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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量珠救美

不过赵岳所出的代价也是他一辈子从未曾见的巨豪,整斗的明珠,还有金刚钻……

赵岳喝道:“快点决定!”只见戴默公要作出摇头推绝之状,立即接着喝道:“也罢,我还有一样奇珍异宝,那是一头孔雀,翎毛上的花纹皆是用各种宝石镶成,一发给了你!”

戴默公眼中陡然射出异光,伸手作索取之状。赵岳道:“你肯卖了她?”戴默公点点头,赵岳说道:“我只是一个避世野人,这等珍宝之物要之无用,绝不抵赖。你先把人放出来。”戴默公摇头表示拒绝,赵岳心想自己若果坚持,此事定成僵局,于是转身出去。

出得谷外,先向相反方向奔去,藉地势掩护,突然躲起,过得一阵,果见一道人影掠过,正是戴默公。

他哈哈一笑,摇摇摆摆走出来,戴默公见行藏败露,老羞成怒,直瞪眼睛。赵岳说道:“我答应回去取珍宝与你,已经对你让步,你不该暗暗尾随着我。若是你另有歹心,我瞧最好各走各路,这宗交易别提啦!其实那女孩子挺好看的,何必卖给我?”

戴默公咿咿呵呵连叫带比,面上怒容已消,代之而起的是歉疚之色。赵岳这才点点头,说道:“我也有个条件,你若是答应,咱们才做得成这笔交易,那就是你现下立刻回去,到二娘她们的房中坐着不准出来。”戴默公连连摇头,赵岳顿时醒悟,道:“你怕我趁机把那女孩子带走么?”

他点点头,又连说带比,赵岳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他说把武宫主带入那谷后石地等候他。赵岳寻思一下,道:“使得,但你一回去就教别的女人拏衣服给她穿上,你不许瞧她一眼,然后带她出去,也不得无礼。”

这一次谈妥了,各自分手。赵岳终不放心,绕个圈子回到那个洞府之内,果然不见了武宫主,只有那二娘三娘和四娘三人。当下又走出去,穿过石缝之时,忽然记起一事,抬头望去,只见上面五支钢棒都翘上去。当下停步想道:“那一日五支都垂下,其中之一忽然上翘,是我钩了下来,今日何故都向上竖?这些钢棒想必大有古怪,我且都钩下来。”片刻间已办妥此事,于是迅快出去。

他本想进去里面瞧瞧戴默公和武宫主可在?但因自己这副模样,被武宫主见了太难为情,再说也不愿让她晓得真相,便转身出谷而去。

到了那藏宝石室,盛满一斗珍珠,抱起那只茶壶略大的镶宝孔雀,正待出去,忽然心中升起一个疑团,暗想戴默公分明不肯出让武宫主,但一听自己提及这头孔雀,便眼射奇光,连连答允,此事大有古怪。莫非这只孔雀乃是著名的宝物,他一听而知,所以立即应允?

于是借着微弱的光线细细打量这头孔雀,竟不知是何质料雕刻而成,极是肖似。尾部长翎作开屏状,通体以及雀屏上的颜色花纹皆是以大小不等的宝石镶嵌而成,单是这等巧夺天工的手艺便难以估计价值。他瞧了一会,心想此物虽是珍贵宝重,但若无其它意义,到底也不过是件东西,与其埋没此间,不如拏去换回武宫主的自由。

此意一决,也不细瞧室中其它各物,径行出去。转眼工夫已奔回石谷之内。他踏入内谷之时,已感到好像有点不对,但仍然按照预计,另外挟了一块磨盆大的石头奔入甬道。到了尽头处,先把孔雀放在地上,石块压在上面,这才出去。

只见一大片石地,当中矗立有五座宽大石屋。最靠近这边入口的是漆着红色大门的石屋,门前俯卧着一个人,此人头部前面数尺及左前方各有一滩血迹,颜色殷红。此外还有一支黄金拐丢在两丈以外,拐身已经弯曲。赵岳讶骇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大声叫道:“戴默公……”

戴默公动也不动,似是已经气绝身亡。赵岳放步奔去,走出六七丈,忽听四下传来轧轧响声,不禁愣然停步。只见前后左右十丈方圆之内的地面,升起无数石柱,柱身都漆着红色,大约每隔三尺便有一根。这些石柱只有四尺高,彼此间没有别物系连阻隔,一时想不透有何作用。

当下举步继向前奔,斗然间眼前一花,四顾茫茫,身上也感到炎热之意。这一刹那间他的神智似是迷糊了一阵,随即已记不起自己何故在此,一味放步飞奔,心中但想赶紧奔出这一片炙热之地。

石屋前的戴默公缓缓趴起身,突然一阵呛咳,吐出几口鲜血。他仍然倔强地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转回头,便瞧见赵岳在红色石柱中左弯右绕,不停奔走。他过去拾起黄金拐,支撑着身子,面上泛起阴森残酷的笑容。

赵岳走了这一阵工夫,满头满脸的汗珠滚滚,身上衣服被汗水湿透。在他感觉之中,已经奔驰足足一整天之久,不但没有奔出这片炙热之地,反倒越来越觉得酷热难当。

戴默公又咳出两口鲜血,面色变得十分苍白,剧烈喘息一会,举步缓缓向红色石柱所在走去。良久才走到切近,他休息一下,取出三粒丹药服下,顿时精神一振,迅快踏入红石柱阵之内。

赵岳又热又渴,困倦无比,但仍然奋力前奔。他自从前两年与水蜃苦斗了数昼夜,日热夜寒,饥渴交集,已锻炼出极是坚强的意志,加上他深厚的功力,才能支持至今。正在飞奔之际,忽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极是遥远之处,顿时精神大振。晃眼间那道人影隐而复现,再现时已到了面前丈许之处。他瞧清楚来人是戴默公,顿时记起来此之事,神智一清,只见四方八面都是红色石柱,不远处几座石屋矗立如故。

戴默公站在一根石柱之后,一手拄拐,一手扶着石柱,样子极是狰狞。赵岳暗暗调功运气,不久就恢复七八成,当下道:“我应约而来,你何故用这埋伏暗算我?”戴默公以手势问道:“孔雀呢?”

赵岳摇头不答,暗暗用足全力收摄心神,一面伸出乌木钩钩住前面的石柱,缓缓向前移动。果然一举步就感到目眩神摇,若不是早就警惕防备,心神定然又被阵法制住。

他移到石技边,此时与戴默公相隔只有五尺,戴默公冷森森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赵岳淡淡笑道:“我平生不失信于人,那一斗珍珠和宝石镶的孔雀早就带来,不过我在未见到那女孩子之前,绝不交出!”

戴默公眼中杀机减退大半,原来他刚才见赵岳摇头不答,以为他取不来宝物。当下又连比手势,赵岳这刻已渐渐懂得他许多手势含意,瞧了一阵,道:“你可是说那女孩子已经被人抢走?”戴默公连连点头,接着又比手势,赵岳恍然大悟,道:“啊,那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原先被你困在石屋内,后来忽然逃出……”说到这儿,脑海中闪过他洞府入口石缝上的五根钢棒。心想原来那五支钢棒果然是五座石屋机关的总枢。

他接着又继续说出猜测对方手势的话:“你说他们把你击伤,还把那女孩子救走……既是如此,咱们没有交易可谈啦!”

戴默公狞笑一下,又比手势。赵岳瞧了一阵,点头道:“这话也是,我若是出不了此阵,性命便在你手中。若是想活着走出此阵,只好拏珍宝交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好吧,你虽是重视那些珍宝,我却视如粪土,你带我出阵,我就把东西交给你!”

只见那凶恶老人摇摇头,不觉讶道:“怎么啦?你不做这笔交易?”

戴默公连续比了许多手势,这一回赵岳瞧了半天还是弄不懂!他突然记起昔日在武当秘府之内初时碰见少林一梦头陀之时,老头也不能说话。于是问道:“你会不会写字?”戴默公表示无纸无笔,赵岳伸出一手,道:“写在我手掌心就行啦!”

戴默公眼中露出怀疑之色,赵岳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作乘人之危的事!”他说得极是真诚,教人不得不信,戴默公迟疑片刻,终于举步走过来。

两人贴近身,赵岳可就瞧出戴默公神情气色大异平常,不过他心无歹念,故此也不十分注意。戴默公在他手心写道:“孔雀在何处得来?”赵岳笑道:“这是题外的话,你但须答复一声这交易做还是不做?”

戴默公写道:“那百宝孔雀乃是武林三宝之一,我戴家世世代代居住此地,就是为的这个宝库,而那百宝孔雀便是镇库之宝!”

赵岳恍然道:“怪不得你曾经尾随着我。不错,我发现一个宝库,但我还没有细瞧宝库内尚有何等宝物……”戴默公现出兴奋之色,写道:“你若肯带我到那宝库之内,你可得三分之一!”赵岳故意争道:“你太贪心了,咱们对分才公平!”戴默公马上答应了,一伸手扣住他脉门,健步如飞地拉了他出阵。

赵岳知他武功极是高强,内力深厚无比,因此不敢妄行挣扎,免得一次失败以后就难寻机会。

两人奔到出口,赵岳踢开石块,现出那只百宝孔雀和一斗明净珍珠。戴默公丢了黄金拐,腾出手取起百宝孔雀细瞧,显得极是激动兴奋。

他命赵岳捧住那一斗珍珠,迅快前奔,不一会出了石谷。赵岳一径带他翻上那座石崖,举手指住石崖凹处,说道:“那儿有根巨大铁柱就是了!”戴默公凝神望去,赵岳趁机运足内力封蔽脉穴,突然一挣,顿时脱出他的掌握。戴默公比手势道:“我本来就要放了你!”赵岳淡淡道:“那就最好不过,宝库当真在那边,你不妨过去瞧瞧!”

戴默公大步走过去,只见铁柱矗立,大半隐在石壁之内,更不疑惑。伸手扳摇洞口坚岩。原来那洞口太小,赵岳有缩骨本事才进得去。

他扳摇了一阵,徒劳无功,只急得他青筋暴现,眼中蓦地射出奇异的光芒,双手扳住石角,运足全力又推又扳,状类疯狂。赵岳瞧了好生不解。正在看时,只听他咆哮连声,石角侧边现出裂痕。接着大响一声,已被他扳下一块大石,足足有四尺长,两尺余阔,那怕没有两三千斤之重。

戴默公抱住巨石,蹬蹬退了六七步,一交坐倒地上,那块巨石压在他身上,顿时喷出两口鲜血。

赵岳迅即纵去,只听戴默公咆哮一声,双臂一振,怀中巨石滚开一旁,石屑飞溅,赵岳见他如此神勇倔强,不禁怔住。

戴默公咬牙起身,大步走到洞口,停脚喘息一下,才钻入去。里面还有一道石门,他只须再撞开些许,便挤入内间石室之中。

满地珠光宝气,彩晕流幻,戴默公欢喜得手舞足蹈,一时取起数十串珠炼,一时又捧起大堆珍宝饰物。

赵岳退出外面,仰头望住天上浮云,心想一个人在贫苦之际也许渴望找到一个宝藏,但当真找到了,未必就能够满足享用。人生就如天上浮云一般,瞬息万变。生命无常,转眼便到尽头,那时节财富虽多,又岂能带到泉下?正在想时,忽听戴默公发出一下叫声,不禁十分惊讶,忖道:“哑巴也会叫出这等声音的么?”

戴默公突然出现在洞口,伸手摩挲铁柱上陷入的痕迹,长叹一声,说道:“完啦,我是……戴家最后……一人,虽是发现仙窟宝库……已不中用了……”

赵岳讶道:“你……你能说话?”

戴默公道:“我二十六岁以前……说话有如常人,但因炼功过急,以至喑哑失声……”

赵岳道:“老丈既是恢复嗓音,正该欢喜才是!”戴默公道:“我目下内伤奇重,腑脏俱裂,正是回光返照之时,所以才恢复嗓音。唉,我戴家世世代代苦寻这仙窟宝库,目下虽是找到,我却要死了……”赵岳道:“老丈功力深厚,也许不至于那等地步……”

戴默公讶道:“你竟不开口问一问仙窟宝库的底细?”赵岳淡淡道:“我决计老死荒山之中,宝不宝都与我不相干!”

话刚说完,戴默公忽然跌倒,一个跟斗翻出洞口之外,赵岳连忙过去抱起他,蓦地右腕脉穴一紧,半边身子都麻了,原来戴默公出此诡计,扣拏他的脉穴。

赵岳说道:“我一不分你的宝物,二不害你,何故这般对付我?”

戴默公急促地喘息数声,才说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哼,没有人陪我前赴阴曹何使得……”他声音之凶残冷酷,一听而知这话出自衷心。

赵岳不再多言,暗暗运功催运血气,抵御脉穴上的压力,戴默公这时已运集残余之力扣拏穴道,赵岳面上沁出汗珠,显然甚是痛苦难当。过了一阵,赵岳但觉两眼发黑,呼吸不通,实是支持不住,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突然间血气通行畅达,顷刻间已恢复如常,轻轻一挣,脱身跃开几步。戴默公咕咚一声倒卧地上,口中发出喘息之声。赵岳低头瞧瞧手腕,现出一圈瘀黑痕迹,不觉暗暗惊心。

他听到戴默公喉头呼噜的响,似是一口浓痰就要塞住气管,心想他已是一个快死之人,何必记恨?当下蹲低替他推揉穴道,过了一会,戴默公呼吸渐渐正常。缓缓睁开双眼。

赵岳问道:“你觉得怎样了?”语气神态中自然流露出真心关切之情。戴默公眼中现出惭愧之色,缓缓道:“你真是个好人,我……我……唉……”

赵岳道:“老丈不宜多说话耗伤元气,咱们想想看说不定有救命之法!”

戴默公苦笑一下,凝目想了一会,说道:“武阳公……孙子潇……我……三人同派……不同支,都是……中原正宗内家,这仙窟之秘……是我家世代……相传。只因子百年前……一场地震……”

赵岳听到此处,禁不住问道:“这是谁的洞府?武林三宝是那三宝?”

戴默公喘息良久,才道:“这是孙皎祖师……的洞府……”赵岳道:“孙皎祖师可是孙子潇老前辈的先人?”戴默公说道:“不错……那武林三宝……”

赵岳侧耳细听,戴默公停歇好久才接着道:“我只是听知其名……仅晓得百宝孔雀是其中之一,其余……两宝我也不知……你仔细……找找看……定在宝库……之内……”

赵岳淡淡一笑,道:“我不要甚么武林三宝,就算得到手便又如何?”

戴默公说道:“找到了……便可天下无敌……我……我……”说到这儿,喉头咯咯直响,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艰困地抬手拈住洞口,突然间瘫卧不动,赵岳细细一看,原来已经气绝毙命。

他暗暗推测了一会,仍想不出戴默公最后想说甚么。当下起身在崖上走来走去,心头甚是烦乱,一则眼见戴默公身亡,总是不安。二则想起自己甘愿隐居深山之中,做个化外野人,那知还是碰上戴默公武宫主等人,以致大受扰乱。目下戴默公虽然已死,但说不定又碰上些甚么人……

沉思好久,渐渐记起戴默公临终时所说的话,不觉喃喃自语道:“得到武林三宝就可以天下无敌,换句话说便是可以赢得武阳公了!若是赢得这个老魔头,我何须做化外野人?”当下心头泛起一阵激动,匆匆奔入宝库之内。

宝库石室中光线黯淡,四周都是珠宝,箱子和一些巨大石块,一望而知搜寻其余二宝不是轻易之事,当下想道:“这等事也不忙在一时三刻的工夫,我且把戴默公尸首带回他的居所,命那几个妇人埋了,各人分取财物遣走,办妥后才回到此处细细找寻。”

于是转身出去,不久就把戴默公尸体带回石谷山洞之内。二三四娘皆在,她们随侍戴默公多年,这时见他死了,都有悲戚之容。赵岳心想:这戴默公虽贪财好色,性情残暴,但瞧这三个女人悼念之状,可见得也不是一无可取。

戴默公生前已做好一具石棺,停放在另外一个小石室内,是以这刻也不须费事,只把他放入石棺内盖好便成。赵岳接着打开另一间收藏金银珍宝的石室,只见为数极多,便任得三妇自取。她们极是识货,专拣贵重易携的珠宝珍饰,各自满意拜辞而去。

赵岳巡看过四下实是无人,走出石缝,运神力搬来好多块重逾千斤的大石,塞住石缝,这才向那仙窟宝库奔去。宝库内一切如常,甚是静寂黯淡。

他找了好久,忽然听到一阵奇异声响,似是岩石崩裂的声音,心中大奇,走出外面石室一瞧,发觉入口洞穴上面有一角岩石倾斜欲坠,裂痕可见,不禁大吃一惊,心想这一角岩石崩塌的话,势必封住出入洞口,纵是事后慢慢搬得开,也极费时费力。

上前细察岩石裂痕,找到一个重心点只要支住此处,便可放心大胆继续找寻那武林二宝。他用乌木钩支顶,太短了一些,便转身奔入宝库之内搬了两块金砖。

外面石崖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赵岳大吃一惊匆匆把乌木钩垫好,探头出去瞧看。只见一个女子在崖上左张右望,原来是那梁珍姐,于是透一口大气,心想她若是找不到此处,我就不理她,由她自去。

他回到宝库之内,把满地的珍宝珠饰一一拾起检视,然后放在一角,不一会已堆起老高的一堆……忽听梁珍姐的声音叫道:“喂,喂,野人大哥,你可在里面?”赵岳听了不觉失笑,应道:“甚么事?”珍姐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啦!幸亏我认得你这根乌木棍子,哎,这底下不是金砖么?”

赵岳怕她搬动,连忙出去,及时制止她推跌乌木钩,说道:“你进来瞧瞧!”梁珍姐眼中闪过狡猾得意的光芒,钻入石室。赵岳说道:“你瞧瞧上面,这根棍子若是拏开,上面岩石定必崩塌下来,封住出入之路。”

梁珍姐恶毒地笑一笑,因是背向着赵岳,所以他没有瞧见。她转回身子,满面媚荡笑容,说道:“我一直躲在石谷外山腰的突崖上,最初见到你出来,正要叫喊,那老强盗又跟着出来,骇得我不敢则声。”

赵岳道:“那是第一次了!”梁珍姐点点头,又说道:“后来那天杀的老强盗独自回来,我更加不敢作声。过了不久,你又出现奔入石谷之内,一会儿便出来,我怕老强盗跟在你后面,所以仍然不敢作声!”赵岳道:“我这次是回去瞧瞧他是不是如言在谷后石地等我……”

她道:“你走了好一会,忽见石谷内奔出三人,一个是那新来的妞儿,身上披着一件男人长衫。另一个是个老头子,第三个是个少年,手中拏着一把光芒闪闪的长剑。我从未见过他们,骇得不敢作声。”

赵岳微微一笑,道:“是了,我第二次回转去顺手打开机括,任老哥哥和向慎行脱困而出,正好冤家路窄,任老哥哥击伤了戴默公,顺手把她救走!”她讶然道:“原来你们都是相识的,早知我就跟他们走啦!其后见你入谷,过了好久还不出来,那时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正想走开,你和老强盗一齐出现,不多久,你抱住他尸身回来。”

赵岳说道:“他被石头压死的,与我无干。”梁珍姐心中不信,却不多说,妖媚一笑,道:“那三个婆娘走时,我心想不认得出山之路,跟她们走反而不妙,便专等你出来,一直追到这儿。”赵岳笑道:“你错了,早该跟她们走才对,她们都认得出山之路,我不准备离开此处,你找我也没有用。”

珍姐瞇起双眼笑着,神情甚是骚媚诱惑。赵岳没有理她,又道:“你若早点到谷内会合,也可分点戴默公的财宝!”她摇头道:“这天杀的老强盗的东西我才不希罕。”

赵岳大感讶异,心想那三个都甚是感念戴默公,独独她大为不满,不知是何道理?当下问道:“戴默公平日对你怎样?”珍姐道:“他么,时时刻刻奉承着我,就怕我不跟他要好!”

赵岳疑惑道:“他一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珍姐胸脯一挺,已贴碰到赵岳身体,说道:“当然有啦,他又老又臭,我肯对他笑笑,已经是天大恩德了!哼,他还敢动别个女人的念头,竟打算把我打入冷宫!”

赵岳这才明白,心想这女子心肠好生狠毒,天性妒嫉无比,甚是可怕。当下说道:“你取点珍宝之类出山走吧!恐怕得走得两三日,最好别多说耽误时间!”

珍姐又作出媚惑之态,说道:“你送我一程行不行?别的我都不怕,就怕晚上没人陪我睡觉……”说着话时,柔软丰满的身躯已贴上赵岳,不住的揉扭。

赵岳不是圣人,也不是树木石头,心中不禁泛起情欲之火。但他屹立不动,宛如石像一般。梁珍姐使出种种荡态,这男人仍然像石头般冰冷。

珍姐失望地走开,说道:“原来你不是男人,怪不得要躲在山中做一辈子野人……”

赵岳听了这话却别有会心,暗想她说得不错,我敢情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畏惧武阳公的凶威,躲在山中做起避世的野人。

当下长叹一声,转身走入宝库。梁珍姐跟他入去,不由得眼花缭乱,东翻西拨,把那一堆珍宝都弄散一地。赵岳不悦道:“你要拏就拏,别胡搅一气!”

珍姐冷笑一声,道:“你管得着我?我偏要乱搅!”双手乱扒,珍宝四飞,赵岳气恼得真想把她踢出去,但他终是豪侠之士,绝不向女子动粗,便忍住了。

珍姐见他不响,这才稍稍满意,叫道:“我饿啦,你去弄些甚么来吃!”

赵岳自家也感腹饥,说道:“只有野菓。”珍姐不依,道:“野菓怎吃得饱,你学老强盗打些鸟兽烧烤来吃!”赵岳懒得跟她聒絮,果真出去打了三只野鸟,两人在外面石崖上烤了吃。

不觉已是天黑,赵岳只好等明日再找。这一晚珍姐啰啰唣唣,后来又说冷,要赵岳抱住她睡觉。赵岳心想她明早就走,何必与她计较,便如言抱住她。

次日早上,她吃过烤鸟之后,竟没有离开之念。赵岳讶道:“你带了珍宝出山,大可风流快活,为何不走?”她狡笑道:“我本来要走,但跟你睡了一夜,又改变心意啦!”赵岳道:“这就奇了!”她道:“一点不奇,昨天我以为你不是男人,但睡过一夜,才知道想错了!哼,你越是这样,我越发不走,瞧你忍熬得多久?”

赵岳拏她没法,管自翻寻宝物。她也坐在一边,瞧住他壮健有力的身体,心中充满了情欲之念。

到了中午时分,她觉得没有趣味,取了许多珍饰,又抱起那只百宝孔雀,说道:“我走啦!”赵岳大喜,回头见她抱住那只孔雀,当即喝道:“放下那孔雀,别的尽管带走!”

珍姐怒道:“我偏要这只孔雀!”她一直欺负赵岳,突然被他喝斥,心中特别愤怒。赵岳冷冷道:“你敢!”珍姐听出他不是虚言恫吓,心中一虚,但又气恼不过,用力摔掉百宝孔雀,忿忿走出宝库。

赵岳捡起百宝孔雀一瞧,但见毁损多处,大怒道:“好一个恶妇,你若不走,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珍姐在外面石室中听他喝骂,但觉这等侮辱气得无法忍受,怒不可遏,一眼望见那乌木钩,心中毒念陡生,奔了过去。那乌木钩在洞口之内,她若是出去,便够不着。她满腔恶毒怒火之下,不加多想,抓住乌木钩用力一拉,头上登时一阵巨响,骇得她急急倒退。

赵岳闻声迅快奔去,珍姐恰好快要仰跌地上,赵岳不知是她闯祸,还以为乌木钩支撑不住,当即伸手捞起她,欻然退开,“轰隆隆”巨响一声,石屑飞溅,只见那洞口已被无数岩石塞住,若不是四周裂缝透入光线,他们便甚么都瞧不见了。

珍姐骇得有点昏迷,手中还紧握着乌木钩,赵岳见了心中恍然明白,恨得几乎把她丢在地上。

过了一会,珍姐恢复神智,望见赵岳含怒的眼睛。便吶吶道:“我……我真不晓得这么厉害……”

赵岳推开她,取回乌木钩,撬拨封住洞口的岩石,弄了半天,才发觉那洞壁崩塌下来,神仙难打通。他这时也不气恼了,说道:“这回好啦,咱们在这里等死就是!”

珍姐呆了半晌,自个儿哭泣起来,赵岳也不理她,回到宝库之内,发觉里面比早先还要光亮,原来外面洞壁崩塌影响所及,四周都现出许多裂缝,光线透入,比早先还要光亮。

他懒得再找甚么武林三宝,坐在一隅发怔。那梁珍姐哭到天色昏暗之时,走入宝库,畏畏缩缩地坐在他旁边。

晚上她蜷缩作一团躺在他脚边,赵岳渐渐觉得她甚是可怜,尤其是这刻已经绝望,反正不能活着出去,怨怒她也没用处。

气候随着夜色越来越冷,珍姐微微发抖。赵岳到底是侠义心肠之人,便抱起她。

过了不久,两个人都不曾睡着。珍姐说了许多后悔的话,赵岳渐渐对她生出好感,心想她原本也是个好女子,只不过阴差阳错以致大家同陷绝地。便跟她闲谈,把自己的身世经历都告诉了她。

说着说着,珍姐在他怀中渐渐变成一团火,引起他本能的欲念。但他还是遏抑着这种冲动,过了一阵,两人谈起目下的不幸。赵岳斗然间觉得生死已定,绝难逃出此地,一切已不须顾虑多想……这个念头登时把他自抑的堤防击溃,黑暗之中这两人便发生了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情事。

翌日早晨,珍姐反而显得神采焕发,赵岳但觉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子,当下说道:“我们若是能够活下去,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珍姐投入他的怀中,说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啊!”赵岳忆起一宵来疯狂欢乐,满腔尽是柔情蜜意,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现下便是我的妻室啦!”

她柔媚地笑着和扭动着,赵岳难以自持,又和她缱绻温柔一番。她不久就熟睡了,枕住他的大腿。赵岳怕惊醒她,便坐着不动。呆得无聊,拏起乌木钩把百宝孔雀钩过来,只见开屏的尾翎已缺毁,身上许多颗宝石也掉落了。正在瞧时,忽见尾翎处的缺口露出一根钢丝,甚是奇怪,细细检视,原来这根钢丝乃是用来支开尾翎成为开屏状。

他沉思一会,心想反正此宝已经毁损,即使再多毁伤一点也没关系。便以双手分捏尾屏两边,向当中缓缓使力压合。若在平时,得到此宝之人纵是瞧出这只百宝孔雀尾屏可以合拢,但总怕此举会伤毁屏上宝石花式,绝不会试。赵岳使力之时已感到甚是顺利,转眼间尾屏合起来,“啪”的一声,一样物事掉在地上。

低头瞧时,原来是一卷白色的软皮,细看之下,才晓得孔雀尾翎一合,腹下就裂开一个洞,这卷白皮就是藏在孔雀腹中。

赵岳大感兴奋,摇醒珍姐,说道:“武林三宝的秘密被我发现啦!”她睁大双眼,道:“可是出得去么?”赵岳摇头道:“不是出去,是武林三宝!”

珍姐鼻子中嗤一声,合起眼皮,道:“不能出去,大惊小怪作甚的?”

这话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尤其是她这刻的态度比起她宵来欲火高烧诱他入彀之时的温柔娇媚相去有如霄壤。赵岳呆了一阵,心中说不出的后悔。但过了一会,他便自慰地想道:“她心心念念贯注在出洞逃生一事之上,听说不是,失望之下自然心中焦躁,我怎能因此便生后悔之心?”

但心中的阴影始终无法驱除,想起珍姐出身不明,又曾充那戴默公媵妾,自己则一生守身如玉,连单云仙文开华武宫主她们这等身子清白的美人也不曾动过嫁娶之念……于是但觉她枕在自己腿上的头越来越发沉重,全身都麻木了!

不知多久他才稍稍平静,当下拾起那卷白色软皮,打开一看。一共两块软皮迭在一起,上面的一块右上角以朱笔写道:“武林至宝。天下莫京”,底下便是两幅详细地图,略略一看,已经明白,心想:右面的一幅是从此地到湘北常德的地图。左边的一幅则是藏宝所在的详图。右上角已明白题着藏着的是武林至宝,得者天下无人能够抗敌。唉,可惜我已出不去,不然的话,武阳公又何足道哉!

他懒得再看迭在下面的第二块白皮,丢在一边。不久,梁珍姐醒来,赤身裸体的在室中走动,瞧得赵岳直皱眉头,心想象这样格调低贱的女人自己不知何故看得上眼?其实他当时面临绝望,心情自是与平日大大不同,再加上梁珍姐天生淫荡,诱缠不休,这也是从来未有之事,种种因素一凑合,便成就了这段孽缘。

他正在想时,梁珍姐尖叫道:“我们当真出不去么?”赵岳没有做声,珍姐连问几句,得不到回答,焦躁起来,乱咒乱骂。赵岳极是气恼,却强自忍着。

闹了许久,珍姐也困累了,渐渐安静。赵岳极力避免瞧她,便拾起那卷软皮,揭开上面的一块,但见这一块白软皮右上角题着“禽号百宝,其啄最珍”八个字。以下便是一幅宫室详图。瞧了一会,无甚头绪,便把软皮放下。

忽见梁珍姐已经睡着,心中略感宽慰,暗暗想道:“无怪许多人说起家有恶妻都认为是至悲至惨之事,我总算尝到这个滋味!”

胡思乱想了好久,取起那百宝孔雀,捏住细颈用嘴喙向地上划去,沙的一声,石地上现出一道深痕,有如划在豆腐上一般。

他吃了一惊,暗叫“好锋利的嘴喙”,接着发觉鸟头可以拧下来,变成数寸长的利器,携用方便。当下起来到外面石室,那鸟喙虽是锋利无比,可奈堵塞住出口的岩石极是巨大,无计可施。这间石室之中原本有两道石门,但另一道石门嵌得死死,使劲推踢都纹风不动。

他正在端详另一扇石门,忽闻梁珍姐惊骇尖叫之声,不知何故,连忙进去。梁珍姐见了他,登时又满口咒骂不休。原来她忽然醒转,见赵岳不在,以为他舍下了她独自跑了,骇得尖声大叫。及至赵岳出现,宽心之余,又勃然大怒!

赵岳甚是烦恼,走出外间。一肚子的气恼无可发泄,便用鸟喙在那扇石门边缝处剔划,石屑纷纷落下。他沿着石门四周不停地剔划,不多时嵌住石门的粗糙边缘都弄得甚是平滑。

他想了一想,又用鸟喙在石门上刻出一个斜陷小洞,恰好容得四指插入,然后用手抓住使劲一拉。这扇石门发出刺耳的响声,开了尺许宽的一道缝隙。赵岳欢喜得呆了,想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梁珍姐尖声叫道:“你搅甚么鬼?”赵岳瞿然惊醒,又想道:“我纵使出得此处,但有这么一个恶妇跟我过一辈子,宁可不活……”此念一起,顿时发劲一推,把石门关上。梁珍姐已经出来瞧见,叫道:“这道门开得么?”奔过去用力地拉,石门纹风不动。

她怒目瞪住赵岳,喝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快点打开……”赵岳摇摇头,径自回到宝库内。

梁珍姐怎样也拉不开石门,气得找着赵岳大闹,咒骂不绝,赵岳只是不理,她瞧出情形不妙,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才软语乞求。

赵岳道:“咱们不出去也罢!”她耐住性子求他说出缘故,最后赵岳才道:“你太凶啦,我受不了,倒不如一齐死在此地!”

梁珍姐吃了一惊,这时才明白这个不发脾气的人性子奇怪,又想起他说过以前跟天下无敌的武阳公争雄斗胜,初时心中不信,现下倒是信了。

她继续苦苦哀求,甚至声泪俱下,但一任她讲得唇焦舌敝,赵岳仍至不理不睬。她虽是求他不动,但已不敢再得罪他,静静地坐了一会,猛然醒悟,便道:“你既是怕我,那么我们之间的婚约从此取消。只要出得外面,我们各走各路,你瞧好不好?”

赵岳精神一振,说道:“你的话可是当真?”

梁珍姐连忙发誓,心中却暗自想道:“这人可笑得很,我们又没有媒的之言,父母之命,那里就能够当真?不过他这么一问,可知他不但极是当真,并且怕我反悔……”

赵岳求生之念如潮泛涌,疾奔出去,运劲拉开石门。这一次石门打开两尺之宽,探头一望,只见里面又是一个石室,也有两道门户。

梁珍姐急急奔入去,赵岳记起一事,回到宝库。梁珍姐见他没有跟入,大吃一惊,赶紧出来。

赵岳拾起那卷软皮,心想原来第二张皮上之图乃是此地详图,于是先详细查看,果然找出宝库位置,接着按图推查,拟定走法,这才领先入室。梁珍姐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这里面的石室门户都容易开得,一连穿过三间,便是又长又黑的甬道。梁珍姐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黑暗中生怕被他摔掉。

两人左弯右折,也不知走了多远,梁珍姐虽然身体壮健,炼过武功,此时也不禁遍体香汗,娇喘不已。

赵岳收拾包袱,把那截孔雀头放在包袱内,也不留字告知任野老,便带了梁珍姐出山。

离了山区,珍姐仍然跟住他,毫无分手之意。赵岳不好意思迫她,心想也许到达城市之时她便会自动走开,可是最靠近的一个城市却是开封,便须等到次日,若是到开封去,那儿却是武阳公铁柱宫所在之地,不免有送入虎口之险。

可是他确实十分厌烦珍姐,宁可涉险到开封去,也不愿与她多聚片刻。心意一决,便直奔开封。入城之时,天色已晚。赵岳见她仍不走路,当下带她投店,要下房间,送她入去,然后道:“我要走啦!”

珍姐惊道:“你……你上那儿去?”赵岳道:“天涯海角都不一定!”珍姐楚楚可怜地叹口气,说道:“我自知配不起你,可是你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唉,我只求你再共度一宵,我死了也是甘心!”

她忽然变得柔情如水,与赵岳心中的印象大不相同,使他觉得十分惊讶,也觉得她这时特别动人。心想就算多度一宵也没有甚么损失,况且实是难以坚拒,于是答应下来。

这一夜两人虽是同床共枕,但赵岳碰都不碰她,任得她百般勾引,只是不理。珍姐虽然遭他冷落,可是仍然十分温柔和婉,殷勤服侍。翌日赵岳收拾行装,她也跟着收拾。赵岳问道:“你打算到那儿去?”珍姐道:“我还没有决定,你呢?”

赵岳道:“我打算南下!”珍姐嗫嚅道:“我也想回到江南,我跟你走一段行不行?”赵岳摇摇头,道:“跟着我太危险啦!昨夜居然没有敌人出现,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珍姐柔声道:“我不怕,这是我愿意的,死了也不怪你!”

赵岳大感烦恼,道:“咱们谈好出山就……”珍姐接口道:“话虽是那么说,但俗语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情份?”

赵岳面色一沉,还未说话,珍姐又道:“你若是迫得我走头无路,我就把你的事传出江湖,教你永远找不到你的心上人。”

她自从见到赵岳梳洗装扮后的仪容,心中已暗暗想下种种说词,但总是以柔婉口吻说出。是以这话虽是大具威胁之意,她的口气态度却使他不能翻脸。

赵岳暗暗大惊,想道:“此女的泼辣我已领教过,她绝不是说着玩的……”于是不敢发作,珍姐催他出门,雇了一辆大车,两人并坐车中,俨如一对恩爱夫妇。赵岳这时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

大车走出开封,毫无事故,但城外大道上渐渐见到武林人骑马往来,赵岳一望而知其中大半是铁柱宫之人,心中暗暗嘀咕,怀疑武阳公不愿在城中闹事,故此等他出城才动手。于是暗作准备,把包袱弄开,只要略有警兆就可接上云旗使用。

走了数十里,已是晌午打尖时候,大车驶入一个市镇,赵岳早就留神查看,只见此镇一共只有三家卖面食的店铺,门外都有马匹,心想若是入店打尖,只怕要被人认出。忽然记起装病之事,便低声吩咐珍姐。

大车停在最末后的一家面店,珍姐吩咐车把式赶紧打尖,说是丈夫身子不妥,耽在车内休息。自己袅娜入店要汤叫面,惹得店中客人个个注目。

赵岳听到面店中传出笑闹之声,知是珍姐之故,心中甚是不悦。突然间两匹快马驰到,马上两名佩刀大汉下马入店,顿时声响全无,片刻间面店客人走了大半。

又过了一会,一辆华丽马车驶到店前停住,先来的两名佩刀大汉肃立门前。马车先下来两名佩剑侍婢,赵岳隐约见到,心头一震,忖道:“莫非是二妹驾到?”

华丽马车之内又下来一个云鬟雾鬃的白衣女子,赵岳只见到她的一点点背影,还未看清,这女子已走入店内。

他失望地叹口气,斗然涌起入店瞧瞧的念头,此念极是强烈,差点儿就忍耐不住。

那白衣女子入店之后,明亮的眼波四下一瞥,好几个劲装大汉都起立欠身为礼。她的目光掠过珍姐,珍姐见她势派这么大,连忙向她笑一笑,她好也没有理会。

珍姐细看这个女子,只见她眼如秋水,眉似春山,长得极是美丽,不觉自惭形秽,也不敢怪她傲大冷淡。

她吃完面,吩咐店伙包馒头切牛肉等等。那白衣美女瞧在眼内,微一凝想,便低声向一个侍婢说了几句话。那侍婢匆匆出去,一忽儿就回转来,在她耳边咕哝数语。白衣美女眼珠微转,便命侍婢请珍姐过来,问她姓名去处等等,态度甚是谦和。

梁珍姐受宠若惊,便把赵岳教她的话说了,白衣美女又闲扯了几句别的话,这时馒头牛肉已经包好,当下两人并肩出店。

白衣美女送珍姐到大车边,珍姐掀帘入去,帘子一开,赵岳在车中瞪大双眼,犹如泥雕木塑的人像一般。

白衣美女微微一笑,道:“你真好福气……”这话似是恭维梁珍姐嫁得好丈夫,但也似是向赵岳说的。

赵岳面色如土,闷声不响。珍姐笑道:“姑娘好说了,他这人还老实,就是身体不太好,常常得病……”

白衣美女说道:“哟,大嫂可得当心,出门的人在路上得病可不是开玩笑的,病过一次,就有第二次,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赵岳吶吶道:“是……不……不……我……”白衣美女笑道:“别多说啦,一路平安……”放下帘子,转身向马车走去,面上的笑容微微透出苦涩的味道。

大车继续上路,走了一程,梁珍姐取出馒头牛肉,赵岳那里吃得下。他连话也不说,神情痴呆。晚上到了鄢陵,赵岳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梁珍姐渐渐瞧出来,暗暗盘算。

这一夜赵岳坐在椅上,不肯上床。珍姐好话说尽,赵岳只是不理。珍姐神色一冷,说道:“好吧,明儿我去找那白衣丫头,把你让还给她……”

赵岳身体一震,道:“别胡扯!”

珍姐道:“你怕我胡扯,最好一刀杀死我,不然的话,就乖乖地上床来!”

赵岳迟疑一下,只好上床。珍姐皱眉道:“那有穿着出门衣服睡觉的道理……”赵岳怕她啰苏,赶紧宽去外衣。

梁珍姐着着紧逼,赵岳终于屈服,遂了她的心意。到了翌日凌晨,赵岳忽然惊醒,原来板壁那边传来叹气之声。这声音熟悉之极,故此他在梦中仍然被惊醒。

一声长叹过后,一阵娇柔声音细细传来,侧耳听时,这阵娇声念道:“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反复念诵了好几遍,接着细碎步声出门而去。

赵岳跃落床下,猛可发觉光着两膀,呆了一呆,垂头丧气地回到床上,蒙头大睡。

数日之后,他们已到达光化。这几日赵岳极是消沉,一日难得说一句话,一切任得梁珍姐安排,整个人宛如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梁珍姐不论是软是硬,也无法使他改变态度。

翌日出城,汉水横隔前面,他们走到渡头,只见江水滔滔,大江茫茫。梁珍姐忽然拉他向下游走去,渐渐荒僻无人,她停住脚步,说道:“你且瞧瞧自己的样子!”赵岳瞧一眼,但见面容瘦削,神色甚是憔悴。梁珍姐大声喝道:“你跳下江去吧!”

赵岳吃一惊,低头再瞧江水倒映出来的人影,清澈异常的江水宛如一面明镜,不但照出他的瘦削,连神色间的憔悴落寞也呈现无遗。

他暗暗想道:“以我目下这等情状,果是生不如死,不如跳下此江,结束此生……”

梁珍姐冷冷道:“跳呀!还想甚么?”

赵岳淡淡一笑,道:“葬身江流之中,也比活得毫无趣味好得多,是也不是?”

梁珍姐道:“是啊,尤其是那么美丽的女孩子从今以后决不会睬你,一死百了,再也用不着惦想。”

赵岳讶道:“那一个女孩子?”珍姐冷笑道:“那个掀帘子跟我讲话的便是,你以为我不晓得!”赵岳叹口气,说道:“她是我的结义妹子。我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唉……”说时不禁忆起昔日种种情景,从第一次在山中溪边碰见了她,直至分手,一幕幕映过脑海。

梁珍姐见他呆呆沉思,面上神情忽悲忽喜,一时摸不透他想的甚么,便不敢惊动。心想:我既是得到了你,那就非弄死你不可,别的女孩子谁也休想嫁给你!

过了许久,珍姐早就站得脚酸身软,找方石头坐下,又坐得腰倦站起身,如此数次。赵岳忽然醒来,道:“我目下不能死!”珍姐道:“为甚么?”

赵岳道:“有些事须得找到适合之人托付好之后,才死得安心!”

珍姐心想:他不是不肯死,只是暂时未把事情交托与人,这可不能迫他,以致生出变化。于是微微一笑,道:“好吧,我陪你找这个人……但这人是谁?住在甚么地方?”

赵岳道:“我也不知道……”珍姐只道他是捉弄自己,气得杏眼圆睁,蛾眉倒竖,劈面一掌掴去,掴个正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她心中气恼未消,咬牙切齿地伸手猛力推他,想把他推落江中。但赵岳的一身武功,当今之世已列入高手之流,既不打算跳江自尽,她那里推撼得动?

梁珍姐越发气恼,拳打脚踢,朝他身上胡乱踢打。赵岳自然而然运布真气护住要害,珍姐踢打了一阵,其间碰上他要害数次,忽然间右拳和左脚脚尖渐渐疼痛,低头一看,已经现出红肿。她见了又惊又怒,扯发搥胸地撒泼哭闹。赵岳心如死灰,毫无喜怒之念,因此一任她如何咒骂哭叫,恍如不闻不见。

突然间有三骑从上游那边沿江驰来,赵岳无意中瞧见,心想若是无人来此,我就任她哭闹三日三夜也可不理,但既是有人来了,传扬出去总是有点惊世骇俗。

此念掠过心中,便上前捏住她红肿了的右手左脚,暗运内功,一股热力透传过去,催动瘀滞了的血气,眨眼间红肿已消,不过筋骨被他护身真气反震而生的疼痛之感仍然不能立即就好。

那三骑渐渐驰近,马上之人已瞧得清楚,却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身量都比常人矮得多,是以虽是坐在鞍上,也瞧得出来,长得相貌精悍,皮肤黧黑,年四五十岁,一望而知是南方人民。那个女的衣着装束与北方略略不同,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肤色也比常人略黑。

他们距赵梁二人两丈左右便勒住马,六道目光在赵岳他们面上凝住片刻,这才移开,彼此叽嘿咕噜地交谈起来,鼻音特重。赵岳一句也听不懂,但他久走江湖,却也晓得这三人乃是用的南粤方言交谈,可知这三人乃是远自岭南而来。

珍姐露出注意之色,侧耳聆听,忽然插口讲了几句粤话,虽是不大纯熟流利,但那三人显然都听得懂,而且齐齐含怒望住赵岳!

赵岳微微一惊,心想珍姐不知向他们说了甚么话,使得他们都对自己不满。若是平时,他定然出言询问,设法弄个明白,但目下却懒得理会,默然垂头。

那中年美妇眼见珍姐泪痕满面,又见赵岳低头不语,只道他听得懂而又无话可说,所以如此,心中大怒,纵马上前,丝鞭一扬,嗤一声疾抽落去。她出手之快极是惊人,“啪”的一声丝鞭已抽中赵岳头面,登时现出一道红痕。

那边厢的两个矮子相继大声讲了几句话,意思说他们身上还有要事,劝她不要多管闲事。中年美妇哼一声,掉转马头时,顺手又是一鞭抽去。

赵岳面上虽是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毫不动气,也没有反抗之心。不过对方这一鞭抽来之时,他到底是武林高手,许多动作反应已成习惯,蓦然间伸手抓住鞘梢。

美妇和两矮子都大吃一惊,要知她这一鞭出手迅快如电,决计闪避不开,唯一的破法便是抓住丝鞭,不过时间部位须得拿捏得极好,若是早了一线或是迟了一线的时间,又或是出手高了一点或者低了一点,都抓不中丝鞭。

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无。中年美妇不敢怠慢,运足全力一抖丝鞭,接着使出甩字诀。玉手一扬,只听呼的一声,赵岳身形悠悠飞起。

须知赵岳抓鞭之举本是出自无意,抓住之后一见对方神色,才猛可惊觉,心中不觉一乱,暗想自己实是不该出手显露了武功。怪在此时那中年美妇以全力用出极是上乘的手法诀窍,正是乘虚而入,因此容容易易就把赵岳身形带起,甩开两丈之远。

赵岳身至半空,真气一沉,立时坠地。淡淡地望那美妇一眼,举步向下游走去。

梁珍姐喝道:“你上那儿去?”他头也不回,径自前行。珍姐忽然想起有人在侧,便收起刁泼之态,哀声叫道:“赵郎啊,你当真要抛弃我?”一面追了上去,伸手拉住他的腰带。赵岳此时只好停步,腰身微微一转,珍姐乘势损跌地上,瞧起来似是被他以巧劲摔跌。

中年美妇恼得哼一声,用赵岳听不懂的话迅快地说道:“这个薄幸的人真是该死!”

一个矮子应道:“三姐说得是……”另一个说道:“但我们一路上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说不定已回去,最好别管这件闲事!”中年美妇冷笑一声,先开口的矮个子说道:“怕甚么,反正已惹下这许多麻烦,再加一件又有何妨?”

中年美妇应道:“对,再加一件又有何妨,我一生最恨薄幸的人……”话声中一跃下马,奔过去扶起珍姐,用粤语说道:“你且走开一边,待我杀死这个可恶的人!”珍姐心中暗喜,赶紧退开。

赵岳见她来势汹汹,心中霎时间已转过几个念头。那美妇柳眉杏眼中笼罩一股杀机,寒若严霜,举掌劈去,出手极是迅快。赵岳瞧她出手奇诡,速度特快,掌风锋锐如刀,当即跃开几步,叫道:“大嫂且慢!”

美妇怒哼一声,扑上去运掌如风,左劈右削。赵岳实是不想动手,连连闪避。那美妇功力不凡,手法奇诡之极,转眼之间已攻出七八掌之多。赵岳一味闪让之下,全身武功用不上六七成,大是吃亏。连让七八掌之后,被她一掌斫中左肩,“砰”的一声,登时仰面翻跌。

美妇手法诡毒迅快之极,身形一晃,如影随形般落在赵岳身边,伸出一脚踏住他胸口“紫宫穴”上。

她冷冷道:“你一身武功还不错。”赵岳道:“大嫂何故不发力踩下?”她皱眉道:“别叫我大嫂,我还没有嫁人!”赵岳这才醒悟她突然怒不可遏之故,便道:“姑娘请恕我不知之罪。”美妇徐徐转眼望住珍姐,说道:“小妹妹,要杀死他么?”

珍姐切齿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死了最好……”两矮之一叫道:“三姐使不得……”另一个却讶道:“为甚么?”先开口的那个叹口气,说道:“你们老是在事后才承认听我的话,但碰上有事,又都不肯接纳我的意见!”

他口气之中略有愤懑之意,美妇微微一笑,道:“得啦,得啦,我放掉他就是!”

赵岳讶异地打量这矮个子一眼,心想:他在三人之中相貌最是阴险狠毒,谁知反而是个好人。俗语说人不可以貌相,确是不假。

珍姐见所谋不遂,而这三个人都是身怀武功之士,也不敢向他们发作,只好跺足而哭。

那个阻止美妇杀人的矮个子走到赵岳身边,伸手拉他起来,五指暗暗扣拏他脉穴部位。说道:“我姓洗,排行第五,人家都叫我洗老五。那边的是老四,姓岑。这是我们的三姐姓姜……”

赵岳道:“久仰,久仰……”洗老五比他矮一个头有余,因此要仰起头说话,这时冷笑道:“久仰个屁,你几时听过我们的名字?可见得你这人十分虚伪!”赵岳不觉一怔,心想这话只是江湖上寻常客气之言,岂可认真?

那边的岑老四哈哈大笑,姜三姐问道:“你到底搅甚么鬼?”洗老五面色一沉,五指内力涌出,扣紧赵岳腕脉。冷冷道:“你叫甚么名字?”

赵岳道:“在下罗单文……”他把单云仙和文开华两人的姓氏都取了来当作名字。接着道:“洗兄拏住在下脉穴有何用意?”

洗老五道:“那个女子是你的甚么人?”赵岳吶吶道:“她……她是……”一眼瞥见梁珍姐似要开口,心想她必是想喝出自己的真姓名,只好赶紧答道:“她是在下的妻子!”

梁珍姐这才闭嘴不言,洗老五喝道:“好,你罗单文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打算抛弃发妻,实是容你不得!三姐,四哥,咱们挖个坑把他活埋,可好?”

姜三姐喜道:“这话有理,老五做得对,该当问个明白,再弄死他!”

岑老四忽然伏在地上,耳朵贴住地面倾听,片刻间抬起头来,大声道:“有人来啦……”洗老五沉声道:“几个?”岑老四道:“总有四骑之多!”洗老五沉吟道:“四骑……四骑……只怕是最大的对头派来之人!我们往下游去,或者避得过!”

他一手扯住赵岳,向前便走,其余之人跟在后面,岑老四一个人牵了三马,走在最后面。

众人沿岸走了一程,忽见河岸边有一方岩石伸入水中,岩石通体极是粗糙,但最靠江水的边缘上有一块平滑痕迹,甚是显眼。

洗老五停步凝目望住那块平滑痕迹,若有所思。赵岳暗暗瞧他一眼,只见他面色深沉之极,全然瞧不出他心中情绪。暗自想道:“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好人,那知三人之中还是以他最阴险狠毒……”

姜三姐岑老四两人也露出古怪的神情,鼻子不住皱动,似是嗅吸甚么气味。

梁珍姐见他们三人动作奇异可怪,不由得暗暗骇怕,大悔缠惹上这等古怪之人,不知他们如何对付自己?

洗老五点点头,道:“只怕就是在此地了!”姜三姐接口道:“怎么办?”洗老五道:“再往下面走,定必有所发现。但我们不必忙着走,四哥先听听敌人的动向再说!”

岑老四伏地听了一会,道:“他们转变方向,不上这边来啦!”

洗老五点点头,道:“他们是发现我们的遗迹,往回路追查,暂时不会赶到这边来。”赵岳听了他们的对答,心中甚感迷惑,实是想象不出他们的来历和意向。

洗老五伸手点他穴道,然后放手说道:“你目下行动如常,但无法提聚真气内力,若是妄想逃走,我们一伸手就可劈死你!”

赵岳淡淡一笑,也不开口。姜三姐定睛瞧他一阵,道:“哼,他好像不怕死。”接着面色一变,冷冷道:“大凡是长得好看的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干脆杀死他丢在江中!”洗老五道:“不好,江流虽阔,尸身终会浮起!”言下之意,似有别的法子取他性命。他接着向四下打量地势,教众人都躲在一座土丘后面。

过了好久,阳光晒得众人身上都微感燠热。赵岳遥望住滔滔江水,点点帆影,心中极是宁静,竟忘了这几个行为古怪之人。

姜三姐不时偷偷瞧看赵岳,但觉他极是清逸潇洒,当真是罕见的美男子。不禁现出烦恼之容,面上不时泛起森森杀机。

岑老四时时伏地聆听,忽然嘘了一声,指一指西南方。众人都向西南方望去,过了好一阵,才见到有个人在远处的田野树木间闪现,此人头戴竹笠,身披蓑衣,身量甚矮,面貌却瞧不清楚。

赵岳暗暗惊讶想道:“那岑老四听觉之佳,只怕当世第一,那人相隔这么远都听得见步声,实在惊人之极。至于那个来人也是古怪,大晴天也披上蓑衣,难道待会下雨不成?”

过了一阵,那戴笠披蓑之人渐渐走近,但因是侧看,是以面目瞧不清楚。

姜岑洗三人都皱鼻子嗅闻,待到那人走到江边石上,坐在那一块光滑之处。他们三人对望一眼,互相颔首。

只见石上之人除掉竹笠,露出一头银丝般的白发,接着从蓑衣内取出一截竹竿,连连拉扯,那截本来只有两尺长的竹竿变成六七尺长的鱼竿,原来竹身内打通,套藏着好几截在内。

那人举起竹竿,鱼钩在空中摇荡几下,乓一声没入水中。众人相隔虽然尚有数丈,但都瞧得清楚,鱼钩敢情是个大铁钩,钩身是有手指般粗。如此巨大的铁钩,就算是海中百斤以上的大鱼也吞不下。除此之外,更有一点古怪之处,便是钩上没有安放鱼饵。

岑老四瞪大双眼,低低道:“他钓甚么?莫非此地有龙?”姜三姐道:“别胡说,这儿那得有龙,只怕有鳄鱼也说不定!”

洗老五沉吟道:“就算有鳄鱼的话,也得用饵才能哄鳄鱼上钩啊!”他们议论纷纷之下,连赵岳也被引起好奇心,说道:“或者是水蜃之类的通灵水族!”

众人都没有听过“水蜃”之名,谁都不晓得他在说甚么。姜三姐斥道:“闭嘴,那一个准你讲话!”赵岳心想我又不是囚犯,干嘛不能开口?

过了一阵,石上的白发渔人突然挑起竹竿,大铁钩破水而起,钩上光芒闪闪,竟是钩得有物。众人都大吃一惊,定睛瞧时,原来是一条尺许长的鱼搁在铁钩当中,浑身银鳞在阳光之下闪出万点光芒。

那鱼只是被铁钩当中弯处钩住肚腹,钩尖并没有扎入,但不论此鱼如何摇摆跳跃,铁钩总是嵌在它身上,怎样也滑不脱。若是铁钩小一点,恰好嵌紧,也还罢了。但这个铁钩弯凹处的宽度比鱼身宽阔得多,即使是条死鱼也极难放得稳,何况一条生跳跳的活鱼?

只见那根钓竿忽升忽沉,总是就着那鱼跳跃摇摆之势,慢慢地移到石上。众人见到这等怪异高明的手法,都瞧得呆了。

那鱼叭哒一声掉在石上,白发渔人一手拾起,看都不看便丢在江中。此举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没有一人猜得出他此举是何心意。

岑老四起身道:“我去瞧瞧,顺便问问他。”当下大步奔到石上。

他走近白发渔人身边,对方浑如不闻。岑老四虽是脾性不好,但一则眼见他的灵巧奇妙的手法,二则另有缘故。也不惊动,站在他身边。

岑老四只能见到他的侧背影,等了好久,忽见钓竿又起,一条寻尺长的江鱼破水而出。这次情形跟上回一样,那鱼掉在石上,白发渔人拾起随手丢落江中。

岑老四自小生长岭南之地,最爱鱼虾等水鲜,得见那鱼甚是肥美,直吞口涎,又见他丢落江中,不禁暗叫可惜。

那白发渔人由开始至今仍不回头瞧他一眼,这岑老四也怪,依旧站在他旁边不动。

等了好久,那边的姜三姐洗老五都微现不耐之色。忽见那白发渔人又钩了一条鱼上来。岑老四突然伸手接着那鱼,但双眼却直勾勾望住渔人。

白发渔人宛如石像一般,动作凝结住,钓竿举得老高,半晌,才缓缓抬起头。

岑老四这时才瞧清楚他的面貌,突然丢掉手中之鱼,噗通一声落在江中。他自家转身就走,霎时间回到土丘之后。

他的面色甚是怪异,姜三姐一手抓住他胸口,杏眼圆睁,厉声道:“是他么?”

岑老四摇摇头,洗老五接口道:“既然不是,你何故这般模样?”他们说的都是粤语,赵岳一句也不懂,但看他们的表情也猜测得出。

岑老四喘一口气,推开姜三姐的手,说道:“那张脸比死了一百年的人还可怕!”

洗老五沉吟一下,说道:“明明是他的气味……”岑老四道:“我也这么想,但决不是他,这人面上没有一点疤痕,光滑滑,决不是毁过面容。”

姜三姐迟疑一下,道:“我去瞧瞧!”洗老五摇头道:“用不着了,我们到下游瞧瞧……”姜三姐想是心怯,也不坚持。

当下众人一齐沿河向下游走去,大约走了半里,只见江边又有一方岩石伸入水中,石上坐着一个女人,头上戴着斗笠遮挡太阳,他们只见到背影,无从判别美丑老幼。这个女人手中也持着长长的钓竿,却没有垂钩水中,只拏在手中摇摇摆摆。众人经过她后面,相隔只不过丈许,但她一直都不回头。

姜岑洗三人又皱鼻子向空中嗅闻,姜三姐忽然向石上奔去,才走了三步,便被洗老五拉住,向她摇头示意,怔一下,便退回去。

洗老五一手拉她,一手牵马,疾向前行,众人跟在后面。沿着河岸又走了大半里,洗老五停步沥声道:“正如我之所料,瞧瞧……”

众人都见到数丈外的江边有一间小竹屋,甚是简陋,却伸入江水中,离岸约有两丈之远,原来是支搭在水面之上,离水面只有两尺高。这座小陋竹屋不但飘飘摇摇,快要倒塌光景,最令人难测的是无桥无路可通上去,若要到竹屋中,除了身怀武功人士跃得过两丈水面的人以外,便得泅水过去。屋下有个两尺方圆的网兜,竖插水中,不知想拦网甚么物事?

赵岳瞧了又瞧,仍然想不出一点头绪。那江水上面的竹屋门扉紧闭,也不知内中有人没有。

洗老五拉了岑老四姜三姐走开一旁,低声商议。珍姐趁机向赵岳道:“你瞧出来了没有?这个矮子都喜欢我……”

赵岳耸耸肩,心想他们喜欢你的话,他们终须倒霉。梁珍姐又道:“你若是答应好好待我,当真把我当作妻子看待,我就想法子撇开他们……”

她深知赵岳乃是守信之人,只要得他一言,决计不会反悔。谁知赵岳只是默默竚立,不置可否。

珍姐不觉泛起怒火,现出泼辣本性,尖声叫道:“我到死也是你妻子,你别想休弃得我……”叫声传出老远,十余丈方圆之内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姜三姐怒道:“怎么啦?那薄幸汉子又欺负你了?”梁珍姐道:“正是,他仍然要休弃了我!”姜三姐道:“你怕找不到汉子么?待会我给你出气。”

赵岳闷声不响,心神恍惚之中,似是见到竹屋内有人窥看,当即背转身子,蹲在地上。他自家也不知为何如此,后来细一寻思,才知道竟是羞于被人瞧见自己乃是梁珍姐的丈夫。

那边厢姜三姐说了好些话,声音激动迅快。岑洗二人没有做声,一齐从背上解下一个鸭舌形的钢铲,动手挖掘。一会工夫,就挖了一个七尺长,三尺深的土坑。

姜三姐走到梁赵二人身边,说道:“妹子,这等薄幸之人留他无用,待我们收拾了他,你往后再找一个如意郎君。”

梁珍姐吶吶道:“我……我……”其实满心欢喜,暗想你们不帮我,我也要设法杀死他。

姜三姐一手抓住赵岳胳臂,一手抓住他腰带,横着提起,向土坑奔去。她手法甚快,奔到土坑边,把赵岳丢落坑内之时,已顺手点了他哑穴。赵岳仰卧坑中,瞪大双眼。转眼之间,他身上已铺上一层薄薄的泥土,原来他们竟是要活埋赵岳。

岑老四突然停手,伏在地上。洗老五怕扰乱他的听觉,只好停手不再把泥土铲落坑内,岑老四听了一阵,说道:“还是先前那四骑,已相隔不远,乃是直向这边驰来。”

洗老五道:“三姐到竹屋瞧瞧,我们在外面等候,若有事故,好抢入去帮你。”

三人奔到江边,腾身离去,一齐落在竹屋之上。忽见两条尺许长的死鱼飘浮水面,顺流而下。其中一条经过竹屋层底,恰好流入网兜之内。

那网兜收上去,片刻落下,已不见了那条鱼。姜三姐等人瞧得明白,洗老五作个手势,表示他已明白。也不开口解释,伸手推姜三姐入屋。

姜三姐举手敲门,显出明礼求见之态。岑洗二人分别站在门户两侧,神色大见紧张。

竹屋摇摇晃晃,发出“力力嘞嘞”之声,似是支承不住突然加多的三人的体重。

门扉呀一声打开,门内出现一个身材纤细的姑娘,一身粗布衣裳。她虽是村女装束,但眉目如画,肤色白皙,极是美貌。

姜三姐不觉一怔,道:“姑娘可是独自居住此屋?”那美貌村女点一点头,姜三姐柳眉一皱,伸手把她拨开,探头向屋内望去,只见竹屋内陈设破旧,一张竹榻上躺着一个妇人,背向外面,只见到她斑白的头发。

她道:“床上的人是谁?”村女怯怯道:“是我妈。”姜三姐道:“你们为何住在此处。怎生出入?”村女低低道:“我家有条小船,现在打鱼去了。”姜三姐鼻子中闻到一阵鱼腥味从屋中透出,心中相信了八九分,沉吟道:“这就奇了,这就奇了?”

这时数十丈外出现了四骑,迅快驰来,蹄声急骤如鼓。洗老五哈哈道:“对头们来啦!三姐你还是进去瞧瞧,免得万一当面错过。”

姜三姐正要进去,忽听有人大喝道:“你们这几个蛮子即速上岸!”喝声初起之时,尚在五十余丈外,倏忽间已移到岸边,原来就是忽驰而来的四骑。姜三姐这时也只好转身望住他们,准备出手。

那四骑之中有三人跃下马,只有一个中年儒服之人端坐不动,此人长得甚是潇洒俊逸,风度出众。其余的三人都长得甚是凶悍,瞧他们下马时的动作,已可窥出武功甚高。

姜三姐尖声道:“你们是谁?”岸上三个凶悍大汉之一狞笑道:“我们若是说出来么,包管你们跌落江中,还是上来慢慢的说。”

洗老五低低道:“他们想是不通水性,我们别上岸去,此屋快要倒塌,他们若敢上来,就在水中打一场……”

美貌村女已经躲在门后,这时传出惊惧的声音,道:“哎,屋子塌倒了我妈怎么办?她病得很重……”

洗老五冷冷道:“闭嘴,不准再偷听,否则先杀死你!”话声仍然压得很低。

马上的儒服男子微微一哂,朗声道:“我们这儿有一位是黄河水道高手恶蛟马腾,你们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头,若是落在水中,你们只怕连挣扎之力都没有。”

洗老五吃一惊,道:“这人想必就是铁柱宫玉轴书生房仲了,除了他之外,谁能听得见我们低声之言?”

那儒服男子笑道:“猜得不错,有烦马腾兄准备一下,他们若不上岸,便即过去踩塌竹屋,在水中擒住他们。”

岸边三名大汉中一个身躯瘦长的应道:“属下谨遵严谕。”

姜三姐惊道:“我们上去吧!”洗老五道:“我瞧只是诈语……”他们一直以官话交谈,这时也忘了改变。

恶蛟马腾暴笑一声,掣出两件兵器,一是纯钢峨嵋刺,另一件是护手钩,但比寻常所见的轻薄得多。他双膝微屈,呼一声跃离江岸。姜三姐等人直至这时才相信此人真是水道上大大有名的恶蛟马腾,可是已来不及出声阻止。

恶蛟马腾来势极是急猛,谁都瞧得出他一落下,竹屋必塌。姜岑洗三人不约而同向岸上纵去,他们脚底一用力,竹屋摇晃得更是剧烈。

马腾在空中与三人交错而过,这时他已无法转变纵回岸去,只得仍然向竹屋扑去,只须借力一垫脚就可倒跃回去。不过这一来竹屋势必塌下。

竹屋内突然飞出一道人影,快如闪电,直向马腾迎面撞去。

这道人影一出现,玉轴书生房仲不觉瞠目变色。只见两道人影在空中一碰,马腾哎一声,直向江中掉下。竹屋中飞击的人影反而升高七八尺,呼一声飞到岸上,竟不慢于姜三姐他们三人。众人都惊讶瞧看,这道人影敢情就是那个美貌村女。洗老五暗叫一声“惭愧”,想不到这个美貌村女武功如此高明。

玉轴书生房仲飘身落马,肃容拱手道:“文堂主别后多时,毫无音讯,教兄弟时切驰想……”

他的态度本来甚是傲岸,这刻忽然如此谦恭,姜三姐等人更是惊讶不已。美貌村女道:“房堂主好说了,我……唉……”

洗老五大声问道:“这位姑娘也是堂主身份?”房仲颔首道:“不错,她就是文开华文堂主,一向易钗而弁,天下无人识得破文堂主乃是女儿之身。”

土坑内的赵岳听得耳朵都竖了起来,但觉今日的遇合实是令人难以相信。文开华的眼光移到梁珍姐面上,只见她眼神中暗暗蕴藏凶毒光芒,心想此女决不是甚么好东西。纵是如此,她仍然因为她同是被男人摈弃而生同情之心。当下说道:“你丈夫的下场如此,你也该离开此地啦!”

梁珍姐迟疑一下,玉轴书生房仲冷冷道:“本座瞧文堂主的情面,放你一条生路,可速速离开!”他虽是长得潇洒飘逸,但话声却含有一种力量,使人不能不信。梁珍姐岂肯送了性命,连忙诺诺举步,不一会已经走远。

文开华鼻子中哼一声,说道:“像她这种狠心薄情的女子无怪要遭被抛弃的命运……”姜三姐说道:“这事难说得很,这等全无心肝的男人,你就是千依万就,也不能挽回他的心。既是如此,倒不如眼见他死了更好!”

文开华轻叹一声,道:“姊姊这话极是,不过有些姐妹们狠得起心肠,有些却只好自怜自怨……”

赵岳不觉听得呆了,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文开华情深义重,一至于此。

玉轴书生房仲微微一笑,道:“文堂主尽管谈论,兄弟时间多着……”文开华道:“房堂主不忘旧日同事之情,甚是感激。”

她举步走到坑边,只见一个男人俯卧坑内,瞧不见面貌。她为人极是机智聪明,早先在门内窥看出来,见到赵岳背转面蹲低身子,便微有所疑,所以特地走过来瞧瞧。她见不到赵岳面貌,本也罢了。谁知姜三姐也跟了过来说道:“姑娘若是狠得下心,那就告诉我,待我替你出气……”她一方面出自女性互助之心,一方面便是想跟她扯搭交情,免得她帮起房仲那一方人马。

文开华摇摇头,说道:“多谢姊姊啦,但我没有……”刚说到这里,目光又扫过土坑,斗然停口,凝观着那个大半被赵岳压在肚子下面包袱。她认得这包袱的颜色花纹正是赵岳之物……

姜三姐望向坑内,忽然讶道:“奇怪,这厮原先好像是仰卧姿势的?”文开华登时已可确定这人就是赵岳,一时间芳心大乱,毫无主宰。

只听姜三姐喃喃道:“待我们老四老五把他揪上来瞧个明白……”这话钻入文开华耳中,立时惊醒,暗忖:他们若是把赵岳弄上来,头一个就得被房仲认出。她向来计谋极多,脑筋一转,叫道:“我可不敢耽误房堂主公干,今日之事,你们有何打算?”她这么一叫,姜三姐那里还顾得到别的事,迅即奔回岑洗二人身边,暗暗运功戒备。

玉轴书生房仲道:“兄弟愿闻文堂主高见!”

文开华道:“房堂主好说了,这几位是甚么人?何事得罪铁柱宫,我全然不知,怎敢置喙?”

房仲说道:“他们是岭南高手,这次不知寻访甚么人,一路北上。途中伤了本宫之人,当即由分舵派人查究,但这三位武功自成一路,甚是高强,尤其擅长连手合击之术,因此本宫查究之人颇有伤亡。本座特地赶来会一会高明……”

文开华忖想一下,说道:“这就难说得很了,我是铁柱宫叛徒,他们是仇敌,各有份量,还是由房堂主自行裁夺为是!”她在答话中隐约示意姜三姐他们说,她虽然曾是铁柱宫四奇之一,但目下身份大异从前。

玉轴书生房仲大感踌躇,他深知文开华武功极高,若是与姜三姐他们联合起来,今日决难有取胜之机。因此只能在两者之中选择其一,当下试探道:“本座虽欲先行取敌,却又怕文堂主……”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房堂主此虑极是,我……”话未说完,江面上的竹屋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文开华面色微变,立即奔跃入屋。

玉轴书生房仲见机不可失,出手一挥,那恶蛟马腾等三人一齐舞刀抡剑向姜三姐三人杀去。这马腾等三人在铁柱宫之地位相当于外七堂香主地位,武功甚是精强,霎时间已形成围攻之势,三个人有如走马灯一般绕着姜三姐他们滴溜溜的转,片刻工夫已连攻了七八招。

姜岑洗三人各自取出兵刃迎敌,姜三姐使的是柳叶双刀,岑老四使单刀,洗老五用的是纯钢三角锉。这三人背靠背屹立不动,出招时不但招数诡奇迅快,兼且功力深厚。铁柱宫的三人攻势虽是凶险激烈,但总是无机可乘。

这三人中以恶蛟马腾的刺钩最是厉害,手法阴狠刁毒。其余一人使刀,一人使剑,也都功力甚高。玉轴书生房仲瞧了七八招,瞧出这六个人武功各有高下,若是分开来以一对一,只要调配得当,便可取胜两场。反之对方占了同样先着的话,己方便有两人落败。

他用独门切口发出命令之后,便跃到竹屋上,瞧瞧文开华到底闹甚么玄虚?她与何人同居此屋?

探头一瞧,只见竹榻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妇人殭直仰卧,似是已死。文开华站在榻前发怔,面上悲戚之容犹在。玉轴书生房仲大为惊讶,轻轻道:“这是那一位前辈?敢是已经仙逝?”说话时已踏入屋内,文开华凝视住竹榻,叹息一声,缓缓点头。

玉轴书生房仲道:“既是前辈不幸故世,该当行礼致哀……”上前欠身向竹榻施礼,只见这个妇人虽是头发花白,但皮肤尚无皱纹,面貌甚是秀美。

他行过礼直起身子,低声道:“人孰无死,文堂主毋须过哀……”心中暗想这妇人不知是不是她的亲人。这时见她神思恍惚,趁机迅快伸手,五指落处,轻轻易易便擒住她的腕脉。文开华尖叫一声,却已无力挣扎。房仲拖她出屋,大喝道:“诸位放心进击,文开华已在本座掌握啦!”

马腾等三人精神大振,遵照房仲所嘱极力猛攻,设法拆散姜三姐他们联防之势。但姜岑洗三人宛如海边兀立的巨岩一般,一任波涛如何奔腾卷拍,依然不动。

房仲瞧一阵,心中大感骇然,想道:“这一派的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即使本座加入也不一定能摇撼得动他们。”

土坑中的赵岳脑海中混乱之极,要知他目下功力虽然不能与当日上山跟武阳公决战之时可比,但到底还是一流高手,洗老五等人的点穴本无效。是以他这刻随时可以跃出土坑,出手解救文开华的危难。可是他这一出面,不消多久,天下皆知他赵岳未死,武林中立时风起波涌,闹出无穷事故……

文开华其实是瞧瞧赵岳会不会出手救她,所以才任房仲拏住。可是房仲的武功非同小可,这一拏住腕脉,可就别想挣扎得脱,因此文开华此举实是十分危险,万一赵岳不肯出头,她就当真被擒回铁柱宫中了。

她特地竭力嘶叫道:“救人呀……救人呀……”尖锐的声音传出老远。赵岳的心像被刀剑刺扎一般,难受痛苦得无可形容。

房仲道:“别叫啦,他们自顾不暇,如何能救你?”话是这么说,双眼仍然四下查看,瞧瞧有没有可疑动静。土坑中俯卧的人不动,文开华叹口气,幽幽道:“完啦,他生未卜,此生已休,唉!”

房仲不明她悲叹感伤之故,心想她一味胡言乱语,全然不似昔年机警精细,莫非是这两年隐匿生涯使她变得如此?转眼又望见那边战况一如早先,那姜三姐岑老四洗老五默默拒敌,虽是已抵挡了十招之多,却不见势道有丝毫衰退,也不转强。房仲陡然大惊想道:“他们这等格局分明又是一宗绝学,围攻之人早晚要气力衰退,那时便难以抵拒他们的反攻啦!”

这玉轴书生房仲乃是铁柱四奇之一,不但武功高强,智谋更是高人一等。此时心中略一盘算,决定须得亲自出手及早收拾下那岭南派的三人,免得夜长梦多,突生他变。

心意一决,当即伸手环抱文开华,运集功力,打算抱住她跃上岸去。但他忽然间中止了前跃的动作,文开华大感惊讶,道:“房堂主不打算出手?”

房仲透一口大气,掌指力道突增,抱紧文开华的纤腰凌空跃过江水,落在岸边。

文开华微微一笑,柔声道:“哦!我明白了!”

房仲道:“你那里会明白?”文开华缓缓道:“房堂主虽是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平生做事极有决断,但目下仍然触动数年同事之情,以此适间不觉迟疑了一下……”

房仲默然不语,收回环把住她纤腰的手,动作甚是急遽。文开华又道:“前此我们同在铁柱宫效力之时,我得到房兄时加照拂,心中甚是感念。我反正不想活了,你可带我返宫成就大功。”

玉轴书生房仲目光落在她的面上,默默探索她面上表情变化的含义。

文开华讶道:“房兄为何不发一语?”

房仲微笑一下,笑容之中隐隐流露出心情的落寞。接着缓缓道:“我放开手让你离开可好。”

文开华这时已完全了解他的心意,轻轻叹口气,道:“若是早几年我便拜领盛情,但现在不行啦!”房仲面色一变,道:“听说他已经死了,你还忘不了他么?”

文开华轻轻点头,房仲拉她走到坑边,低声说道:“我从来不把天下女子放在心上,可是刚才你纤腰入手,突然间……唉……”

文开华低头望住坑内的赵岳,没有回答。房仲又道:“你既是念念不忘赵岳,孤孤单单的活在世上也没有意思。我或是带你回宫,或是亲手取你性命……停一会再说,现下你且到坑中躺一躺,我猜不久还有敌人赶来。”

他随手点住她三处大穴,便把她放在坑内。此时文开华虽能走动,可是一身武功已被禁制住,不能施展。

房仲掣出玉轴,站在坑边向她深深注视一眼,转身突然奔去。

文开华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心想这房仲文武全才,潇洒飘逸,虽是中年以外的人,可是丰姿不让少年。若不是此心已属赵岳,恐怕很难拒绝他的情意。

她倒在赵岳宽厚的背上,见他仍然不动,想起那刁泼庸俗的梁珍姐,心中突然涌起恨意,狠狠地张口咬住他背上一块肌肉。

赵岳疼得暗暗一皱眉头,不过比起他心中的痛苦便算不了甚么!

文开华见他直到现在还不理会自己,心中又酸又痛,不再咬他,轻轻道:“好吧,我嫁给房仲就是……”

赵岳内心一阵震动,暗想我原已没有面目再见到你,更没有资格与你谈论婚嫁,你还是嫁给他的好!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痛苦难过却依然充塞满胸臆。

文开华爬出土坑,转眼望去,只见玉轴书生房仲儒衫飘飘,玉轴纵横飞舞,率领铁柱宫三名高手迫急猛攻。他一加入战圈,姜三姐等三人便立呈不支,局势大变。

房仲攻敌之际,抽空回头瞧看,见到文开华正在遥遥观战,顿时精神大振,玉轴威力陡增。三招不到,姜三姐首先被他一轴扫去,震开六七尺远,联防阵势登时冰消瓦解。房仲长笑一声,跟踪上前,拦住姜三姐去路,不让她过来与岑老四洗老五二人会合。恶蛟马腾等三人环攻岑洗二人,大见容易,数招才过,岑洗二人身上都负伤见血。

战况正在危急之时,数丈外的树丛后面突然走出一人,却是个身量矮短的女子,头戴竹笠,面上遮了一块黑纱。手中拏着一根长长的钓竿。

玉轴书生房仲心中微凛,忖道:“以我的耳力竟查听不出她来时声息,此女功力可想而知,须得从速收拾下姜三姐……”此念在脑中一闪而过,手中玉轴威力突施,他乃是武阳公手下得力之人,近两年来得到武阳公时时指点,功夫更见精进。此时全力进击,威势难当。姜三姐一招“左右逢源”,双刀疾劈出去,忽然发觉敌人玉轴已从双刀缝隙中迅快点入,直取胸口要穴。

她大吃一惊,这才晓得铁柱宫威镇天下,实是名不虚传。像自己及岑洗三人已是雄霸岭南一方的高手,所向无敌,可是比起房仲来,只怕走不上二十招。

心念转动之际,人也同时疾退。房仲哈哈一笑,玉轴化直戳为横扫,“叮叮”两声响处,姜三姐手中的柳叶双刀已经脱手飞出老远。

房仲正要出手擒下姜三姐,忽听脑后“嗤”的一声,一宗体积细小的暗器破空飞到,势道却甚是强劲。他暗暗一惊,心想出道以来会过无数高手,见识过无穷暗器,却没有一宗体积这等细小而势道如此强劲的。当即横跃数尺,回头观看。他武功极是了得,跃开之际,顺便骈指虚虚点去,姜三姐哎一声,坐在地上,原来已被他以指力隔空点中穴道。

房仲回头之时,那破空之声跟着转弯袭到,快逾闪电。房仲大惊之下,急急大弯腰斜栽柳,上半身向前倾伏迅旋半个圈子,接着纵出寻丈。

那点暗器带着强劲破空之声从他头上掠过,但随即掉转头,跟踪追袭。

这等能够随意转弯进退的暗器简直不可思议,房仲连瞧看也来不及,迅即跃开七八尺,突然变化为“鹰冲残雪”的身法,折向左方。

破空之声仍然如影随形跟到,房仲实在想不出这是甚么物事,竟有如许奇怪威力,饶他智勇双全,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这时也有点慌张,竟不知向那一方闪避的好。

正在慌乱之际,耳中但听文开华尖声喝道:“左方走!”房仲无法多想,迅急向左方跃去,又听文开华喝道:“前跃!”他一跃而前,文开华喝道:“右避!”房仲又向右跃。

但那暗器破空之声仍然追袭不休,来势笼罩住他后脑要穴,中上必死无疑。房仲依照文开华指示左闪右避,忽然间已绕到岑洗等人战圈后面,破空之声嗤地收转,接着又响起来,但这次却是向文开华那边飞去。

只听文开华哎一声,房仲知她穴道被制,武功已失,实是无法闪避这宗奇异暗器,势必遇难身亡。因此她这一声“哎”,只叫得他三魂七魄散了大半,只觉头皮发炸,满腔酸苦怒恨,直涌上来。

他迅即转眼一瞧,只见那头戴竹笠面蒙黑纱的女子手持钓竿,竿端一条极细鱼丝,系着一枚小小鱼钩,此时尚在空中飞划,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

文开华已跌落土坑之内,瞧不见她如何死法。房仲面色铁青,举步奔去,突然间停住脚步,凝视住那个女子,眼中射出凶毒之光芒,同时之间涌出两滴泪珠,沿着面颊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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