宝之念,一是好色嗜欲之念。要知他一向贪财过于好色,只因他到底是炼武之人,色欲方面究竟有个限度。但武宫主丽质天生,肌肤胜雪,是他平生所见最是美貌动人的女子,委实割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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